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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归岐】绝缨(上)
王耳东 2023-08-23

注意:

1、本文是abo设定,乾元(Alpha)!姬发×坤贞(Omega)!殷郊,是平行世界,不完全按照历史

2、温良是《封神演义》中,殷郊所收的两个手下之一,这里用了他的名字,但是作了符合电影设定的修改

3、本文描述的牧野之战没有神仙参与,参考两周时期的车战设定,与电影不同,战争流程有参考,战争细节有私设

4、故事里蝴蝶掉了商邑,把它和朝歌合为一体了 

5、青铜是一种铜锡合金的名称,就像是白铜(铜镍合金)、黄铜(铜锌合金)、锰钢。青铜按照铜锡不同的比例会呈现不同的颜色,只是氧化才会发青。本文中的青铜,颜色可能是金黄色(铜多),也可能是银白色(锡多),但是不会是现在博物馆呈现的青色



  姜文焕掀帘而入。

  他摘下风帽,解开襜褕。帐外长夜无明,夹着冰珠的雨点纷飞,让牧野残雪堆积的莽原变得格外泥泞湿滑。他一路走来,厚底的舄履已然半湿了。

  大帐内点着火盆,温热的空气甫一接触到面颊,带起些许酥麻。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辛夷和茅香的味道,应是配制作安神之用。姬发跪坐在朱绘漆榻上,束发却未戴冠,只随意地包了巾帻。他右肘靠着一只铜足凭几,似是在极为认真地摆弄着什么。

  “他们吵完了吧。” 姬发凝神盯着手中之物,说道。

  “哪能呐,”姜文焕俯身脱舄,把它们放在屏风后的衣架下:“群公还在争论不休。”

  姬发放下手中的东西,把它压在榻角的犀镇下。他指了指屋内的坐具,对着姜文焕说道:“坐。”

  姜文焕随意找了方矮枰坐了下来:“公子鲜[1]和公子封[2]一直皱眉反对,抗议为什么不把虎贲军放在中军。尚父和公子旦为他们细细分析,又把好话说尽,可他们依旧不依。公子鲜竟还讥讽尚父抢功,气得尚父都要和他们打赌。”

  说到此处,他不禁流露出一缕笑意。姜子牙虽然平素脾气温和,可真到怒火上头,竟像个少年似的嚷嚷着要在两军阵前设局打赌,最后还是沉稳可靠的姬旦拦下了他。那场面,着实有趣。

  姬发并没有接过话头。青年周王把凭几推到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道:

  “毕公和召公是左右两军的总管,他们有什么看法?” 

  “二位老君侯……倒是并无异议。”

  “那就是了,”姬发冷声道:“老君侯都没意见,那还有什么问题。我这两个弟弟,总以为自己赢了几场战斗就可以指手画脚。战前最忌不静,要是筹划失误,就是几千几万人丢掉性命,他们担得起吗?”

  他有些抱歉地对姜文焕微笑道:“阿焕,烦请你多跑一趟,让他们赶紧散会。就说按原计划办,不许有异议。若再呶呶不休,别怪我不客气。”

  姜文焕却没有立刻拱手领命,而是振了振衣袖,从枰上起身。

  他小步趋到姬发的正前方,以最标准的、臣子对君主谏言的礼节免冠长跪俯首,说道:

  “焕虽不认同二位公子所言,但是陛下与尚父的计划,确有可商榷之处。”

  “阿焕!”姬发“噌”地一声从榻上站起来,完全没想到姜文焕会这么做。

  他几步下榻想把姜文焕扶起来,可是姜文焕却继续长跪不起。

  “陛下,中军营帐里吵得如此激烈,本身就说明问题,”新任东伯侯说道:“民间有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陛下人品贵重,却要亲自深入敌阵,怎么不教臣子心急如焚?”

  “战场上,统帅不该待在最要紧的地方吗?”姬发反驳。姜文焕不起,他也不坐到榻上。

  “如果你还是质子旅的将军,这论断就完全正确。可如今你是大周的王,自然有所不同。”姜文焕循循劝道,抬手拍了拍姬发的肩膀:“快回榻上去,地上凉。”

  “你不也是,赶紧起来。”姬发嘟哝着,可迅速照做了。

  姜文焕依言回到小枰上落座,刚想趁热打铁,再进言几句。姬发却开口了”

  “那好,依卿所想,予应如何?”

  瞧瞧,“卿”“予”都出来了,姜文焕在心底苦笑,口中却不假思索地说道:

  “当然是选取一员信得过的将领,代替陛下现在的位置。而陛下坐镇后方,统筹万机。现下是最关键的时刻,您可万万不能有闪失。”

  “好一个‘万万不能有闪失’!”姬发仿佛早就等着他这句话,抢答道:“卿倒是说说看,除了予,还有哪位将领能直面质子旅的冲锋?那可不是西岐周边的小国武装,而是大商最精锐的部队。它的统帅,可是一手培养了你我的‘大英雄殷寿’!”

  姜文焕默默不语。

  “真正的王理应挑起最艰难的责任,面对最危险的困难,这样别人才会追随他。如果我不冲在最前面,还有谁会追随我?”

