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陷阱》 作者:罗莎蒙德
简介:
她与他,是陌生人,也是共犯。
唯一的谜题。
究竟,谁杀了她?
侦探悬疑。故事纯属虚构。
写作方式特殊,男女主角都用第一人称 “我”。
陆媛:我总扮演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样子来保护自己,以此来掩饰我的懦弱。
白然:透过镜头看世界的人,有渴望看穿世界本质的野心,这句话深得我心。
此文走,烧脑路线。
【主题:解谜】
【全文完结】
【申明:原创谢绝转载、谢绝一切商业用途、保留个人诉讼权】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悬疑推理 阴差阳错
主角:陆媛、白然
配角:李想、苏薇、阮心离、莫誉、程音
正文:
《时差陷阱》作者/罗莎蒙德。2016年06月12日,启始。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地址:https://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801848
第一章 背叛与理想
题记:每个人都有秘密,谎言是为了让我更好的活下去。
【陆媛。】
1.
梦中,我回到14岁。
天空布满海水般清澈的蓝色,学校天台,穿格子校服裙的女孩,拥有黝黑靓丽长发。她脸上黑色边框镜片,笨重得好像厚酸奶玻璃瓶底。她用那副眼镜,把自己和世界隔离。
她说,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她,她分不清那个才是自己。
我说,很简单。处理掉一个,剩下那个就是你。我们来打赌,猜下一个进校门的是男是女?
我猜是男,错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反之你跳下去。
我猜对了。
她从高处被扔下,摔得四分五裂。
醒来时,心跳加速。
我睁开眼睛,努力拿过镜框里与女孩的合影,帖在胸口,心中汹涌而出的灼热,被镜框冰凉气息湮灭,手指拂过相片中女孩婴儿蓝色眼睛。
我轻声说,你回来了。
拿到身份证那天,我眯起眼睛,仔细看上面出生日期,四月一日。出生在愚人节的我,开始相信。
谎言即是罪恶,偶尔又能创造奇迹。
我望向镜子前,胸口那一道狭长伤痕。我所创造的奇迹,活过18岁,把制服上纽扣一颗颗扣好,围上围巾伤痕不见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
谎言,为了让我更好的活下去。
-
翻开历史,会出现大约1100多亿人,曾降临过人世。地球活着68亿人,每年6千万人死去,平均每天死16万人。
我们独自降世,孤独终老,尘世之物,皆为虚妄。
说这话时,苏薇用一种神秘的眼神看着我。我暗笑,拿出做好的习题册递给她,苏薇经常用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表达她另外一层意思。
她知道我最近刚看完一本电影,少年乔治的烦恼,里面的乔治喜欢用神秘学的理论,逃避他最不想做的一件事。
写作业。
看完乔治的烦恼,苏薇得出的结论,写作业和抄作业她最后得到的东西是一样。就像少年乔治所说,交女友或没有女友是一样,无论结交多少女友。
结果,尘世之物,皆为虚妄。
神秘学告诉我们,结局早已注定,每个人都一样。奋力挣扎反而加速过程,结局注定是死亡,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是身体健康的人对未来的迷惘,手心附在胸口左边,每一次心跳都心怀感激的我来说,迷惘不存在。
苏薇可有可无的把习题册扔回背包,在她看来这个动作无比帅气,是她对学生时代一种无声的反抗。她宁可在学校天台发呆也不想写作业,把写作业的烦恼丢给我,我为此训练一项技能,左右手都能写字。老师就不会察觉全年级第一、二名其实是一个人。
冬日学校清晨格外冷清。
雪花一点点落在苏薇鼻尖,她眯起眼睛擦掉雪花,我抬头,透过阳光望向苏薇那张漂亮到有些张扬的脸,她琥珀色瞳孔一闪而过一道耀眼金色光芒,有些恍惚,她和我心里那张明媚的脸重叠。
她,是我的朋友。
苏薇转头过来抱着我说,陆媛你冷么?
我摇头,只要有她在,我一点也不冷。
苏薇凝视我的外套一会,轻笑着放开我。风衣外套表面很普通,苏薇靠近我的时候望见里面一层深褐色的獭兔毛,不用看标签她也知道B字开头的衣服,足够她一年学费。苏薇冷淡瞥一眼学校拥堵的车,头也不回的走下天台。
我一边收拾完书册,站在天台望向学校来往的各色车。掏出早就从风衣外套扯下来的标签,摊开掌心让它随风而逝。汽车是代步工具,多数人不会这么想,比较之下只剩下合资、进口、原装。简单点想成,方便、快捷,我们会进步五十年。
我们生活在到处攀比的世界,就像这所Z城私立韶华高中,被Z城誉为江南的伊顿公学,伊顿公学曾培养出22位英国首相,是对韶华高中最高赞誉。
每个城市都有一群天之骄子,他们享受着这个城市最好的教育、知识、医疗。文学点说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希望,因为他们的父母,是支撑这个城市运转的巨人。
踩着铃声进入二年SS班。
金钱与权利是永远分不开,如果没有至少要依靠自己的本事创造,一个18岁的少男少女有什么本事?
读书的本事。知识是获取财富的唯一途径,对想要改变命运的人来说,韶华高中的理事长白诺雅,天使投资人之一。
每个年级都有一个SS班,Super star明日之星,这个班除了学费没额外费用,例如赞助学校修建体育场游泳池的费用,四套相当于工薪层一年收入的校服费用。而第一名学费全免,因为第一名就是Z城的省状元。
我一直保持二年SS班前三名,陆家需要这份荣耀,陆媛就必须做到,这是身为陆家子女的责任。享受天之骄子的待遇,应该有所承担,我甘之如饴。
望见苏薇打开柜子一瞬间惊讶的眼神,米色的袋子里放着一件红色风衣,和我身上穿的是一样款型,颜色是苏薇最喜欢的红色。
我竭尽全力去满足苏薇的需要,她想要我都会给她,只要我有。
低头回到自己的位置,我最喜欢靠窗最后一排。班主任连放说第一名有优先选择座位权,陆媛一跃成为第一。
一个作词人取了笔名 ‘林夕’,林加夕是梦字,作词是他的梦。 ‘林夕’里的陆媛希望得到,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
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总给我一种迷离感。
它正面,是黑板课堂老师学生,是我的生活。侧面,是天空上穿透树梢,流入洁白纸面上的浮光,春日飞落手心绯色樱花,严冬覆盖大地轻灵白雪,是我的‘林夕’。
我会给自己定一些看得见的‘林夕’,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用第一的成绩向母亲请求两件风衣。
我的‘林夕’ 已经实现,都是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让我感觉安全。
苏薇说,那些是目标。你没有梦想,你根本不了解我!
她说这话是放学后,苏薇把米色的袋子摔在我头上,袋子很轻甩在我身上一点也不痛,只是在我捡起袋子的瞬间,掉下来的东西刺痛我的眼睛。
一包烟,红色软壳包装的万宝路。
韶华高中有监控摄像头,只在考试和放学后开启。苏薇算准时间,甩落纸袋,纸袋 ‘恰巧’砸到我头上,顺利划落那包红色的万宝路。一个高中生在学校里被查出带烟,意味被学籍处分。
这是一场计谋。
苏薇说的没错,我没有梦想,就算手上的东西我都无法握住。我不了解她,唯一能想到苏薇这么做的理由也很肤浅,因为我抢了她第一的位置?如果是,我会把她想要的还给她,却绝不是以这种下作的方式。
匆匆拿起手上的演讲稿,我记得连放的办公室里有广播室钥匙。敲了三下门,打开办公室门的瞬间,连放用一种忐忑的眼神看我。
他轻咳一声问,放学了怎么还没回家?
我耸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演讲稿向连放示意,需要广播室的钥匙。
连放似乎想起什么,准备拿抽屉里钥匙的手微微一顿。
我望见自己脚上的鞋带散了,向连放笑了笑,走到不起眼的角落蹲下来系鞋带。
我耳力很好,没听错的话抽屉里传来的手机上说。‘比起年轻美丽什么的来说,即使折了腰,还能笔直而走的活下去才是更艰难的。这个东西,让灵魂保持美丽才是真正困难的事情。’坂田银时的台词。
班主任连放喜欢动漫喜欢银魂,却羞于在学生面前承认,怕被学生笑话一个大男人还爱看动漫,很幼稚。而我却从母亲那里,听到另一种说法,训导主任过一年退休。三年系主任费心和二年级连放之间有场恶斗,连放小心翼翼掩藏兴趣不是没道理。
每个人都有些难以启齿的小秘密,并不是秘密有多羞耻,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承认,或者时机不对有所顾虑。这时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纵使知道,也不表露出来,给彼此留有余地。
就像我故意把鞋带弄散,换来连放眼眉一挑,彼此明明知道,却不会说什么。
或许我的生活过于现实,总擅长给彼此留有余地。对苏薇莫名决绝感到不解。
在寻找答案以前,我必须处理好学校监控视频,所带来的麻烦。
广播室我很熟悉,却是第一次做洗视频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心里难免有些忐忑,所以在广播室门突然被推开,我下意识的躲到桌台底下。
“有些事你不说,是不是以为我永远不会发现?”男生声音从上方响起。
男生穿着暗灰色苏格兰格校裤,随意放在旁边的包上绣着金色徽章,金色徽章是学生会标志,不用想也知道是三年级学长。
我咬着嘴唇往桌台深处缩了缩,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我并不好奇学生会的隐私,但也不能现在被当作贼逮出来。
啪!
男生一掌拍在桌上,他冷笑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他的话不是对我说的,我还是忍不住低头往柜子深处缩了缩,另一双暗灰色苏格兰格校裤学长从我眼前一闪而过,他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一紧张就会有心里障碍……偶尔会耳鸣……
男生越说越轻,傻子也明白意思,我不是傻子当然明白,那一刻我宁愿自己是傻子。
偷窥别人秘密的代价很惨重,我有一种那个男生的烦恼被强加在我身上,莫名奇妙的成了他的共犯。
门碰一声被关上,他们走了。
我对无意间窥伺别人的秘密而感到尴尬,艰难的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手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银色校牌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色。
苏薇对我说,陆媛你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你没有梦,也不需要梦。
苏薇说到‘梦’字语气带着莫名上扬,追求的痴迷让我心惊,又莫名奇妙。白日梦睡醒就忘了,梦想是遥不可及,无论那种我都没有。
翻转银色校牌上刻着的名字。
李想。
真讽刺,在被苏薇背叛的那天,我遇到理想。
第一章 背叛与理想
【陆媛。】
2.
有一个笑话,一个人去移民局说他想要换个地方居住,移民局长官拿一个地球仪给他,选个你想去的地方。
那个人拿着地球仪,看得很仔细,过了很久他问长官,能不能换一个地球仪?
人都向往生活在别处,实际上有所选择,又会不知所措。我手上拿着李想的校牌,就是这种不知所措心情。
还给他?如果他记得在广播室丢了校牌,还给他不是自投罗网,恰好告诉他我偷听他的秘密。不还?不符合我从小到大的教养。
折中方案,第二天把校牌扔入传达室,失物招领处。
由于角度问题,校牌在我转身后,掉落到地上。捡起它的人拥有一双漂亮的手,苏薇眯起眼睛笑的样子是我见过最美的,可惜,背对她走入学校的我并没看到。
苏薇踩着铃声走入教室,匆匆回到座位,插肩而过时,我与她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冷战开始。美国和苏联的冷战,长达半个多世纪直到苏联解体,很好奇我陆媛与苏薇之间,谁是先解体的俄罗斯。
不可否认没有朋友以后,我忽然多出许多自由的时间。望着餐厅食堂长长的队伍,一点也不想把宝贵的午间一小时浪费在吃午餐上,随手拿起一个面包走上天台。
冬日里北风呼啸,少有人会上天台。苏薇喜欢人静稀少的地方;而我,喜欢北风呼啸吹拂脸颊,清冷的气息,脑海瞬间清醒。
推开门的手顿住,我显然忘了苏薇也喜欢,之后会出现的状况。
不远处,天台上站着一对身影,女孩白皙消瘦的脸,高中生中少见的姣好样貌。苏薇身边的少年五官深邃轮廓分明,他总笑会让人错觉,他很温柔。而产生这种错觉的人还不在少数,李想给全校师生优秀温柔学长的形象,圆滑的方式来掩饰,他冷漠的本性。
不觉想起昨天,一掌拍在桌子上,男生冷笑着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鬼魅一般冷到骨子里的声音。我眼睛闪烁两下,这才是他的本性。
并不能说他虚伪,只是人在潜意识里自我察觉本性并不讨喜,会巧妙的隐藏起来,是一种自我保护。好像变色龙变换肤色,来适应环境需要。
苏薇拿出银色校牌递给李想,她笑着说,还给你。
此时,我还是忍不住眉毛上扬,感觉很微妙。我应该庆幸李想怀疑的对象不是我,他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诧异。
李想记得校牌丢在广播室。
真是如此,苏薇危险……自嘲的笑了笑,我有什么好担心,她这么聪明,聪明到拿丢在传达室校牌去吸引李想。最后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笑得羞涩的苏薇,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让我拉上天台大门。
一年前,开学典礼上帮我戴上紫色鸢尾的苏薇,她眼睛里张扬的笑容,侧头扬了一下胸口同样的紫色鸢尾。她好像在说,只有你才配做我朋友。
韶华高中校花鸢尾,全年级前三才可以佩戴,是一种荣耀。我喜欢这种笑容,更喜欢拥有张扬笑容的苏薇,望着她我心跳格外平静,原本失去的东西回来了。
从小时候开始我一直被保护,很少去在乎身边人的感受,却记起第一次与苏薇说话。
她很敏感。
江南有几个月常常出现连绵雨季。
一次大雨下了三天,放学时校门口形成巨大水塘,幸运学生都有车子接送,放学就匆匆离开。
有个女孩站在校门口很久,苏薇伸手房檐上水珠滴落她手上,她脱了鞋袜打算趟过去,我望向地下井盖里汹涌而出脏水,弥漫四周,打开车门对她说,顺路送你。
车子缓缓行驶,她掏出书包里手帕先擦干净皮质坐垫上水渍,摊开的手帕微微搓着发梢,尽量不让水滴落下来,她好像小鹿般洁净的眼睛,望着拐角处白色公寓说。
她到了。
车子缓缓行驶,透过反光镜我看到苏薇并没走进白色公寓的大门,她匆匆翻过拐角,她走入一家孤儿院。
反光镜里,她黝黑的长发上重新滴落水渍,我掏出背包里雨伞,喃喃自语,早知道该把伞送给她。
她很敏感,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生。拥有一张漂亮到有些张扬的脸,足够聪明的头脑,她是我的朋友。
苏薇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苏薇在一年前张扬的笑容和现在眼低眉顺眼羞涩的笑容重叠在我心里,没有一丝相似。唇边勾起一丝嘲讽,我的确不了解她,拉上天台门前苏薇落下的眼神,她说,她不想做替代品。
短短几个字,我的心脏不住加速跳动。
苏薇黯然的眼神告诉我,代替品很卑微。心脏剧烈颤动,我拿起抗衰竭药一股脑往嘴里灌。
人在气愤的时候,通常会丧失理智。
闯入无人的美术教室,我对着阿瑞斯的石膏像斥责。你不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告诉我她宁可去讨好陌生人,也逃离我身边,我是洪水猛兽?!
