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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看向沐风迟疑道：“这么巧，我爹就到了你那里。”

沐风的一句话令几人都大感惊异，蔺晨没有想到云游天下的老爹居然是在北燕，对母亲的安排再无顾虑。

完颜终于认定了蔺晨琅琊阁少阁主的身份，如果是老阁主也在此，他心里有些犹疑，对于琅琊阁的人脉与财力他一直都有所耳闻，也不会轻易去对抗。可是蔺晨的一声惊呼，再想想这几日在大鸿客栈遇到的人，怔在原地想了想爆出一阵狂笑：“我明白了，老头就是你爹，哈哈哈哈，你刚才说她不认我，这么多年你爹一直照应着我，合着你爹你娘一直都陪着我,真正可怜的原是你。”

“少阁主，别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去了老爷子自会向你说清楚。”沐风急道。

“我明白。”蔺晨顾不得多想搀着夫人向枯井走去。

“谁都别想走。”完颜大声喝道，顷刻间数百只点了火的箭羽齐齐射向枯井处点燃，风就火势烈焰腾空而起。其余人等已经跟沐风交上手。

“蔺公子，快到这里来。”蔺晨抬头望去，见甄平带了两人站在悬崖边上，面上一喜抱着母亲腾空而起，跨到甄平身边：“你先把我娘带下去，自有人接应。”

“少阁主一起走，这是少帅亲自交待的。”甄平躲着浓烟，协力将夫人带到身后。

“沐风他们还是有些吃力，我去看看就过来。”蔺晨小心翼翼扶着母亲踏进甄平早已备下的吊篮内：“娘，你先去与爹会和，我随后就来。”

“我在这里等你。”夫人死死抓住他不松手。“蔺晨，娘不会再丢下你。”

“娘，我爹等着您呢。放心吧，我不过就劝劝他就回来。”他指指远处正快步奔过来的完颜：“甄平，我娘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少阁主。我送了她就来接应你。”甄平扶着吊篮倚着身上的绳索慢慢向下滑去。

蔺晨对沐风大吼道：“去把那些曼陀罗烧掉，全部烧光！”他拦着靠过来的几名侍卫，小心护着吊篮的绳索。良久，侍卫纵是人多，却无一人能靠到悬崖边上。

“你终究还是放他走了。”完颜眼睁睁看着吊篮的绳索已不再滑动，凄厉的狂叫。

“你们走！”蔺晨看着完颜对周围的几名护卫喝道：“这条疯狗只认我，我得陪他一段。”

“少阁主。”沐风看着两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走吧，侍卫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一个病秧子怕什么，去跟着甄平将我娘送回客栈。”蔺晨盯着完颜不敢有丝毫松懈。

“那您小心。”沐风留下几人做策应迅疾拉着绳索跃下悬崖。

“她离了这里不是疯就是死，你为何还要带走她？”完颜一双血红的眼瞪着蔺晨。“你娘在这里陪着我三十年，你爹教育我十几年。他们像父母一样扶持我，我像子女一般去尊敬他们，我才是他们的孩子。”

蔺晨看看远处冒出的浓烟，大片的曼陀罗已被点燃：“我能找到我娘是因为我爹教给我坚持，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娘教导我宽容。他们教育我面对绝境挺身而出无所畏惧，他们教育我只要是家人便会一直守候。我娘陪着你三十年，她等候的一直是蔺晨。”

完颜听到此忽的平静下来，面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温和：“你跟我来。”蔺晨见他转身向宫殿走去，心里一动跟了上去。完颜待他靠近拉着他的手，指着牡丹宫平静的说道：“这个宫殿是当初老头教我做的，他找了南楚的工匠，夜秦的绣娘还有大梁的画师，都是最好的。为了在此处做一个鲜花盛开四季翠绿的园子，他从几十里外的山脊引来热泉，就连这樱桃树，也是你们家的苗儿。”愈往前走，浓烟愈重，完颜面色苍白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我也是饮了你做的樱桃酒才明白……”两人走进园子已是满目萧索，四处笼罩在灰黑的烟雾中，完颜大口喘气引来更长的呛咳：“我一直不明白，我收罗了天下的奇花异草种在此处，她为何偏偏只喜欢桃花与芍药，你知道吗？”

