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开始写的第76章,接《破茧·六》顾潇坠崖后的剧情,也就是师父师娘杀出迷踪岭的剧情。当时写好后被我拿掉了,替换成76章《馥郁》,此间情节正文只在宫变篇做了侧写。此篇严格来说不算番外,它是一个被替换掉的章节,我本人很喜欢这里,但是根据剧情进度没有放出来,今天在文件夹发现后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大家看看,此后它依然不会出现在正文或者番外集,看过这次就好了……慎入,非战斗人员请撤离,战斗人员……带一下纸巾。
以下正文——————————————————
看到顾潇神色变化的刹那,端清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赫连御,顿时心知不妙,不顾崖边危险,倾身出去抓他的手,却不料在将要触及之时,那少年拔出了格在岩石上的惊鸿刀,整个人变成了他眼中急剧缩小的一个点,于须臾间在迷瘴里消失了踪影。
“顾潇——”
几乎在同一时刻,端清身后劲风突至,他落空的一掌变为指爪在石上一扣,借力侧身避过了赫连御一抓,脸上擦出了三道血痕,人却已退回了顾欺芳身边。
顾欺芳身负重伤,眼见顾潇坠崖更是目龇剧裂,喉头哽血以至于一个字都难说出来。她死死扣住端清的手臂借力站起,眼角余光飞快地一扫,捕捉到山岩间若隐若现的数道黑影,锋锐杀气已如万箭齐发般密密麻麻地戳在他们二人身上,若是妄动,怕就要万箭穿心。
“这个地方掉下去是九死一生,这小子怎么看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短命鬼,怕是要二位去给他收个尸了。”赫连御故作惋惜地一叹,又看看顾欺芳,忽地弯起嘴角,作恍然大悟状,“哎呀,这孽徒若是死了不过一了百了,却欺师灭祖重伤了顾女侠,这可如何是好?我这迷踪岭虽不是什么名医坐堂处,倒也还有精通此道的属下在,不如……”
“闭嘴。”端清渡了一股精纯内力护住顾欺芳心脉,“让开!”
赫连御的笑容倏然冷了:“师父,她被一刀重创了心脉,活不了个把时辰,你何必自欺欺人?带着一个将死之人,多不吉利,不如丢了她,我愿做一场风光大葬,你就……留下来吧。”
说话间,他一手去扯端清的胳膊,不料抓了个空——端清抱起顾欺芳越过了他,往那条狭窄的山道走去。
赫连御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振臂一挥,一排飞刀凌空而来,插在端清足前不到三寸之地,同时潜伏已久的杀手现身出来,如同一道道插在岩峰间的黑刃,不反光,却透着死气沉沉的暗色。
“师父,我让你留下来,别逼我。”赫连御在他背后轻声说道,“我赫连御本是没爹没娘的贱种,被人呼来喝去任凭打骂,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倘若没有你,恐怕骨头都不知道被哪只畜牲啃了,何谈今日?我不会害你的,只是你将我从小带大,晓得我脾气不好,何不顺着我些,免得再吃苦头?”
端清忽然笑了一声,他向来少有喜怒,这一声轻笑也无喜意,只有说不出的讽刺:“我不是你师父。”
赫连御面色阴鸷,疾步上前扣他肩头大穴,就在起手刹那他突觉不妙,变爪为掌劈出一道内劲,只见他宽大的重紫衣袖当空飞起,陡然撕裂成两半,剑风去势未绝在他右臂上刮过一道半尺长的血痕,赫连御眉头一皱,然后低头看着被自己抓在左手掌心的剑锋,剑尖离咽喉只有方寸。
剑刃割入手掌,鲜血余温被山风飞快带走,这样冰冷的剧痛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仿佛已经切开筋肉,抵住了骨头。
“不愧为‘一剑破云’,真快啊……”赫连御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可惜,你若再快一点,就已经为他们报了仇。师父,是你依然下不了手,还是你终于老而无能了?”
话音未落,他左手五指劲力吞吐,生生将那把铁剑震断,端清却是抱紧顾欺芳,脚下发力,似一道飞梭从山道斜掠出去,于陡峭的山岩上纵横起落,转眼已掠出三丈许。
赫连御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剑,冰冷剑刃仿佛入肉生根,他看着端清的背影落入密林,眼里闪过一丝痛色,最终只留下森然的笑意。
“师父,你以为……自己走得了吗?”