我有哪点比不上李想。话脱口而出我不由愣了,做人太失败。女生的我对他产生嫉妒,原因还是为了她。苏薇不想再做替代,下定决心的方式是从我身边逃开跳入李想的怀抱,从陆媛的替代品变成李想的玩具,这种方式还真是可笑到极点。
我伸手,抚摸阿瑞斯俊美眼眉,好笑的安慰自己,问一个和美惠女神阿芙洛狄忒搞不清楚关系的男人,这么深奥的问题,是我的错。会被父神□□幻化的阿芙洛狄忒迷恋,而神魂颠倒的阿瑞斯,该去问你的死对头,雅典娜才对。
他失笑,从画架后面抬头:“别乱翻,雅典娜在仓库。”全开画板有半人多高,架起来刚好挡住坐着少年。
他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有发现。
“偷听别人说话,很有趣?”我瞥见他手上那本《人间失格》,对太宰治太过迷恋的人,不是变态就是非常变态,不奇怪他有偷听癖。
他冷谈的扫视一眼,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浅笑:“她宁可去讨好陌生人,也逃离我身边,我有哪点比不上李想。为女生吃男生醋的女生,的确很有趣。”
“会看‘我活着,真是对不起。’人的小说的人,也很难得,你想死么?”毫不犹豫的接口,我指着那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不甘示弱的笑。
被人毫不留手的戳中软肋,他像鹦鹉一样学我说话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会为苏薇而嫉妒李想,你是百合么?”他冷漠的吐出残忍的话。
没有理会他的话,我笑得不怀好意:“比起苏薇,我更喜欢三岛由纪夫。”换言之厌恶太宰治,同为东京大学里的学生,‘我讨厌太宰治!’是三岛由纪夫当着太宰治面说的。
他眼神闪烁:“喜欢右翼武士道精神,发挥淋漓精致三岛由纪夫,想不到你有切腹的癖好。”
我和白然第一见面。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针锋相对。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那场对话内容,恰好隐射我们的命运。就像太宰治与三岛由纪夫一样,三岛由纪夫毫不犹豫的说出‘我讨厌太宰治先生的作品。’太宰治的回答‘虽然三岛嘴上这么说,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喜欢的。’吃瘪的三岛由纪夫没能如愿反驳的原因,数年后,太宰治死了。
知道美术教室遇到少年名字,是在一个月之后。那天我如愿在排行榜尾单看到自己的名字,可以想象,不久之后学校传言里多出一条。陆媛是综合考零分的笨蛋。
偶尔瞥见三年级榜单第一名750!750分意味全科满分,我眼睛划过一丝错愕,作文满分谁做到,视线向上望去一个名字落入眼中。
白然。
人一旦开始关注一个人,有关他的讯息变得异常繁多。
白然三年来稳坐全校第一的宝座,而韶华高中的全校第一颇有分量的原因,它指的是平均成绩。无论大小考试期中期末摸底模拟,每次都必须保持前三才有机会,却是人人都挤破头也想的位置,全校第一的奖品是校方的推荐信,英格兰的金狮子正在呼唤他。
中国国内持续的出国热潮,让大家有一种只要出得起经费,留学不是问题的错觉,留学不是问题进入殿堂般高级的学府才是问题,托二十一世纪以来欧洲联邦各国经济大萧条的福,老牌帝国主义不得不躬下身躯来讨好东方的新贵。
比起白然眼中势在必得的剑桥推荐信,我很想告诉说话恶毒又喜欢太宰治的少年,耶拿才是他的归宿。曾在十九世纪哲学界创造黑格尔、费西特、莱茵霍尔德,相比起同时代的冯友兰先生对中国古代哲学体系的总结,黑格尔无疑创造新的思维方式,可是二战后德国的败落也预示着耶拿大学以最快的速度被世界忘记。
提笔写完一段后,我才恍然惊觉竟然在作文比赛上开小差!
连放出的作文题目是‘不能忘记的过去,跟时代一起改变。’一看就知道类似高中作文选题里随意拉来凑数的话。
望着手表上所剩不多的时间,我举手示意拿张新作文纸,重新写过。
在铃声敲响的前一分钟匆匆在心里默念一遍‘……历史所承载的过去是一面镜子,手里拿着镜子的我们终将改变这个时代。’中规中矩毫无趣味,写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文章,是作文不会跑题的精髓。
跑步这么隐私的事情怎么能让别人看到,思想这么隐私的秘密怎么能让拿高中作文选题充数的班主任连放窥伺。
随手碾碎那张多余的作文纸,扔入纸篓。高中生陆媛卑微而渺小的思想最后化为纸篓里的垃圾,与这个纸醉金迷的浮华时代一样,终将成为灰烬。
第二章 太宰治先生与波伏娃小姐
题记:透过镜头看世界的人,有渴望看穿世界本质的野心。
【白然。】
男人可以将性、爱、婚分得清清楚楚。看到这话的时候我失笑,刚迈入成年的我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把女生比作喜好,我想男人是很容易见异思迁的动物,抛开学了十二年的钢琴,换成手上的相机,我只用三天。
喜爱摄影的人,期待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
透过镜头看世界的人,有渴望看穿世界本质的野心。
偶尔在杂志上看到的两句话我都很喜欢,从那天开始我决定培养自已新的爱好。
李想走进美术教室从来不知道敲门,他把这种没有礼貌的习惯称为男人。以他的思路,二年级的系主任连放不是男人。
李想笑容暧昧,每次他这么笑,表示他抓住了某人的把柄。
我拿手中相机看他,相机能反应最真实的一面,我期望透过相机看出,被李想抓住把柄的,是那个倒霉鬼。
相机里,李想的脸一闪而过,映照出一份作文纸。
仔细看抬头,倒霉鬼叫陆媛。
他甩了甩手上作文纸,我有些惊讶,李想最头痛写作文,作文都是我帮他写。夹着作文纸,李想戏谑的问,韶华高中的太宰治先生,没想到你还有同类。
同类这个词让我厌恶,拿过作文纸卷起,随手扔入旁边的纸篓。叫做陆媛的女生,阴郁沉闷又不合群,有企图成为波伏娃第二的野心,向往女权主义波伏娃小姐会是太宰治同类,回答李想的话是我不屑的冷哼。
李想粗辱地夺过我手中相机,他漫不经心的说,当一个人不接受别人某种特质,恰恰是他内心不能接受自己的地方。他企图用心里学的现象,来解释我那声冷哼的意义。
空旷纸篓,被捏成一团的作文纸尤为显眼。我收回视线,不明白李想拿陆媛作文动机,他不是最讨厌写作。
李想抬头,他旁若无人的感叹,在波伏娃小姐看法上,我们两惊人的相似。
无所谓的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李想的奶奶李月,国内最好心理学教授,我想到更有趣的方式来测试李想心里‘不能接受自己的地方’。
随意拿出两封白色邀请函,在李想面前晃了晃,两份都是女生寄。
一个程音,另一个苏薇。
李想瞥见邀请函上苏薇两个字时,眼里划过一丝烦躁,转瞬即逝,他夺过我手中的邀请函,回了一个冷哼。
眯起眼睛。我想起,美术教室向战神阿瑞斯发脾气的女生,这就是男女的不同。男人讨厌被人窥伺情绪,纵使被猜中也冷着一张脸来掩饰,女人总无法藏住情绪,她已经算克制的很好,还是会在无人之地发泄,例如 ‘她有哪点比不上李想。’她在这里就会发现,单从情绪控制这一点上她就比不上李想。
李想不为所动。说,奶奶的想法刚好相反。
情绪是一种反应,需要外界的回应。
女生在你面前哭,期望你去哄她,做了蛋糕放在你面前偶尔露出红肿的手指,是要你看到蛋糕是她第一次亲手为你做的。女生的想法并不一定有多高明却总能顺利传达她们的意思。而男生相反,我们的想法带有逻辑,被窥伺时先把自己隐藏,这种怀有攻击性的意图很容易被同性感知,异性却误以为我们很深沉。
我笑着问李想,苏薇和程音同时觉得你深沉,你很忙。
夕阳光线恰到好处,照在透明玻璃上,跳芭蕾舞的苏薇四肢纤细修长,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忽闪而过一抹金色。
李想告诉我,他丢失在学校广播室的校牌,被苏薇捡到。顺便听了一个故事。
苏薇家,在Z城最北面的北面。
那里到处都是垃圾,她在垃圾里长大,七岁双亲过世被带进孤儿院反而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垃圾生活。
她拼了命学习,想要改变命运,上天喜欢和她看玩笑,赤脚奔跑的她怎么也赶不上陆媛。
苏薇起了贪心,她企图接近陆媛,目的是要陆媛帮她缴纳学费。苏薇故意设计,下雨那天楚楚可怜的一幕,她果然上钩了。别看陆媛外表冷漠,其实内心很单纯。苏薇感叹,陆媛总把她想象成,外表倔强而内心善良的人。
她们成为朋友以后,陆媛为了顾及她的心情坚持每天走路上学。要是陆媛知道,苏薇那天书包里装着雨伞。
苏薇嘲讽的笑,大概会,恨死她。
李想有些欣赏的眼神说,苏薇决心独立不再依赖陆媛。
他答应苏薇,推荐她参加公司选拔赛。美貌、出身、才智具备一样的女生已经很难得,她是孤儿院生出的凤凰。影视娱乐公司李公子的话从未失过水准,我毫不怀疑苏薇前途无量,前提是有李想的支持,明星是捧出来。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我匆匆瞥了一眼,苏薇……这叫凤凰?
李想从那一眼,看出我的想法,他不有余力的腹语。
他说,女生在白然你眼里都长一个样,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虽然眼睛有大小,鼻子有长短,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我挑眉反驳,有一天,她们分清薛定谔的猫不是一只猫,把刷得像蟑螂须的眼睫毛洗干净,会有不同。
李想叹气,比起量子力学的概念,她们更擅长讨论,睫毛膏用那个角度刷更修长。
互相调侃之际,苏薇从落地玻璃里敲打玻璃窗,她手上那张缺了口子的CD,显得楚楚可怜。
李想有些犹豫,望一眼舞蹈教室的钢琴。他说,他答应苏薇推荐她参加公司选拔赛,今天截止前要交一份才艺录像。你能帮她伴奏?
我轻笑,翻出背包里柴可夫斯基天鹅湖,递给他。若无其事的说,不行的话,网上下载也可以。
李想瞥见钢琴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眼睛一闪。
李想说的没错,美貌、才智、性格苏薇除了出身,什么都具备。这样的她也许更加不甘心附加在身上与生俱来的压力,贫穷。而唯一能反抗的武器,她想到的是攀附一位身家不错的男友,第一人选是李想,而我要做的是把凤凰小姐的备选名单里‘白然’两个字重重划掉。
临走前,用最尖锐的眼神扫视苏薇,与你无关。无论苏薇因何好奇我放弃钢琴的理由,都不该利用李想试探我。
那时我太尖锐,做事总是不留余地。
把世界划开成一条界线,光线照耀的地方永远阳光明媚,黑暗如深渊则漆黑一片的很彻底。我忘记,强光的地方会看不见自己,漆黑的世界可以听清楚被喧嚣掩盖的真实。
后来我曾懊悔,用极端手法戳穿苏薇,李想也就不会生气而去参加程音成人礼,之后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人无法预测未来,此时,我还不知道。
一抹身影消失在校门。
我思索片刻,匆匆跟上莫誉,他是全校最大的contributor贡献者。
凡事用英文替代中文代表一种掩饰,需要掩饰的东西往往有极端倾向。韶华高中里,每个年级都有SS班Super star明日之星,每个年级也有C班contributor贡献者。
学校好像社会的缩影,这种现象在私立著称,却又独树一帜的韶华高中尤为明显。贡献者,顾名思义,他们的父母,是支撑这个城市运行的巨人,而他们本身却是残次品。有不错的家底,却没有相应头脑的贡献者,贡献修建学校体育场游泳池的费用。
莫誉,成为二年C班的学生开始,韶华高中拥有建立分校的土地,土地价值以十位以上数字计算,也意味,Z城最大黑社会团体组织的儿子,成为名门学府子弟。
一年前,姑姑的话仍旧萦绕在我耳边‘白然,看紧莫誉。他有一点动作就报警。’
我无法理解姑姑,她忌惮莫誉,又何必为了一块地而收一枚□□。
姑姑冷凝我一眼,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历史一向学得不错,二战后朝鲜和韩国为什么分裂成两个?
二战后,两大集团美国和苏联分别占领朝鲜半岛,朝鲜半岛分裂。美国占领南方成立韩国,苏联占领北方成立朝鲜。
忽然想到,韶华高中前身是从公立第一中学脱离出来,Z城就出现以理科为主的第一中学,以文科为主的韶华高中各占半壁江山的局面……望见我似有所悟。姑姑冷淡的说,你还不够了解韶华,想要保护学校。白然,看紧莫誉。
莫誉走入酒店。
我望着四季酒店高耸的大门,再次为身上的校服感到苦恼,尽管韶华高中的校服代表一种荣耀,那也只是在别人以学生的身份看待我们时。
学生、社会人士,一件衣服所跨越的不仅仅是标签在我们身上属性,更表示一种眼光,脱下校服不再是学生,社会也不需要再保护我们。
四季酒店地下一层,购物中心。
店员时不时以忐忑目光看我,捕捉到这种‘这个学生已经选了很久,好担心他付不出钱,会不会逃跑。’的视线。
摸到钱夹中的信用卡,考虑我是否要为现在被轻蔑的可怜自尊心,而动用钱夹里空置五年的副卡。用的话父亲会很高兴,他那个叛逆的小儿子用终于还是认清楚‘白睿严的儿子’比‘白然’的名字,有价值的多。
放下手上的衣服,在店员一脸‘果然如此’的眼神里离开。
也许有一天,我会向父亲和这个世界妥协。
但至少,不是现在。
因为我还年轻,挣扎得还不够剧烈,还没有用尽全力。用尽全力去证明‘白然’的名字比‘白睿严的儿子’更有意义,用尽全力去摆脱父亲备选名单里次要儿子的身份。
十二岁。
我望着大哥憔悴的几乎要吐血的面容换来的合约,父亲淡然的话,他们只是给白睿严面子。父亲那双冷漠到沉入海底的眼睛。
一抹爆炸浮现眼前,我深藏于心底黑暗被触动。
我深知,活在父亲的光芒下,是一种比失去自尊更大的悲哀。那只会证明,我是他的儿子,我与他没有区别。
第二章 太宰治先生与波伏娃小姐
【陆媛。】
接到程音成人礼邀请函那天,我很郁闷,意味着我要错过晚上素描课,心里抱怨她早两天送来邀请函,我就可以顺利逃脱高等数学,那种让我心力憔悴的东西。
穿过狭长门厅走到走廊尽头,我关上那间不起眼的小门。打开门是属于我的世界,关上门‘世界’被束缚在里面。
木质画架上,摆放还未完成的习作。画布里天空如海水般清澈的蓝,少女黝黑靓丽的长发散落肩膀,她好像听到别人呼唤她微微侧身,露出柔和的侧面。
她,是谁。
秘密。
谁又被束缚在里面。
秘密。
母亲嘱咐我该出发,我向来喜欢沉溺自我世界,绘画是如此名正言顺又不会被打扰。仿佛看穿我微妙的心思,母亲允许我在打完招呼后,去酒店房间休息。
母亲爽快的回答,我心里迅速将程音列为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是,以程音敏感的身份,如果没有接到邀请函母亲断不会上前熟络,程音的表哥叫莫誉。
莫誉,Z城最大黑社会组织老大的儿子,程音是他表妹。
相比之下,陆家经济有限,又不从政,至多算书本网。橄榄形经济社会里,上层中的最底层。
陆家只有名气,名誉是一种声望,名声可以折换价值,而这种打了折扣的价值。仿佛一座细沙堆砌的城堡,华丽朦胧经不起一点风雨,活在城堡里的人必须小心翼翼时刻警惕自己,我会死。
程音成人礼还是很有意思,源自于阿姨们各色流言蜚语。陆媛是陆家乖乖女的形象深入人心,我捧着香槟憨笑,阿姨们也没避讳我,说得异常熟络。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流言。
派对交相辉映的酒杯间,流言还有一种更为巧妙作用,探消息。
影视娱乐李公子要订婚的消息传入我耳朵时,第一反应今年爷爷给的压岁钱还没存入银行,要不要做个投资,买影视娱乐的股票?忽然反应过来,李公子是李想而传闻中未婚妻是程音,四下张望两下李想在程音成年礼都没现身,可见流言水分。
在三姑六婆流言转到我头上之前,找了个借口到走廊透气。
从窗台向下瞭望,瞥见一抹黑色身影,少年五官深邃轮廓分明,总是笑容满面的脸上难得有一丝苍白。
李想来程音的成人礼,我挑眉,是不是该重新评估影视娱乐股票的价值。
正想着,李想的手臂忽然被拽住,她纤细的侧影映照在玻璃上,背对我的她相隔很远看不清楚面容,程音留下侧面模糊的轮廓在黑夜里显得分外单薄。她和他发生冲突,李想再次甩开她的手,离开。
我心里匆匆将投资两个字删除,翻开包里钥匙走进房间休息。
四季酒店火警报突然想起的时候,我刚做一个梦。
梦中。
14岁的我坐在学校深长走廊里,她牵着我手说,爱是原罪。她合上手中那本《白夜行》,故事里男女之间深刻充满诱惑的罪与爱。她想写故事,文章有价。
她望着我手上那本《第六帝国》说,再过三十年人会忘记曾垄断欧洲经济的罗斯柴尔德家,忘记股票经济上虚浮的数字。一个好故事五十年一百年,她死了也会有人记得,文章有价。
她问,陆媛,你想做什么?
