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惊电绕,骏波虎浪。毁天灭地的浩劫当前,清隽少年仍不言弃,背着顷刻前,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奄奄一息的胞弟,攀上那棵蔽日参天的神树。
虽不知族亲耳提面命,神树周遭触之即死、断不可接近的那道禁制缘何消失,但慌不择路,闯入禁地,畅通无阻。此间更不能因那神树直入天际,一眼望不见尽头而退却。
“元一神……”
虽不知族老所言,自混沌中诞生的始神元一是否当真存在。此树通往世之本源、摩诃般若境的传说,又到底是真是假。但背后的胞弟命悬一线。吞噬万物的滔天洪水,亦已漫过禁地,直奔自己而来。故无暇深究事神至诚的灵族,缘何落得如此下场。勉力攀爬,于轰鸣不绝的落雷声中,背着唯一的至亲,锲而不舍。从白天到黑夜,残月晓风,至那曙光再现,仍未登顶。不禁心疑,这神树到底通向何方?不眠不休,滴水未进,亦难免精疲力竭。故当洪水褪去,有意攀上粗壮高枝,歇一歇脚。却因血肉模糊的十指疲软,功亏一篑。连同背后身子骨已然冰冷的胞弟一块儿,急坠而下。
“太和!——”
心如刀绞,眼睁睁地看着至亲入水,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当洪水没顶,壅塞窒息,亦心有不甘,最后瞠向那云雾缭绕的碧霄。
毫厘之差,前功尽弃。
化州之上的灵族,就此覆灭了么?
无奈阖眼,神识涣散。当那道白光穿过怒涛,萦回缭绕,亦以为自己故世,光亮不过是族老们所说的引魂灯。万念俱灰,不以为意。惝恍迷离,浑噩良久,终是因着悉悉索索的嘈杂声,徐徐睁眼。
这是……
满目绿荫,繁花似锦。
鸟语花香,一派兴兴向荣的景象,令少年惘惑,这是阴世?
坐起身来,打量周遭奇珍异木。前所未见,匪夷所思。当那宽袍大袖,丰神俊朗的玉面男子迤迤然,怀抱陶罐,一路撒着鸟食,闲步而来,更是蹙眉。所谓鬼差,竟是这般悠哉游哉?
“本君看着像鬼差?”
男子停下脚步,于溪边临水自照。就算三千大千世界的生灵千形万态,不尽相同,但自认为同那虚冥而生的鬼面差使大相径庭。凝睇衣不蔽体,狼狈不堪的少年,亦不神叨,故弄玄虚。直截了当,明言:“本君便是元一。”
图源:嵇康不羁
正是少年攀树时,咬牙切齿诘问,缘何对化州及侍奉他的太氏灵族袖手旁观的始神。不过……
“本君能耐,也不过如此呐。”
纵是混沌化生,与生俱来身负本源中,最是精纯的涬溟之力,亦有力有不逮之时。更何况:“正如你们灵族典籍记载。”
因治下一片大陆上,诸族纷争不休。不甚耐烦之下,一个念想,那个中千世界便随之分崩离析,不复存在。故动辄,沉睡千年:“虽然听着荒诞不经。”
任何不经意的念想,皆有可能具象化,无端成真,亦若虚妄离奇。但事实上,于那场变故后,他确是修身养性,以寝息为己任:“若非你吵得慌……”
于梦中听到那凄厉的嘶吼,也不会苏醒。借草屋前的玄天池,得见化州移山倒海,天崩地坼:“那等劫数,怕不是先前的百年间,大陆上兵连祸结。”
几大灵族斗得你死我活,不曾消停。方才如此。
“果真?”
