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薄霧冉冉縈繞,鎏金香爐呼彌,爐身青花繡纏枝,檀香直教人昏沉。那人負手廓直,「汝肩重任,莫耽吾計」,聲若沈石。傍暮時值,斜陽蒼淡,消瘦影落殿,冷硬堅毅。少女靜若宣荷,扶手微側,欠身眅眭。「諾」,應而踟躕,頓而離殿。山雨欲來。
壹雨知秋罷。
【壹】
天澈淨水,潔絮循風揚落,春光馥麗,飛花踏馬無聲。流鶯飲晨露,越女缶編鐘,裊裊樓扉歌梵,盈盈青山疊翠。
「多年京都盛春,未料鄉陌亦景緻」,小廝喟嘆,「王爺,眼看春秋又易,敢問仍念那女子?」並肩策馬,「吾心匪石,不可轉也。」眼見神駿上男子,身姿頎俊,著隱冠束髮,著繡紋玄袍,著牽袍碧璽,著白鹿雲靴。不似中原墨瞳,眸褐而溫潤。
小廝長嘆,慨王爺魂牽夢縈,忖女子應是風華絕代。四周環顧,見一女子伏地,蒼白於荒嶺。小廝稟,慵回「天下戰亂,家破人亡常事,一介女流何干?」待楚慕近視,繩韁卻驀地勒住——
关于修改的实践:
1.鎏金是性质,青花缠枝是器物表面画作形态。通常来说,越客观的表述应越接近实词的本身,应是「青花缠枝鎏金香炉」。此外,青花缠枝和鎏金这两个形容态,都有较为复杂的内涵属性,并非简单形容态。如果使用两个复杂形容态形容单个实词,过犹不及;错落开,会更好的韵调和效果。如果是两个简单形容态,比如青、金;错落开,显得冗杂,合为一词「青金」,则较为凝练流畅。
2.「萦绕」本身有「冉冉」意,为重复强调,用得非常好。「冉冉」本身是一种轻盈的,缓慢上升的,是烟雾纵向的状态;而「萦」则是一种围绕的,在平面盘旋的,是烟雾横向的状态。两者合之,立体则现。正如「茕茕 孑立」和「踽踽 独行」,「孑」与「独」皆为客观的单独状态,而「茕茕」和「踽踽」则是主观上、心理上的孤寂。两者合之,寥寞形象则现。
3.「萦绕」、「缓缓流动」、「弥漫」,过多次的重复显得有些冗余,本身「冉冉萦绕」就足以证实整句的效果。首段描述的是当时的环境状态,是瞬刻的,而「闻久了」则是主观的推测,是时间的延长,是与客观的环境即时状态是矛盾的。
4.「背朝她负手而立」,如果那人是正对你,无论怎样描述都不会强调「负手」,若是「负手」便是暗含了「背对」的方向。而增添的「廓直」,则是思考,如果是描述「负手」,通常是两人有一定的距离,然后是背对,所以远看的应是一个全体的轮廓。
5.「声音沉沉」,声音是虚的,沉是虚的。相较于以虚喻虚,以抽象比抽象,以实喻实,以具体比具体,虚实互调,更有大和谐的效果。
6.「斜阳惨淡」,想象的是斜阳微微泛白、或是泛黄。若换成「苍淡」,自会联想至「惨淡」,但是更含蓄,更富联想力。让人通过客观的环境描述感受到「惨淡」,而不是被告诉这儿应是「惨淡」。
7.「安静」,想到「夏荷」,便自作主张地改了。「侧手」即双手自然垂下——在古代一般男子讲话时,女子身体微含,右手扶在左手上,双手微收于侧腹前,而不是昂首挺胸姿态。而「猛地」,也与「安静」形象不符,少女应是矜持得体的,温润尔雅的。「欠身眅眭」,「眅」,是斜看,少女一般不会直视男子,微含羞状;而「眭」则是深视的样子,意蕴丰富,感情内含。
8.「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同样的,也不是少女应有的动作,无论何时都应是吐气如兰,是一种身份认同,也是一种涵养。「顿」就包含了呼吸吐纳之停顿;而若想表达快,但是又与身份矛盾,则不必形容,直接「离殿」即可。若是特别强调情感,则用偏女性化的「眉头紧簇」或会更好一些。
关于修改的理论:
偶然的机会,回看自己写的若干篇文章和首诗歌,发现了不少递进的,或是精确的,甚至是精致的形容词,削之留实,精华不过寥寥数字。比喻和形容,像蛋糕上最后装饰的奶油花,你惮于其氢化反式脂肪的危惧,又欣于其螺旋花瓣形状的点缀。但真实的写作原则,应当是随身携带形容词和比喻句,以及感叹号的情感。佩剑于轩辕身,平日隐之,凡出鞘则击敌七寸而致胜。比喻这个比喻,便是厨房的红色灭火器,或是瘦弱者的折刀。
问。每一个形容词都是对所描述事物的单个属性的证实,每一段比喻句都是对所阐述属性的迁移联想的确认。
我们首先区分文学的形态,纪实文学与非纪实文学。于前者,如S.A.Alexievich的Zinky Boys&Voices from Chernobyl; 如Dominique Lapierre&Larry Collins的Jerusalem;于后者,我们通常所阅读的文学作品,不妨举《梦游天姥吟留别》为例。
前者,于云的描述,若是通篇皆是“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显得业余而滑稽。因为人们无法从文字的描述中确定地得出具象的形态,无法直观地从文述中反解出准确的事实。云本身包含了太多隐喻与意义,联想和实际,读者所理解作者所指之纷纷而下之云全凭经验和想象。后者,于云的描述,若是通篇皆是灰色稀松片状积云性层积云诸此精确性描述,或是“且放87.6%氧化镁白度的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海拔1902.4米的安山岩褶皱断块山”。那么“李白”不妨为“理白”,更毋谈任何浪漫主义与神韵奇迹。
所以我们通常所阅读的非纪实文学中,过多地运用藻华的形容词和“生动的”比喻,则是用自己定义的属性去设限人们所能用联想拓展的空域;而相同的,感叹号则是告诉人们,你在这时该激动了,同样是被作者本身所设定的情感的一种取代。
「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
不妨细数形容。简单的结论便是:精确愈少愈浪漫。因此于自身来说,形容词如厨房之红色灭火器,把握有与用的矛盾,将更少的形容词属性内部困难存续,将更多的想象与思考空间交由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