我搓干净指甲里残留的木碳粉,沉默不语。白日梦睡醒就忘了,梦想遥不可及,14岁的我没有如她冲破万丈狂澜的勇气,连想要做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却对她心生憧憬。
她是我的镜子,我可以选择的另一种生活。
东野圭吾故事里深刻充满诱惑的暧昧,她所向往《白夜行》,极至的爱。
共同分担犯罪。
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背诵女主角雪穗的内心独白。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她说,陆媛,有一天我找到我的太阳,就把这个送给他。她摸着脖子上那枚银质十字项链,笑得很快乐。
她还说,陆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我们如此相像?
陆媛我们身体里流着血……是一样的。她这么说的时候,我望着叔叔陆函黑白交错的脸,他冷笑,你不配。
我不知道叔叔陆函那句话是对谁说的,对他的私生女,还是对他自己。想到从爷爷书房传来的那句‘你不配’,以及婶婶怯弱的哭声,她张扬的笑容好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我不只一次的问自己,是陆家太冷酷绝情,还是她母亲太软弱无能。
关于她的所有记忆,都融合在一起。
她穿着格子裙校服,拥有黝黑靓丽的长发,她脸上黑色边框镜片,笨重得好像酸奶玻璃瓶底,她用那副眼镜把自己和世界隔离,她从高处被我扔下,摔得四分五裂。
她站在天台,听到我呼唤,微微侧身,露出柔和的侧面。
一张……
和苏薇一模一样的脸。
我独自沉默在暗无天日的深海,四周一片漆黑,我会孤独一人,沉默海底。炽热火光冲破束缚照耀进我梦中,明知会化为灰烬内心止不住向往的温暖。
……阮心离。
低喃她名字那一刻,梦醒了。
我总能轻易识别自己,醒着还是在做梦。
梦里,她还活着。
酒店持续不断火警报让我厌烦,打开房门,不期而遇的少年让我一怔,并不是他身上韶华高中的校服,也不是校服上明显的红色污渍。
而是,他手上的那枚十字项链,我眼前浮现阮心离最后面容,她从高处跌落前说。
陆媛,我想要飞。
她想要飞,死只是顺便。她疯了。
站在学校天台,阮心离黑色长发散落空中,她回头笑,陆媛,救我。
我的指甲掐进肉里,不只一次告诫自己,是她疯了,她疯了!
她抵着心脏对我笑。
……你不想救我。不如,换我救你……
他向我伸手,和记忆里阮心离纤细的手掌重叠在一起。
我甚至没有看清少年的面容,眼角瞥见其他人影就一把抓他进房间。
为什么这么急切?
并不是怕他校服上,格格不入的红色污渍被发现,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怕迟一秒会后悔,胆小怯弱的陆媛,会像四年前放开阮心离手那样,甩开他的手。
因为那枚银色十字项链,我把谋生的他带入房间。
母亲定的酒店客房在程音对面。我停滞的思维开始运转,翻出衣柜里一套黑色西装递给他,母亲总是随时准备充分。抬头看清少年,我认识。
白然是阮心离的太阳。
我脑海里有很多疑问,在白然走入更衣室前挡住他的去路,鼻息间强烈血腥味无法骗自己说,那是红酒。
颤动着双手深入他衣襟,我想要知道,血是不是他的。白然有些不自然的皱眉,抓住我的手,眼中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他手背上,他微怔,不再挣扎任由我摆弄。
有些话不用嘴说,白然身上一点伤口也没有,浸染大半件校服的血渍不是他的,是别人。
‘别人’。
除了走出她房间的程音,我想不出另外人。这也是我宁可去扒白然的衣服也不愿去思考的原因。
如果推开眼前这扇门,走到对面,看到面色如灰的程音。我就不能自欺欺人的说,我脑筋不好,什么也想不到。
相对无言,彼此沉默。
曾经有三个人伸手向我求救。第一次我自私胆怯,放开阮心离的手;第二次想要抓住苏薇的手,却被甩开;第三次是白然。他是阮心离的太阳,当白然向我伸手时我得救了,尽管他是陌生人,却是我的救赎。
白然是我的救赎,盯着他手上十字项链,我对阮心离的偿还。
心灵和大脑意见不合的时候,前两次我站在大脑那边输得一败涂地,这次选心灵做最高统治,或许同样输得一败涂地,至少不会后悔。
我眼前,火焰燃烧剧烈。
恍然间忆起,梦中暗无天日的深海。四周漆黑一片,炽热光束冲破束缚,照耀进我内心深沉的寂静。火焰灼热滚烫,明知会化为灰烬还是止不住心生向往的温暖。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一场预知梦。
感觉手被牵住,我抬头,白然淡然的瞥一眼我泛着黑色的指甲,手距离火焰太近几乎被烧成焦黑色。
白然手心微凉,就像他的本性,冷静理智。因为灼伤,手被他牵住不冷不热很舒服,我笑着放开他的手,瞬间疼痛让我指尖颤动。
疼痛让神经时刻警戒,我内心无比清醒。
我告诉自己,陆媛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些全部都是冷静理智下的选择。
那天晚上,Z城最大的四季酒店大火,火势蔓延剧烈燃烧一楼以上所有房间。
火焰仿佛一场净化,烧尽所有不洁的东西。
第三章 四季酒店的罗生门和共犯
题记:人的命运,会因为单纯的邂逅而发生改变。
【白然。】
四季酒店大火,造成重大财产损失。
最后,警方调查得知,伤亡微小事故由客人不慎将烟头掉入沙发而产生,意外事件。
读到报纸上最新新闻,我心里叹出一口气。
什么是至极的爱?
班上女生拿过报纸,她们饶有兴趣读起上面心里测试:有一天你杀了人,爱你的人会不问理由帮你处理后序。她们带着羡慕的口气说完,笑做一团。
不自觉皱眉。
我无法理解,分担犯罪的对象有什么好羡慕。
从四季酒店报道中转移视线,窗外天空晴朗,水洗过般湛蓝,净化一切污秽的东西。
分享喜悦,快乐会增加双倍。共同承担犯罪,压抑在心口的窒息感,增加二十倍。如果这种随时会死的承重感称之为爱,班上女生所向往的东西躺在坟墓里。
很想告诉那些女生,那不是爱,是共犯。
很久以后回想,我恍然察觉,扒完衣服又抱着我哭的女孩承受很大压力。
她以为我杀了人,还包庇了我。那时我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告诉她,程音的死和我无关。
此时此刻,我自顾不暇,一门心思都放在,走出程音房间的李想。没有注意到,在我最无措的时候,曾被我戏称阴郁的女生,她站在我这边,她叫陆媛。
陆媛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
她冷漠的眼神,总是透出一丝尖锐。她让我想到书柜里那台相机。她眼眸有看穿事物本质的敏锐,虽然她还稚嫩不够成熟,却足够在冷静,在明知四季酒店里发生刑事案件的情况下,默不作声。
正因为她古怪的性格,才会帮我。
从那开始,陆媛成了我的共犯。
共犯这个词充满罪恶,也充满诱惑。两人是否能互相信任,共同保有秘密。或是,毫不犹豫相互背叛。
无论那种,对我来说都是不错的体验。
人生是一场又一场战斗,我很乐意接受挑战。
黑泽明在1950年拍摄的电影《罗生门》声明鹊起,事实上它来自芥川龙之介的另一个故事《竹林中》。强盗绑架了武士,并当武士的面玷污武士的妻子,武士被杀死。
武士怎么死?
强盗、妻子和武士的灵魂却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强盗说,完事后,妻子喜欢上了他,并挑动他们决斗,在决斗中杀死了武士。
妻子说,武士对她的失身很蔑视,绝望下,她杀了武士。
武士的鬼魂说,妻子被强盗占有后却要求强盗杀了自己,强盗不干跑了,他觉得万念俱灰,自杀。
一个简单的事实被描述的扑朔迷离,大家都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描述。
四季酒店里程音的无故死亡,如一场扑朔迷离的罗生门。
梳理与我有关的那一部分。
那天晚上,我准备离开酒店,无意间看到李想从酒店房间出来,心生好奇打开未关紧的房门。
程音满身是血躺在沙发上,她微眯这眼睛神志不清,程音颤抖着嘴唇,好像发现最后的救命稻草,却阻止我拨打救护车。
她掏出手上的十字项链,她附在我耳边悄悄说的话,和项链银质一晃而过流光一起,淹没在我的耳鸣声中。
回过神时,只剩下,震耳欲聋的火警报。
凶手和项链有关。我不愿相信李想是凶手,或者说,在我找到真凭实据之前,凶手可以是任何人。
想要抓住凶手,必须怀疑每一个人。
每一个,和程音有关的人,我第一怀疑对象。
陆媛。
她的房间在程音对面,看到满身是血的我,什么也不问竟然把我这个麻烦带到房间。
不可思议。
这种疑虑从她抓住我手的瞬间,就植入在我心里。看她一边扒我的衣服一边又哭,真是奇怪,弄得是我在欺负她。
最后,我干脆放弃挣扎,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副‘果真如此’的眼神,陆媛大概从那时开始认定,我杀了程音。
无从解释。
既没有证据证明程音不是我杀的,我也不想陆媛知道,李想曾出现在程音房间。
没有人在明知自己是凶手的情况下,怀疑另一个人是凶手。陆媛认定我是凶手,我反而有些庆幸,她对我的误解证明,她不是凶手。这是那天晚上,仅有的一件好事。
有些秘密无从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陆媛无辜被我牵扯其中,这种负疚感让我只能沉默。
从选择沉默一刻,注定一些东西无可挽回。四季酒店里的火焰,仿佛在述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开始独自投入到,四季酒店罗生门。
却不是我正义感爆棚,为了一个第一次见面变成死尸的女生报仇。想要达到这种目的,给警方打匿名电话、写匿名信效果更好。
我如忽然发觉一样很有趣的谜题,想要破解的心情,那种‘只有白然可以做到。’可怕而又自负的想法促使我,沉迷寻凶游戏。
那场大火烧得只剩渣,绝大多数人看来一切都消失,也漠不关心。有些人注定不一样,很久以前被称为,做贼心虚。
韶华高中忽然出现闹鬼的谣言,传闻是四季酒店被大火烧死的程音,谣言在全校BBS上人尽皆知。
特意放出的消息有成效。
我伸手摸过那枚银质十字项链,在键盘上敲打出一行字:……遗落在手里,她余愿未了……
模凌两可的话一般人不懂,听得懂得人一定会去查信息发源地,我把手机扔入程音的柜子。
陆媛、李想、莫誉……脑海中划过各种名字又迅速消失。
电脑上传来的视频不是任何一个。
陌生女生微胖的脸有些憨厚,她睁大眼睛的表情惊讶,拿过程音柜子里的手机,动作笨拙的开始奔跑。我一路跟着她穿过大半个学校,手机最后的归宿,落入韶华高中庞大游泳池。
炸弹客从来不会自己去送包裹,却喜欢看到炸弹爆炸的场面。
微胖女生是跑腿,游泳池的手机自然有人去确认。翻开课程表,下一堂游泳课是二年SS班。
炸弹客在二年SS班,是谁。
学生会学籍档案里,会很容易发现微胖女生的名字,简敏。
二年三班,成绩中等、运动中等、长相中等。人脉关系从高中、初中、小学找不到她和二年SS那个精英班之间一点联系。
我的视线划过档案上,陆媛那张秀丽的脸,她冷漠的眼睛似乎在嘲笑,事情又回到原点。
李想拿着报纸走进学生会,我瞥见一则角落的新闻。
‘城北十一年老街区改造计划,成为Z城城市规划最成功案例。’脑中一晃而过,高二初中小学刚好十一年。
简敏家地址是华北小区,它是为迁移城北老街区而建立的市政计划小区,简敏11年前上幼儿园时住在城北老街区,二年SS班有简敏幼儿园就认识的同学,就是炸弹客。
迅速翻阅学籍档案,意想不到的人进入我的视线。
苏薇。
第三章 四季酒店的罗生门和共犯
【陆媛。】
人的命运,会因为单纯的邂逅而发生改变。
从未想过,那个冬日的清晨,推开美术教室门,我会去应验‘命运’这句话,而与白然的邂逅却彻底改变,我的命运。
都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
爷爷这话的语气暗示,现在年轻人很自私,无事可做挥霍仅有的青春。只是他陆老的素质说不出直白的话,暗语只停留在加重‘想什么’。
我只能在心里反驳,不是这样,爷爷根本就没有想要了解我们。爷爷说这句话的动机是听母亲说。
我决定要去学一门新的技术,唇语。
在打听到唇语可以自学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学习的动机不纯粹。
望着相册里的白然,韶华高中传统每年都会出一套相册,记录下全校学生的成长,我希望知道他说什么,却不想他发现我,手指拂过照片若有所思。这种矛盾的心情,说明我有些后悔帮白然,随时准备叛变。
母亲突如其来站在我身后,她瞥见眉目俊秀的少年说,白睿严的儿子是不错,陆媛看清你的路,有些事情,晚几年再考虑。
在我心里准备背叛白然时,母亲仿若窥伺秘密的眼神,只能说她和爷爷一样,根本没有了解她女儿却自以为很了解。我并没有否认,误会也好,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学习唇语。母亲以为她女儿思春发作暗恋白然,这个误会明显比真相要美好很多。
秘密,总带着阴沉气息。
她女儿包庇凶手残酷的真实,淹没在那场大火里。无辜的母亲不应牵扯其中,把手边信封塞入书册,成年的我具有履行一切法律责任,夹在书册里一封脱离血缘关系的自白书,如果事情发展走向最恶劣的境地。
至少,要保住陆家名声。
四季酒店的那件事,我必须弄清楚。
次日。
班主任连放,委婉的语气对苏薇说起,三年SS班和三年C班同时要她。
我一边整理同学作业,一边低头掩去眼中的震惊,这消息比韶华高中程音闹鬼的传闻,要难以理解很多。
望见苏薇眼睛里错愕,一晃而过,转为沉思。
她表情很玄妙,似乎一些原本掌控的东西,脱离轨道。两件突出其来的事情发生同一时刻,我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明日之星变成贡献者在三分钟后,苏薇的选择给我一个自荐的时机,我笑着问连放,老师不知道三年SS班要不要二年级第一?
