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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当铺(明侦团魂)(与真人无关)06
南村鸟 2017-10-07

《浮生辞》

文/南村鸟

六、浮生辞

[灼灼新桃,不识旧人,已无寻,一俱焚。曾醉万场离分,一笑同泯是何人。]

最近我们不等当铺多了很多人,起先铺子大大小小的事宜都是老板一个人弄的,后来他终于不甘了寂寞,把我招了进来当记事,之后陆陆续续又留下了鬼留洋和白船长。

一时间,我们不等竟然也热闹了起来。

白船长第一次见到鬼留洋的时候瞳孔震动得厉害,呼吸都有些不畅,他张惶着眼神去看老板,想躲藏着要安慰,老板冲他笑笑,介绍鬼留洋的身份:“她是我们当铺的鉴宝师,以后你可以叫她鬼鉴师。”

鬼鉴师冲白船长友好地伸出手,还递了根糖葫芦过去示好。

尽管这种类似的情况或多或少也发生过几次了,但我还是没出息地再一次被老板吓唬到。怪不得白船长来的那天,老板说什么也要把鬼鉴师支出去,原来是因为她和那个女巫生的模样一样,那天留在当铺里给白船长看见怕惹出什么不必要的祸端。

那天熟悉后,我们就正式地成为了一家人。

老板还是爱煮茶,可总是把握不到火候,烹出来的茶水不是过浓就是乏味,我第一次喝他茶的时候因为有求于他所以我没敢对他的茶提什么意见,就是这么个错误的举动搞得他总以为我是知音,三天两头将新烧的叫我尝,我很不开心,但我还是不敢说,毕竟之前踹的那个古董老板酒醒的时候记起来了,我想嫁祸给鬼鉴师可是没有成功。

鬼鉴师一整日都窝在二楼房间里弹钢琴,叮叮咚咚的吵得人头疼,当初来的时候说好了是过来帮帮忙打打杂的,结果老板根本就没有要她干什么,反而当自家小姐一样,好好地供起来了。对这点我是相当的不开心,跟老板悄咪咪地控诉过几次,他扔来两根小糖人就想要我闭嘴,我当然不服,默默收下那个老板用来安抚我的小礼物我转头就给鬼鉴师给抢了……呃……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有点接受不来……

白船长相比于前两位那就可省心多了,他担了账房的名头,安安静静地做事,偶尔和我们插科打诨几句,幽默时常有,冷场尴尬也不少。他是我们当铺里第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和之前比较,确实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加明朗。

我照旧和以前一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爱读诗书爱学习新事物。嗯,这个不是假的,鬼鉴师老爱叫我老古董,我这人脾气大,这么不符事实的诋毁我当然不会认了,于是我为了证明自己,当着鬼鉴师的面把她带来的西洋钟给拆了。她当时看到地上那些器件的时候,有点懵,后来反应过来,趴在我耳朵边用隔街都能听见的音量骂了我一晚上。其实我有点委屈的,明明是她先激的我,然而被事实打脸了居然还怪我,女人就是这样不可理喻,我只能拿这个理由来安慰我自己,然后继续我的被迫重装西钟这一伟大事业。

哦,忘了说一件事了,店里又招了个鸥仓管,她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每日总有不知所谓的妖怪和鬼魂聚在我们不等门口偷看她。鸥仓管和白账房一样,眼睛里清明得让人妒忌,她们没有了伤心事,日常行事里的总有我和鬼鉴师没有的洒脱,老板常常拿她们两个做例子诱惑我和鬼鉴师,可是我们是两只内心强大到不行的鬼,所以每次我们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今天晚上我约了老板和白账房去安乐街最有名的舞厅听歌,那会儿鬼鉴师正和白账房的算盘过不去,噼里啪啦地敲个不停,一点都没有注意我们这边的密谋。

“去不去这事好说,你先告诉我这单谁请?”

“哇,老板你要不要这么抠,跟手下工人去喝花酒还要你员工给钱?”