见少年闻言,瞠了瞠眸,旋即黯然,元一便知一语中的,低眼轻叹,虽在生灵眼中,他乃至高无上的始神,六合之主宰。然而,因果轮回,自成一体:“「造化」这机制,本君亦不得置喙呢。”
虽不知冥冥中拨弄命盘的那双看不见的手,到底是他修为不够,故不能视,还是另有缘故。但自他元一诞生伊始,便不能干涉因果轮回:“离开化州前,本君亦曾提点你们太氏灵族的先祖,修德至上。”
但许是天性使然。化州之上,依旧杀伐不断。
“生灵造孽,聚少成多。”
终会化作业障,反噬其身。
“因万物皆有灵。”
如山石,川流,亦可感应心念。尤其七情六欲而生的恶念,嘈杂不堪,积聚到一定程度,不堪其扰,便会爆发:“所谓天灾,便是名为‘自然’的万物,对你们灵族的报复。”
图源:王柳文宏
不过“造化“仍有好生之德。未对化州之上的生灵,赶尽杀绝。将这少年的声音透过名为卡巴拉的那棵神树,传到自己耳里:“许是契机。”
正好亦在梦中,琢磨出一个两全其美,或可削弱自己身上那股过强涬力的方法。故而笑笑:“引你入摩诃般若境,许是天意。”
至于顺手捞起的那个稚童……
瞅了瞅那边厢,裹在甘木内,尚无起色的孩子,元一轻挑剑眉:“许是化州千万生灵霎时陨灭。”
真正的鬼差,一时半会儿,忙不过来。故冲面色凝重的少年,笑了一笑。那娃娃,三魂七魄犹在:“命不该绝。”
正借不死树中的甘露还阳。不过……
“别高兴得太早。”
望一眼喜出望外的少年,元一淡道,有得必有失:“被甘露浸润复活的生灵,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
万物玄同。复生,终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但少年无谓:“若有一线生机,感激不尽。”
虽云里雾里,懵然无知自己怎就脱险,来到传说中的神域,摩诃般若境。但族老命他们习读的典籍里,确有记载世之本源,芊萰葱茏。元一神喜好莳花弄草,境域内琪花瑶草良多。故将信将疑,直至甘木内面如死灰的稚童双睫微翕。男子撒完陶罐中的鸟食,娃娃凤眸微启。终是确凿他们兄弟得遇善缘。于灭世灾劫之中,绝处逢生。
“先别谢我。”
淡睇欣喜若狂的少年,元一漠道,他可不是灵族口中那个慈悲为怀的神明。当被山石砸中脑袋,九死一生的娃娃坐起身来,神情淡淡,冲失而复得后喜难自禁的少年直言,救他弟弟,虽是顺手:“但不乏私心。”
因有一件棘手的事儿,需他心甘情愿,为自己效力。
“在此之前,总得给些甜头。”
至于是何苦差。不由分说,隔空将那少年提起。未待回神,少年便身不由己,飞到元一近前,天灵盖为之所覆。
“涬气。”
源源不断,将那股靡坚不摧、近乎霸道的至阳之力,输入少年体内:““虽说你们灵族先祖得我亲授。”
知悉拙火奥秘,自幼修行,大多高寿。但若身怀这股天地之初、源自混沌的精纯元气,便可椿龄无尽,活上千年:“当然,也不是白送的。”
当那股涬气运行一周天,最终沉入少年丹田,元一悠悠收功,娓娓道说当年灵能过强,一念之差,致那大陆上的万千生灵瞬间陨灭,很是愧疚:“修心悟道之时,亦察觉心浮气躁,杂念丛生,周遭便会异象频出。”
心魔——姑且这般称之。总之,贪,嗔,痴,但凡沾这三字,那股晦雾便会出现,萦绕不去。
“追根溯源,似是本君体内那股至阴溟力所生。”
虽已勉力压制,但魔性还是与日俱增。故在异象愈发频繁,长此以往,或可能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形下,元一用摩诃般若境的泥土,照着自己的样子,亲制一尊泥傀,将那晦雾引入其间封印。
图源:米苏
“透过卡巴拉,本君将之放逐到彼时荒芜,尚无生灵的不毛之地。”
原以为一劳永逸,就此宽心。之后的数百万年,亦确是河清海晏,未生变故。但此回沉眠,竟于梦中瞧见那泥傀所在大陆之上,牛鬼蛇神,魍魉横行。
“本君发梦,不是已然成真,便是箭在弦上。”
绝非虚妄,却又无能为力。苦笑,告知面前的少年,因他生于混沌,与生俱来,同世之本源相连,无法离开摩诃般若境。
“至多分出一魂三魄。”
去往那些大陆,凭依生灵,告警训谕。
“附于汝体,直接前往那片大陆,施法封印,本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但当初制那泥傀,为引邪崇凭依,曾注自身精血,附着涬力:“放逐蛮荒之后,那泥傀经年累月,汲天地之精华,亦具精魂。”
且有溟力加持,阴阳相融,不易对付。故叹口气,直言不讳,少年要面对的是一场未卜的硬仗:“不死不灭。”
正如自己,身形俱灭,挫骨扬灰,亦会在不久之后,恢复如初:“许是天地之初,最是精纯的两股力量相融而生的灵,寿与天齐吧。”
见少年惊震,旋即目光含羡,元一扬了扬唇,冷暖自知:“永生,未必那么快活。”
虽可分魂,去往各个大陆,云游四方,但惯常不过百日,便会自行回归本体。
“许是「造化」不容吧。”