在连放惊讶的眼神里,我否认,开玩笑的老师。陆媛虽然曾是二年级第一,却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现在我稳座倒数第一的位置。
不是玩笑的玩笑,在次日实现。特殊原因,白然转入三年C班。
站在三年SS班门口,李想望见走进C班苏薇不自觉站起来,在众人视线集中在他时,与我交错而过的白然,他塞入一张纸条在我手心。
心里不由抱怨,还不如发短信有效,他怎么用这么原始的方法。
中午在天台打开口袋那张纸条,我失笑,白然和陆媛在任何人看来都要是毫无关系的人。
纸条上既不是暗语、手机号、电子邮箱、甚至公用电话号……
全校最聪明的白然,送了我一张雪花剪纸。
三年SS班班主任费心,把柜子钥匙递给我,打开柜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本书,我抬头望着柜子上空置的姓名牌,以我陆媛名字打赌上面本来挂着白然。
拿起雪花剪纸。
密码有多种类型,如众所周知的莫尔斯密码,而如这种只要两个人知道的凯撒加密,二人相约好一个密钥,再把加密后内容给对方,对方即可按密码表译出明文。雪花剪纸是密钥,而翻译密钥的文字,藏在柜子那本书里。
密码内容,明文是:图书馆。
韶华内部图书馆,晚上7点关闭。望着外面漆黑的月色,我可以确定白然不会出现。如果他没有无聊到用密码游戏来耍我的话,他要确定我会在图书馆等他,为什么?
想要支开我,今晚一定有事发生。
图书馆灯突然熄灭,管理员没有注意大半夜还停留在学校的人。
我想要站起来,却被走廊尽头两道黑色的身影吸引。
训导主任过一年退休,最有竞争力莫属,SS班与C班我们是同一批老师教导,三年系主任费心和二年级连放,传说他们之间有场恶斗。
走廊尽头两道黑影,是他们。隔着很远,我听不清楚他们声音,唇语派上用场。
费心有些警惕,她望着连放,连放难得表情严肃,他对她说,这件事情……不可能再隐瞒下去。
费心嘴唇一动,把手中的袋子藏得更深,她有些祈求,她望连放。她说,你别管,为了我们。
连放皱眉,在那一瞬间夺过费心手中袋子,他回应她,一定要有人来做。至少,不是你。
从‘我们’,两人地下情侣的关系昭然若揭。我猫腰蹲在地上,等费心离开,悄悄跟着连放。
无数线索,在脑海里不断变换。
经济学上有个奇妙的理论,美国一个人抽烟影响到中国通货膨胀。
假设,美国有一个人抽烟,不小心将未熄灭烟蒂扔在床头,他关门上班。20分钟后,烟头引燃床单,大火逐渐蔓延左邻右舍,引起煤气罐的连环爆炸。那时的美国人已经对“恐怖袭击”胆战心惊,而扔烟头的肇事者,已经忘了自己曾扔过烟头。于是,在一时无法查明原因的情况下,暂时被定为“恐怖袭击”。
这样,惊恐万状的人们纷纷抛售股票,引起股市大跌,人下降消费信心影响整个美国经济,最后造成美元贬值,由于美元的持续贬值,使得以美元标价的基础性原材料价格上扬,盯住美元的人民币价格也相应上扬。从而导致以原材料为基础的商品价格上涨,引发中国通货膨胀。
我喜欢把此类现象称为,连锁反应。
连放把袋子带到偏远的垃圾处理处,燃烧。等连放走后,过去十分钟。确定他不会回来,我上前打开袋子。
一只死猫。
猫毛发上各种烟蒂烧伤的痕迹,内脏被剖开死状狰狞,猫被虐待致死。
一环接一环,四季酒店的连锁反应:
学校忽然出现程音闹鬼的谣言,苏薇同时被SS班与C班抢夺,白然从SS班转入C班,我陆媛在连放的推荐下转入SS班。三年级系主任费心与二年级系主任连放是情侣,并且共同隐瞒一个秘密,一只被虐死的猫。
我原本设想,有人怀疑四季酒店里程音的死不是意外,特意放出程音闹鬼的谣言,白然应该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才对,他一转眼从SS班转入C班,今天他还有意撇开我。
换个角度,知道程音的死不是意外的人,只有我和白然。闹鬼的谣言是白然放出来,目的引出……
凶手。
凶手不只一个,还是另有其人?!
谁?
虐死猫的同一个人?
第四章 生存与死亡
题记:生存还是死亡是一个问题。
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清扫,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威廉-莎士比亚
【白然。】
连放向同事说笑,他班上那个女生陆媛,想要转入三年SS班。
费心点头,她不是二年级第一。连放晃动手上的试卷无奈叹息,那是三个月之前,现在是倒数第一,综合拿零分的怪胎。
费心惊讶的抬头,看试卷说,综合拿零分怎么可能,综合有判断题,就算瞎选,选全错或全对的情况下都会是零分。
有可能。
我笑着说道,连放疑惑的视线转向我,我挠头指着试卷解释说,综合拿零分。
陆媛知道全部正确的答案,就有可能。
她故意选错的答案。
连放沉默的表情告诉我,有些事情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的感觉很不好。
当我手上有把钥匙,迫不及待的打开那扇秘密大门,纵使我并不知道门里有什么。陆媛被支开,我锁上理事长室的大门,对姑姑白若雅说。
程音的死,不是意外。
简单八个字平静说完,姑姑僵硬的嘴角扯出不可思议的弧度,我等着她无法遮掩的苍白面色,重新恢复血色。
人对自己组装的玩具,总是情有独钟。我将一块拼图交到他们手上,他们产生幻觉以为是自己努力拼出来的真相。手上的筹码虽然不多,我却可以逼迫两个人就范。
姑姑和李想。
同样的话,数个小时前我问过李想。
程音的死,不是意外。李想难以遮掩一晃而过的震惊脱口而出,你……
所有的话都淹没在‘你’字,他抿紧嘴巴,警惕的看着我。
我眯起眼睛敲打桌子,抛出最后筹码说。
和苏薇有关。
我手上拼图并不完整,甚至算少得可怜。只是李想并不知道我有多少筹码,这种赌徒心理让我理所当然露出神秘的笑容。李想眼睑微微颤动,长久屏息沉声,你也看到了?
你也看到了。
短短五个字给我巨大信息。
我脑海里出现一扇程音的房门,苏薇打开房门进入,出来时一脸仓皇失措的表情撞开李想,我在走廊尽头看到李想一闪而过的残影,是匆忙上前上追赶苏薇的李想。
走进程音房间的人又多了一个,苏薇。
李想说完话就后悔,他有些懊恼的抓头说,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要不何必来恐吓我。
我耸肩,对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不做辩解。
‘程音的死,不是意外。’是鱼饵。
每个人在程音死后,心里都会有一个一闪而过的‘怀疑’对象。并不是说一定是凶手。最先想到的人,一定和当事人所看到知道的一部分事实有关。
陆媛看到我,我看到李想,李想看到苏薇。那么姑姑呢?
“是他!白然我让你看紧他,果然还是出事了。”姑姑喃喃自语。
我想起,父亲曾有一次问起。你有没有玩过藏娃娃的游戏,他小时候经常拖着姑姑玩,因为她总输。姑姑的眼睛总喜欢往藏娃娃的地方瞥,她急切想要隐藏的娃娃被自己给泄露出来。
姑姑唯一让我看紧的人,‘他’是莫誉。
姑姑说,韶华高中SS班和C班为什么是一批老师教导,你还看不懂?
我挑眉,官方说法,C班家长们以最大贡献者为理由,强制学校共享SS精英班的资源。难道……
反过来,老师是监视者。
二战后朝鲜和韩国为什么分裂成两个?
因为背后有美国和苏联两大集团的支持,从公立第一中学脱离出来,以文科为半壁江山的韶华高中,背后的支持者是……
政府!
C班contributor贡献者。他们的父母是支撑这个城市运行的巨人,而他们本身却是残次品,有不错的家底却没有相应头脑的贡献者,贡献修建学校体育场游泳池的费用。
不,我想错了。他们不是残次品,而是。
傀儡。
经济构筑成的商业社会里,被父母暂时抵押给政府代理韶华高中的傀儡,为了防止近几年来频频出现,高官要员商人贪污受贿潜逃海外的一项措施,子女为抵押,这种好像古代质子派遣到朝廷的形式相似,只是更为隐秘掩藏于漆黑的夜幕。
白然你眼见事情发生,你没有保护好学生,也没有保护韶华高中。姑姑这么说的时候,我瞥见窗外苏薇缓步离开的背影,她前方数百米开外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靠近。
迅速走下楼,抬头看到莫誉那张邪魅的脸,他笑着对苏薇说了一句‘当然’,车门被拉上,呼啸而过。
‘当然’这个词极为微妙,当然是,当然不,都可以用当然。
我脑海里再次出现程音的房门,苏薇打开房门进入,她一脸愕然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程音问他,程音的死和你有关?
莫誉邪魅笑,当然。
姑姑的脸替换成陆媛,她问,白然你眼见事情发生,你没有保护好苏薇。
踩着学校自行车棚里借来的自行车,风从我眼前呼啸而过,两只轮子和四只轮子比,我一定是疯了。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幸运能找到真相,却心知现在的我,是距离事实最近的人。
倘若苏薇被带走,毫无疑问在未来的几天后,翻阅报纸很有可能看到她的脸。出现在某个名为,校园少女失踪的传闻里,少女的遗骸,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后被挖掘出来。
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对车牌拍照,不够。就算交到警署,也不足以让警方行动。
几个急转后,那辆黑色迈巴赫停入一道门,犹豫一下把手机连带校牌一起塞入包里扔向不远处树丛,我苦笑一旦出事,等警方调查时会发现的几率百分之五十。
把另一部手机塞入口袋,我走进废旧仓库,藏匿在隐秘的黑色角落。
第四章 生存与死亡
【白然。】
2.
莫誉托起苏薇的脸,他眯起眼睛,充满回忆。
苏薇瞥开眼睛,她望着被捆绑的手脚不解的问,为什么?
莫誉耸肩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我有点迷惑没处理掉你。
苏薇不甘心的喊叫,我帮了你,隐瞒程音的死。
逆光里莫誉身影被拉长,他自语。
人在某一天总会停止呼吸,我只是比上帝亲自动手完成最终使命,提早一点。
苏薇低垂着眼眉,琥珀色眼睛好像琉璃忽闪而过一丝光泽。
莫誉低喃,你和她真像。她从高处坠落前说,她想要飞。因为死只是顺便。
他问,看在大家这么熟的份上,有什么遗愿?
苏薇一怔,唇角划过一个讽刺的弧度,她苦笑说,原来是你教阮心离。
某样线索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四季酒店大火的那个晚上,陆媛对我低语的三个字,阮心离。
陆媛、苏薇、莫誉都认识阮心离。在程音死去的故事里,阮心离仿若幽灵一般藏密在背后。
苏薇充满回忆的说她自己的故事。她告诉莫誉的版本要比告诉李想更残酷,也更真实。
苏薇家,在Z城最北面的北面,那里到处都是垃圾。她在垃圾里长大,从小干过各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七岁那年双亲过世被带进孤儿院反而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垃圾的生活。
任何事都会习惯,她改不了偷窃的怪癖。
四年前。
一家文具店,她偷窃怪癖发作,悄悄在店里拿了一把美工刀。
店主叫说‘你,站住!’的时候,苏薇肩膀一颤,心几乎要跳出来。她扔下刀,头也不回快步走出店。
‘你,站住!’
声音源源不断从后方传来,跑来追赶苏薇的是一个女生。她跑到苏薇面前,把美工刀递给苏薇,伏在苏薇耳边说。
我帮你把它偷出来了。
苏薇瞪着眼睛,抬头看到女生白皙的面容。
宛如镜中自已。
原来女生和她长得太像店主认错人,那把美工刀她已经付过钱。
女生叫阮心离。
唯一的区别,阮心离带着眼镜。
黑色边框笨重镜片,厚得好像酸奶玻璃瓶底。
苏薇感觉,阮心离在用那副眼镜,把自己和世界隔离开,那种感觉在后来得到证实。
她们成了朋友,苏薇放学就会去阮心离家和她一起做作业。
每个月,有一天她不能去阮心离家,因为会有一个男人,定期出现。
苏薇叫他,陆叔叔。
有一次,偶然间苏薇拿起那副眼镜发现,眼镜是平光。
阮心离笑着对她说,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两个阮心离。
带眼镜阮心离是不带眼镜的阮心离假扮,阮心离是导演也是演员。时间长了,阮心离有点分不清楚,那个才是真实的她。
门外声音梆梆作响,玻璃杯砸到地上碎渣里传来女人痛苦的哭泣声,阮心离看着苏薇,眼睛流下一行浅浅痕迹。
苏薇很想问,现在流泪是那个阮心离?
真的。
假的。
此后,苏薇每天都可以去阮心离家,陆叔叔再也没有出现过。
纵使这样,苏薇还是很羡慕阮心离,至少父母曾学着去爱她,不像苏薇如垃圾一样被抛弃。
父母的死对苏薇来说,最严重的背叛,也是最差劲的背叛。
有一天,她唯一的朋友也背叛她,用了与父母同样的方式。
死亡。
心里发出深深叹息,我眉头紧锁,像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呼吸困难。苏薇想法非常孩子气,太执着于某人,甚至觉得对方是自己的物品。
阮心离死了。
苏薇生命里照亮她的光,消失了。她不甘心,苏薇要弄清楚阮心离的死。
苏薇把心思埋在书里拼命学习,为了接近一个人。那个女生有一双冷漠泛着嘲笑的眼睛。
她对阮心离说,分不清楚那个是你,很简单处理掉一个剩下的那个就是你。我们来打赌,你猜下一个进校门的是男是女?