这密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中毒瘴迷眼,更是令此道难行。
端清拿出药丸想喂进顾欺芳嘴里,可她被一刀穿胸而过,哪怕避开了心脏,大脉却几乎要被震断搅碎,全靠一口真气撑到现在,连吞咽药物也难。
他向来冷静自持到近乎无情,现在却已经心急如焚,浑然不顾丹田已经被乱窜真气冲击地快要撕裂般剧痛,努力压着内息跟她说话——
“我给沈留去了信,马上带你去见他,一定会没事的。”
“……”
“那崖虽然险,下方却有暗河,不算绝壁,潇儿吉人自有天相,应无大碍,我们要一起去找他。”
“……”
“你若是出事,我也不走了,回身便去杀了赫连御,再来找你!”
“……”顾欺芳猛地睁开眼睛,她死死盯着端清的脸,看到那双琥珀色眼瞳里悄然浮现的血色,下意识想说什么,未开口已是满嘴的血。
就这么一个当口,端清咬碎了那颗药丸,低头喂进她嘴里,然后用沾血的唇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道:“你死了,我陪你,说到做到。”
他的情感从来如长河冰封,如今破冰决堤,叫顾欺芳想笑又想哭,她圈住端清的脖子,勉强挺住最后一口真气,然而下一刻,她瞪大了眼,看着林中暗影憧憧,是追来的杀手从后方聚拢过来。
同时,端清疾掠的脚步倏然一顿,数道连钩铁线在前方纵横密布,埋伏在这唯一生路上的杀手也现身而出,铺开了天罗地网。
生路便是死路,赫连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离开。
细密的雨珠从遮天树叶间隙落下,打在人身上不疼,却寒凉透骨。
端清目光冰冷,改将顾欺芳背了起来,迅速拆下绑在手臂上裹伤用的布条将两人紧紧绑好,脚尖一勾,踢起了地上一根枯枝,继续往前走。
不知何人吹出一声哨响。
风起,雨落,人影动。
一刹那,枯枝与刀剑相接,竟然发出铿锵之声,剑气化为无形,纵横而出,震开捉隙而来的冷箭。与此同时,两人纵身跃起,双手握刀高高举起,携着劲风向端清当头劈下,端清借力后退,手中枯枝一收一刺,贯穿其中一人咽喉,血花四溅。
冷风突至,端清反手挡住了袭向身后的箭矢,箭头穿透手掌,他眼睛也没眨一下,生生拔出向来路掷去,顺手夺过了一把剑。
一张大网当头罩下,网子上绑有无数柳叶刀,落在人身上用力一收,便能绞落片雨血肉!
有四名杀手各自抓住大网一角从上方跃下,端清不退反进,身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剑锋插入网中空隙,长剑与大网纠缠在一处,而他的身体像陀螺般用力一转,还紧握网子的四人就被顺势甩了出去。
他们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端清却不一样,他长剑一抖将大网扔下,整个人像鬼魅般窜了出去,等到他落下的时候,一颗人头滚到了脚边。
没有喘息之机,又是三名杀手从后方奔袭杀来,端清转过身,屈指成爪死死扣住一个杀手的脖颈,一道血箭从那人喉间喷出,溅了他一脸。
冷雨伴着血水一起往下淌,他仿佛不知疼痛也不懂炎凉,抬手抹掉脸上的血,目光如电,长剑滴血。
寒眸生杀,长剑翻转,剑锋斜出,穿透护身软甲再贯心而出,刺穿骨肉的剑尖涓滴淌血,那人伤口被凝聚其上的剑气震开,皮肉翻卷,暴露出白骨森森。
围杀他们的人神情俱是一变。
端清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唇抿成了薄薄一刃,左手掌心伤口崩裂,他知道自己没有耗下去的机会,拖着长剑往前一步步走去,每进一步,面前的杀手便被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暗处的赫连御终于出手了。
他拍开背后剑盒,露出破云、潜渊双剑,身影如闪电疾行,一剑气贯长虹,一剑势如破竹,双剑架住端清手中兵刃,潜渊一沉一压,破云向前一递,端清在间不容发之际仰头,避过这封喉一剑。
手中长剑顺势一转,端清借力站定,不退反进,刹那间剑花纷飞,两人已拆招数十个回合,赫连御在出招间隙中凝神看去,端清素来平淡如水的面容此时竟有令人胆战心惊的震撼感,仿佛蒙尘已久的绝世宝剑终于出鞘,带出了断冰切雪的锋利寒芒,静之极致,方为动之真谛。
三剑相撞,在雨幕中迸溅出刺眼火星。
端清手中长剑毕竟是凡铁,顷刻从剑尖裂开一条细纹,赫连御却撒手后退。
他刚一放手,那铁剑就瞬间炸开,裂成不足寸许的碎铁,挟着去势未尽的剑气纵横飞出,好几枚如同弩箭般深深钉入树身。
赫连御退了,端清却没有。
迎面刺来的碎铁划破了他的眼角,像拖长了一笔猩红朱色,端清手中断剑裹着劲风,在电光火石间直取赫连御咽喉!