纵是六合主宰,亦不能为所欲为。暗忖当初悟道时,为心魔所扰,恼恨自己至高无上,拥有拔地倚天的力量,却要困守在这摩诃般若境,制衡世道,委实不公。无奈笑笑。有得必有失。实则,公平得很呢。
“等你长大一些,便会明白孑然伶仃,远比阳寿有尽头,来得煎熬。”
尤其周而复始,无穷无尽,不喾于轮回无休止的灾劫。
元一慨然摇首。见少年茫然,亦不多言,只道适才予他涬力之外,还在他的识海注入秘法:“虽说你们灵族的先祖,曾受本君点拨,通晓拙火奥义。”
但当年凭依生灵,游历到化州时,只及在石壁上刻下唤醒生灵体内名为「拙火」的灵能之法,未及详解。
“得亏那小姑娘颇具慧根。”
自行悟出结手印缔契,召风雷水火土御敌等五行术法。思及当年自身难保,还要傻乎乎保他凭依的那个小娃娃不被猛虎叼走的小少女,一抹怅色自神明眼中稍纵即逝。
图源:无敌攻紫
盛极而衰。她的后裔,终究难逃一个欲字。低首深叹。望这回,你的末裔如你一般襟怀磊落,一往无前。
阖了下眼,挥去心头那张故去已久的如花笑靥,告诉少年,方才传到他识海的,是为真言:“较之几十个手印方可成事的缔契,真言更省事。”
好比之前须得对天打十几二十手势,方可向「造化」借那五行能量。此间传授少年的,乃是名为“真言”的神咒密语:“虽说一句话,便能成事……”
但真言繁复,少则一年半载,方可参透。
“不过留给你的时间,至多三日。”
因半年后,吞噬六合万物,危及八方生灵的「虚噬」异象复现,需他费时布阵制衡。故苦笑深叹,纵是少年未将他唤醒,自个儿亦当从沉眠中苏醒,着手应对那十万年一回的灾劫。
“望你在虚噬开始前,降魔平乱。”
以免那泥傀趁乱翻天,将这六合八荒,搅得不得安宁。少年颌了下首:“定不负所托。”
竭尽所能,报元一神救弟之恩。神明浅笑:“那倒不必。”
举手之劳。还强其所难,替自个儿收拾烂摊子。叹口气,将正襟危坐的少年扶起:“你叫什么名字?”
说来,传其涬力,授其功法,也算半个徒儿,却不知名讳,委实不该。少年正色:“太鸿。”
那边厢,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彷徨的男娃娃,则唤太和。令元一失笑。大难临头,不离不弃:“有兄如此,堪称福分。”
望能长久吧。
见多悲欢离合的神明亦盼兄弟齐心,一世长安。留太鸿在摩诃般若境三日,大致传授祝颂真言时,如何调动体内拙火,增强言灵后,便透过卡巴拉,将兄弟送往妖傀所在的大陆。
不过,此去凶险。纵有天地之初的精纯元力傍身,仍是吉凶难料。故而,除却必要的口粮,始神还附赠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器,以及看似平常,实则内盛摩诃般若境中珍木种子的锦囊。
“至于作何用途……”
元一淡笑。既然无家可归,那么降伏妖傀后,那片大陆便归兄弟所有。
“一洲之主。”
豁出性命,替自己善后,总得有些奔头。至于那些种子,告知太鸿,多为珍稀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听年幼的弟弟发问,面前的树,为何同化州之上那片不允灵族进出的禁地中的神树,长得一模一样?笑言,这是卡巴拉的本体。化州之上的不过分身:“六合的每片大陆,都有卡巴拉的分身。”
透过「通路」,同摩诃般若境的本体相连。至于通路是为何物,元一祝颂真言,树干之上徐徐显现一个光门:“走进去便是。”
看似实心,实则中空。头回见此阵仗的太和难免惶惑,踯躅不前。太鸿蹲下身去:“莫怕。”
有哥哥在,一往无前便是。
背起胞弟,义无反顾走入光门。本是捡来的性命,又得始神倾囊相授,自该投桃报李,不遗余力,平定那片大陆上的祸乱。故漫漫长路,似无尽头,前途未卜,仍义无反顾,直至背后传来胞弟的啜泣声,小心翼翼,问他爹娘去了哪里。攥了攥拳:“以后,就我俩相依为命了。”
大敌当前,亦无暇细说天灾地变,爹娘殉难,再也回不来。只道通路的尽头,便是修罗场。
“你是男孩子。”
需同兄长并肩除魔。倚仗自己的力量,降伏元一神亲制的妖傀,方有活路。
“莫再哭鼻子了。”
魑魅魍魉,可不管他年少与否。当稚童明了示弱,只会被妖魔鬼怪当做盘中餐,终是不再饮泣,抱紧兄长的脖子,紧密相依,少年敛容疾行。约莫过了一天一夜,终是看到另外一道光门,深吸一口气,健步如飞。从容出外,便见一众面目狰狞的诡怪聚于卡巴拉之外。瞧见形似首领,却是尖耳俊秀的一双兄弟骤然出现在设有禁制,触之即死的树上,不约而同错愕。少年漠然叮嘱背后的弟弟:““抓紧,莫松手。”
纵有元一神赠与的云灵锁链,将彼此绑在一起,不至失散。但对战难免顾此失彼。侧首,命弟弟自行凝拙火,筑结界:“想一想阿娘当初是怎么教你的。”
虽初涉术法,启蒙未久,但太和天资尚可,筑结界,格挡那些拙火甚微的诡怪自保,当是不成问题。
故当不明就里的众怪一拥而上,意图擒拿两个不速之客,分食果腹。却猝不及防,卷入一阵罡风。未及回神,已然磕上石壁,悉数昏死过去。
“哥哥好厉害!”