“哇哈哈,你挺健忘。要不你赔我那晚被摔的家当给我,以后去那都我付钱?”

“小白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可以让老板请客呢,老板平时多辛苦多照顾我们啊,你怎么还好意思叫老板给钱?!这是你的不对,我要谴责你!”

一旁全程盯着鬼鉴师手里算盘的白账房:“???”

最后白账房还是留在了当铺里,担起了在鸥仓管和鬼鉴师问起他们俩的时候替他们打掩护,努力保住老板的另一半家当的重要责任。

舞厅里妖魔各处,我和老板坐在角落里,看着舞台上的白玫瑰婀娜多姿地摆弄她的风情。舞台上的灯光打得很好,白玫瑰穿着一身蕾丝满布的白洋裙,站在光束中央,看着像一个只能在橱窗里摆放的昂贵的西欧美人玩具。

这边人说白玫瑰是从西方来的贵族小姐,因为贪图富贵,因为吃不了苦,所以混迹在这个情海浪场,和每一个有权势金钱的妖鬼嬉笑周旋。

她原来是被称呼为蓉大小姐的。

“她和一个人长得很像。”

舞厅的音乐声、每个人的说话声交混在一起,显得这个背景很嘈杂。我看着台上的白玫瑰,忽而和老板说了这一句话,说话的声音不大,很容易被这些外来的声响盖过,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

“我知道。”

舞厅的灯光花哨迷乱,红色的蓝色的暗色的光打到老板脸上,他顺着气氛,端了一杯红色的酒液缓慢入喉,末了抬眼看我,眼睛里有寒意:“撒先生,收起你的心思,不要在安乐街待久了,也一起沾了那些妖魔的戾气。”

还真什么都瞒不过他:“果然,还是不行吗?”

白玫瑰,也就是蓉大小姐,她和杨蓉生得很像,几乎可以称作一模一样了,偶尔的高傲神情时常让我错眼看成了那个她。我想把她收藏起来,那副皮囊我想独自拥有,在舞厅里人人垂涎吹捧它的模样我看了实在恼怒,要是能够完全为我一个人所有,那么这些困扰应该就没有了,我这一天天的也能安稳的睡下去,不必夜夜噩耗。

可惜老板不肯满足我。

“这个世界也有它的法则,它同人间的规矩一样,也是要大家安分守己。我既为了你上司,那管教你的资格总归有的,如果今后你犯了事,我不会纵容的。”

“晓得。”

老板大约看出了我的不甘心,蹙着眉和我讲起了道理:“撒,那不是她,你拿她造罪孽,最后也一样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甚至于,杨小姐对于你而言不过也是一个执念,你想为了这么个虚假的东西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吗?”

“之于你,我不会帮你做这些孽事,同样,如果哪天白船长也来了,要我帮他抢了鬼留洋的脸,那我也是不会应的。”

“知道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起来的,只知道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舞厅外挂着的白玫瑰海报时,我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之后一次又一次在舞厅看见她时,心里那个丑恶阴暗的想法就渐渐冒了芽,到现在,已经差不多长成了高耸的树。

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至少鬼鉴师和白账房是没有察觉的,女人直觉最为准确的鸥也没看出来,可惜瞒过朝夕相处的这三个人,却怎么也没有瞒过老板。

现在是2016年3月15日,我1920年来到这,1923年见到白玫瑰,九十三年的时间,安乐街都没能像它的名字那样给到我安乐,反而利用我的欲望渐渐把我变成恶鬼。

九十六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何老板的时候,我跟他说,我只要找回一个丢失的小物件。九十六年后,我和他还是和多年前一样的样貌一样的衣装,他还是不等当铺里神秘亲善的当家老板,而我却已经连灵魂都变得丑陋。