  姬发放柔了声音,语气渐缓:

  “商周战争打了三年,天谴也持续了三年。这三年之间,有多少难民流离失所,有多少饿殍倒毙路中?早一刻结束战乱,就能早一刻解除天谴,早一刻天下太平。”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姜文焕,后者只能别过脸,垂眸避开了他逼视的目光。

  可是姬发却温和地拉起了他的手,轻声说道:

  “阿焕,我不怪你,你只是太在意……” 

  “我当然在意!”姜文焕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咽哑颤抖:“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我唯一活着的兄弟了……”

  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爆响。姜文焕的生母早逝,父亲死在朝歌大殿上,血亲兄长被莱夷攻破东都后殉城,其他姊妹也无一幸存。只有尚父能算他远房的叔祖,这也是为什么他贵为东伯侯,却最坚定地支持西岐。

  “管邑的宗庙里,没有他的名字。”姬发忽然说道。

  为了表达对亲人的爱,也为为了保证灵魂不灭。商周之人会将死去的至亲送入宗庙,这样魂灵就得以血食,不会魂飞魄散。

  而管邑的殷商宗庙里,没有殷郊的名字。

  “我一间一间屋子地找了好多遍,还是没有。”

  姜文焕猛然抬起头,一把抓住了姬发的肩膀,怒道:“为什么,他可是殷寿唯一的孩子!”

  “定然是殷寿曾经宣布过他的死罪,逢君之恶罢了。可殷郊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魂灵本就不稳,他又被申公豹蛊惑,叛出师门,阐教仙人大概也会视他为弃徒,把他革除教门,让他自生自灭。而殷商的宗庙里又没有他的名字……这个腐朽的家族,配不上天下人,更配不上他!”

  “阿焕,我毕竟还活着。可殷郊再这样拖下去是要神魂俱灭的,他可怎么办呢?”姬发静静地说道,声音几乎微不可察。

  “只有杀了殷寿,结束战争,我才能以天下共主的身份带着封神榜去昆仑,去求那诸天神仙:我不要封神榜的权柄,我只要他们能让殷郊的魂魄回还。”

  他郑重地从犀镇下拿出刚刚压住的东西。

  那是一条用赤、青、白、皂、黄五色丝绦编成的一条带子。带子上方密密地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同心结,一直织过整条带子的大半。底端用纯洁无瑕的白玉凤鸟珠作结。无结的下半部分被分成了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个叫缨,”姬发解释道,指尖温柔地抚过一个个同心结:“在西岐,坤贞许嫁时,会戴上乾元送的缨。婚礼结束后,乾元会把缨亲手解下来。”

  “殷郊竟是坤贞?”姜文焕不可置信:“不会吧,无论是格斗还是策论,他比我们都强!还有你俩……”

  你俩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一见倾心,他当然是最好的,”姬发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要亲手把这个交给他……”

  “他会明白我的心。”

 


  

  姜文焕黯然长叹:“好,我去传令,就照你说的办。”

  他从座位上起身,拉开帐前的帷幔。预想中的冷风却并没有袭来,一直淅沥不停的雨夹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就连厚重的云层也散了,露出澄澈明静的夜空。此时正值拂晓,玉兔早已西落,金乌尚未东升。南边的天幕湛蓝到近乎纯黑,疏朗的群星点缀,闪动着或明或暗的幽深光芒。

  “快看!”姜文焕忽然惊呼道:“那颗星!”

  他把帘子掀得更大了些。姬发起初不以为意,可当他看到帘外的景象后,顿时冲到门前,连鞋履都忘了穿。正南方向的上中天,一颗极为明亮的星冉冉升起。在它璀璨的光芒下,周围所有的星辰都黯然失色。而那颗星对两人来说都并不陌生。

  那是代表命运的岁星。在上古的传说中,这颗命运之星照耀之处,便是天命眷顾之所。

  而它现在照耀的地方,就是牧野南侧周人的大营。

  “岁星在南,”姜文焕喃喃地道:“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天命在周。”姬发接过他的话柄,声音中满是志在必得。

  

  

  

  无数的火把被点起、被举高、被喧哗着游行于周军营地的各个角落,从高空望下去,恍若满天星斗掉落到了周军的营垒里。星星之火不断融合、汇聚,最终化为一条条光流,朝着中军大帐奔涌而去。

  拉挽革辂的驷马是同色的牡马,皆系着黑白二色的缨络,车舆足有大半人高,上设发号施令用的建鼓。姬发全身披挂,青铜甲胄、朱红戎衣。他左手持代表杀伐之权的黄钺,右手执代表教化之责的白尾旗,居高临下地站在最左侧的尊位上。姜文焕作为车右,持戟侍立于最右侧。

  一双双眼睛仰视着他们。

  年轻的周天子开口了。他的声音虽然还带有些许少年的清亮,却清晰而威严。

  “远来辛苦了,西土周国的士兵!与我会师的诸侯兄弟和臣民,举起你们手中的武器,现在,听我宣誓。”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人群各处响起,各式各样的武器被举到空中:弓矛殳剑、斧钺戈戟。诸般武器的青铜构件被火把的光照耀,粼粼地泛着金光。

  “商国的太阳将永远不会再升起了!纣王只听信宵小的言语,他轻蔑宗庙,他废弃祭祀,他背叛祖先和亲属,他任用奸人来残害百姓。今天,我们要恭行上天对他的刑罚。大家作战要注意控制,军队要整体向前推进,千万不能混乱。我们要鼓足勇气,像奔扑的虎,像发怒的熊。让我们以雷霆之势,结束这个乱世!”