阮心离笑,我们这里是女子学校,你说下一个进来的是男是女。
她挑眉,说那我猜是男,错的话就从这里跳下去,反之阮心离你跳下去。
进校门的是一位男老师,她猜对了。
假的阮心离从高处被扔下,摔得四分五裂。
她指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眼镜对阮心离说。
假的你,死了。
她是陆媛。
苏薇说,陆媛从小就有心脏病,阮心离和她有血亲关系排异极少。陆媛为了活命,拿走阮心离的心脏!
莫誉扶助额头,单手支撑脸颊笑的乐不可支,你的想象力太丰富,阮心离是跳楼自杀,从高处坠落残缺不全的心脏还可以做移植?
苏薇不屑,你没见过那道狭长的伤口,除了心脏手术,谁会在胸口留下6厘米伤痕。
事后心理学教授李月给陆媛做了一份心里评估,苏薇接近李想为了拿到报告,她要揭穿陆媛。
炸弹捆绑在计时器上,莫誉决心处理掉苏薇。他看了一眼匆匆离开,没有回头绝对自信。
这就是复杂计划的致命之处,太缜密复杂,以至于一旦出现预料外的情况,就无法修改。
这场爆炸的意外,是我。
苏薇看起来非常紧张,嘴唇发白只要她一动水银就会流入计时器,我撤出最温和的笑容安抚她,说道,听过G弦上的咏叹调?
苏薇不解的看着我,点头说,巴赫。
一次宫廷舞会上,巴赫的大提琴被做了手脚除了G弦之外,所有的弦都断裂了。当大家准备看巴赫出糗,巴赫仅仅只用了一根G弦,就即兴演奏了一首《咏叹调》。
轻轻抚摸苏薇柔顺的长发,让她尖叫的声音和颤栗的身体一起安静下来,我附在她耳边说,想知道巴赫在那里练成这么绝活……监狱。
巴赫杀了妻子获罪入狱为了取悦狱长,练成只用一根G弦的绝活。苏薇一怔,睁大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我的话有效,苏薇安静下来。理智告诉我现在正确选择,离开仓库去报警。起身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苏薇的话。
第一个被爱的人往往最幸运,她将承载无限赞誉和永远怀恋。后来的人因为相似所以被喜欢,本身是一件悲伤的事情。苏薇低垂着眼眉,深深的望着我说,如果时间停留在这里,他们会不会看清苏薇和阮心离是两个人?
我还未开口,转瞬之间。
苏薇抑郁的神情转为冷笑,我们长着同样一张脸,命运却截然不同。她嫉妒阮心离得到许多人关怀,厌恶陆媛轻蔑高高在上的眼神。
她说,她就好像宫廷里弄断巴赫琴弦的小偷,寒酸而小气。
她说,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
深锁眉头,心里疑惑,我告诉她巴赫故事是想安慰苏薇,人无论多落魄,都心存希望,要活下去。
她似乎沉浸在自我哀怨的世界。理解为她一个人死,好过我们两个一起死。苏薇的脑子构造真是非常奇特,她没想过我是胆小害怕的人,开始就没有必要现身,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理智同样告诉我,如果现在撇下苏薇,她会死。
苏薇是个可怜的女生。
“可怜”意味我对苏薇的苦难有一种恩赐态度。可怜她,意味我比她优越,要降低自己的身分俯就于她。既然我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同情她,我便不允许她死。
一个无能的男人没有权利用傲慢的态度对待她。所以,见死不救和杀了苏薇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再次证明我的无能。
深吸一口气,四周安静。
我减缓呼吸,开始回忆莫誉走前开启密码声音。有些东西放弃,以为永远不会回来。
放弃时的干脆,只是掩饰我内心的慌张。
李想在广播室冰冷的嘲讽,一紧张就会有心里障碍……偶尔会耳鸣……那是对我说。
声音和音符都离我远去,我却在那里故作轻松。
逃避借口还有很多,我一直在逃避。母亲过世、耳鸣,为此放弃钢琴,听不清程音附在我耳边说出凶手的名字,现在要放弃苏薇,看她死。
不,不允许。
手上银质项链一晃而过的流光淹没在耳鸣声中,抬头眯起眼睛发现苏薇的眼睛和程音很像,反光下呈现温暖的黄色。
苏薇附在我耳边说,莫誉有虐杀癖,警方一直没有证据。
耳鸣声逐渐消失,密码声变强。
第五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来假亦真
题记:真相,只存在亲身经历人的记忆。
【陆媛。】
我刚被警方征询24小时。
警方进一步调查,四季酒店有几处起火点,其中之一是我陆媛房间,美曰其名协助调查。
王子带着公主逃出了鬼堡,出口出现魔鬼说,白色是天使,与恶魔对立。穿白色连衣裙的公主不能通过,必须死在这里!
魔鬼掏出了匕首。
结果,王子死了,公主逃出了鬼堡,为什么?
李想问我问题,在国内最权威心理学教授,李月的房间。李月说我设防心太重,她推荐她孙子试试,他们是同学。
我笑,公主把王子杀了,白衣变成红色。
一个人仰望夜空的孤独,不会因为两个人一起而有所消解,反倒变成更加深刻的凄凉。
人生终究是一个人的人生。
问题答案,不用猜我也知道,大概陆媛从来都不算是正常人。
我转头对镜子微笑,特殊镜子后面是母亲的脸。
她察觉,我放在书册里的自白书,以为是我。可以想到,镜后母亲眼眸划过一丝惊讶,然后消失,面色平静。
她女儿明白她的意思,着实做了。陆家想到的对策,心理评估报告。如果有万一,我会被送到海滨疗养所,它有个更确切的名字,精神病院。
陆家并没有抛弃我,他们选择把事情掩藏起来,等待时间过去。那是母亲为我周旋的结果。
我需要保护白然,确切说隐藏手中最后一张底牌。所以,李想从我口中知道的答案,只会比警方嘴里听到,更变态。
李想问,你杀了程音。
我点头,想试试,杀人……是什么感觉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特殊镜子后面,站着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像此后一个星期,我都没有再说话。
本以为,这会保持到再被警方侦讯,却被李想一句话打破。
他问:“不觉得愧疚?我看得见死人,你身后就站着一个,阮心离。”
每个人都有软肋,多数人把它隐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心里医生,是发现软肋的好手,他们通常把挖掘别人隐私的窥伺行为,称为‘治疗’。如果病人同样发觉医生的秘密,又会怎么样。
我脑海里回想李想冷笑的话,一字不漏的附在他耳边重复。‘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一紧张就会有心里障碍……偶尔会耳鸣……’
李想眼眉一眨,手上笔微微一顿,他并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我有些得意,广播室偷听的秘密总算派上用场。
他扫视我的眼神,透出诡异。
李想五官深邃轮廓分明,他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眼睛却很冷漠。
他收回笔问,你渴了么?
微微点头,望一眼他走出房间的背影,我一点都不渴,只是不想被他盯着看。那种眼神在说,被抓住把柄的不是他,而是我。
白瓷杯里的黑咖啡,冒着蒸腾热气。
我还未抬头,一双手已经体贴的往杯子里,加了几块方糖。
坐在对面邪笑的男人,拥有一双张狂的眼睛。虽然,他只有19岁,仍然被我称作男人。
莫誉,缺乏少年干净的气质。
他指了指额头说道,听说除了大脑,心脏是有记忆。
他原本以为苏薇是,她们长得这么像。却发现她的灵魂,遗落在你身上,陆媛。
心脏……有记忆。
身体微微一顿,我指尖颤抖,慌张感转瞬即逝。
抬头时,我已经坦然自若。
莫誉笑问,还是说,拥有记忆的阮心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银质十字项链,一闪即逝银白光芒照出项链角落,一丝残缺。
十字项链原本是一对,挂在阮心离脖子上那枚完整无缺,我那枚……
断了。
项链被扯断,陪她飞向深蓝色天空。她说,我想飞。
阮心离。三个字对我如魔障。
莫誉深不可测的眼睛,散发暗黑色光芒。我很紧张,听说人紧张时会口干舌燥,手边咖啡被一饮而尽。
一阵晕眩感袭来,世界变成青绿色。
青绿色世界给我前所未有的勇气,心口灼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嘲笑。
你真蠢。
我猜错了,‘太阳’不是白然,是莫誉。
我问他,阮心离为什么总带着厚酸奶玻璃瓶底的眼镜?
莫誉说,阮心离用来隔离世界的工具,被你打碎了。
我凝视他一会,没来由大笑,莫誉有些某名奇妙的皱眉,不明所以。
我很开心,莫誉一点都不了解她。黑色边框眼镜古朴老旧,是叔叔陆函的东西。阮心离把老花镜换成平光。
就好像,她爸爸一直陪着她,从未离开过。
莫誉有些好笑的说,可你把她的眼镜打碎了。
我点头,想要打破囚禁她的束缚,沉溺过去的束缚。
眼前,莫誉邪魅脸变成青绿色,他拿起眼镜,敲碎右边的镜片。
他说,何必这么认真,心情好的时候,用左边镜片,把世界看清清楚楚;不开心,就看右边,模模糊糊的世界。
被约束的人是谁?
被拘束在她世界里的人,是你。
被拘束在阮心离世界里的人,是陆媛。
陆媛,快过来,快点。
光线照耀下女孩笑声在呼唤,我听到属于光的声音。
原以为。
少年时汹涌如潮水般涌动的友情,消退不在。
我对阮心离执着而热烈的向往,宛如夜光里潮汐。潮起,惊涛拍岸挣扎剧烈;潮落,归于平静。
原来不是,她一直都在,她在呼唤我。
一步步,我跨过女子学校深长走廊,似乎又走回一片湛蓝色世界。
时间停滞,14岁。
清风划过,天台上天空蓝得惊人,阮心离空灵的笑声,带有一种绝望叫嚣。黑色长发散落空中。
她回头笑,陆媛,过来。
我眯起眼睛,她洁白衣裙几乎融合在金色阳光里。
她招手,说,她好像驾驶金马车的太阳神,阿波罗驾驶九条火龙牵引的金色马车,在天上轰隆驶过,执意把光辉撒落世界每个角落,不辞劳苦,终日跋涉。
好寂寞。
她说,太阳没有温度,那金色温暖是她幻想出来。
她说,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好寂寞。
她说,我一直在等你。
她说,从未离开过。
阮心离每说一个字,都触动我的神经,头痛的几乎要把我撕裂。蹲在地上,我恨不得把头皮砸入地下!
我一直在等你,从未离开过。
短短一句话,无限在我脑海里循环,剧烈疼痛感一点一滴,慢慢抽离。盘旋脑海里痛楚,蔓延到心里,不知拿来的勇气,我甩开阮心离的手。
质问她。
为什么不离开!
如果独自一人很寂寞,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要去等一个恨不得早点忘记你的人。
指甲掐入手心,唤醒我最后的理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清楚记得,她离开时穿格子校服。眼前,穿白色连衣裙女孩,是幻觉。
她笑,你的东西留在这里。我一直在等你,从未离开过,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
她伸手,掌心美工刀散发银色光芒!
第五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来假亦真
【白然。】
1.
空置咖啡杯放在桌上,李想拿过杯子闻了闻,皱眉说,LSD。
L.S.D,纯净清澈如水的致幻剂,做成方糖拌入咖啡。半天内使用者感官、感觉、记忆、自我意识,发生强烈化与变化。
李想说,吸食 LSD 并不会成瘾,为什么美国会禁止使用 LSD?
我沉眉,LSD会导致自杀行为。
女子学校葱绿色树木从眼前划过,我的手停在天台金属色门把上,被苏薇止住。
苏薇问,如果她跳下去,怎么办?
苏薇琥珀色眼睛晦暗深邃,我明白苏薇怀疑陆媛谋杀,陆媛为了心脏,逼阮心离跳楼。吸食 LSD会让人产生幻觉,如果陆媛从学校天台跳下去,证明她畏罪自杀。
她跳下去,证明四年前逼死阮心离的人,是陆媛。
李想可有可无的补充,警方进一步调查,四季酒店有几处起火点,其中之一是陆媛房间。
我不禁扶额,好吧,他们的怀疑再多加一条,陆媛不只为了心脏,逼阮心离跳楼,她还放火烧了四季酒店。
我放下落在门把上的手,有些话本不是现在说,没想却是最好时机。
我们一直徘徊三件案子,四季酒店程音被杀案,四季酒店纵火案,四年前阮心离案。看似无关的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四季酒店大火,是人为。
起火点有三处,那天晚上,有四个人看到了自以为是的真相,他们都想要帮身边的人。
凶手就变成5个人。
第一个凶手,莫誉。
苏薇点头。
她说,她推开房门看到,莫誉杀了程音。莫誉望着苏薇的脸说,阮心离。
因为这三个字,苏薇理所当然的帮他。
第二个凶手,李想。
最早那处起火点,李想看到苏薇从程音的房间出来,程音身上大片血迹,他以为苏薇杀了人。
李想用烟蒂点燃沙发。
四季酒店警报持续响了很久,警报声造成混乱,客人纷纷逃离酒店。李想等人散的差不多,乘机回去砸烂程音楼道口摄像机,他没想到摄像机已经被大火烤焦。
第三个凶手,白然。
烧焦摄像头的人是我。
我看到李想从程音的房间出来,进去时程音重度昏迷,我拿走程音的十字项链,心想,如果凶手是李想除了我以外,不可以有任何人知道。可笑的是出了房门时,被另一个人当作凶手。
陆媛的房间在程音对面,她看到浑身是血的我。
而第四个凶手,最后回去程音房间点火的人,苏薇。
李想皱眉,问,陆媛房间为什么会起火?
陆媛,是第五个凶手。
她放火烧了我带血的校服。
她的眼睛被火焰照得黑亮,白日里看起来冷漠充满嘲讽的眼神,在暗黑色火光下泛着温暖。我想起月光下泛着点点星光的海面,不过是月夜里一场幻觉。
陆媛的眼睛本就什么也没有,一切只是光线给我的幻想。
我说完,苏薇忽然转过头,抿着嘴角自嘲着轻笑。苏薇想到,她在白昼里看到的陆媛,冷漠充满嘲讽的眼神,不过是她自卑内心的一场幻觉。
如果说,四季酒店纵火案是程音被杀的序章,四年前阮心离的死是一切前奏。
天台大门深长如时空隧道,时间通向四年前的世界。
那个世界,有四年前阮心离死的真相。
是谁,杀了她?
陆媛为了心脏逼死她?
这点我采取保留,并不是因为陆媛放火烧了我带血的校服,感激而帮她说话。
理由和莫誉一样,阮心离是跳楼自杀,从高处坠落残缺不全的心脏不可能做移植。
同样,我也无法解释,苏薇所说陆媛胸口留下6厘米狭长的伤痕的由来。
苏薇曾附在我耳边说,莫誉有虐杀癖,警方一直没有证据。
这也解释姑姑的慌张,和韶华高中布满摄像头的原因,在没有证据之前警方不会贸然抓莫誉,政府和Z城最大黑社会老大之间微妙的协议,也是政府对普通无辜民众无形的保护。
莫誉有虐杀癖,程音知道他的秘密,所以他杀了她。
那他在阮心离的故事里,又扮演怎么样的角色,和杀程音的理由一样,阮心离是目睹莫誉虐杀,而被害死的第一个人
不对。
莫誉杀了阮心离,他应该巴不得苏薇怀疑陆媛,让陆媛顶替他成为凶手。
这样莫誉就不会在那时对苏薇说,‘你的想象力太丰富,阮心离是跳楼自杀,从高处坠落残缺不全的心脏还可以做移植?’
