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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启秦川,麦香河洛
木有枝 2025-05-07

立夏的清晨,总有一种秘而不宣的仪式感。北斗七星的斗柄悄然转向东南,四十五度的黄经刻度上,阳光如金线般倾泻而下,将日影裁得越发短促。风从南边来,裹挟着麦苗拔节的气息,掠过渭河两岸的槐树林,惊起一树蝉鸣。此时节,春的余韵尚未散尽,夏的炽烈已如潮水般漫过山河。

蝼蝈的鸣叫是立夏的第一声钟响。它们在陇亩间此起彼伏地吟唱,声音沙哑却清亮,像是大地解冻后第一滴融雪的私语。蚯蚓拱开湿润的泥土,翻出深褐色的泥浪,为种子的萌发松土透气。王瓜的藤蔓攀上篱笆,卷须如婴儿的手指般试探着虚空,转眼间便织出一片翡翠色的帘幕。三候交替间,季节的更迭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染,不着痕迹却惊心动魄。

在陕西的黄土塬上,麦浪褪去了稚嫩的青碧,泛起乳白色的穗花。农人蹲在地头,指尖捻开一粒麦穗,饱满的浆液在掌纹间洇出绿莹莹的光。“立夏麦咧嘴,不能缺了水。”老农的谚语里藏着千年的智慧。沟渠里的水流汩汩,浸润着龟裂的黄土,仿佛给干渴的田垄喂下一剂甘露。而秦岭以南的陕南,稻田初插的秧苗正舒展成碧绿的绸缎,白鹭掠过水面时,翅尖搅碎的倒影里,藏着整个江南的烟雨 。

孩童的记忆里,立夏总与蝉鸣、蜻蜓和麦秸堆纠缠不清。放学归家的路上,折一枝野豌豆,将蝶形花蕊含在唇间,哨音清越如布谷鸟的啼鸣。麦田是天然的画布,风吹过时,麦芒轻颤如金色的浪,惊起一两只红蜻蜓。蜻蜓低飞掠过池塘,翅尖点碎水面浮动的荷叶,那些蜷曲的嫩叶还裹着晨露,像婴儿攥紧的拳头,等待阳光将它们轻轻掰开。

暮色四合时,外婆摇着蒲扇讲古:周天子的车驾碾过黄土,朱衣赤马在祭坛前昂首,八佾舞的衣袖翻卷如云。远处农田层叠如梯,月光倾泻而下,麦穗沙沙低语,仿佛在诉说与星河相隔千年的幽情。草丛间的萤火虫提着灯笼游荡,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连蟋蟀的鸣叫都成了古老的童谣。

秦岭的云雾在立夏变得厚重,山岚漫过箭峪岭时,会沾湿采药人的裤脚。药农蹲在溪边,指尖拂过石斛的茎叶,辨认可否入药。山涧的蝌蚪聚若墨团,竹笊篱一捞,便盛满一罐游动的希望。这些小生灵将在某个雷雨夜蜕去黑袍,长出雪白的尾鳍,成为夏日荷塘里跳跃的音符。

而今的立夏,多了些科技的温度。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今日立夏”的推送,智能大棚里的传感器监测着温湿度,年轻人用滤镜将槐花麦饭拍成九宫格。但总有些东西从未改变:渭河依旧裹挟着黄土东去,邙山依旧静卧如卧佛,老农布满裂痕的手掌抚过麦穗时,掌纹里仍能触到土地的脉搏 。当我们在钢筋森林里仰望星空时,或许该听听蝼蝈的鸣唱,闻闻泥土的芬芳,让那些被遗忘的节气密码,重新流淌在血脉之中。

站在五一假期的河南乡间,看伊洛河畔,芦苇抽穗,蒲草摇曳,水鸟巢中雏鸟啁啾,羽翼未丰却已探头张望世界。农家的土墙外,金银花攀援怒放,黄白相间的花朵引得蜂群醉舞,恰似陶渊明“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的诗意写照。

老人们常说:“立夏看夏。”此刻的麦田已孕浆灌粒,穗尖低垂如谦卑的智者。风过时,麦浪翻涌的沙沙声里,藏着无数生命的私语:有蝼蝈对雨季的期待,有蚯蚓对泥土的感恩,有王瓜藤对阳光的渴慕。这些声音交织成网,笼罩着阡陌纵横的田野,让每一粒即将成熟的麦子都成为季节的注脚。

立夏的滋味,是舌尖上跳跃的时令。江南人摘下青梅煮酒,酸涩的果香混着黄酒的醇厚,一杯入喉,便饮尽了江南的烟雨;江淮人家采来新笋,剥去褐衣,嫩白的笋心凉拌后脆爽如梨,佐以蚕豆、咸肉,便是立夏饭里最鲜亮的注脚。豫西的农妇将槐花与玉米面揉作团,上笼屉蒸熟,揭开锅盖时,清香裹着甜味扑面而来,连空气都染上了槐花的蜜色。

山河不言,自有春秋笔法;节气不语,暗藏造化玄机。立夏是蝼蝈初鸣的夜,是蚯蚓翻松的土,是王瓜攀援的藤;是关中麦浪连天,铁骑轰鸣;是陕南秧苗碧透,萤火巡游;是河洛文脉巍然,风雨不摧。当布谷鸟的啼鸣再次响彻原野,当新麦的清香又一次漫过阡陌,二十四节气的轮回便完成了对文明的又一次确认。

千年以降,立夏的风物从未失约。渭河依旧裹挟黄土东去,邙山依旧静卧如卧佛。只是当年追蜻蜓的孩童,鬓角已染霜雪。幸而山河不改,每至立夏,麦香与槐花仍会叩开记忆的门扉,将故园初夏的光影,酿成心头永不褪色的绿意。那些散落在节气里的旧事,终将在麦穗低垂的弧度里,在蝉鸣初起的震颤中,化作永恒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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