  最后他重重地甩了一下黄钺,仿佛劈砍悖逆者的头颅。

  “谁都不许退缩,临阵脱逃的人,杀无赦!”[3]


  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一个缺了左耳的年轻士兵,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他颤抖着拿起青铜剑,猛烈地敲击在包裹着牛皮的盾牌上!

  

  “万岁!”他仰天爆发大吼:“结束这个乱世!”

  

  仿佛被点燃了一般,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开始在各个方阵中爆发出来,一浪一浪剧烈地拍打在所有人的耳膜上。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径直飞过牧野平原,直至商军的阵地。来自不同地区、分属不同部队的士兵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着兵器,火光跃动在他们朝气蓬勃的脸上,映照出他们因激动而流淌的晶莹泪水。各种语言都在欢呼同一些话语。

  “吾王万岁!”

  “结束这个乱世!”

  姬发站在万人中央,神态庄严肃穆。一轮朝阳从东方升起,悬于他的身后,犹如九天之上神祇的光环。有人拿掉了阻挡车轮的木轫,驭手振动长策。在泠泠的车铃声中,革辂缓缓开始前行,向着牧野战场进发。

 


  

  离开周军大营,战场就在面前。姬发将仪仗用的黄钺、白尾交给驭手收好。牧野的风凛冽,将车前的大纛卷得猎猎作响。他凭舆远眺,右手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胸前的锦囊。

  那个锦囊里,是他珍而重之放入的五色缨带。





[1] 即管叔鲜,周武王的三弟,同时,管叔鲜的封地就是后文中提到的管邑

[2] 即蔡叔封,周武王的五弟

[3] 姬发的讲话为《尚书》中的名篇《牧誓》,译文引用自王力先生《中国古代文化常识》,有增删修改


  湿冷的夜雨同样落在朝歌城里。不久前,朝歌的内外城墙都被仙家法术粉碎,只余下一片片难行的废墟。一辆牛车穿过乱石堆,摇摇晃晃地朝宫门外走去。车夫呵斥着甩鞭,可老牛依然前行迟缓。

  在后面的空地上,还并排停放着许多和这辆车相同的辎车。金甲白衣的王家侍卫提着油灯,默默注视着面色苍白的人群扛着贮满菽粟的巨大包袱从王宫中走来,一袋一袋地叠到车厢里。

  远处传来一连串稀里哗啦的巨响,似乎是许多金属器皿坠地的声音。广场的另一处,原先陈列在龙德殿内的编钟委地、鼎簋弃毁。宫仆们面无表情地拿着长斧,将它们全部劈成一块块碎铜,方便马上投入炉中重造。

  “这些是最后一批了吧?”殷郊问道。

  他身披防雨的毛毡斗篷,垂着腿坐在城墙残骸的石墩上。一阵风吹过,殷郊顺手捋了捋被打湿的额头,露出盘成发辫的漆黑头发和固定碎发用的白玉回纹额带。这是商王专用的额带样式,正前方立着一只黄玉雕刻的小小玄鸟。两匹牝马被拴在另一块碎石边,一匹纯黑一匹杂色,正垂着头晃动尾巴。

  年轻的商王刚夜巡归来。

  站在一边的温良倾身拱手,他也是质子旅中的一员,现在是殷郊的副手。青铜甲片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

  “回大王,宫内的存粮已全部搬走,只是……要把这点存粮发散给全城也仅能维持几天,朝歌城里饥民实在太多了。铸造兵器的工匠们说,城里剩下的窑口少,就算原料充足也……”

  “大战在即,还是先凑齐武备吧,”殷郊说:“至于粮食,等打赢这场仗再说。毕竟乱世之中,金玉也换不来几斛谷米。”

  温良微微叹了口气:“是啊,也只能如此了。”

  雨点愈发密集了。寒风穿行在宫城内层叠的重拱与彩绘的梁柱之间,带起低垂的璧翣羽葆发出群玉相击的脆响。


  “冀州之战的前夜,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温良忽然感叹。

  殷郊有些意外:“你也参加过冀州之战?我记得那时你没有成年,用不着打仗。”

  “去了,但没上前线,”温良搓了搓手,有些腼腆:“我,还有两个伙伴,我们是偷偷陪苏全孝去的。” 

  殷郊不自觉地向他那一侧倾身。

  “苏全孝天天想着上阵杀敌,因此总盼着自己的成年日。我们几个是他的同寝,都被他说得烦不胜烦,可心里也想着,那天必定要好好给他庆祝庆祝。

  “可在他生辰一个月前,他父亲苏护却反了。”

  “当时质子旅要随大军开往冀州,苏全孝也要被裹挟着去。我们见他整日郁郁不乐,就想了个办法——一起去冀州,陪他过完十八岁生日。告诉他,就算主帅怀疑他、亲生父兄抛弃他,我们三个都还是他最好的兄弟。”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怀念低回,仿佛那段旧日时光又重现眼前。 