原本有些忐忑的太和,见凶神恶煞的诡怪刹那间溃败,兴奋拍了拍手。叽叽喳喳,道这大陆上的妖魔鬼怪也没多可怕,却在下一刻,因着罡风四起,远处天空电闪雷鸣,缩了缩脖子。
“别怕。”
较之年幼的弟弟,曾随父亲上过战场的太鸿安之若素。感知到几股强大的拙火由远及近,亦不过蹙了蹙眉。既来之,则安之。当不同于卡巴拉周遭的小怪,已然掌握化形之法,形貌同自己一般无二的灵族出现,群起攻之。祝颂真言,俄顷,双脚离地。不消多时,地动山摇,令闻风而至的灵族恍悟,灵师所言非虚。摩诃般若境的那位尊神,果然是对蛮荒上的变故有所察觉。至于为何派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出面应付……
为首的陆吾一族族长淡睨周遭天崩地坼,江河逆流,隐觉少年身上的强大灵能,许同灵师一般,出自那位始神。
当他攥紧法器,命青鸾载幸免于难的殊族升空,缠斗良久,依旧败下阵来,更是确凿彼此灵能天渊之别。
“何苦为难灵师?”
虽不知彼此之间有何过节,但若非灵师点拨,他们这些殊族至今不过狰狞异兽,弱肉强食,彼此相残。故开门见山,问那从天而降的清隽少年,可是要对灵师不利?太鸿颌首:“元一神命我来此,平定战乱。”
纵是名为陆吾的殊族陈情,实为妖傀的灵师,自称无甚野心,愿意偏安一隅,太鸿仍不信那邪崇会安分守己。
“你可知那邪崇来历?”
虽有开化之恩,且授术法,等同再造。但对灵师来历,殊族们确是一无所知。听闻灵师原是始神心魔,百万年前,毁一中千世界、亿万生灵瞬间灰飞烟灭之元凶。难免惊震。
“但在吾辈面前,很是和善。”
之于陆吾族长半信半疑,少年浅笑。既是心魔所化,矫情饰诈亦不以为奇。
“总之,塑泥身,连同至阴溟力一起封印,流放至此的泥傀作乱,断不能坐视不理。”
倘若面前的殊族执意阻拦,那么他太鸿就算豁出性命,也会奉陪到底。
“尊者无须如此。”
较之忠直不阿的陆吾族长,名为白泽的殊族对于来历不明的灵师,倒是一贯敬而远之。麒麟一族亦是如此。因诸族受点化,灵慧顿开后,这片大陆的杀伐之气,更甚从前:“弱肉强食。”
美其名曰物竞天择,实则作壁上观,笑看他们争斗不休。
“这样无休止的挞伐,吾辈腻味已久。”
纵有再造之恩,亦抵不过循环往复,违心相争。令少年蹙眉:“何意?”
话中有话,确实如此。虽于元一神的梦中,已然预见这片大陆杀孽深重,却不知争斗不休,并非殊族本意。
“怨。”
虽不知灵师意欲何为,但自众殊觉醒后,彼此间的交锋,乃至同室操戈,有增无减:“倘若厌倦,放下仇恨言和。”
不久之后,又会再生事端。
“虽说争夺属地,是为其一……”
欲望天生,在所难免。但在血流成河,几大殊族皆有止戈为武的念想,暗中筹议后,察觉事态有异。
“往往休战,不欲痴缠之时……”
却若中了某种术法,忿难自禁。
“若是一家如此,倒也不足为奇。”
但几大殊族,尤其主事者皆若迷了心窍,便是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不可休战。”
当悍勇,恣无忌惮的穷奇一族直截了当,前去质问这片大陆上术法最是精纯的那位尊者,灵师亦不讳言,诸族纷争,方为其乐见。
“具体因由,吾辈亦不知。”
但甫自摩诃般若境而来的少年倒是知悉一二。
恶念。尤其贪嗔痴这三毒,尤为邪崇所喜。沉吟揣测千百年来,这片大陆之上兵连祸结,皆因邪崇需以血祭或战乱而生的贪嗔痴恶,维系身上那股至阴溟力。
“或者说,恶念是他的口粮。”
生灵散逸的怨怼愈多,邪崇身上的力量愈强。
“确实如此。”
虽不敢妄断,但众殊确有所感,灵师身上的灵能与日俱增。冷眼旁观良久、名为梼杌的殊族亦淡淡讥诮:“始神摆明了要诛魔。”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肉身凡胎,何必蚍蜉撼树,贸然置喙?
