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酒
3
当我和其他同龄的男孩长成了青年,人们有时会说我们不尊敬时代和传统,什么都不信,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是非观念。一个人只能为自己发声。我倒是记得自己确信大部分成年人都是理智的,直到十五岁那天。
我父亲要请他的俱乐部成员参加晚宴,而我得为宾客戴上花冠。我告诉他自己要在前一天早早出发去买最好的花,在去学校之前。父亲他笑了,知道我这是为摆脱我的导师寻找的借口,但还是让我去了,知道区区一个小时我应该不会遭遇太多诱惑。人们熟知他年轻时被称作是英俊的米伦,也就是人称菲洛克之子米伦。但像其他所有父亲一样,他认为现在的我比那个年纪的他要幼稚愚钝。
那天他猜对了我仅仅是想去看为打仗而聚集的舰队。“战争”,我们孩子是这么说的,好像自出生以来就没经历过战事似的。因为这是在主城的一个全新的冒险,而那些武器装备对我们而言真像战争。在帕拉斯特拉,扭曲的地表边缘周围,你能看到人们在烟尘互相勾画小块地图。有关军队将出征的西西里岛,友好的多里斯城邦,以及锡拉库扎大港口。
我父亲不打算去,这让我很惊讶。不但骑手们被唤起了,也有很多爵士不想被人落下,志愿去当重甲步兵(hoplite)。他刚从战场回来不假,和菲洛克拉底一起去到了米洛斯岛,那儿拒绝了我们交纳的贡品。雅典人曾征服米洛斯岛,人民被彻底镇压。我等待着故事后续,就可以说学校的男孩们听:“是我父亲说的,他当时在那。”但我问他时他就要发火。
此时,星星仍然明亮,我在第二声鸡鸣中起身,小心不去吵醒管家,我知道这会惹他生气的,因为夜里我们的睡眠被打搅了。狗发出巨大的吠声,然后我们需要起身去确认门栓和木条,但最终没人闯进来。
我叫醒了看门人在我走后上锁,然后出去了。我年少的时候经常打赤脚,像每个跑者一样。从前院来到街上,我踩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但我的脚底板就跟牛皮一样坚韧,并没流血,我并没有停下来查看它。那年我参加了雅典运动会的青年长跑比赛,所以我跑的时候我一直留意教练的忠告。在经历过训练跑道上沉重的沙子后,我的步子在街上薄薄一层尘沙上感到轻快。
早些时候,油灯在军械士的那条街道上闪烁,通红的烟商店处胖烟囱的嘴巴里冒出。一路往前,打铁之声不绝于耳。大的榔头把金属板打平,小点的就将铆钉闭合,而很小的那些就轻轻把黄金装饰钉进去,那些是由喜欢它们的人预定了的。我父亲反对他们;他说他们常是收着那些矛尖儿而不是挥舞它们。我本会很愿意去那儿看他们工作的,但只有恰好的时间去登上高堡看舰船。
我从没那么早到过那。从底下看,城墙如此巨大,像是黑色的陡崖,底部大独眼巨人的石块仍为米底的火光所渲染。我走过瞭望塔和堡垒,登上通向门廊的阶梯。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到那,为其之高之广,以及巨大的幽暗感到畏惧。我像是真要去往神之境了。那晚夜色很薄,好似暗沉的葡萄酒混进清水,我恰能看清屋顶下的色彩,在黎明前的尘埃中转变得更加幽深。
因此我来到开阔地,邻近健康之龛,瞧见神殿顶端之上的飞檐和三足鼎,在灰珍珠一般的天色下显得乌黑。随处有青烟升起,在那儿有谁在给予或是神父在接受神兆,但没法看见他们。我上方很高的地方,先驱雅典娜从她那三翎毛的兜鍪中望向外面。空气中飘来一阵乳香,以及露水的芬芳。我向南墙走去,朝海张望。
远处在雾中模糊不清,但我仍看到了船只,因其灯光都闪烁着。停泊的那些是为守卫者点亮的,抛锚的是为安全,它们有很多。你可能认为波塞顿赢得了与雅典娜的老争辩,然后将城市建立在海面上。我开始数它们:簇拥在那不勒斯的那些,位于法勒隆曲折海岸线上的那些,在海湾中起锚的那些;但很快我就数不清了。
