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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琅琊山,半山处一大片桃红灿若云霞。少阁主大婚之时,飞流带着九十九棵桃树前来道贺。从此琅琊阁多了一片桃林,蔺晨对书院的看护从不假手于他人。“蔺竹。”他早起到了花厅,走到门前扯了嗓子喊。
“阁主,大公子今天一早就去山里了,说要给老夫人备几味药材。”
“蔺松呢?”
“也一起去了。”
“爹,别问了,我在这儿呢。”七岁的蔺悦手里拽着两支桃花风一般的冲到他跟前:“哥 哥们都交待了,今儿要去给殊园修枝补苗,我等着呢。”
“还是女儿好。”蔺晨一把搂住女儿:“儿子不中用。”
“我倒没觉得我的儿子哪里不好。”窈窕端着小点心进屋:“昨天他们俩已经去殊园检视过了,重活都做完了,今天不过就是去打扫一下落叶。”
“阁主,金陵有信报,加急的。”管家沐风走进来,将托盘递到蔺晨面前。
“唉,不省事的主儿。这都多少年了,好像大家都惦着你那王位,谁稀罕呐。”蔺晨看了摇摇头:“等蔺竹回来,让他收拾收拾去金陵,见见萧庭生。”
“爹,我也去。”
“你一个小孩子,去做什么。叫蔺竹去是做事。”
“我好久都没见过庭生哥 哥了。”蔺悦眼泪汪汪的看着她爹。
“你?”蔺晨看看窈窕笑道:“这闺女还真是有点你当年的风范。你拢共就见过庭生两次,如何就说得这般不落忍,眼泪掉下来也不许去。”
“娘。”蔺悦转身拉着窈窕不撒手。
“吃点心。”窈窕拿了点心塞到蔺悦嘴里:“你爹说的对,在家陪着奶奶。”
“我去园子……”蔺悦一跺脚奔出门去。
“我也去园子……中午给我做点好吃的。”蔺晨笑笑,接了窈窕递过来的点心。
“爹,殊园既然全是桃树,为什么不叫桃园,琅琊桃园多别致啊。”
“这里的桃树都是小殊从大理运过来的,就是我跟你娘结婚的时候。”
“林叔叔?林叔叔为什么只送了桃树,还送了那么多。”
“这得去问你娘。”蔺晨收拾着地上的腐叶呵呵笑道:“唉,当年你娘一露面就把飞流叔叔吓坏了,躲在他林殊哥 哥身后。”
“不可能。”蔺悦嚷道:“我小时候,飞流叔叔带着飞遍了琅琊山,我娘的轻功怎么也还是有些差距的。爹……你也太偏着娘了。”
“你这小丫头,老爹说什么你都不信,那还来问我做什么?去找你娘问问。”
“去就去。你骗我让娘不给你做饭。”
见女儿离开,蔺晨笑笑把园子里的落叶略作清扫,在园中的青石凳上坐下,望着眼前的九十九株桃树:“小殊,有了这桃园,窈窕是不用去跟飞流抢桃花了,飞流也长大了。”
“蔺晨你什么时候在美女面前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若不是动了心,你这好几天连别人的名字也没打听出来,天下事难倒过琅琊阁少阁主?这可真是最大的笑话。”
“我回来了。”“你答应过的。”“可我忘记我是谁了。”
“不怕。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总得有所回报才公平。我会把你找回来的。”
“蔺晨,你就是一个江湖郎中。”………
“小殊,江湖郎中果然没能救了你。”蔺晨摇摇头叹道。
“哥 哥。你怎么又自己在园子里待着。妹妹不懂事,斗两句嘴就跑开,回头我说说他。”窈窕走过来偎着拉过他的手:“你想他了,他也念着你呢。”
“那是一定的。唉,如果那日,我早去两个时辰,还能与他说句话。”
“你知道林殊哥 哥最不愿惊扰到别人,这么安安静静的离开或许就是他的心愿,不是还有飞流陪着他。”
“指不定他是害怕我去了又把他救活了。”蔺晨潸然一笑,泪水糊了一脸。
“或许真的是这样……幸好蔺竹还陪了他几年。”窈窕掏出娟帕与蔺晨擦了脸。“你呀,愈来愈像飞流。庭生这是要回金陵了么?”