失了兴致,我再难在舞厅坐下去,结了账,我提了袍就走。出了舞厅回当铺的路上有一座钢铁的桥,老板在我身边并肩走着,桥下海河上驶着轮渡,偶尔的一声鸣笛,悠长又久远。

今晚的夜色很好,月光倾洒下来,光亮得不用路灯也能把前路看得清明。其实,将安乐街称之为安乐街,我总觉得是不恰当的,用街来定义这个世界太狭隘了,放眼望去,这里更像一座城市,其繁华城市较之人间的上海城也是不输的。

眼下这个气氛太好了,好到画面上将我和老板换成一男一女来看,足以成为一幅画,可是不巧,今儿个是我俩,这感觉委实有些怪味。

为了不尴尬,我率先打破我们的沉默:“先生,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不是鬼,比之我们三个你有血有肉,你又不像妖,你身上没有一丝的妖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以为他又会像过去九十多年无数次那样忽略我的问题,可是这次没有,他挥着他的折扇,含笑回了我的问题。

“我是妖。要说得荣光些,我是一只差点成为神,差点成为佛的妖怪。”

因为这九十多年来一直从事八卦记录者的工作,所以我已经将近本能地嗅出了好故事的气息,我趁着今晚老板防备心放轻,赶紧追问:“为什么是差点?”

“神佛规定,要对众生慈悲,要无情无爱,我修为并不够。”

这样有问有答的感觉太好了,我欲罢不能:“你爱谁?”

“我爱着一个,在混沌世界开始前,为我扫了一辈子门前枯叶的人。”

“那你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

“她是个很吝啬的人,生生世世她只匀了一世给我,其余的,就不和我相关了。”

老板总是会隔几十年就出去一趟,一出去就是几天,我看到的几次,他出去时都是无表情的,但是眉宇间看得出是困倦,回来时他惯例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树下摆了张檀木桌,自供自给地泡茶。茶的味道四溢,隔了老远我都能闻得到浓郁的苦味。

一千多年,他守在这安乐街里,总是周而复始地做这些事。我想问他很多事,譬如为什么他的血液总是能让枯地生花,譬如为什么他从不肯让我们修整这间房子,譬如为什么鬼差要进来安乐街时必须先写申请表给他,譬如……为什么菩提树下会有一座坟,上面写的不亡妻?

今晚我将这些疑问通通跟他提起,他如数作了答,语气轻淡得几乎是捉摸不清地说起旧事。我以旁观者的角度听他以第三人口吻讲述那段过往,我也试图用事不关己的冷静眼光效仿老板以往那样,清晰地窥破我们的情绪。

安乐街在成为安乐街之前,是一个死境,里面什么生命都没有,浩大的一个空间,只存了一棵枝叶摇曳的菩提树。

老板说他就是那棵菩提,被佛栽在这莽荒之境,佛要他吸收完这世界的所有恶气,净化这里,再成为他们口中要他成为的那个慈悲为怀心为天下的新神明。

这是成为佛的试炼,以最恶毒最惨烈的环境造就天下最无私的被信奉者。

他活了漫长又久远的年岁,时间太长了,长到都让他忘了他究竟活了多少年。一千年,不过只是他冗长时光里微不足道的一段时辰而已,他活得太久了,太久了。

“我一直在想着,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老去,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去,我向往你们凡人的生老病死,可惜当年佛对我降下了不生不死不老不灭的惩罚,我的命竟也不由我掌控。”

“佛很残忍的,他们想用我们生生世世的错过来让我醒悟。把我打造成一个被万世人拥护的神佛,这个计划他们还没有放弃。”

“他们当年对我的寄望太大,所以不顾忌地设下那些炼世的关卡,他们以为我会撑过来,却没想到我恰是被那些试炼困在了人间。”

“爱恨嗔痴苦,喜怒哀惧欲,凡人的陋习我都沾上了,他们救不了我。”

老板和我提起她,却不肯告诉我那人的姓名,只道了个姓氏让我称呼。他说她姓谢,是阴差阳错进到这无人境的。

初见她那天,他也很惊疑。无人境向来无人迹,连动物和植草都不会选这边作为栖息,这会儿来个凡人,实在有点奇怪。

她看起来像是迷路了,拿着根木棍撑在地上一步一步支着走路,一路左顾右盼,路走得很是不专心。

好巧不巧地,那一刻他喉间忽然痒了起来,想咳出来清清嗓,可是怕出声吓到她,届时沦为奇闻怪谈对他的身份来说也是不妥。

那位姑娘来到菩提树下,找了地随便坐下,行了大半的路实在让她有些累了,她需要休息下。

“咳!”