也就在这瞬间,潜渊横挡剑锋,破云毫无花俏地刺向端清胸膛!
赫连御不惜赌命,也要将他拿下!
他算得精妙,端清本就是内伤之身,这一路奔波加重伤势,现在又连番鏖战,此一剑虽然精妙凶险至极,后劲却不如自己,反而是他这一击蓄势已久,少说能断端清三根肋骨!
若是不想落得这般下场,端清就唯有撤剑返身避开锋芒,可是他背后乃是顾欺芳,他怎么会躲开让她来身受此剑?
然而赫连御的笑容还没绽开,就凝固在了嘴角。
端清的确无余力避他这一剑,眼看剑尖已经入肉,一只手从他腋下伸出,死死抓住了破云剑锋!
“别……碰他,滚!”
面无血色的女子从端清肩上探出头,纤长五指凝力一震,赫连御只觉得一股霸道内力顺着剑身攀爬上来,在腕脉猛地炸开,手臂真气陡然一滞,破云剑从赫连御手中落下,被端清稳稳接住,剑锋上挑直取颈部大脉,若非赫连御避得快,就不只是在肩颈上留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了。
端清抢得这一剑,神情却是一片空白。
顾欺芳本无余力,这一记惊雷用的是端清渡给她护体保命的真气,现在她伏在他身上,连胸膛的起伏都微不可觉,吐息虚弱得近乎不存。
他怔怔地侧头,血淋淋的左掌心握住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突然又出了剑。
步法急进,剑招急攻,赫连御只觉漫天皆是剑影,却无虚实之分,浑身大穴都被这凛然杀气牢牢锁定,他掌中气劲一吸,随手抓来一个杀手往前一抛,下一刻血肉撕裂,身首两分。
破云仿佛变成了饿鬼嗜血的牙,从血肉之身上啃噬过去,在端清手里发出了喑哑剑吟。
赫连御看着他那双已经被血色浸透的眼睛,先是一怔,然后疯狂地大笑起来。
“慕清商!你走火入魔了!哈哈哈哈!一剑破云,太上长老,你入了魔道!哈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心中的怒意却如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
当年他设下连环局,让慕清商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亲自率人千里追杀,逼那人到山穷水尽之地,可对方宁可选择绝路,也没有如他所愿入了魔道,自始至终都以那清高之态消弭于断崖之下。
如今这人终于一念成魔,却是为了这将死的女人。
眼见端清生生从这铁桶重围中撕开了一道缺口,赫连御暗骂一句废物,提起潜渊直取端清背后!
一霎那,剑芒似流星袭月而过,血雾飞溅弥漫,林中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只剩下剑锋穿骨入肉的闷响!
胸腔传来冰凉剧痛,一股大力推得赫连御向后连退,破云剑刺穿了他的左胸,也不知震断了他几根肋骨,自前胸入后背出,将他整个人钉在了树干上!
倘若赫连御没有及时用千劫功护住心脉,倘若他没有错步避开寸许,这一剑就该穿了他的心!
剑下死里逃生,饶是赫连御也生起毛骨悚然之意,他想动手反击,端清却将剑锋向后一带,腕部用了个巧劲,在抽剑的同时将他半截断骨也绞了出来!