“这次的事情就是奔着庭生去的。”蔺晨叹口气:“他去了也好,早早断了这些人的猜测,只是可惜了景睿,又无端牵扯进去。小殊若在,得有多心疼……”
“你呀,刚才还抹着泪,这会子又开始幸灾乐祸。”窈窕看着夫君嗔道:“这么多年,一点没变。总想叫人哄着。”说完便欲起身离去。
蔺晨一把拉住圈在怀里:“如果你再不哄着我,多没意思。”
“哎呀,哥……你瞧我爹。”蔺松探了个头转脸看看旁边的蔺竹,故意放大了声儿。
“我不看。”蔺竹摇头。
“哪个小屁孩在隔壁嚼舌头,还不快过来。”
“就是你最心疼的小儿子呗。”蔺松嬉笑着蹿了出来:“爹,我们几时去大理。穆青叔叔给我做了铁弓。”
“庭生要去金陵,我让他给你带过去交给你哥。蔺竹你收拾收拾去金陵。”
“有事么,和庭生哥 哥有关系么?”蔺竹眉头轻皱。
“没多大的事情,给萧景琰带封信过去。”
“萧叔?爹,还是您自己亲自去吧。他那里太没意思了。”蔺竹摇头。
“叫你去做事,不是去玩。”
“爹,我去。蔺竹也不过比我大两岁,我们俩谁去不都一样。”
“你去,估计就你那凑热闹的劲头,四境之战指日可待。”蔺晨说完看着窈窕:“我说的不对吗?他上次不就是去了一次江左,让吉婶三个月没与晏大夫说话。”
“我不过就是告诉吉婶,晏大夫说她太胖了。我又没说谎。”蔺松委屈的看着娘亲。
“晏大夫明明说的是,吉婶这段有点发福了。”蔺晨提高了音量:“好嘛,你这两个字改下去。”
“我知道了,蔺松不能去。瞧你待一会子功夫,你爹快与你打起来了。蔺竹,你知道先生最是看重庭生哥 哥,难道你不去?”窈窕看看面前的几人。
“去是肯定要去的。”蔺竹不好意思的笑笑。
“亏得蔺竹在林殊哥 哥那里呆了两年,否则两个蔺松……我岂不是养了一堆孩子。”窈窕叹道。
“娘,中午吃什么?”蔺晨拉着窈窕的手,一脸认真。
萧景琰独自在书房看着面前的黑匣子,从豫津拿过来,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看了几天想了几天,每次拿在手上小心翼翼的摩挲着,仿佛一打开,那个人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就会灰飞烟灭一般。“小殊,你有这功夫,多与我说说话,不比什么都好。”
“陛下,蔡荃大人有事奏报。”
“进来吧。”
“臣叩见陛下。”蔡荃进的门来稽首行礼,跪在地上说道:“陛下,刚才有人交了两个人到刑部,与萧首领一案有关。”
“继续说。”
“是金玉和柳行知。”
“他们二人不是因为过关文书一案发配至军营,这会子跑出来做什么?谁送过来的?”