我从没航行到比提洛岛更远的地方,我曾经和男孩舞蹈队一起到那去为阿波罗跳舞。我对军队里的男性感到嫉妒,他们出去喝尽杯中的荣耀,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因此一定是我的曾祖父曾见过舰队聚集在萨拉米斯,在那他的三桡战船古铜色的尖喙曾像宙斯之鹰一般冲向长发的米底人的船只。
天色起变化了,我看到黎明在希墨托斯山(Hymettos)后郁积。灯火一簇接一簇亮起,船只渐隐,灰鸟般坐在水面上。当一点火光在雅典娜矛尖处闪烁,我知道自己得离开了,不然上学就要迟到了。雕像的油彩和框纹都变亮了,大理石有了暖意,好像有那么段时间命令从混乱与夜晚中高声传达,我感到心在胸中轻盈。看到船只吃水如此之深,我对自己说这些就是造就我们的东西,希腊人共有的领袖。现在我停下来,打量了我自己,想道,“不,不只是这样;我们自身还向神明献上了类神之物。”
此时黎明已呈现出一丝鲜红,但赫利俄斯仍待在海面之下。一切事物都趋于明亮而无形,世界静止了。我以为走之前我会祈祷,但不知应面向哪个祭坛,神看起来到处都是,全对我说同样的话,好像他们从十二个变成了一个。我感觉自己窥得了一个神秘,可还不知其为何物。我很开心,希望能赞颂所有的神,我站在原处,双手伸向天空。
走下阶梯我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要迟到了。我竭尽全力跑到集市,迅速花掉我父亲的钱,买下已经做成花圈的紫罗兰,还有一些千金子藤。那女人免费给了我一个简易的篮子。在另一个摊位上他们有暗蓝色的风信子,我为此而留着一些。(for which I have kept something by)一个在那边挑选香桃木的男人冲我笑着说,“你应该先买那些,雅金托斯。”但我挑了挑眉,没说话便继续了。
集市很拥挤,人们都在出声讲话。像任何人一样,我为能听到新的事物感到高兴,但我看到带着香桃木的男人开始跟踪我,此外,我不想我父亲脾气爆发。所以我在不损伤花朵的情况下尽可能赶快,并因此而担忧,慌乱地东张西望,直到我回到家。
我为我们的守护神赫姆买了香桃木花冠,要为宴会而打扮他。他是个很古旧的赫姆神了,甚至在米底人入侵前就立在大门那儿了,他有最老的脸孔的形象,有张像新月般微笑的嘴,头戴旅行者的那种帽子,以及胡子。自从婴儿时期认识他,我就对他心生喜爱,没觉得他那乡下人的模样有什么不好。我走着,接着,面向他,在篮子中摸索花圈,然后抓着它抬头看。清晨的清澈阳光洒满了他。我重归恐惧,比划驱魔的标记。
有人深夜来临把他的脸用锤子杂碎。他的胡子和鼻子没了,还有帽檐,和在圆石柱上/bo/起/的/阴/jing/。半张嘴被敲掉了。所以他看上去像患了麻风。只有他那涂蓝的眼睛留下来了,凶恶地注视前方,好像要说话。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一定是其中的一片,在我在黑暗中出发的时候,割伤了我的脚。
在我最初的恐惧中我以为这么做的一定是神本身,以此为可怖的罪恶诅咒我们的屋子。但对我来说,一个神更愿用一道惊雷将这景象劈成两半:那便是男人干尽可能多的活儿。接着我记得狗在夜里叫唤。
我注意到我父亲做了打扮,正在查看账簿。他开始批评我,因为太阳已经升起。但听了我的消息他跑到外面。首先他画了个魔鬼之眼的标志,接着他沉默了些许时分。最后他说,“屋子将被净化。一定是个疯子干的。”
就在那时我们听见了人声逼近。我们的邻居菲利诺斯(Phalinos),和他的管家以及二三过路人,全部同时出声,将消息托盘而出,那就是街上的每一个赫姆神像都被亵渎了,其他街道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