第五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来假亦真
【白然。】
2.
无数问题在我心中徘徊,苏薇急切推开天台大门,我没来得及阻止。
天空散落无数细碎粉末,空气带着粘腻香味。莫誉站在天台对面,唇边泛着冷笑。
L.S.D。致幻剂带来强烈刺激,周围一切都变成青绿色。
我眼眸微沉,寒风打在脸上有种被利鞭抽打的清醒,天空厚重的蓝色显得格外阴郁。
空气里传来女孩空灵的笑声,带着绝望叫嚣。
女孩拥有一张和苏薇相似的脸,却很容易辨别她们的不同。
苏薇琥珀色的眼睛半透明有一种纯粹光泽,阮心离的瞳孔漆黑,眼睛呈现一种罕见婴儿蓝,如她给我的感觉,脆弱而诡异。
她回头,黑色长发散落空中。
阮心离的声音柔和,她手伸向蓝色苍穹,她想要飞。
在我以为她会掉下去的时候,阮心离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向后屈伸,隔空舞蹈一般的动作,在空中旋转一圈,稳稳站定。
她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阮心离身上有一种张扬的明媚,她是黑夜一道耀眼璀璨的光,吸引所有人眼球。
她笑着对我们招手,苏薇止不住快步走向她,距离她咫尺的地方伸手。
‘啪!’一声,苏薇被甩开跌落在地。
李想叹气蹲下来扶起她退到门边。苏薇盯着自己手,眼睛里划过一丝,微颤。
苏薇刚才抓住阮心离手时一定感觉到什么,她说,仿若空气般轻盈。
我眯起眼睛,仿若空气般轻盈,换而言之,像空气透明。打开手机拍下的照片,上面空档一片。
眼睛所看到的,并不是事实存在的。
L.S.D让我们堕入一场真实的梦境。苏薇、李想、我虽然站在这里,却只是看客。
阮心离视线却始终望向一个方向。
她说,陆媛,过来。
陆媛站在不远,逆光里刘海遮挡眼睛,我一时看不清她表情。相比之下,陆媛从来不是色彩浓重的人,单薄的像一道一闪而过的剪影。
时间回溯,四年前她们14岁,我会忍不住好奇,四年前天台上发生了什么?
一个人向往太阳的光辉,她花费很多时间做了一对翅膀,希望飞到太阳身边。陆媛喃喃自语,她手上美工刀扯出一道‘滋滋’声。
她抬头问阮心离,想不想知道,后来她怎么样?
阮心离满不在乎的笑。
向往太阳的人,成功了。如她希望的那样,飞到太阳身边。
陆媛微微点头,她飞到太阳身边,太阳灼热温度把翅膀融化。
那双翅膀,是用蜡做。
陆媛把美工刀抵在胸口,她抬头看阮心离。语气轻微,在末尾有意加重。
她说。
飞起来多没意思,太靠近太阳翅膀会融化。
你想飞,我就陪你一起。
好像要证明她的决心,陆媛毫不犹豫的把刀尖刺入心口。美工刀划开一道深长的伤口,血液粘稠的味道四散开,红色的血液泛出甜腻的香味。
苏薇曾经的推论被推翻,陆媛胸口的伤痕不是换心手术。
真相。
只存在亲身经历人的记忆中。
我呼吸变得急促,金色阳光猛烈的灼热感,脑中神经一阵晕眩。
我恍然回到四季酒店程音的房间。推开房门,大片血液翻滚流落地面,厚重血腥味无休止袭击鼻腔,捂住鼻翼,在黑暗里摸索。
‘啪’ 开关打开。
四周一切被照得雪亮,眼前映照出大片红,血液粘稠的味道。程音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铺展在沙发。
‘铺展’这个词流窜在我脑海里准确无误,被剖开毫无缝合的伤口□□在空气中,感觉到光线刺激,她缓缓睁开眼睛。
她还活着!
浑浊的空气凝聚,血珠划落蔓延程音手上缠绕银色十字项链,我心里一闪而过李想推开门离开的残影,匆匆扯下她手上十字项链,那瞬间心里声音告诉我,如果凶手是李想。除了我,不可以有任何人知道。
程音缓缓睁开眼睛,神志混沌却极力保持清醒,我被她充斥血丝的眼睛盯着,不免有点慌张。
下一秒,她毫无征兆的附上前,沾满血液的手穿过我身侧,凝固的血液粘在制服上,形成狰狞的印记。她手掌往后一推,电话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程音的眼睛,反光下呈现温暖的黄色,她说。
“我怕,你会找人来救我。”
终于听清楚她说的话。
我一直耿耿于怀那晚,程音告诉我凶手的名字,而名字淹没在,我一时紧张而突发心里障碍的耳朵里。四季酒店里程音说,我怕,你会找人来救我。
突如起来的记忆,一直压抑在我内心的负疚感熄灭,我没止住心里的笑意,‘噗呲’笑出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我卸下诸多戒备。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显得容易控制,不过是一场幻觉。
人,只需要分清楚,真实与梦境。
第五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来假亦真
【白然。】
3.
程音想死,她成功了。眼前有另一个’她’也想要死。
陆媛对阮心离威胁,她敢跳下去,她陪她一起死。
可惜,威胁失败。
这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不然无法解释阮心离的死。只是我没想到陆媛性格倔强,或者说她沉迷无止境的幻觉。
阮心离眼眸宁静,身体微微屈伸,向后倒。数十米高的教学楼下是坚硬水泥地,厚重而冰冷。向后望了一眼,她唇边甚至带着一抹浅笑。
陆媛跑过去,死命抓住她的手。她扶助陆媛脖子,在她耳边说,我不是……真是太好了。
陆媛的手几乎要被阮心离拧断,阮心离尖锐的指甲戳入她皮肤,刮刬出无数道血痕,她几乎要被阮心离拖拽,一起摔入楼下。
陆媛沉迷无止境的幻觉,她会死的!
我急忙跑过去阻止她,陆媛好像发疯,她力气大的惊人,甚至一把甩开我。
我意识到LSD是多么邪恶,致幻剂操控我们的意致,使我们堕入一场真实的梦境,以为可以挽回对过去的遗憾,实质造成更深刻的悲哀。
因LSD而死的人,到死的那一刻都没有明白,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我抬头,远处门边站着李想和苏薇,我是距离她最近的人。
我不救她,又有谁来得及,去救她。
随手拿过地上的美工刀,抽出尖锐锋利的刀片,我把刀尖没入陆媛胳膊,瞬间在她手上划出一道血痕,剧烈的疼痛让她蹙眉,却又不放手。
叹气,我划开第二刀。
这一刀很长,我甚至听到金属划开皮肤的声音,狭长伤口向外流淌出血液。
醒过来。
我说,陆媛,梦醒了。
陆媛一怔,颤动手指微微一松,血液带来的滑腻感,让她想再次抓紧,与她指尖交错,阮心离已经落下去。
阮心离落下去时,扯断陆媛脖子上悬挂的十字项链。
从高空坠落,十字项链缺了一个角。
理智被拉回,我想。
阮心离为什么要扯断陆媛的项链?人在死前最想做什么,如果她不是自愿死,她最想告诉活着的人,凶手是谁。
项链颇为眼熟,完整无缺那把曾在我这里。
十字项链有两把,缺角那把是陆媛的,阮心离带着缺角的项链死,那她自己完整无缺那把在那里?
程音。
最先服下L.S.D是阮心离,逼她服用致幻剂的人是程音,所以程音手里十字项链完整无缺。
所以,四季酒店里程音说,我怕你,会找人来救我。
面对痛苦,有人坚持自虐的方式得到救赎,有人选择复仇。
程音想要死,以此来洗清她内心的罪恶。莫誉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于复仇。
我从未想过,正真要被救赎的人,躲藏在黑暗里。
天台对面,一抹黑影独世而立。
莫誉……
想起刚才,阮心离附在陆媛耳边轻声说一些话,我听到不全。
……我不是……真是太好了。
不是什么?太好什么?刨根理由,如果问莫誉大费周章给我们用L.S.D的原因,除了他想知道她的遗言,我想不出其他。
微微皱眉,我问陆媛,阮心离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陆媛视线望向远处,天台对面的教学楼,她看着莫誉跨过围栏,一步步走到天台,只要他想,脚下距离冰冷水泥只有数十米。
陆媛抬头盯着莫誉一会。
她说,我学过唇语,他说‘游戏结束’。
所有的一切对莫誉来说只是一场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
莫誉身上如深渊黑色气息,他嘴角忽闪而过一抹冷笑。
我嘲讽说,别给他骗了。
他擅长掩饰,绝对不会把内心的懦弱与敏感表现在脸上。明明嘴角已经扬起了残酷的笑,却手握成拳,他内心在止不住颤抖。残酷的笑意,他内心笃定;手握成拳,止不住泄露心里的紧张,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是多么不合理。唯一的解释。
莫誉,他在害怕。
莫誉曾想要‘结束游戏’,只可惜,我们没有给他机会。
阮心离的遗言,‘我不是基督徒,真是太好了。’
阮心离佩戴十字项链是基督徒,圣经里,自杀会堕入地狱。莫誉杀了程音,最后死去。他会堕入地狱,她就不用一个人孤独的在地狱。
阮心离不是基督徒,莫誉就没有自杀的理由。望着楼下的警车,他可以在监狱里得到救赎。
一切看似都已经解开。
唯一的疑问。阮心离大可以直截了当,告诉陆媛凶手的名字。我不明白,为什么弄十字项链,这么复杂的谜题。
第五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来假亦真
【陆媛。】
1.
我说谎了。
我不是基督徒,真是太好了。是谎言。
我可以把谎言说得很流利。
要欺骗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
阮心离所向往《白夜行》深刻充满诱惑的暧昧,极至的爱,共犯。
共同分担犯罪。
在体验后,我发觉那是一件极端残忍的事情。以爱为名的一场拘束,设置一个强大的诡计把对方内心囚禁。
雪穗最后内心独白,她说,我的世界从来没有太阳,所以不害怕失去。我忍不住会想,是不是因为失去太多,最后身边一无所有,才不觉得害怕。
名为奉献的爱情,充满绝望。
我说谎了。
骗莫誉,阮心离最后的遗言。我不是基督徒,真是太好了。
李想耸肩。
阮心离本就不是基督徒,莫誉的自杀变得没有意义,阮心离没有呆在地狱,他不需要到地狱里去陪她。莫誉可以从名为‘爱情’的牢笼里被释放出来。
李想笑,对基督徒来说,说谎是要下地狱。陆媛,你想死后下地狱?
我回以同样的笑容,说,秘密只能给特定的人知道,我一直在等合适的人出现,却没有想到发生这么多事情。
阮心离最后的遗言,我不是陆函的女儿,真是太好了。
李想眼眉一怔,聪明如他立刻反应,苏薇是……
苏薇是阮心离的孪生妹妹。
叔叔陆函第一次见到苏薇时产生疑惑,经过一番调查发现情人所生的女儿刚出生就过世了,情人为了不让所爱的人离开,悄悄买下医院里一个女婴。
那个家庭很贫穷,养活一个小孩已经很吃力,就把长相一样的另一个小孩卖掉。
阮心离一直很痴迷一个游戏。
真的,假的。
带眼镜阮心离是不带眼镜的阮心离假扮,阮心离是导演也是演员。时间长了,阮心离有点分不清楚,那个才是真实的她。
那时我自作聪明。以为她用那副眼镜,把自己和世界隔离。
我对她说,处理掉一个剩下那个就是你。我们来打赌,猜下一个进校门的是男是女,我猜是男,错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反之你跳下去。
我猜对了,假的她从高处被扔下,摔得四分五裂。
黑色边框眼镜古朴老旧的眼镜被摔得粉碎,假的阮心离死了,连带阮心离对叔叔陆函的感情也一起被撕裂。
她的爸爸,不再爱她。
李想沉眉,纵使明知有这样的结果,她还是去找苏薇。
我点头,她知道妹妹在孤儿院一定会去找苏薇,阮心离总是先替别人着想,最后才是她自己。明知找到苏薇,照顾妹妹的代价是失去爸爸,她也义无反顾。
莫誉和白然都认定,程音逼她服用L.S.D。以你的医学知识应该知道,过量才会疯狂。
李想推理。
他说,这不是阮心离第一次服用致幻剂,以前她的药量都有莫誉精确控制,最后那次L.S.D被程音掉包了。
所以,阮心离死前扯下你的十字项链,她这么做的原因不是想证明凶手,只是想告诉莫誉,不是你杀了我。
陆媛你知道阮心离的想法,才对莫誉说慌,把他从强大诡计的牢笼里释放出来。
我耸肩,我才没这么伟大,只是为了守护陆家的名声。有些秘密不可以告诉莫誉。好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李想浅笑,为什么告诉我?
我挑眉,姐姐的秘密,当然只可以告诉妹妹的家人。
第五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来假亦真
【陆媛。】
2.
许久。
李想说,等一下。
他问,新喀里多尼亚岛在哪?
我脚步一顿。
他又问,你认识阮心离的时候,几岁?
李想的问题很奇怪,我没来由回头说,12岁。我们在初中女子学校认识。
李想五官深邃轮廓分明,他笑得很柔和。他说,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我自问不算纯善的人,也知道知恩图报。
既然你主动告诉我苏薇的事,作为交换情报,我也说一个陆媛的秘密,发生在你身上,你却从未察觉。
记忆可以被扭曲,记忆是演绎不是记录,事实是记录。你手上有几乎全部的事实,却不是全部真相。
你的记忆被扭曲了。
我不解,记忆被扭曲,我怎么没有察觉。
他解释,按照你刚才描述,阮心离从小被收养,陆媛从很小的时候就该认识阮心离,为什么上了初中才认识。如果是为了名誉,私生女的阮心离和陆媛这辈子都不该认识才对,陆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关于陆媛的真相在这里。
李想摊开手边作文本,读到。
‘爸爸说,妈妈去了新喀里多尼亚岛,我非常想念她。
姑姑说,新喀里多尼亚岛很远,要做飞机。摇摇小猪钱罐哈拉哗啦响,里面有我存了二十四个月的零用钱,我问姑姑,够买一张飞机票?
姑姑听了,抱着我。
她眼睛里水渍落进脖子,脖子上凉意慢慢繁衍到心里。我摸着一片冰凉的胸口,不懂姑姑为什么哭。’
李想问,姑姑为什么哭?
新喀里多尼亚岛。传说,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我越听越耳熟,把开头 ‘爸爸说’改成‘妈妈说’就是我小学六年级的作文。李想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表情却很严肃。
正要质问,瞥见本子封面写:小学六年级,李想。我吃惊的睁大眼睛。
李想嬉笑调侃,他说,陆媛小学六年级从来没有写过这篇作文,作文本是我的,奶奶那时对我说,孩子你有机会,创造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李想说,人把罪恶的记忆掩藏心底,罪越深埋藏越底层,人也就越阴郁。
你这么阴郁,罪很深。四年前看到报道,认为奶奶帮你置换记忆的原因,你逼自己死好友阮心离。
你的罪这么深,凭什么能忘记?!