到底没有忍住,他咳了一声,果真吓得那人三魂没有六魄。

她刚才背靠着树,感受到了那一下的震动,迅速反应过来,她连滚带爬地离远了他。

“呔!何方妖孽!?我、我身上带了符的,小心、你小心会死哦!”她举着她手里的棍子挡在身前,装得凶神恶煞,在所有凶险来之前,凡人习惯虚张声势张牙舞爪的行为似乎是本能。

“你是人是鬼啊?”她又壮着胆子朝他喊了一声。

横竖都被发现了,他已经放弃了掩饰:“……我只是一棵树。”

“骗人!哪有树会说人话的啊!”

“嘿,巧了,我就会。”

“你是妖怪吧?坏人!”

“你在侮辱我。”

“这里光秃秃的,只有你一棵树,你又会说话,你不是妖是什么!”

“……我是一棵树。”

“……那你吃人吗?”

他无语到要掉叶子了,这种无聊的对话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吃土……”

“啊,缘分!我刚好不吃土!”谢小姐起了攀谈的心,渐渐放下心防又走近了他。她的直觉里,他是够善良的,所以她不再害怕,反而心里泛起了找到伙伴的那种幸福感。

“……”

“我姓谢,你叫什么名字?”

“何,何炅。”他原本是信口胡诌了个名字来应付她的,可是她偏头认真地拿他名字一遍一遍念着记牢的时候,他窥见她低头垂睑的阴影投在脸颊那一方少女特有的红晕上,倏忽也红了脸。

在后来的谈话中,他知道了她为什么会迷路到了这,也大致了解到了她的家庭。她是一户小富人家姨娘生的小姐,平日里很不得夫人喜欢,鲜少有时间出来放风,今天本是她父亲的寿辰,她们府里的女眷约好相携着出来拜佛讨平安。

她不是要一个安分的人,自己绕着寺庙兜兜装转地就迷路了,不知不觉走到这个荒郊野地来。

“这里会有妖怪吗?”

她抱膝斜靠在菩提树上,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身上,他感觉有些不自在地抖抖树叶,想要忽略这种奇妙的触感。

无人境没有太阳没有生物,有的只是犹如被白光笼罩的白昼和黑色幕布般浓郁的暗夜,无人境没有阳光没有风没有雨,所以至此也只他一棵带了特殊的生命存活。

一个连基本生命都无法存在的世界,怎么还会有妖怪肯光临。

“没有。这里只有我。”

“啊~”她出口就是一句千回百转的惋惜,用手抠着树皮,捣碎一手的碎屑:“那你挺孤单的。”

这一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应了她吧,感觉实在太软弱,一点都无法匹配他的身份,要是不应她吧,结合境况又实在太像是嘴硬,那样大概又会被她当做逞强,皱着眉眼可怜巴巴地看望。

“嗯……有些吧。”

不情不愿说完这一句的他很后悔,因为他还是没能避免谢小姐宛若看着受伤小白兔的眼神投射在他身上。他看着她泪眼汪汪的眼神,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很可怜,可是不对啊,等到他以后修行结束后,他会鼎立在三界,接受世间万人的膜拜,受他们的供奉,那时他是他们信以为生的主。