蔺晨默然不语，他自然是明白的，琅琊阁便有母亲当年培植的芍药与桃花。

“因为都是老头从你家里带过来的。”完颜狂笑着：“你说你是蔺晨，你充其量是个少阁主，背了个蔺晨的名儿。我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这么多年一直陪伴教育的是我，是我！”

蔺晨怔怔看着火光中的完颜，心里想着这十几年来，从林殊挫骨削皮醒来之后，爹就再也没有回过琅琊阁：“原来他一直都在这里。”

“对啊！他一直都在这里。琅琊阁遍布天下的哨点，居然找不到你娘在哪里，你也就相信了，你也就忍了……”完颜一双血红的眼瞪着他：“你大可以瞧不起我，你大可以埋怨诅咒我，我想要什么？我看到你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一直想要的就是蔺晨，蔺晨……！”他的喊声愈来愈尖刻愈来愈凄厉转身大踏步向浓烟处奔去，“我是蔺晨，我就是蔺晨……”

耳边有树木烧裂的噼啪声，蔺晨身不由己退回宫殿，他脑子里不停的重复一句话：“我得到的是什么……？”不知不觉竟走到母亲的卧房，他看着眼前极为精致豪华的装饰，这也是爹精心设计的，这就是给了娘最好的安排？心里一动，蔺晨从墙面开始细细寻找，以他老爹的性子，房间里如何会没有密室，终于在床榻下面真的摸到一处暗格，强掩住内心的激动，细细观察片刻，蔺晨颤抖着伸出手指按下一块有些磨损的木板，里面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所在，心里有些失望伸手进去，内心一阵狂喜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笺，他冲出卧房，找了一个较为明亮的地方展开来是一个幼儿的面容，上面的笔触已经磨损得只剩淡淡的墨痕，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自己三岁时的模样。

“娘……娘……”多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冲出胸膛，随着眼泪在寂静的宫殿爆裂，自娘走后，蔺晨从未在人前流过泪，就算他想得刻骨铭心痛彻心脾，他也会找到很多很多理由转移自己的悲伤，这一刻在世间最豪华的宫殿在他父亲亲手堆砌禁锢娘亲的地方，他哭得如此绝望如此彻底：“娘，娘……我是蔺晨，我是蔺晨啊！”

宫殿里的悲鸣很快被雷声淹没，曼陀罗的浓烟在整个溪花纵谷升腾……

 “蔺晨哥哥。”窈窕看着山顶的大火就要奔过去，被葱油婆婆一把拉住。

“丫头，现在可去不得。你去了也找不见他，且等等。”

“婆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窈窕拼尽了全身的力想挣脱出去。

“丫头，婆婆今儿就对不住你了。”葱油婆婆应声在她身上点了几处穴位，背回了大鸿客栈。

窈窕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正下着瓢泼大雨。悄悄起身打开房门看看，见众人都聚在正厅里说着什么。她悄悄取了黑色的紧身衣穿上，打开窗户纵身跃了出去。奔了一个多时辰，来到昨天起火的悬崖谷底，崖顶上透着一片焦黑，远处还有隐隐的烟雾飘着。

“蔺晨……。”窈窕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叫喊。偌大的山谷，并无一人回应。终于找着一条藤蔓顺着崖顶垂下，外皮已经熏得焦黑。她扯着藤蔓使劲拽了几次，见并未脱落，提着一口气，拽着藤蔓一步一步向崖顶攀去。

“蔺晨……”窈窕不知道爬了多久，待达崖顶一双手早已经被藤条破皮，血糊糊的扒着崖顶登上去。眼前所见之处已经是一片焦土，远处曼陀罗还有些黑烟四处散着：“蔺晨……。”她迅疾向前跑去，四处张望，雨水泪水与烟末糊了一脸。爹娘都叫自己疯丫头，只这一刻她才明白，找不到蔺晨，她是会发疯的！

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隐隐约约的坐在焦土上：“蔺晨。”奔到近前，果然是他。身上的白衫已经是黑一处白一块。“蔺晨哥哥。”窈窕奔到近前，扑在蔺晨怀里。