于是,把别人记忆植入你的脑子里,作为惩罚。
有心脏病的人往往受不了刺激,四年前阮心离自缢对我刺激很大,在那之后我很少出门,经常把自己关在禁闭空间里对着光线发呆。母亲受不了如幽灵般的女儿,替我办了休学。
把我送到海滨疗养。
一所距离海岸很近,蓝白色房子。
在那所房子里,住了半年,除了每天来照顾我起居餐食的阿姨,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并不知道,每晚我熟睡后,李想的奶奶都会给我催眠。置换我小时候和阮心离在一起的记忆。提取记忆会出现空置,李月拿孙子李想的日记,弥补我记忆里空置的那一部分。
李想笑,我把日记换成作文。
奶奶不知道从小到大的作文全是别人代写。他文笔很好,记忆却悲伤,我那时想,陆媛逼死好友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快乐。
梦中。
晚上,会有一个小女孩,她有一双婴儿蓝色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说,人的命运,会因为单纯的邂逅而发生改变。
结局已经注定,一切都是向既定命运的一种运行方式。
她和我比赛,用彩色塑料吸管纸叠星星,粉红、水蓝、昏黄、草绿,透明吸管叠成的星星放进玻璃瓶,她有六瓶,我只有两瓶,我输了。
输了的代价很可怕,她会不断从很高的高台上跳下来,摔得浑身是血。她每跳一次我脑中的神经就会抽搐一次,她不停的跳,不断重复,痛楚就不断在我神经里抽搐,有时我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疼得受不了,我就比她先跳下去。她想死,那好,我就让她看清楚,死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感觉血液一点点蔓延在脸上,红色的东西从我眼眶里留下来,在她尖叫声里,我笑得无比开心。
世界终于,安静了。
后来,她走了。
出现一个小男孩。
他说,浩瀚宇宙,人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命运好像一个又老又丑的魔女,她恣意为所欲为。
如果命运本身有人性的话,也会抗议,上帝竟然安排如此作弄人的故事,而抗争本身,是人类独有的权利,让我们的意志得以升华。
他有一双孤独纯粹的眼睛。
他拿《银河英雄传说》对我说,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我一点也没有征服星辰大海的想法,却更不想和漂亮女孩做朋友,大概是厌恶再输给她。小男孩教会我很多东西。
对那时不知英雄主义崇拜是何物的我来说,十卷《银河英雄传说》是很痛苦的数字。‘信念不过是强烈的愿望而已,毫无客观的根据可言。信念愈强,视野愈小,也愈无法正确的判断和分析。大体来说,信念是一个可耻的名词。’依靠,不想和漂亮女孩做朋友,厌恶再输给她。信念的我,大概也是很可耻的人……
每次我读不下去,想要放弃。他总是刺激我说,喂,你不是很想和我做朋友,同伴之间需要了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语气里的嘲讽,在十卷《银河英雄传说》摧残之下,我很容易想到里面出现的一句话‘我的前面是聪明的敌人,后面是无能的同伴,我必须同时与这两者搏斗。’明显的鄙夷不断刺激我,我很无知?又无能?配不上做他朋友?!
他扔过来一本,加缪的《局外人》。
人无法正确的认识自己,善于把内心丑恶的真实掩藏起来,当作一切不存在。你不是想和我做朋友?
朋友之间坦诚相对,能坦诚诉说内心最想要掩藏的事情告诉对方知道的人,才是朋友。
我对小男孩说,我是软弱自私的人,看着小女孩每日每夜从楼顶摔下来很痛苦,却并不是逼走她的理由。
小男孩问我,为什么?
因为这个。
我摊开手上的美工刀,给他看。
美工刀不是她送给我原来那把。原来的美工刀弄丢了,遗失在天台上我却没有勇气拿回来。
我害怕,害怕别人会知道她的死和我有关。我总扮演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样子来保护自己,以此来掩饰我的懦弱。
他说。
他爸爸告诉他,妈妈去了新喀里多尼亚岛。他存了二十四个月的零用钱买机票,姑姑听了,抱着他哭,姑姑眼睛里水渍落进他脖子。
新喀里多尼亚岛。传说,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望见父亲讽刺的笑容,一片凉意,冷寂繁衍到心里。
出车祸那天,母亲还活着,她使出最后力气把他拉出车里,翻到的车子油箱爆裂,母亲被炸死了。
他说,我不去想,极力避免回忆父亲白睿严听到她过世时,诡异的面容。在旁人看来悲伤的眼神里,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她意外伤亡的保单,足够弥补他公司长久的亏空。
他说,我非常想念她,以此来掩饰我内心无法弥补的愧疚,逃避父杀母,我当作一切不知道的事实。
我疑惑。帮他分析,假设很大胆,但你只凭借一个眼神一抹笑容。
他摊开手上的单子。
他说,父亲在此之前曾给三个人买保险,母亲、我、哥哥。给亲人买保险再平常不过,不会有质疑。我却发现一个瑕疵,保险金额不同,哥哥最低,母亲和我最高。是他深爱妻子与小儿子,不屑长子?
还有另一种假设。
哥哥是继承人,他不会冒险;母亲生了两个小孩,已经完成作为一个妻子的使命,她对他的未来影响变得可有可无;而我,是他次要名单里的后备。
白睿严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
他说,母亲是因我而死,我却装傻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下,苟延残喘的活着,这和我杀了她,没有区别。
上天给我理所当然的惩罚,被爆炸的冲击波震伤,出现PTSD【创伤性心理障碍。】
只要一紧张,就会耳鸣,听不见声音。
我与他,坦诚内心最想要掩藏的罪恶,我们是同伴。
心灵上最接近彼此的人。
我有些忐忑的问他,有一天你忘了我,该怎么办?
他笑,做为惩罚,你也忘了我。
我不解,忘了你,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把我眼前真实出现的你,当作不存在?
他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说。
真实这种东西,就和生日一样,每个人都会有一个。不能只因为和事实不一致,就指责是谎言。
他用《银河英雄传说》里的话,与我告别。
有一天,他也走了。
想要征服星辰大海的人,变成了我。
拥有婴儿蓝色眼睛的小女孩,是阮心离。想要征服星辰大海,眼睛孤独纯粹的小男孩,是白然。
李想说,太宰治与三岛由纪夫第一见面不欢而散,他们如此相似,又互相厌恶。可见太相像的两个人无法长存。
陆媛和白然。听说你们一次见面大吵一架?
大概是因为,他与她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第六章 时差
题记:世界上最大的悬疑,一个人为何会爱上另一个。
【陆媛。】
有一种时间术语,时差。
随地球自转,一天中太阳东升西落,地球上所处地理位置不同,而导致的距离。举例来说,中国是东八区(+8),美国是西五区(-5),两地时差13小时。
不是很奇怪,人与人明明同时生活在同一个星球同一刻。
此时此地此刻,所处的时间是有距离。
他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我是世界上另一个他。
白然在无形中,曾陪伴我度过好友离开最无助的时刻,14岁时的我并没有足够的智力和勇气接受的死亡。从那时开始,我受到他的影响,变成另一个他,就像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同一时刻。
我与他之间内心的距离,时差。
14岁我们彼此的时间是一样,曾如此靠近,时差为零。现在时间过去四年,地球上中国与美国之间,有13小时的时差。
陆媛与白然之间,内心的距离,时差是多少?
韶华高中的毕业典礼,白然演奏钢琴曲目,升C小调奏钢琴鸣曲。
贝多芬,月光。
李想站在我身边说,教科书里关于月光的故事都是杜纂,也不是路德维希莱尔斯塔勃口中,犹如瑞士琉森湖面摇荡小舟,闪烁着月光。
月光奏鸣曲是贝多芬写给他第一位恋人,欲娶之为妻的桂齐雅蒂女伯爵。然而当时他们已分手,贝多芬正经受失恋和耳疾带来巨大痛苦,包含贝多芬至深的感情。
月光,为了某人而演奏。
李想笑着问我,在想什么?
我抬头,远处白然身影迷蒙。其实,我并不太相信李想说,置换记忆。以他心理医生的个性,喜欢捉弄人为乐。
为了测试我与白然的共同性,演出结束后,我跑到白然面前。
我对他说,今夜月色很美。
他手忽然一顿,震惊的看我。许久,他笑着问,是么,你确定?
心里一隔,我暗想也许,李想骗鬼的话是真的。眼珠子一转,我匆忙摆手,憨笑掩饰。
准备落荒而逃,身后传来声音。
他说,你考虑一下,有没有兴趣一起在月光下散步?
莫名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
我回头,我又个坏习惯总把最糟糕的问题摆在最前面,我问他。
我身体并不健全,有心脏病。为什么是我?
他反问,知道我为什么选贝多芬的月光,祝贺毕业?
我体验过贝多芬的痛苦,后来治愈。
今天我们毕业,想要告诉所有同学,人不可能一帆风顺,面对痛苦,如果那一刻我们想起贝多芬,耳疾都没有放弃音乐,就会对自己说,痛苦会过去,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希望。
人的信念,应该得到回报。
他说,选你的理由很简单,和你一起看月光,是最美的。
14岁时,我们之间时差为零。我多么期望一切能持续下去,我们一起长大,一起面对曾没有勇气面对,内心丑恶的真实。可惜,事以愿为。就像美国与中国的时差,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地球却没有交集。
四年来,我与他也不在有任何交集。
所以,我做了一个测试,抛出一个谜题,借此来证明。
四年时间里,陆媛与白然之间,内心的距离,时差是多少?
白然的演奏,他指尖飞扬的音符生生镶嵌进我的年轮里,构筑成未来漫长生命中有关青春的记忆。
在那条名为永夜道路上,月光清凉如水,会有点点星光照亮未知路途,等待黎明晨光照耀天际。
好,从现在开始出发,踏上旅途。
因为。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我们之间的时差,从未改变。
第六章 时差
【白然。】
我喜欢解谜,擅长用逻辑思考问题。
日本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也善于解谜,却在《嫌疑犯X的献身》里借用主角的嘴说。
逻辑的尽头,不是理性与秩序的理想国,而是我用生命奉献的爱情。
看到这话我失笑,本格派严瑾的推理给角色放置感情这么突兀,那么所谓的‘爱情’就是凶手犯案的理由。果然如此,在那本故事结局,我喜欢上主角说另一句话,看起来是几何问题,实际上是函数问题。
可见我对谜题,有多么疯狂的痴迷。
发掘秘密与解答问题,需要两个人。
我和她在一起有种挑战感,因此而不会觉得无聊。
我很擅长解谜,陆媛身上总有无数谜题可以挖掘。
幸运的是,我总能找到答案。
最后一个谜题。
她对我说,今夜月色很美。
我眯起眼睛,考虑一下,回答她,和你一起看月光,是最美的。
夏目漱石在学校当英文老师时,给学生翻译短文。
他和她在月下散步,他情不自禁说,I love you。
夏目漱石含蓄翻译,月が绮丽ですね【今夜月色很美。】
同样,月が绮丽ですね。暗示【和你一起看月光,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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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正文完结
【前传】四年前故事
前传:四月谎言[一]
题记:
每天你都有机会,和很多人擦身而过。而你,或者对他们一无所知,也许有一天,他会变成你的朋友或是知己。-----王家卫
1.
陆媛出生在愚人节。
愚人节,她出生十二年后才知道的节日。那天学校开完生日会有个男生说,你的生日会把教室搞乱,老师让你中午留下来整理教室。
她听到门外上锁的声音,‘卡’清脆响亮,跑过去已经来不及。
男生们嘲笑,充满尖锐:“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出生在就算被骗,也理所当然的日子,真是不幸。
今天是愚人节,你被骗了!”
男生拿起蛋糕从气窗里扔下,白色奶油落地,她头发里散发出香甜奶油味。
下午游泳课,他们不会回来。
光线下教室宁静安详,空旷走廊男生们笑声越来越远。学校管理员大伯,有很重的耳背,通常只有拍他肩膀,他才能反应在叫唤他。
陆媛不想在教室里等待天黑,再被神色不明的母亲领回家,更不想再回家后听到爷爷用过来人语气说,不用和洋人较真。爷爷说完,若有若无的瞥一眼母亲,爷爷轻蔑的眼神似乎在说‘你是怎么管教孩子。’而母亲晦暗难辨的眼神,更为沉落。
她不想成为那场家庭暗战里傀儡。爷爷与母亲之间,替代过世父亲的傀儡。
世界充满谎言,为什么只有她要在生日还被戏弄?
谎言理所当然,今天是愚人节。
愚人节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算说谎也会被原谅的日子。
既然如此,陆媛抬头,眼神坚定,她生平第一次有逃离的冲动。
背上书包,她从学校粗壮的白色水管向下爬,二楼高度对小女孩来说不算困难,她爬得小心翼翼,如她过往的人生一样,学校、补习、家,三点一线所构筑成简单直接的生活。
没有迷惘,足够粗暴,失去个性。老师同学记忆里优秀学生,只是朦胧面貌模糊不清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有心脏病被家人保护的很好,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
她要开始一场没有目的的逃离,今天是愚人节,说谎也会被原谅,她没有后顾之忧。
-
白然出生在清明。
四月四日充满预言意义的数字,他不记得都难。
他选择在今天做一件事。
旷课。
目的明确,去一个人烟寂静地方。通常三天后,大家都会去。选在愚人节,他不想生日那天去。
世界充满谎言,明着欺骗反而更显得真实,至少会告诉你,‘我在骗你。’
旷课前,他把请假条摆在班主任办公室,当然上面理所当然的没有家长签名,他明确告诉班主任,‘我旷课了。’
路途漫长,天空开始飘散小雨。
他手拂过琴盒,大提琴笨重的盒子勉强放在汽车狭小空间。计程车司机好心告诉他,可以把大提琴放在后备箱,他摇头拒绝了。
他钟爱钢琴,清晰明确的东西更容易掌握,钢琴音调清脆,黑白分明。她却更喜欢小提琴,色泽尖锐充满朝气。她对他说,随着年龄渐长,妈妈更着迷大提琴明灭的暧昧。
对白然来说,这是一场华丽的赴宴,准备充足,大提琴笨重的盒子给他勇气。
他视线落于前方,头脑清醒,目的明确,从未迷惘。
前传:四月谎言[二]
2.
倘若,他调转视线,望向右边。
他会发现同样穿湛蓝色校服的她,她坐在窗边,头靠在玻璃上,眼神迷惘。
陆媛第一次做公车,对一切充满好奇。
车子有明确站点,每一站都有人下车,然后另一些人上车,她会觉得是在暗示,她的人生与不同的人相遇,然后一部分人离开,换成另一些人,她很好奇,车子终点站在那里。
天空散落雨水敲打在潮湿玻璃上,雨水形成大片雾气,她素白手指划过蜿蜒水渍,画面形成卷曲螺旋,线条粗犷稚气,宛如孩童般天真。
路段拥挤,红灯时间长久。
司机有些无聊的看反光镜,说,公车这么脏,那孩子在干什么?
他顺着司机手指方向望去,白色雾气玻璃上大束螺旋形花纹伸展,宛如绽放空中的烟火。
司机有些不解,他问,小女孩画的是烟花?