“尊者要做甚,悉听尊便。”
识时务者为俊杰。见陆吾族长欲言又止,穷奇一族当先,阖族跪拜,以示臣服:“须弥山。”
只模棱两可,告之灵师所在。至于两虎相争,结局如何……
深伏在地的穷奇族长微微冷笑。不论灵师,还是面前那个拥有倒峡泻河之力的清俊少年,皆开罪不起。故坐山观虎斗,作壁上观,方是明哲保身之良策。
“请。”
浅笑吟吟,率众目送。惟有感念灵师再造之恩的陆吾一族踌躇不定。虽说灵师居心叵测,千百年来,许是在利用众殊。但终究承其开蒙之恩。隔岸观火之事,断不可为之。故尾随其后,如履薄冰。太鸿亦不以为意,听之任之,直至循着那股时强时弱,似是故意释放,诱他前去相见的灵能,来到那座咸海环绕,巍峨入云的高山,方才徐徐落地。
“这便是须弥?”
淡睇缭绕云雾,依从始神所授,催动体内涬气,合以真言结印,直攻那道溟气铸就的结界。一时,地动山摇。踉跄趔趄。纵以灵师所赐玄铁兵刃撑地,陆吾族长仍因涬溟之力冲撞,五内俱震,七窍流血。见此情状,少年腾出手来,于其周身速筑一结界:“胜负未分前,莫要离开。”
虽不知底细,亦不知少年功法同灵师相比,孰高孰低。但较之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漠不关心苍生存亡的灵师,于发力破界时,犹可关切自己的少年,倒是高风亮节。
不自觉间,心中多了一份敬重。当少年破界而入,陆吾族长亦不再固执己见,执意尾随,默观少年背着弟弟一飞冲天。洞察须弥山中,惟有一道灵息,当是那始神所制泥傀,太鸿寻思此行凶险,有意再筑结界,将弟弟安置在半山腰,独往御敌。却未想太和死死抱住自己的脖子,不撒手。
“莫要丢下太和!”
已同爹娘永诀,失怙失恃,断不能再失兄长,孤苦无依。故握紧小拳头,信誓旦旦,太氏灵族的男儿生来骁勇。固执己见,定要随兄长上山打坏蛋:“再说了,就算受伤,太和也不会死的。”
虽在毁天灭地的灾劫中,被山石砸中脑袋,当即昏死,无甚知觉,但见过犯错的族裔被长老处死的情境,亦在兄长同众殊交手时,小伤连连,却不消多时,便自行愈合。故觉哥哥带上他,断不会成为负累。
“要死,也一块死。”
不想被丢下,更想力所能及,助兄长一臂之力。然而,思及元一神曾道,甘木虽是不死树,浸润过甘露的生灵可以无限重生,却亦非无懈可击。故太鸿心忧,断然不允唯一的至亲以身犯险。板脸,欲强行将弟弟安置在新筑的结界,却未成想平地起风,飞沙走石,猝然将他兄弟卷入其中。心忖,八九不离十,同那妖傀脱不了干系。故只得将弟弟死死拥在怀中,催动涬气相抗。待天旋地转,终在一古朴殿阁中落脚,凝神静气,悄声安抚惊魂未定的太和之余,循着灵息,打量周遭。终在殿阁深处,探得异乎寻常的强大灵能。
“恭候多时。”
图源:老狼的羊蹄子
待见到那容貌如出一辙,阴晦笑意却同始终神南辕北辙的男子,太鸿不动声色,冷然听其悠悠笑言,先宿主委实小气,就算将这片大陆划拨给他,又如何?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元一神当是知晓这是六合亘古不变的法则。然而,蓄意挑起纷争,以生灵自相残杀时所生恶念为食粮,壮大自身,希图有朝一日,回摩诃般若境,取元一神而代之。委实可恨。
“我可说中你心思?”
当那妖傀不置可否,却是扬高唇角,目蕴精光,便知自己不中亦不远矣。至于对方缘何睁只眼闭只眼,任他和大陆上的众殊周旋。多半亦是探底,掂量他有多大能耐。更有甚者……
看那妖傀凝睇他的丹田,笑渐讳深,揣测这妖物亦在觊觎他体内那股至阳元气,方才放他长驱直入,伺机汲取。
“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呢。”
或者说,曾经的宿主对他知之甚深。诱它入傀,封印之时,仅带走少许涬力。而要凝练名为须坨子的元能,惟有涬溟相当,方可成事。
“至于作何用途……”
妖傀冷笑。自是随心所欲,纵横六合:“毕竟本尊不若元一神,受造化掣肘。”
可是自由身呢。
遥望卡巴拉所在方位,笑渐恣意。太鸿则不多言,聚涬气,祝颂元一神所授真言。妖傀不以为然:“别忘了,我可是从始神身上分离出来的。”
元一所创术法,了若指掌。殊不知始神将之剥离后,又在漫长的岁月中,摸索出借力打力,以造化中所蕴五行能量,克制涬溟元气之法。
故当脚下土地崩裂,猝不及防,骤然浮空,妖傀又被平地而起的暴风所挡。应接不暇,欲凝溟气相抗,一道落雷又冲破他所筑结界,正中其身。不禁恼羞成怒:“如此这般,就当本尊没辙了?”