佛,不应该有这种错觉,佛不应被人怜悯。

“不碍事,以后我多来找你解闷吧,反正我在家也无事,我爹总要我学女红,可我性子浮,根本坐不住,正好你也没伴,所以啊,我来找你说说话,这样一来我们都打发了时间,好不好?”她迅速从悲悯的气氛跳脱,眼珠一转就拿了个主意。话说得虽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可他看着,就知道她其实早已拿定了主意,哪怕他不许,她也不听。

“……好吧……”

后来的日子就不必再费笔赘述了,她遵从她的约定,每日都来和他说话解闷,他日日不动声色守候在这里听她绘声绘色地描绘外面的花花世界。日子久了些,久到都差点让他以为他此后漫长的生命都将和这人相依偎跨过洪流。有次,她不经意提起想看他化人形的模样,他无主听着,不自觉摇曳了枝叶,将新芽对着天伸得更高了些。

日日相伴终会变成习惯,所以,在谢小姐连着几天都不曾再来找过他的时候,他实在心慌。他想着是不是自己在日常聊天时又哪句说的不对,还是哪句夸赞在遮遮掩掩间显得不够真心,是不是哪个错失造使他们此生也就这样潦草地永别了。

他是菩提,自小灵性就胜过很多学佛者,佛祖在他身上种下万事沉敛的大智慧,他能参透世间一切得失,可是这样真的不算什么,他如今面对着红豆栽种的难题,他的大智慧派不上用场。

爱,他第一次在唇齿里辗转着踌躇地提及,不明白该用怎样的字句去形容他望着她时的感动,和那些知道即将失去她时的苦痛。

他望着天,愁容满面,佛祖大抵不会原谅他了,过去那一万年他折耗在这里的寂寞都无用了,独自扛在肩上的天下苍生,他实在再无力顾及了。

爱,他一个为佛者,在他一万零四岁的时候,第一次晓得了爱。

再见到谢小姐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她那时仓仓促促望见他,仓仓促促地奔来,穿着一身艳红到比拟朱砂的红装,额上填了花铀,眉眼中艳绝的桃花妆潋滟点点少女的风情。她哭着,睁大了眼睛流眼泪,四肢却都有了久远的淤青。

她说,家里人为她说了一门亲事,她不愿,结果就被绑在房间里,待到嫁娶之日,三人五使地上妆,一路送到了亲家府。

她说,有人对她指关不雅,她在推搡间,拿簪子杀了人。

她说,她很害怕。

她说:“何炅,你娶我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这怎会不好?只是他穷途遇繁花认下的一门亲,背后葬送了他多少日夜修来的修为,又抵当了多少他千千万万时间积攒下来的福分,这些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在这边心甘情愿的付出,可是天上的神佛却摇着头惋惜他的堕入俗尘。

谢小姐拿刀子在他身上刮出了三根木条,点上火,依着他,虔诚地朝天上拜了三拜,而后把木枝插在地上,跪在旁边看着它们燃尽。

她转过身,给了他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

一直在人间压抑着调皮本性的谢小姐,在她十七岁被父亲卖给别家的那天,亲手杀了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人,然后躲在无人境里,抛却一切凡尘牵挂,顺从自己的心意,嫁给了一棵修行万年的菩提树。

也自那天起,无人境里的佛,再没有了。

谢小姐是个凡人,不大能适应风餐露宿的生活,所以老板为她变了一处宅院出来,就和菩提相依,谢小姐的房间就在旁边的一侧,只要一开窗,各自都能望见对方。

宿的问题好解决,真正的难题是食物的来处。凡间是不能去了,外边那些人虽进不到这边来,可是她一旦外出了,难免还是会遇见他们,到时有什么危险都是难以预料的,他受困在这里,也无法给她什么帮助。

思索来思索去,他只道让她今晚好生休息,明日一切都会解决,谢小姐,哦,不,是何夫人她将信将疑,闭着眸忍着饥饿也算过去一天了。

次日出门时,无人境里果真变了天,大片的绿植蔓延连绵,荒郊寂寂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光景。