  “我们仨悄悄藏在运兵器的辎车里,还贿赂了看守的小吏。可是掌管名册是姬大哥……姬发,他是何等心细之人。一到冀州大营,他就把我们一个个从辎车里揪出来,提溜到偏远的帐篷里,还拜托姜大哥和鄂大哥看着我们,一步也不许我们踏出帐篷。”

  “他是怕刀剑无眼,”殷郊怅然叹道:“冀州之战,苏护的斥候伤了不少人。”

  “臣也是上过战场后才知道。”温良不好意思地捏着剑柄,接话道。

  “可当时大家都还小,不懂这些,只计算着一天天地过去,计划可不就全泡汤了。可就在苏全孝生辰的那天,门口忽然空了。我们几个怎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马溜了出来。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崇应彪把苏全孝逼到墙角,说他老子苏护是乱臣贼子,所以生出来的儿子也是小乱臣贼子。”

   “苏全孝是我的兄弟,我最好的兄弟,谁要是欺负了他,我一定打得那人满地找牙。当时我想也没想就去揍崇应彪。可崇应彪那家伙比我们大,还跟着一堆小喽啰,三下两下就把我们都打翻在地。他还说我们也是资敌的叛徒,他要去报告大王,这时候……这时候……”

  

  他突然顿住了。过来许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才轻声说道:

  “……姬大哥忽然带着许多人,从斜里冲了出来,把崇应彪团团围住。他把剑架在崇应彪喉咙上,说这儿没有大商的乱臣贼子,只有大商的忠臣与主帅的孝子。你们也都赶紧回去,给苏全孝过生辰吧。”

  温良的声音不知道何时蕴满了苦涩。

  “他那么照顾我们,尽心竭力地维护我们,说我们是忠臣孝子,可他自己怎么就变成乱臣贼子了呢?”

  

  “殷寿杀他兄长,辱他父亲,攻他城邑。他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举起反旗?”殷郊声音轻轻的,缥缈得就像云烟。

  “可现下先王已经离世了,”温良不解地问道:“如今您才是大商的王,又和他有过命的交情。为何不以新王的名义,令他以西伯侯的身份朝觐,再定君臣之分?”

  “姬发隳掉了管邑的殷商宗庙。”殷郊的声音冷硬如铁:“从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能、也不想成为大商的臣子了。”

  

  大商的王转过头,盯着温良的眼睛:“隳庙即为翦商,任何商王,都不会宽恕。”


  温良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姬发手握封神榜而称周王,意在成为新的天下共主。而我,则是承成汤遗胤,受商人供奉的商王。维护大商的天下正统,社稷安宁,是我的义务。立场不同,我们早就不死不休了……这些,你,明白吗?”

  温良终是浑身一震,单膝跪地,低头允诺道:“温良明白!”

 

  

  

  “大王!大王!”

  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质子旅传令兵利落地滚下鞍,连溅水都不顾就俯身跪在殷郊面前。士兵摘下头盔,竟是一个满头大汗、稚气未脱的娃娃。

  “报大王!质子旅一营的弟兄们按照您的吩咐,去有司以及亲贵处,暂借各家武库内的兵器以供防守,可大司命说什么也不肯开宗庙的门。”

  殷郊皱眉:“你与他说了么,你是奉王命而来。”

  管邑的宗庙被毁后,现下的宗庙便只剩朝歌商庙。现任大司命不是比干,而是殷郊的一位堂叔。他受封于纣王时代,因原司命一脉已无人可用,才推他上来。

  传令兵旋即低头回答:“大王,臣说了,还亮出了信物。但是大司命说宗庙为神圣之地,让我们立即离开……”

  他话音未落,身前猛地就被带起一阵风。君王已不知何时飞身上马,常伴主君身侧的温执事也紧随其后,唰唰的雨声中,只传来殷郊一句短暂的命令:

  “赶紧跟上,宗庙汇合!”

  

  

  

  朝歌商庙是比照管邑商庙建的。即使天色再暗,宗庙也永远灯火通明。掺有椒兰的膏烛在各处燃烧,为祖宗们送去歆香与静谧。可现下宗庙广场上,两彪人马遥遥对峙。白色的是质子旅兼任的王家卫队,服色各异的则是宗庙卫队和大司命的家奴。刀剑纷纷嗡鸣出鞘,在雨雾里滴着寒光,胯下的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转圈,呼出的气息立刻凝结成白汽。  

  新任大司命坐在几个奴隶抬着的肩舆上,身后还有一个奴隶给他打着鎏金白缕的华盖遮雨。他年近五旬,断发齐肩,头戴花形祭冠,身着白色祭服,窄袖左衽,绣满龙纹的华丽肩绶从左肩一直横斜到右腋。他正把没有出鞘的剑当做权杖,气势汹汹地指着着对面的质子旅。

  “宗庙圣地,岂容你等放肆!你们这群外藩崽子,还不快给我速速退下!”

  他激动地吹胡子瞪眼,下垂的眼袋更明显了。

   “堂叔且慢!” 

  下一刻,马蹄踏踏,几骑人马径直从雨幕里冲出,为首者勒马扬鞭,果然是殷郊!

  质子旅众人纷纷下跪:“大王!”