运千年来所炼之元能“须坨子”,须臾间,恢复如初,亦未让太鸿退却。纵是妖傀的自愈能力,较浸润过甘露的胞弟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又如何?见招拆招,鏖战三天三夜,须弥山亦被削了半座山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亦未落下风,反而略胜一筹。
“怎么可能?……”
一黄口小儿。初来乍到,所催涬力,更是不能和元一神同日而语。然则,身陷绝境,亦不言弃。甚至末了,灵能所剩无几,却仍似不要命一般,用那卡巴拉本体枝干所制木剑,直破妖傀周身灵障。
削足枭首,粉身碎骨。
纵是泥身已然不复存在,仍因预先知晓妖傀精魂不死不灭,从元一神所赠百宝袋中,取出一净瓶。照着始神所授之法,祝颂封印真言。
狂风大作,落土飞岩。
直待那至阴溟气不由己,收归平平无奇,实为神树琅玕所制,灵蕴深厚之法器,盖上卡巴拉所制木塞,最后施以禁制。
图源:老狼的羊蹄子
“所以坏蛋是被封印了吗?”
虽说鏖战数日,险象环生。不曾上过战场的娃娃亦被所见所闻震骇,常是忘却投掷元一神所制暗器木流星,逼退妖傀。但见兄长露出欣慰笑意,便知他们以弱制强,成功降伏妖傀。待大陆上的诸方殊族听闻灵师溃败,亦未兴乱。因开启灵智之初,灵师便耳提面命,强者为尊。故海不扬波。甚至陆陆续续,前来投诚,奉少年为大陆的新共主。
“尔后便依划分地域,各行其道,繁衍生息吧。”
虽自称殊族,听似势众,但每一族实则不过十来族裔。妖傀当道之时,阖族覆灭,更是稀疏平常。故当尘埃落定后,太鸿便依着故乡化州,将大陆分成东胜瀛,西牛贺,南儋部,北俱芦四洲,并同每一族的习性,亦或彼此间是否有宿怨、不当比邻而居,终是细化出一片片栖息地。彼此制衡,奔走调停,终是在两百年后,彻底平息这片大陆上的纷争。
“上君亦当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于微时邂逅,最早看出少年良善本性,心悦诚服的陆吾一族,此间已是太鸿的得力亲信。待四洲初定,须弥山上的宫苑亦恢复如初,便建言,主上当是娶妻,绵延后嗣。太鸿淡然摇首:“再议。”
之于女色,从未上心。故未置可否。倒是荏苒光阴中,于兄长庇护下,无忧无虑,长成翩翩美男子的太和,近来茶饭不思。察觉异样后,悄无声息,尾随其后,一探究竟。终是发现自己的弟弟不知何时,竟是情窦初开。瞧上的姑娘,亦非同一般,乃天姿绝色,艳冠四洲的凤族嫡女,元炜。
“如此甚好。”
按例,诸族首领亦要在元月,前来须弥山六合宫朝贡。故而笑望回宫后心事重重的主上,陆吾建言,索性好事成双,命首领们带上自家姑娘赴宴相看,顺道撮合太和少君同那凤族嫡女。然而,太鸿举棋不定。因当年在摩诃般若境,元一神曾明言,浸润甘露复生的太和,此生无后。
“若是徇私欺瞒……”
成全自家弟弟,终是对不住那姑娘。故而左右为难,踌躇,自己是否该对太和坦诚相告?进退维谷之际,朝宴终至。当一众首领因着陆吾递话,欢天喜地地带着自家姑娘前来朝贺,太鸿无奈,心觉顺其自然,若那姑娘确如传闻中那般,心高气傲,谁都瞧不上,倒也迎刃而解。
“先这么着吧……”
暗忖太和若是知难而退,皆大欢喜。如若认定那姑娘,不折不挠,再告诉他实情,安抚劝解亦不迟。
深叹一口气,愁眉深锁。兀自走小径,往前殿而去。却于半道,栽植元一神所赠树种的森苑内,看到几个少女围住一个素纱蒙面的小不点儿,奚落讥诮。
“你们应龙一族,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殊族。”
明眼的,都能看出携女赴宴,是为上君兄弟择亲。纵是相貌平平,不及那仙姿佚貌的凤家姑娘,也不至于将声名在外的丑姑娘,带来须弥山现眼。
故围拢,将那看不清样貌的小不点儿夹在中间,冷嘲热讽。
“听说你先天不足?”
母亲妊娠时,适逢应龙、穷奇二族打得不可开交。兼之受伤,动了胎气,最终产下的龙女生来羸弱,直至六岁,方才化形:“给我们瞧瞧你的牛鼻子吧?”
听说她一姑娘家,满身龙鳞,准头亦未蜕化,形似牛鼻,模样怪诞。至于被讥嘲的小不点儿,似是习以为常,只攥紧面上的素纱,低首嗫嚅:“父亲并不知晓此番是为两位仙君择亲……”
前去南儋部递话的信使,亦只道举家前往即可。加之父亲膝下,只有她和姐姐两个女儿。故一并带上,见见世面。何况……
“我家阿姊很美……”
就算是为了择亲,应龙一族还有声名远扬,不逊于凤族长女的少绾,当是瑕不掩瑜,未失礼数。却不想周遭的少女们嫉恨愈深。
“谁知道你家阿姊是否真如传闻中的那样,美若天仙。”
妹妹长着一个牛鼻子,抱头缩颈,一派小家子气。阿姊又能好到哪里去?