“我们一切都会好的。”何炅躲在她身后,这样子说。虚弱的声音以及地上稀稀落落掉下的树叶很好地被他佯装兴奋的语气遮盖了。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经历的苦难只有这样的程度,那他真的觉得还可以,他可以撑下去,就算夜夜心头泣血灌溉这片莽荒地,他觉得,撑到她百年之后,他们一同死去,这样还算可以的。

他的夫人其实并不知道多少关于他的讯息,什么即将成为佛,什么拿心血养地,其实她真的不知道,他也不敢说,哪怕涉世不深,他也知道,拿这么浩大的责任和爱意轰隆隆地压在人身上,对她们来说,担子太重,实在容易让她们垮下。

我在旁听着老板无波无澜地说起这些往事,将手指搭在冰冷的桥栏上,偶一收指,蹭了几点铁屑。身边的他面对着江河,凭栏远望,目光里沉淀了些许憾世的真情。我猜想之后的情节一定跌宕起伏,佛如果放任一棵菩提栽在人间染了爱恨,那那些过往一万年费的心思就真的白费了。

拿一万年的时间本想栽培个普度众生的新佛的,如果到头来,只得了个痴情种,那大概,完全无功了。

“然后呢?”我问他。

意外的,佛真的完全放任,对他们不管不顾,只做还在天上俯视众生仁慈的神明。他们后来的日子,过得如诗书那样和睦顺遂,一人一树相依着走过无人境黑白色来回的五十七年,从少年少女的豆蔻好年岁,到了夕阳暮色深沉的老年,他们大笑过,大吵过,大哭过,那些年,他们衷心快活。

五十七年,何炅的修为几乎散尽,以前那些繁茂的叶子掉了干净,如今只剩下满树光秃秃的枝丫嶙峋地伸展着,何夫人总会责备自己没有把他照顾好,残枝败叶的,看着就让人伤心。

他们一起作伴,度过了很长的时间,早晨何夫人推开窗,伏在他耳朵轻轻叫醒他,而后开始了晨作。

打扫完家里,喂喂鸡鸭,给蔬菜浇完水,她基本就无事了。搬来茶具到树下闲坐,和他断断续续说话,偶尔拿一杯热茶逗逗他,迎得他嘴馋却偏偏不给他,如此这般,日子逝走得飞快。

五十七年,很容易就过了。

何夫人离开的那天,无人境里第一次下了雪。

漫天的白絮纷纷扬扬的落下,她靠在他身上,在旁边起了一个小火堆驱寒。她其实知道自己是油尽灯枯了,心中还吊着一口气,她挣扎着,想在这世间多停留一刻。

这些年她过得很开心很开心,有很多次很多次,她沉在梦里,梦见他化了人形和自己相守,画眉与描妆,他通通熟手,镜子里他的脸靠着她的鬓耳,温声细语地厮磨。

这样就够了,她不是贪心的人,这样的日子已经足够了。

她依靠着他,慢慢地说话,说的话题跳脱又无趣,可是她说着,他也耐心听着,没有一点不耐烦。

当天空第一次出现云朵,日光第一缕穿透云层投射进无人境的时候,何炅终于化成了人形。

他弯腰屈膝将头发花白的夫人抱进怀里,旁边的火簇还在烧着,可是她身体的温度哪怕在炙人的火花照衬下都早已经冰冷到犹如寒冰。她的嘴角挂着笑,面容苍老也干净,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不吵也不闹。

他哭了,为树为佛为菩提的一万多年的时间里,第一次从眼睛里流下了凡人命名为眼泪的透明液体。这漫天的白雪与倾城的日光是三界难得的浪漫风景,今被慷慨倾洒在莽荒,迎送他们夫妻的终于分离。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后来,无人境就成了安乐街,你就从一棵修佛的菩提,变成不等当铺的老板了,是吗?”