断骨卡住了内脏筋肉,哪怕赫连御有通天本事,此刻也动弹不得了,他跪在血水中,颤抖的十指抠进泥里,而那人那剑俱已没了踪影,只剩下水洼里氤氲的血色、满地倒落的尸体和追赶不及的杀手。
端清不是不想要他的命,那一剑虽然偏了,可他还能再出一剑。
但也只能再出一剑了。
他不吝惜用同归于尽换一个血债血偿,可是顾欺芳不愿意。
第二剑将出时,气若游丝的女人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不配,跟我们……同归于尽,带我……回家,阿商。”
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震醒了迷梦,堪堪拉回濒临失控的神智,端清面无表情,却半点犹豫也没有。
此时他背着她杀出了密林,眼见山岭出口岗哨巡逻,端清将虎口龟裂的右手与剑柄绑紧,目光森冷如鬼。
顾欺芳伏在他身上,刀光剑影都从她头顶身侧掠过,可她始终毫发无伤,唯有背着她的这个男人仿佛要把一身血都流干在此处。
雨越下越大,凉意从失血的伤口透入骨髓直达灵魂深处,叫顾欺芳向来铁打似的身躯都开始发抖,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吃力地圈住端清脖颈,凑到了他的耳边。
“阿商……”
长索绞住剑锋,端清顺势一带,将那杀手拖拽到身前,提膝踹在他肚腹上,废了此人丹田。
“潇儿……不是他的错,你要……找到他,打这……兔崽子三下,然、然后带他……来见我。”
背后杀声至,端清剑锋倒转,破云从腋下刺出,洞穿那人胸膛,顺势连退避开暗器。
“你……要记得誓言,要……有血有肉地……活完这一辈子,不、不要……轻贱了自己。”
左脚在泥地上划过半圈,端清身体借力一转,让过两把刀剑,同时横剑向上一扫,两条手臂当空扬起。
“我……性子急,先……走一步,你别……追来太快,我、我在下面……多少年,都等你……绝不会,再跑了。”
最后一人奔至眼前,端清侧头咬住了刀刃,破云从对方腹部洞穿出去。
“阿商……你,再……笑一个,好……不好?”
尸横遍野中,端清单膝跪倒下来,仅靠破云支身。
近在咫尺,呼吸相融,他听见,她在笑。
随着最后一声余音随风而去,圈住他的手臂垂落,端清肩膀上陡然一沉,紧抿的苍白唇间隐现一线血红。
他睁着血丝密布的眼,他侧过头,嘴角慢慢勾了勾,似乎是想如她所愿那样笑一下,终究还是不行。
“欺芳……睡吧。”
端清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惊扰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子难得安眠,侧头蹭了蹭她冰冷失温的脸颊,缓缓说道:“潇儿不听话,他跑远了,我先带你回家,再去找他,你……别急。”
他把女子抱在怀里,垂落的双手归置在腹上,又捋了捋她被血水凝固的乱发,用外袍将她裹住,这才慢慢站起来,晃了晃,幸好站稳了。
端清抱着顾欺芳,一步步向已经空荡无人的山路走去,雨势渐渐大了,路上泥泞,他走了几步就踉跄一下,衣袍溅满泥泞,狼狈得很,直到他上了马,怀里抱着的女子也没沾上泥点子,仍安静地躺在他臂间。
马蹄声急,胸中气血翻滚,脑海里过往的记忆也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现——
西川深涧下相救于危难,她骂他不识好人心,却冒着危险陪他一路到了中都;
七绝宫为祸一方,她鲁莽之下闯山被困,他暂缓离开,返身将她带出杀阵;
洞冥谷外故人重逢,拂雪院里一诺相随,自此三年踏遍南北,尝苦辣酸甜,历春夏秋冬;
太上宫里满室经文,新月夜下屋顶对答,欺霜门前一枝春桃,若水观前长跪七日;
月老庙前折红纸,拂雪院中结白首,她一身嫁衣灼目拎着酒壶将想闹洞房的沈留从窗户砸出去,他倒了两盏合卺交杯饮下……
——“我要你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要你这一世光阴不虚度,要你在岁月静好里慢慢老去……要你知道,认识顾欺芳,是端清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
——“好。”
相识二十年,夫妻十七载,他这一生心动的时光因她而始,如今也因她而终。
销魂不过情深义重,蚀骨最是生离死别。
道路崎岖,端清抱着她的手臂却始终很稳,仿佛那年西川荒途上女子背着他纵马疾驰,他这一次带她跋山涉水,一路遍体鳞伤,一路归心似箭。
怀中人没了体温呼吸,再未嬉笑怒骂,她只是静静依偎在他怀里。
端清明明白白地知道,顾欺芳死了。
那又如何?
他不后悔。
——————————————最后的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是很有求生欲的……
但是单我一个人被这章捅刀了这么久,一点也不公平是吧……
大家要想他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好的我知道再说我就要被打了,我去存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