因南儋部离须弥山相距甚远,女眷又鲜少出封地,不曾亲见龙族长女少绾真颜,故贵女们依然故我,只道那少绾泰半亦是贪慕虚荣,言过其实。
“不许你们这样说我阿姊!”
听闻一众殊族贵女变本加厉,先前还蜷成一团,俯首帖耳的小不点儿,骤然抬起头来,怒目圆瞠。莹润秀澈,如夜幕之下的璀璨星河,顾盼流辉。令隐藏灵息,避于不远处,澹然傍观的男子暗自诧异,这小不点儿,倒是有双剪水墨瞳,无与伦比。
当贵女们恼羞成怒,有意出手,给这拙火不济,胆儿却是不小,竟敢当面顶撞自己的龙女一点教训,便听背后传来低沉浑厚的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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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族首领,便是这般教导自家女儿的?”
虽说妖傀当道的时代,恃强凌弱是为平常,但现下是他太鸿主政。即便一些殊族阳奉阴违,仍就边界领地,明争暗斗不休。但在他眼皮子底下,横生事端,自要置喙。
“臣女知错……”
未成想会在这等情境之下,邂逅四洲共主。贵女们咬碎一口银牙,羞愤难当。却又不能当着上君发作。只得恨恨瞠一眼惊怔当场,甚至都忘记低下头去,掩饰容貌的龙女,暗自将这出丑、或有可能错失良缘的账,算在这丑八怪头上。
“往后,莫要低头。”
当贵女们走远,太鸿淡淡开口,告诫小不点儿,越是露怯,对头越会欺到她头上,得寸进尺。
“谨遵教诲。”
虽因容貌及灵能,常被人欺侮,卑以自牧。但上君所言,自是铭记心头。有模有样,对他叩了一首。太鸿莞尔。将化州的礼乐传至这片大陆后,倒是初见成效。当小不点儿起身,又习以为常,深埋下首,轻摇了下头,问之名氏,小不点儿嗫嚅:“小小。”
虽一母同出,算不得苛待,但因幼女灵能不济,长大后泰半不能挑起守御族裔之重责。故而郑重其事,为长女定名少绾,悉心栽培。幼女则无可无不可,随意捏了个名儿,放任自流。令太鸿叹息:“确是偏心……”
纵然明白应龙首领缘何视长女为掌上明珠,对幼女不能一视同仁。但一母同出,云泥之别,终是恻隐。凝望她不安绞手,长睫扑闪,含笑赐之:“媔媔。”
美目音绵,赠与小不点儿,倒是相得益彰。
太鸿颌了下首。当龙女受宠若惊,谢恩后抬首,上君已然背手走远。凝睇清逸出尘的背影,心内前所未有地悸动。如她一般,欣喜雀跃的,还有在六合宫内,见到心心念念的凤族长女的太和。
“凤姬……”
原想上前,同她说说话。哪怕问好,或是冠冕堂皇,问之封地事宜,皆是良缘伊始。然而,尚未开口,那个神情冷淡的绝艳少女目光遽亮。当四洲共主神情淡淡,步入殿内,袅袅婷婷,同在场众殊一道,拜下身去。
“上君。”
待那萧肃清朗,神采英拔的男子步上石阶,澹然落座,扬首端详剑眉星目,隆准薄唇的英伟男子,少女丝毫不掩眸中恋慕,亦未察觉男子近旁,那位魂不守舍的少君凝睇自己,怅然若失。
哥哥……
从未想过自己头回动心,朝思暮想的姑娘会在刹那间,被自己的兄长吸引。回想先前四处打听的轶闻,恍然大悟,这凤族长女心高气傲,拒慕名而去的各路豪杰于门外,只因她一早心有所属。
四洲共主。
回首望一眼近年来愈发沉稳,不显山露水,却仍天家气象昭然的兄长,太和低下头去,微微苦笑。
少君。
虽占名头,堪称王者之下,众殊之上。但闲散不管事,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底下的殊族如何奚落自己。
倚仗兄长权势,坐享其成的废物。
思及有回云游在外,于一殊族领地,不经意听到几个守备嬉笑怒骂。虽觉不快,但彼时只当他们口无遮拦。此间环顾周遭,几乎所有的女眷,包括凤族长女,以及美貌同其不相上下的龙族嫡女,都将目光集中在兄长身上。终是明了自己在这些殊族眼中,确是可有可无。
“喝多了,不舒坦。”
终借醉酒,离开那喧嚣嘈杂的殿阁。跌跌撞撞,步入兄长亲手栽植的那片森苑。醉眼朦胧,未有看清琳琅树下,蹲了个抱膝而坐的小少女,蓦得向前栽倒。原在小憩,睡意正酣的小不点儿,则在一阵剧痛,惊醒后,察觉自己脸上的素纱不知何时,飘落在地,还被一昂藏七尺的俊美男子压在身下,忍不住惊呼出声,却被对方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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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遽尔酒醒,蹙眉相望。见那小少女怯怯点头,于自己挪开手后,飞快捂住口鼻。未待她自报家门,便因着滑至手肘的衣袖下,龙鳞斑驳,隐约猜到她是声名在外的那个应龙一族的丑女?