蔺晨是被涌进宫殿的雨水泡醒的，他也不知昨夜是被烟熏了还是自己累得在哭声中睡着了。待走出宫殿才发现曼陀罗早已化为灰烬，滂沱大雨浇在溪谷，仿若是在冲刷过去的所有。他不知道前面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一步一步在雨中机械的行进。一直走到再也走不动便就势坐在雨地里。大雨倾泻而下砸在他的脸上，他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所在，只默默将手护在胸前，贴身处藏了一张素笺。

“丫头。”他定定的看着俯身过来的窈窕，就着雨水抹去她面上的黑烟：“脏了……”捧起一双血糊糊的手端在面前：“疼吗？”手心里多了几滴水花，温热的水花。

“不疼。”窈窕抬头一怔，是她从未见过的蔺晨，面色如冰封一般：“我们回去好不好。”

“回哪里？”

“大鸿客栈。你爹娘都在那里。”

“我的爹娘……，我是谁?”

“你是蔺晨。你从琅琊阁来到此处找你娘。”窈窕抓着他的手拢住自己的脸颊：“我害怕，你记得我吗，你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我叫蔺晨？”蔺晨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孩认真问道。

“是，你是蔺晨，你一直都叫我丫头。我们回去好不好。”雨停了，窈窕脸上的泪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蔺晨慢慢摇头：“不回去，丫头。”

“你怎么了？”窈窕捧着他的脸颊：“不回去，就在这里么？你娘怎么办？你才找到的娘也不见了么？”

“不回去。”蔺晨仍是摇头。

“我答应了所有人要带你回去的。”窈窕将蔺晨的手抱在怀里，倚靠在他的肩头：“你快些想明白，想明白了我们一起走，你不能骗我，你说过要回去的，你说过要陪着我的……”焦土之上，一黑一白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蔺公子。”当甄平爬到崖顶的时候，只看见两个眼眶红肿的人儿呆呆望着一处：“窈窕姑娘，你是窈窕么？”

“不回去。”蔺晨呆呆望着他摇头摇头一直摇头。

“蔺公子，北燕的御林军昨儿就将大鸿客栈围了叫着要完颜。现在北燕王与老阁主谈妥了交换条件，只给一天的时间要全部离开此处。晚了就来不及了。”甄平急切的说完当前的形势，见两人动也未动。

“不回去。”蔺晨看着远处，喃喃说道。

甄平终于也发现了什么：“他是病了？”

窈窕点点头：“我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许是因为吸了曼陀罗的烟尘。” “蔺公子，你这又是何苦。”甄平急道。“先出去解毒要紧。”

一阵风吹过，蔺晨乘着风势深吸了几口气，看向甄平的眼里透出一丝清亮：“他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甄平急迫的点头：“是。不过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是不是。”

“是。”甄平应道上前拖起蔺晨：“现在可不是绕口令的时候。窈窕姑娘，我们得赶紧走，起码要先离开北燕。”

“蔺晨哥哥，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窈窕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回去。”蔺晨一把甩开甄平的手，用力吼道：“不去大鸿客栈不回琅琊阁。”

“你不去见你娘？”窈窕问。

“我娘？我娘在那里呢，呵呵呵呵呵……”蔺晨指着远处的牡丹阁， “我爹建了一个漂亮的大房子，我娘在大房子里呢，呵呵呵……。别告诉我爹，我不许他来这里，我不许他再看见我娘。都不许告诉他……”

“蔺公子，我们少帅还在大理等着你，你不回琅琊阁，我们去大理可好？”甄平心里感叹着这从未见过的少阁主，耐着性子哄劝。

“少帅是谁？”蔺晨愣愣的看着他：“我哪里会认识什么少帅，你别骗我。”

“你个江湖郎中可还记得梅长苏！”甄平抓着他的肩膀怒吼，在空旷的焦土之上回响。“你可记得，你从梅岭带回琅琊阁的梅长苏！你可记得，你请周玄清先生鞭笞过的梅长苏！你可记得，你要让他活着的梅长苏！你不回去他就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救他了……”

蔺晨皱着眉听着，想着……良久，脸上有了隐隐的笑容：“长苏，一直缠着要酒喝的长苏。我记得的，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对的，对的。我们去找梅长苏可好。”甄平抱住他的臂膊向前走。

“好，我们去找长苏，还有飞流，一直躲着我的飞流。”蔺晨呵呵笑着拉过窈窕的手：“我们去找苏哥哥。”

沐风带着几人从枯井里爬出来：“赶紧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