  

  殷郊一拉缰绳,摆摆手示意众人平身,转身对大司命拱手道:“我的侍卫是奉王命而来。殷商有制:王命不可违。且让他们进入武库一观,取得需要的武器,自然会退出。”

  大司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可毕竟是商君亲临,他也只能走下肩舆,起身站立行礼,脚下却一步也不退。

  “大王夤夜来访,在宗庙附近大动干戈。惊扰祖宗安眠的罪名,大王可担待得起?”他慢条斯理地责备道。 

  殷郊无惧他的质问,昂然以对:“若是祖宗显灵,见我大商处于如此危急存亡之境,必也不能安寝。而要注视我等子孙如何众志成城,共赴国难。” 

  他在马上对大司命遥遥下拜。

  “堂叔,还有几个营没有趁手的兵器,明日清晨他们就要上战场了。侄儿恳请堂叔放行。”

  大司命轻哼了一声,闪身避过了殷郊的行礼。

  他朝殷郊草草作揖:“宗庙的铜兵皆是为了供奉先祖所用,贵重至极。岂可为庶民小人所持,去战场上沾染腌臜?”

  “大王还是请回吧,老臣不送。”

  狂风乍涌,天上竟然下起了冰珠。

  

  “你!”殷郊断喝:“执迷不悟,姬发都直逼牧野了!等他打进朝歌,把朝歌的宗庙也隳了,你还拿什么祭祀先祖?”

  “放肆!”大司命针锋相对:“殷郊,你是怎么跟祖宗的代言说话的?”

  殷郊急火攻心,胸口剧烈起伏。

  他顿时“唰”一声地鬼侯剑出鞘:“让开!否则休怪朕不客气了!”

  

  “拦住他们!”大司命同样抽出了手中之剑,向卫队和家奴下令:“大司命上承天运,有宗庙全权。就是商王来,我也可以不放行!殷郊孽子,你和你父亲一个样。不亲勋贵,不敬上帝,先是收贵族的米粮,现在居然要打宗庙兵器的主意。还把这些都散给了庶人和私自解放的奴隶!似你这等亲小人远君子的做法,天都要弃我大商!且你大逆不道,弑父杀君……”

  

  他的嘴里突然爆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身形委顿,连奴隶也扶不住。这个老贵族倒在地上,剧烈痉挛。汉白玉的砖石上迸溅出一泼泼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无比浓郁的血腥味透过重重潮湿铺展开来。

  

  殷郊竟是当即斩断了大司命整条右臂!  

  

  原先站在大司命身后的奴隶们全都发出一阵低低细细的惊恐喘息,一个个浑身颤抖着,冒雨跪在殷郊的身前。那些带着武器的家奴与宗庙卫队虽然仍旧把手搭在武器上,纷纷惊疑不定地相互对视。

  “弑父杀君……哈哈哈哈……弑父杀君?”年轻的商王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放声大笑,声音凄惨嘶哑:“堂叔啊堂叔,我独自从昆仑下山,本为诛杀狐妖。那日我在大殿上将妲己一箭穿心,你就在丹陛之下,亲眼目睹狐妖死后我父王便瞬间毙命,七窍中皆流出白色妖气。真相如此清晰,又为何反污于我?!这只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你不让我进宗庙,不是因为宗庙是神圣之所,而是因为宗庙里藏着你的身家性命!”他从牙缝里逼出这些字眼,扬肘挥掉鬼侯剑上的鲜血,对着身后的质子旅命令道:

  “给朕搜!任何人都不许阻拦!” 

  他抬鞭狠狠抽打在马臀上,一马当先,冲进了宗庙大门,其余人马鱼贯其后。

   

  久闭的宗庙武库内门终于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殷郊在中庭利落地下马,抬手把马鞭扔给温良。果不其然地看见武库内陈列森森,斧钺干戈,戟矛甲胄,一应俱全,一直从地上堆到了屋顶的承尘处。而在这些武器的后面,还有数量更多的鼎铛玉石、金银珍玩。

  质子旅的士兵们开始清点武器的数目,不久之后,辎车悠悠而来,一件件武器被打包,装车运往指定的营地。

 


  “成汤先祖甘愿自焚以济天下百姓,才会被上天眷顾,万民爱戴,方有大商六百年太平基业。而他的子孙,都兵临城下了,竟然连城市里的人民都不愿意救济,只顾着自己的家业财产,这大商……还能活吗?”

  殷郊在人群中喃喃自语,眉眼氤氲在一片火把的橙光中。

  温良一时听到这话,不禁心中大惊,惶然道:“大王!”

  回应他的却是肩膀上温柔的轻拍。

  “不用担心,温良,”商君朝他露出一个安抚似的笑颜:“就算上天想要大商灭亡,我也决不会让它灭亡得如此轻易……”

  他转身,接过温良递来马鞭,发出了开战之前的最后一道命令。

  “修整武备,厉兵秣马,日升之后,列阵迎敌!”