后面的故事基本能猜出来了,老板用他通天的本领生生将无人境造化成一座繁华的城市,他用造物主的法力给了无人境无伤人气的太阳雨露,佛祖拿来试炼他的无人境一刹那被更了名,成了他新的领地。

这世上在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无人境里那一棵即将成为佛的菩提树了,只有一只树妖,他爱着世上所有人,更爱着安乐街菩提树下葬着的谢氏不亡妻。

她还活在他心里,所以即使躯壳老去灵魂离走,可是,她也永远不死。

佛对他的辜负很生气,所以降下永生的惩戒,他们罚下他永生不灭的生命,也罚下他永生孤寂的宿命。

另一个人,佛罚她在人间生生世世的轮回,世世在于他之前更早遇上一个更好的人,用一世的夫妻缘换他们永远不相干的结局。

佛比谁都更懂得老板的命门在哪,看她幸福是老板心里较与和他相守相比更为重要的梦想。

老板比我想象中的要执着得多,他生为从命从运者,却偏偏从不信命。一千多年来,足够夫人轮回转世十几世了,他时常去人间游荡,在山间或是小巷里都曾遇见她,真的,真的每一次都是晚一步的。

十三次的轮回再见,他收拾服帖地站在她面前,面容温柔笑着,眼睛通红,迎来她问一句,你是谁?

再来,就是他一次次提笔写下金珠礼单送去她婚礼庆贺她新婚的后续了。

最近的一次,她在人间还是小小孩童的模样,和她亲爱的伙伴在游乐园里相接着玩滑梯。

老板不知不觉出现,站在滑梯的出口,等着她从高处滑下来。还是小女孩的她穿着研红的小洋裙,脚踩着镶满碎钻的凉鞋,扎高了马尾,她举着手,兴冲冲地从顶端滑到他面前。

手打到他腿的时候,她还仰头,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叔叔,你是谁啊?”

老板蹲了下来,替她整理好刘海,他笑:“路人,我是路人。”

她歪头,短小的手指抵在他眉心,轻轻地替他抚平皱起的眉头,她问他:“叔叔 ,为什么你在笑,可是看起来却是很伤心的样子?”

“因为我们是路人啊,”老板笑得更开了,眼睛蓄满盈眶的泪,他抓下在他眉眼那来回抚摸的小手,微微用力:“我们是一路走到底的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给我添多少麻烦都没问题,你不要长大……”

不用在现场,我都能够想象到老板说这一句话时,语气有多卑微。

太多次了,这一千多年,他真的走得疲乏了,可是他知道,他还得等下去,这日子没有尽头。

他得等她穿上纯白的婚纱,发间别上娇美的花朵,他得等她指间戴上别人为她挑选的指环,他得等她百年后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一生能企盼的,也就那一眼了。

安乐街里,菩提树下,安然葬着他平生最为美好幸福的五十七年时光,太短暂的一段却是他永恒无终的生命里最璀璨的那片锦绣。

他还得活着,守着那五十七年日日夜夜的记忆,在安乐街继续他无边无际的寂寞。以后,安乐街里还会有每一天的日出日落,他还需要浇花浇水,他还需要引渡众生疾苦,每一天的睁眼起坐,他都要一个人努力地活下去。

「看过许多的云,喝过南北的酒,走过远山的路,可这些都不及你。你是远山你是雾霭,是我不及的风景,千山万重,只为露水相逢。」

「尘世落在身上,慢慢,变成了僧袍。」

                                ——不等当铺撒贝宁记于公元2016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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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f最近发文字老是崩,无奈只能发长文章了,每次发又要图,哎,非逼我做图~好在这图我觉得做得挺好的,哈哈莫名燃~

起写不等当铺的念头,是在快本二十周年那个视频出来的时候,何老师对他的“路人”说希望她不要长大时我真的感动到不行T_T  
方先生曾断言她一生四字概括“一世受宠”,我觉得挺符合现实的,所以文里也写了这么个意思,不管怎么,满了我个小粉丝的小小愿望😄

下一章是重口味的,是我从没有写过的类型,下下章也是😳大家小心←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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