白然暗笑,喃喃自语说,我不需要神,但受苦难的我,却不得不需要一个超越于我的事物,那就是我的生命力和创造力。
司机被莫名奇妙的话弄得烦躁,瞥见反光镜里,他用手指划过耳畔,司机瞬间反应过来,说,割耳朵,梵高。
他生于1853年,生前仅卖出一张画,荷兰印象派大师,梵高。
广为人知。他精神异常,长期需要弟弟资助生活困顿,割下自己的耳朵,躺在阳光充沛麦田里,用左轮抢射击腹部,捂住伤口躺在床上,直到血液流尽。
三天后,死去。
这并不是顺利的死法,异常痛苦,被抢射击的腹部血液蔓延,宛如他逐渐冷却麻木的神经,他选择对自己最残忍的方式来结束,蔓延痛苦。
他是异类,并不畏惧死亡。
白然不是。
他自认为自己很普通,拥有人的感情,对死有深刻畏惧。玻璃窗外蓬勃大雨,雨水落下深深浅浅的轨迹,雨滴落在玻璃窗是有迹可循,人也是。
他并不关注梵高,却酷爱天文。
在NASA上看到报道,美国太空总署与欧洲总署联合宣布,二月哈勃望远镜从遥远宇宙深处拍摄到恒星影像,耐人寻味与荷兰印象画家梵高的《星月夜》极为相似。
评论末尾写道,观测者莫不会心一笑,赞叹大自然神秘的艺术呈现。
他清楚记得那段文字原因,人的视线狭隘,抬头望向浩渺天际繁星的模样,不如一位癔症患者的想象。
那件事情告诉他,凡事不可妄下判断。他不确定在玻璃上画《星月夜》的女孩,如他一样的凡人,还是异类。
每个人都有软肋,他的软肋大概是,不想看有人死在他面前。公车终点停在城郊墓园,女孩不上学跑来墓园的理由,足够让他做出自己都感到惊人的决定。
公车终点停在城郊墓园,颇有暗示地方让她心惊。
而后,向她走来少年变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他神色坦然站在离她不远不近地方,刚好三米。
母亲教她,人与人之间保持三米的社交距离,它有个更好听名字,礼貌距离。
母亲说,你年纪还小,有很多东西要学,不可以丢陆家颜面。她教她各种规矩,以此来面对纷繁错杂的世界。随着年龄增长,成了一种束缚。
有时她会恶毒的想,她是母亲手中的傀儡,母亲以此来帮助自已对抗爷爷,和她无力阻止孤寂婚姻。
这么想的时候,她又痛恨自已薄情古怪的性格。
所以,决定逃离。
时不时,他会抬起手腕望一眼时间,他有事要做。她更加不明白,他跟着她的原因。
最后,他忽然走进她,站在一丈的地方,向她伸手。
是右手。
她没有挣扎任由他,带她向前走。
她拂过脖子上十字项链,她是基督徒。
右手对她有特殊含义。
上帝耶和华之右手,他的仁慈,意味给与。
墓地。
仿若一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独自与城市纷扰喧嚣隔离,自成一体。
她听他说,任何东西都要经过漫长时间,才会被人知道。
巴赫在1722年创作《平均律钢琴曲集》,巴赫那时还没有钢琴,150年后古诺依据巴赫第一卷第一首《C大调前奏曲》谱写了《圣母颂》。
她思绪,在大提琴悠扬婉转的曲调里游走,浮现联翩。
传闻。人死后,会轻22克。
22克,人类灵魂重量。
她视线穿越大理石层层叠叠的墓碑,每一块石碑后面都藏匿着一个灵魂。视线再望得深远一点,穿过绿树和灰白色石碑,山林尽头最高处,某个家族陵墓里,有她许久未见的人。
她的父亲。
她忽然想问他,你是否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
长久沉默,他反问她,看不见的东西,是否存在?
她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一直迷惘,胆小,甚至逃离的勇气也没有。
他教她,逃离并不需要勇气。
逃离,只是无法面对自身的懦弱。看清自身的缺陷,并且正视,才是勇气。
他手微微屈伸,拂过她耳际旁边,靛蓝色发带落下,漆黑长发刹那散落她肩膀。
她微一怔,神情呆滞。
他笑,偶尔,放松神经的感觉,会很不错。
抚摸发梢,她观望镜中自己。
她一直是拘谨而死板的人,每天把发辫梳理一丝不苟,少有自由散漫,随意潦草落在肩膀。
她想,来一次彻底而疯狂的旅行。
她掏出书包里宣传单,对他说,展览今天结束,我很久之前就想去,你愿意陪我去?
他们坐车到城市中心,车窗外绿树成荫,途径一条漫长道路,到达某处隐秘博物馆。
馆内安静凉爽,中式古老家具散发厚重色泽。
她指着那张色泽青绿重峦叠嶂山水画作,向他介绍。
《千里江山图》。
少年王希孟聪慧,早年被选拔进入翰林书画院,北宋绘画界最高学府学习。
他十几岁开始学徒生涯,北宋翰林图画院是由太监掌管宫廷服務机构。他在图画院做学生,开始并不顺利,宋代皇帝和贵族喜爱富丽堂皇、精工细致‘院体画’,他只是临摹前辈‘院体’学生之一。
他又是幸运的。
遇到北宋最有名文人皇帝,他的老师宋徽宗赵佶。
他看中他,亲自教导点墨笔技,他用半年时间细致描绘,山涧、飞泉、庐舍、水榭、长桥、苍松、修竹。如豌豆大小人物,动作不一极富趣味,他们捕鱼、驾船、赶路、闲游。一笔一画,万顷碧波。
他少年得意,点画晕染均一丝不苟,在单纯青绿色间以赭色衬托,层次分明,鲜艳如宝石。
完成画作那年,他十八岁。不久早逝,此后再未有关他的记述。
说完,她眼神寂寞。
他问,谁告诉你?
她说,我父亲很喜欢中国传统。
每逢假期他都会带我来。小时候我一度以为世界上只有两个地方,博物馆和图书馆。他走了以后,关于他一切东西都被收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来这里。
他那时经常对我说,如果你在十八岁之前,找到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会很幸运。
他拍她肩膀,说,你父亲说的对,年代很重要。
王希孟少年早逝,现在看来是一种幸运,他的时间停留在人生最辉煌一刻,不用像他的老师宋徽宗那样,经历后期坎坷多难的靖康之耻。
慢慢想,比起王希孟,你还有四年时间。
走出博物馆那一刻,他忽然伸出手,说,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从来没去过。
后来她想,她顺便更随陌生人上车、下车,简直疯狂。
车子开进隧道,窗外逐渐黑暗,她开始一场不自知的旅行中,寻找安慰。
前传:四月谎言[三]
3.
记忆里,四月春天慵懒而漫长。
下午三点来到游乐场,她想,他们两是十足的异类。
游乐场人潮拥挤,都是向外出去的人群,空气窒闷,她紧锁眉头。
他问她,不舒服?
她指着心位置,这里有缺陷。
摩天轮,她说,摩天轮是一种很奇特玩具,从低处开始,抵达最高,望见高处繁华绮丽的风景,慢慢下降,景色一点点后退夕阳余晖沉落,直至消失,摩天轮又回到原点。
开始也是结束,中途华丽的风景,好像一场幻觉,有何意义?
摩天轮是让人沮丧的玩具。
他说,我喜欢登山看日出,每星期都会去登山。
登山过程并不美好,每次都要凌晨起床,为了不打扰家人,不开灯,在黑暗里摸索穿上衣服。骑车穿越呼啸而过的风,几个小时徒步跨越泥泞道路,最后抵达地方,早有人站在那里。
她不懂,问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幸苦?
他笑,起初是克服,对漫长黑夜的恐惧。时间久了,在伸手不见五指漫长寂静的深夜,感受冷风呼啸而过,沿途植物清冷香味。
我会提醒自己,黑夜里最深沉的墨色,发生在天亮之前。
以黑夜作为起点的人,结局不会太坏,因为等待他的,是黎明。
他说,你不喜欢愚人节,我也讨厌清明,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换。
她点头说,好。
摩天轮是一种预示,会有新的开始。
拥挤人群把他们冲散,她被簇拥人潮推向前方,突然回头,她向他挥手。
她说,愚人,这里。
人群喧嚣繁华闹市,她第一眼认出他。她自我夸耀,只要你在,我就能感觉到。
他知道她在开玩笑。阳光透过树梢落下斑驳倒影,他望见自己笨拙的影子,倘若把身后大提琴藏起来,她再也无法找到他。
他约她去登山。
这座城市江边小山坡,江水翻滚,山坡有平坦青石台阶,不高。特意借来单反相机背在身上,摄影器材承重,他那时还未喜爱摄影,只是想回礼。
绘画与摄影一样,都是一种记录,用来帮助记忆。走出游乐场那天,她送给他一张素描,线条简单利落勾勒出少年的侧面,他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拿着那张纸有些疑惑,是他?可他从未这样微笑。
她说,你笑起来温柔多了,比较像好人,应该多笑。
人活着只要处理好两种问题。
欲望与死亡,欲望的满足会激起人更为深远的追求,无法满足则坐立不安焦虑不安。欲望,直白而充满蓄意,他思索用更为含蓄的‘期望’在表达此刻,他的心情。
期待的感觉,更为美好。
她没有来。
后来他曾在学校打听,他不知道她名字、年级,未果。
他内心的疑问,她为什么没来?
当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他把素描烧了,听说忘记一个人的时间和记住相同。他想要收藏记忆,以此来测试自己是否会记得。
那天,她去了。
提前两个小时到达。
她一直相信生命与生活是一个完整的圆圈,从混沌到清晰再混沌,虚无到存在最后虚无。舍去无法控制的开始与结尾,过程体验是永远主旋律。
她并不畏惧危险,穿过布满迷雾森林,路途越艰难,她越为享受。纵使有诸多不确定的因素和危险,那些细碎的东西如切割她小腿柔软的草芥,短暂疼痛后都会过去,没什么能阻碍她,抵达内心最纯粹的自审。
她背了一袋子烟火。
山上风寒冷,吹在她鼻尖,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绳子点燃,大束金色火苗窜上高空,照亮黑暗四周。
在接连不断的喷嚏声里,她转身问,烟花很美,对不对?
妈妈。
她很少这样唤她,亲密柔软的‘妈妈’而非刻板直接的母亲。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女人侧着脸从旁边粗壮的树林里探出身体,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出手上的罩衫穿在她身上,母亲说,我担心你。
生命与生活是一个完整圆圈,她被午夜寒风冻得响亮的喷嚏声里,有母亲担忧的眼神和绚丽璀璨的烟火。
在那个家里,每个人都把痛苦掩藏,表现出外在世俗的一面,母亲与爷爷的争执,她站在中间宛如拔河中心红点,偏向一方,另一方被宣判失败。她很苦恼,想要逃离。
陆媛向来自私柔弱只顾自己,她似乎从未站在他们的立场,为母亲、爷爷考虑。考虑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考虑鬓发银白的老人失去儿子。
在越来越世俗的生活里,他们的痛苦被稀释,好像滴落水中的酒精,酒精浓郁纯度很高,落在大杯水里变得越来越淡,直至看不见。
有个少年曾问过她。
看不见的东西,是不是等于不存在?
当时她选择沉默,因为她心里没有答案。而现在,她有答案。
不会。
空气看不见,我们依然需要呼吸。悲伤看不见,我们会不自觉落泪。爱看不见,她会大半夜起身跟随冷漠的女儿去往不知名的地方,只是因为,她担心她。
母亲对她的爱,一直都在。
深吸一口气,远处山峦墨色倒影映照江面,水色清澈。万籁俱静的时间深处,与她并肩观看风景的人,是她最亲爱的人,她的母亲。
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她所向往微小洁白,寂静光芒,与母亲听到彼此心跳的距离,她与她,从未有过的亲密。
母亲开口说,我们搬家,重新开始。
她点头,那一刻她不可能拒绝。
她转学,去女子学校。
属于四月的谎言一直延续下去。
她曾一度拿起笔,断断续续写道:
“学校有广阔天台,深蓝海蓝色天空,晴空朗月,我会搬起桌子扛上天台,伸长手臂似乎可以抓住初晴霁云的苍穹。
开始学习感受四季变化,盛夏穿透树梢流入洁白纸面隐约的浮光,春日飞落手心绯色樱花,严冬覆盖大地轻灵白雪。
繁花似锦。
对新学校很谋生,上物理化学课常常走错教室,中午空闲的时候,望着身边女生三五成群的聊天,做在座位上有些尴尬。
经常去学校图书馆。
翻阅一本植物手册,拉丁文中四月一日,山木蓝,变革。
山木蓝,献给八世纪致力于教会改革运动,库尔诺布尔主教-弗葛的花束。凡受到此花祝福而生的人,非常认真直率,决不能默视不合理的事。
四月四日,帝王贝母,忍耐。
帝王贝母,被信徒私下称「校长」六世纪塞维尔主教-伊西德尔的花束。主教热心教育,而对教育工作者而言,最重要的资质就是忍耐。因此,帝王贝母的花语-忍耐。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而生的人,忍耐力很强的人。
我曾用变革换取你的忍耐。
湛蓝色天空,想起有关四月一天。
时光凝固,我们去了很多地方。现在回忆起来,只剩下奔跑光线下被拉长的残影。
奔跑时极速喘息后沉重心跳,沉重心跳声中我更为安心,更贴近大地与生活。
我重新捡起画笔,父亲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它被空置角落。
你说,有一天放下音乐,会拿起相机。我想,绘画与摄影最大的相似,来源它对光影的捕捉,是时间感情记忆的获取。
我想要,记得你……”
邮局人际稀少,在高速发展城市,它被迅速淡忘。
只要靠近,墨绿色贴皮壳,总会唤醒我们对它的记忆。如同长久不变的四季更替,她穿过旁边巨大的围栏,围栏里蔓延出芳香,大束白玉兰修长花瓣闪烁绸缎般光洁的质感。白玉兰甜蜜味道,属于夏至来临,立春过去。
她去邮局买邮票一张邮票,选一张绿色林荫风景,以此来纪念一场四月里华丽冒险。爷爷指着邮票,怀念感慨,爷爷年轻时候几分一张的邮票,就可以寄往全国。
时代不同了。爷爷鬓角发白,眼神有一丝寂寥。
她挑选一张憨厚的熊猫,递给爷爷,笑着说,国宝过三十年还是国宝,不会随着时间而褪色,就像我的爷爷。
老人眼神惊讶,这不像那个冷漠的孙女会说出的话。他有些笨拙的抚摸孩子的发梢,笑而不语。
她还小,很多需要学习,学习去爱她的家人。
那是她的生活,新的开始。
最后,她望一眼厚重信封上落款:愚人。
游乐场摩天轮。她说,从现在开始,我是清明。他笑,谎言即是奇迹,恭喜我死而复生,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他与她,并未告知对方名字。他们交换生日,他唤她清明,她笑他愚人。
他们仍然是,陌生人。
那封信,后来被束于阁楼木纸板箱里,与她转学前校服书籍放在一起,时间一久,黄色纸板箱上形成一层灰色灰尘。如同她对那场短暂邂逅的记忆,蒙上一层单薄灰尘,像雨后玻璃,模糊不清。
她想,她会忘了他,忘了也好。
没有告别。
他们都以最快的速度,忘记彼此。
遗忘是为了相遇;而分离是为了重逢。
【全文完结】
《时差陷阱》作者:罗莎蒙德
【原创小说、封面+正文完结+番外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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