  迅疾的风自牧野南面汹涌而来,这在冬天常刮西北风的中原,十分罕见。

  清晨破晓,太阳从东南升起,西北的天空还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牧野平原的北面,商军已经列阵完毕。商军的前锋步卒们正靠在早就做好的木栅鹿角之后。射手们弓步俯身,将弓靠在一只脚上,以“回头望月”的姿势给长弓上弦。一些人也上完了弦,虚引角弓。而持戈矛的战兵则默默调整着自己盾牌后的绑带,或是按剑平视前方。殷郊登上插有白色大旗的商王戎车,温良作为车右骖乘。训练有素的质子旅并未出声,而是静静散开到两边,无声地将殷郊拱卫在中央。

  从天上俯瞰,牧野南侧方圆数里,周军就像是虫蚁一样分布在莽原上,随着中军中一声接着一声的鼓声缓缓地朝北蠕动而来。但是在阵前的商军看来,就只能看到戈矛因反射晨光而微微发亮的金属锋刺和各色飘扬的军旗大纛。等到敌人推进地得再近一些,才能看到排成一行行的步兵,以及步兵之中,因立了人而变得高大显眼的煌煌战车与车前骙骙战马。

  “怎么周军的战车这么少?”温良有些意外地惊叹道。

  寻常的战阵中,战车大部分都被安排在步卒的前列,方便直接进行冲锋。但是姬发所带领的周军,战车很少不说,还全都安排在步卒之间,实在是不同于往常。

  “姬发星夜兼程,旬月之间就从丰镐赶到了牧野,能剩下的战车必然不多,”殷郊指出:“可是这些战车很多都是驷马的。”

  温良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商军就算是质子旅,也只装备双马战车。驷马战车,也就意味着车厢更宽大,冲击的力道更强。

  “难不成姬发要用这些战车以一当十,撕开我们的防线?”他问道。

  “如果是攻破防线的话,就不会这样安排战车了。”殷郊沉吟。

  “那……”

  “他应该是想要打持久战消耗质子旅。”

 

  

  

  周军的战车与步卒停留在几百步外,细密的脚步声响起,带动大地轻微地颤抖。战车越来越近了,原本在战车下面的甲士和步卒都开始分散开来。驭手们扬起双臂将马勒住,行进中马匹被迫停止,不得不扬嘶鸣着起前蹄。待战车挺稳之后,车上的车左射手拿起挂在车架上的弓。车下来自各同盟国的射手服色各异,也从背后拿出与中原不同的直弓,从箭袋中摸出箭羽,将尾端的凹槽卡在弦上。

  阵前的几位百夫长挥动火红的旗帜。从中央传来的鼓声激昂,像水波一样散开。士兵们一齐拉起弓,朝天空抛射。瞬息之内,红色尾羽的周军箭羽破空而至,像是流星一样划过黎明的长空,朝商军阵地直射而去。

 

  

  

  “大王!”温良高喝。

  一支箭对着殷郊而来,发出尖锐的啸叫,几乎要直取殷郊的喉咙。

  温良立刻下意识地举盾格挡,但是殷郊的动作比他更快,他只是踏出了一步,殷郊白色的大氅就在他的视线中展开。年轻的商王抬手,动作干净地仿佛只是折下一枝花,黝黑的鬼侯剑在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一道箭光瞬间在鬼侯剑的剑锋上瞬间破碎,箭杆拦腰而断,尾羽兀自翻滚了几圈,落到战车边上的泥泞里,而箭头仍然在殷郊的脚下,被风吹拂得微微颤抖。

  温良不由地愣神,断箭的箭头虽然是简陋的石制,可是尖端却闪着不详的紫灰色。

  “是荆蛮人的箭,”他惊呼:“箭上淬了毒!”

  殷郊“唰”一声将鬼侯剑收入鞘内,拂了拂大氅上的流苏:“不奇怪。姬发联合荆蜀,必然有用。”荆蛮地卑暑湿,制弓都用了最下等的竹,本来射程远没有那么远,刚刚刮了那阵南风,姬发借了风势,想用毒箭扰乱商军的前锋。这转瞬即逝的战机都被他利用到了。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殷郊这样好的身手。在殷郊周围的质子旅亦不少人都已中箭,只不过箭头大多被多层的皮甲死死咬住,这才没有伤及皮肉。但是前锋的商军首当其冲,又多是原就装备不足的平民或是匆匆调集的步卒,一轮齐射过后,已有不少惨呼从阵中发出,原本列阵严谨的前锋有了轻微的松动迹象。可是周军的抛射却源源不断,甚至随着两军的接近愈发有力。

  “我们现在是逆风,瞄准了也放不远。”温良焦急地连连叹息。

  “不必在意远近,让他们尽管放!”殷郊沉声下令,“能放多少箭放多少箭,他们已经在我们的射程之内!”

 

  

  

  周军的射手仍在不断地发射,成千上万的箭杆被抛上天空,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仿佛是一团乌云把商军的前锋彻底裹住。商军的前锋步卒耳畔皆是咄咄的中箭之声,有些人的手臂或双腿还被箭簇命中,伤口的疼痛直钻心窝,然而他们或跪或立,咬紧牙关,机械地拉动角弓发射。

  商军的箭装饰着白色的羽毛,以青铜为簇,劲道比周军更大,一轮艰难地抛射下来,竟然也有不少杀伤。一个射空了箭囊的商军百夫长狠狠地折断射中了自己上臂的箭,抄起散落在周边散落的周军箭羽,咬着牙大吼道:“放箭啊!”