“送过来的人只交给侍卫一个包袱,里面有私刻的陛下印章与空白的信笺。臣觉得兹事体大,所以先来奏报。”
“你先下去吧。”萧景琰点头,看蔡荃出去,又拿起面前的黑匣子,终于打开,“叮铃铃……”清脆的铃音在静谧的书房有些尖锐,对于面前的人却是从未有过的熟悉:“萧景琰,你有情有义……”雪地中的一声暴喝又在耳边响起。
“你特么有本事再回来骂我啊!”萧景琰对着面前的银铃含悲忍泪斥道,呆坐了片刻木然起身:“将我的便服拿过来。”
“陛下是要出去么,有些晚了。”
“不妨,蒙挚跟着。”
“是陛下。”
夜色降临,“大统领,现在还来府上。”言候府上的管家奔过来迎道:“小侯爷在后面书房,我给您通报去。”见蒙挚微微摇头明白了大半。
“不必了,你将闲杂人等都散了吧。”蒙挚笑道:“小侯爷这几日在府上可还好。”
“小哥在这里陪着,还好。”老管家带着两人向内院走去。
“飞流叔叔,不走了好不好。”亦灵赖在飞流怀里。
“飞流怎么倒做了孩子王,明明我是最受欢迎的才是。”豫津看看霓凰笑道。
“他在书院也是如此。”
“你都多大了,见一个比一个。”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将几人吓一跳。唯有亦灵眼睛一亮,从飞流怀里挣脱出来奔过去:“大伯伯,我最喜欢的大伯伯。”
“你这小嘴,倒是愈发会说话了。”萧景琰冷绷着的脸有了些许笑意:“去找你娘,大伯伯与你爹有话要说。”
“又撵我。”亦灵撅着嘴看看众人,极不情愿的跟着管家离开。
“臣叩见陛下。”言豫津稽首跪在地上。
“起来吧。”萧景琰漫不经心的应道,眼睛盯着旁边的飞流:“飞流,你现在还喜欢打架吗?”
“嗯。”飞流点头。
“你今日和水牛练练功可好?”
“不好。”飞流摇头,看着霓凰。
“陛下?”霓凰看看豫津,唤道:“飞流也不知轻重,你真想活动活动筋骨,让大统领或者豫津陪着都行。”
萧景琰摇摇手,仍然是看着飞流:“为什么,是水牛武功不好么?”
“殊哥 哥,不许。”
“殊哥 哥最喜欢吃什么?”
“蜜桔。”
“那我们今日比试,你赢了,明日就给殊哥 哥送蜜桔可好?”
“好。”飞流眼前一亮。
“飞流。”旁边的三人急道。
“你们着什么急。”萧景琰没好气的叹道:“是瞧不上我的武功?”
“臣不敢。”三人齐刷刷的跪在地上。
“陛下身体贵重,还请三思。”霓凰劝道。
“那你们就跪着吧。霓凰去给我倒碗茶过来”萧景琰重重的叹气道:“飞流,他们害怕了,你怕么?”
“不怕。”飞流朗声应道,已然出招。
“你们谁也不许起身帮我。”萧景琰应道,接下几招。
“飞流,记得殊哥 哥说的话。”霓凰急道。
飞流点头已经避过萧景琰七八招,萧景琰拳风迅速,步步紧逼。跪在地上的几人俱已汗湿了后背。他看向飞流:“你们谁再说一句话,今儿晚就去大理寺过一夜。飞流你再让着我,殊哥 哥可就没有蜜桔了。”话音刚落,飞流拳风跟着朝面上奔来,萧景琰闪避了七八招,叫道:“好,就得这样,水牛喜欢。”
飞流转脸瞧了众人,跟着投了十余招,萧景琰已经无力闪躲,仍是强扛着不言声,心里着急,脚下已有些踉跄,看着的几人也不知该盯着飞流,还是该盯着陛下,正着急,只听了一声:
“有的。”飞流微微一笑,躲过几招跃向房顶:“你输了。”
“我怎么就输了。”萧景琰看着房顶上一脸得意的飞流:“怎么就学到了殊哥 哥的耍赖。”
“我没耍赖。”飞流说着晃晃手上,众人这才发现他手里赫然拿着一条明黄丝涤打制的白玉腰带。
“你赢了。”萧景琰笑道:“赏你了。”
“不要,蜜桔。”飞流拦着萧景琰急道。
“蜜桔也赏。”萧景琰看看跪在地上的两人:“明儿给殊哥 哥送蜜桔的时候告诉他,水牛现在扛得住。”走到门口停下看看豫津说道:“你有情有义,怎么就没脑子!”
“陛下,不是您叫我闹到堂上才好吗。”豫津冲着消失的背影喊道。
夜色中的萧景琰脸上终于泛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