  十数支箭循声而来,一齐朝他而去。血肉被贯穿,沉重的肉体立刻仆地,温热的鲜血刚刚渗出,就被冰冷的大地吞噬。几个靠近他的战士刚想拉弓救援,顿时也被牵连着射成刺猬,痛苦地倒地翻滚喘息。其他人只能别过头去,只关心对面的周军,而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咽气。


  

  

   “大王,周军势强,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温良道,声音有些沙哑。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温良抬头,却看见殷郊的眼尾也有了微红。然而年轻的主君对他摇了摇头。

  “再坚持一会儿。”

  “他妈的!”温良不由地大骂一句:“凭什么对上他,我们就只能做缩头乌龟啊!”

  殷郊不禁一愣,旋即被他孩子气的言辞给逗得笑了起来。温良看到主君大笑,不由地呆住了。

  “你呀你,还是个孩子。”殷郊弹了弹鬼侯剑的剑柄,唇角温柔地笑意却依旧蕴着:“但却说明了问题的关窍。战场可不是只凭意气就能用事的地方。周军这样的箭势持续不了多久。姬发下一步一定是要举兵强攻,我们必须坚守阵地。”

  仿佛应了他的话。原本疾驰的南风似乎忽然被温柔的缰索揽住,堪堪止息。破空而来的箭声似乎微弱了下去。而原先被周军箭雨压制地抬不起头的商军,居然还有不少人依托着木制的栅栏、鹿角,在木丛密密的缝隙之后倏然射出一箭。周军战车上的某位公卿大夫身顿时跌落车下。战马嘶鸣,竟然打乱了一小部分的阵型。从周军中军处传来的的鼓声原先激越昂扬,却渐渐地变得越来越低沉、越来越低沉。

  “周军……是要见白刃了。”温良喃喃自语道。

  “温良,我要你带一半的质子旅上前,布三面翼鹤阵!”殷郊扶着战车的木轼吩咐道“让姬发自己撞进口袋,袋底你一定要给我扎紧了。”

  “是!”温良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太阳升高了,映照着牧野依旧深黑、潮湿的土壤。周军的射手们暂时停止了攒射,牧野上空密集的箭雨也渐渐消散了。

  姬发放下了鼓槌。大周六师的进退律令,皆系于少年帝王刚才亲手敲击鼓声。他鼻尖上还闪着点点晶莹的汗珠,却无损于他以沉稳的声音下达命令。

  “全军出击!”

  登时就有高擎红旗的两骑从天子的戎车边越众而出,朝左右两军迤逦而去。

  中军的盟国士兵谨慎地回撤到战车附近。而身穿火红色军服的周军步卒和甲士们却站到了战车的外围。他们窸窣着填入战车与战车之间的空隙,把战车当成了防御的依靠。周军士兵们都握紧了手中的戈矛,微微向前倾斜。另一只臂膊上系着刷了朱红大漆的牛皮方盾,横在胸前。寻常的战车与步兵的组合都是一辆战车配合二十五名士兵,但是现下拱卫战车的士兵人数却是惯常的一倍。这让他们与其说是战车的附庸,倒不如说这些精锐的步卒把战车当成了移动的堡垒。这些从西歧一路渡过黄河而来的士兵们沉默着,眼神沉静而锐利。

  士兵们以眼角的余光调整行军的队列,除了整齐而单调的行军脚步声,每个人耳中就只能听到自己胸膛中剧烈的心跳。

  从高处看去,周军的中军已前于左军和右军大约四分之一个方阵,这让周军从整体看起来非常像一个硕大的箭头,又或是一只巨型的攻城角冲。只不过这只巨型的角冲纯粹以血肉之躯构建。最前面的击槌部分镶嵌的不是灰白的生铁,而是武装了如黄金般灿烂的青铜。

  任何战阵似乎都会被这件巨型武器中央突破,崩溃为碎片,即使它面对的是大邑商的王军。唯一的威胁或许是等量的战车方阵,但是这并不存在。

  内部的盟国士兵们又开始仰天引弓,准备在接近的前一刻迅速放箭。他们的竹弓虽然在刚才还需要南风的托举,但是现在的距离足够近,可以像射杀长江岸边的鼋鼍一样射杀敌人。

  接下来的就是短兵相见,戈矛嗜血。

 

  

  

  仿佛只是几次呼吸,弓箭只是响过一轮。周军的中军就狠狠地楔入商军的前锋!

  商军的抵抗似乎十分微弱。回击的箭稀稀疏疏,反抗的士兵似乎也没有多少披甲之人。周军就像是快刀切割温热的牛油一样迅速地把前几层的商军分割成碎片。士兵们几乎都没有做出过多的搏杀,就已经前进了许多。有些眼尖之人,甚至都能看见一排排白色的人墙之后残破的朝歌城门。

  周军依旧稳定地行进着,队形纹丝不乱,而商军却仍然像烟云一样从周军身侧溜走、消散。王朝的倾覆似乎只在瞬息之间。

 

  

  

  姜文焕以手横在额前遮挡渐渐强烈的阳光,忽而长叹道:“难道他只剩下这点能用的兵了吗?”

  “不,根本不可能,我们都知道殷寿永远都留有后手。”姬发按住剑柄,眉头深锁,摇了摇头:“传令下去,不要过快推进,收缩阵型。” 

  

  他话音未落,商军溃散的情形突然就发生了变化。一声声低沉的怒吼从那些刚刚似乎还在逃窜的商军身后传来,仿佛有什么怪物要从地底破土而出,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而商军高亢的骨哨声从周军的左右后方扎入每个人的耳朵,几乎要把耳膜都刺破。无数个声音高呼道。

  “放平戈矛,包围他们!”

 


  

  “中军注意,停下待命!”姜文焕呼喝道。

  

  商军阵前残破的木栅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有些木条被劈散,白花花的木屑飞散着落满一地,可所有人的目光却汇集在它们身后的那堵墙上。

  最上面是一排排翎羽构成的雪白,中段是细细密密的青铜甲片构成的金黄,再下面是一面面方盾的漆黑。那些方盾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无数的尘埃,可遮不住一方方冷毅肃杀,却年轻至极的脸庞。战车上的周军甲士刚想要挥舞长戈进攻,可根本站不稳,一匹黑色的骏马嘶声高高跳起,下一刻战车直接侧面翻到,把车右、御手和箭手全都甩到地上。

  那一箭,直接射断了战车的车轙,一直没入御手的眉心!

  “射日箭。”姬发的神色凝重,这熟悉的力道让他立刻就想起了某个人:“殷寿!”

  他们迎面撞上了殷商质子旅。

 


  

  殷郊放平镶嵌纯金玄鸟的漆黑雕弓,神色晦暗不明。

  “姬发,这射日箭,殷寿他不仅仅教过你,还教过我。”





  刚刚砸在地上的方盾忽然间被提起来了,依靠大盾护身的质子旅战士们呐喊着放平长矛,平直地前推就洞穿了最前排周军步卒的身体。他们的戈矛远比周军士兵的长,周军士兵还够不着他们,他们的长戈就已经平扫过战阵,像镰刀一般刈掉了周军的头颅。这些从尸山血海中锻炼出来的杀手是即使经历过不少大战的周军士兵也不能抵挡的。面对面相向出矛,质子旅的战士抬手,周军士兵也挺矛,但是周军士兵就是慢了一步,被洞穿胸膛。或者他们也已经举起了盾牌,但是盾牌却被沉重的大钺击碎,另一个质子旅的袍泽就会顺手抽出短剑割断他们的喉咙。

  太阳在天空中甚至没有偏移,仅仅只是蓍草燃尽的功夫,数百名红衣的周军步卒就被纯白与金色吞没。质子旅的战士们踩着他们的尸体,留下一行行血色的脚印。

  而当站在战车上的甲士们大喊着让步卒们靠近战车,依托战车的高度和速度居高临下地打击敌人时,他们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了!

  那些原先如轻烟般散去的商军前军士兵,那些不被人所重视,连披甲也没有的,看起来就像是匆匆被召集到战场上的武装平民,竟然如同幽灵一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迂回到了周军中军的侧面,以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对周军发动进攻,狠狠地撕咬着周军薄弱的腹部。他们往往几个人结成小队,只是游走袭扰,或是攻击马匹,或是在车右的攻击范围之外暗暗地向辐辏投掷。而战车的正对面又是密集的质子旅组成人墙,完全无法使马匹奔驰,反而是被商人拽着马匹缰绳反戈一击,然后纷纷倒毙的马匹就足以产生巨大的惯性,让车上的人尽数跌落。

  “大王,朝歌城里的百姓虽有战意,但哪有让拿着武器的平民做军队的前锋的啊!”凌晨排兵布阵的时候,温良提出异议:“您怎么能确保他们的佯败不会变成溃逃?”

  “我所选的可并不是普通的平民”殷郊随意地点了点当做兵棋白色石头:“我给了所有贵族猎苑中的奴隶们自由。”

  猎苑中的奴隶,工作危险至极:他们要随时制服、驱赶暴怒发狂的虎豹熊罴,提前让它们变成驯顺的模样,才不会使它们冲撞了矜贵的成汤遗胤。但是他们却从来无颜面见主人一面,否则就会让主人的勇猛失色。

  “我给他们自由、发给他们和平民一样的粮食,分给他们宗庙武库里的青铜戈矛,甚至都不能让他们完全披甲。”殷郊的声音含着湿意:“我做这些只是希望他们替我卖命,但他们大多数人却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他们说,即使只有一天,能作为战士与敌人搏杀而不是作为工具被主人取乐,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啊。”

  现在,那些连披甲也不全的解放奴隶们却站在最前方,夹杂在周军一辆辆的战车之中。他们彼此低声呼喝,吹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仿佛就像是平日中追逐猎物。挡在正前方的质子旅战士们依旧大踏步涌向前,原先雪亮的戈矛被层层干涸的血水包裹。

  此时的商军就像是一只白鹤。作为中坚的质子旅是白鹤的鹤身和尖锐的鹤喙,而那些原先佯装败退的前军就像是白鹤的两翼。在周军还没有注意的时候,它张开双翅,把周军的中军卷入其中。而现在,它缓缓地收拢翅膀,要把周军的中军分割出来,然后用尖锐的喙部猛烈地啄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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