“对不住……”
小少女埋首,连连致歉。令太和叹息,分明是他醉酒,闯祸在先,却让这小丫头负疚,苦笑扶额:“我还真是个混账东西。”
不但一无是处,还时常理所当然,让兄长善后。
不过面前的小少女听说他是六合宫的少君,敛容正坐,肃然起敬:“您可是同上君并肩退敌的大英豪。”
虽掩着脸,口齿不清,但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令太和自嘲:“跟在兄长背后,捡漏罢了。”
当年就是个不谙世故的娃娃。害怕重蹈覆辙,骨肉分离,方才死皮赖脸,央哥哥带他一起上山打坏蛋。
“没碍手碍脚,拖兄长后腿,已是万幸。”
功德,谈不上。但小丫头摇头:“阿爹说,当年统御四洲的灵师独断专行。”
谁都不敢忤逆,直至两位仙君出现,方有四洲升平,丰衣足食的安生日子。故发自肺腑,很是感激。然则,太和若有所思:“当真铭感五内么?”
无所事事,云游四海,倒是亲见一些殊族面和心不和,为了些许蝇头小利,闹得不可开交。更有甚者……
思及一些大族借机生事,袭掠吞并别族,屡见不鲜。垂眸,微微冷笑:“欲望。”
催生诸恶的玩意儿,与生俱来。纵是兄长训诫诸族,安乐来之不易,须得克己礼让。但阳奉阴违者,仍是良多。
“贪,嗔,痴……”
对顺境贪爱,志在必得。对逆境嗔恨,怨天尤人。周而复始,催生痴妄。不择手段,虢夺自己想要的物事,兴风作浪,方是生灵之本性。
然则,兄长犹自挣扎,觉着众殊历劫,于灵师治下,不曾有一天安稳清闲,当会珍惜眼前。殊不知有些殊族,反倒怀念过去打打杀杀,恣意纵横。而今收敛,将噬爪缩,亦不过是慑于兄长身怀涬气,所向披靡,方才敛翼待时,伺机而动。
“天真呐……”
意有所指,男子笑渐讳深。小少女则不明就里,望着那个音容笑貌颇似其兄的男子,兀自出神之际,便听少君淡淡开口:“你姐姐叫少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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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这丫头会从长姐字辈,却不想名唤媔媔。
“听着,倒是别有趣致。”
含笑探手,摸了摸小脑袋:“往后在这六合宫当差,可好?”
堂堂一族首领之女,却在森苑形单影只,无亲族问津。太和冷笑。回想适才在大殿之上,瞧见那清冷沉静的姣妍少女,亦难掩心中仰慕,眉目含情。阖了下眼,自嘲彼此间一般无二:“都无足轻重呢。”
索性在这六合宫,给她谋个差事,就当适才无礼冒犯,赔罪。
“你也瞧见那个小不点儿了?”
当宴散,独步闲庭,弟弟迎面而来,笑着央他留下一个小丫头。听闻是应龙一族的幺女,暗自诧异,却未形于色,只道开宴前,于森苑瞧见一群小姑娘合起来欺负那个小不点儿。太和颌首:“没些本事,确难在四洲立足。”
纵是同情小丫头先天不足,未能彻底化形,方才爹不疼娘不爱,备受冷落。但一无所长,于这成王败寇、强者为尊的世界,确是只能任由那些骄纵贵女凌弱暴寡。
回想她发自肺腑,钦敬自己之余,眸中含羡,太和笑言六合宫冷清,只有陆吾一族帮衬。不妨多添一些从者。
“反正那小丫头,最不可能嫁你为妻。”
纵如那些贵女心比天高,对兄长有非分之想。这诡陋样貌,亦注定不可能入兄长眼。太鸿若有所思:“皮相,终有衰败的一天。”
就如那凤族长女,虽是天姿绝色,举世无双,但目空一切,甚至当面同那应龙长女针锋相对的倨傲模样,委实不喜。不过,太和浅笑吟吟:“生得好,性子烈一些也无妨。”
本便是浴火而生的凤族。调侃兄长,不过百岁,已如垂暮老者,泥古不化,可不是什么妙事儿呢。
“总之,您掂量着办吧。”
嬉皮笑脸,一如过往。但不知缘何,太鸿隐觉一抹疏离,似有若无,不甚真切。故而定睛凝望良久。太和无奈轻笑:“您这般瞧我作甚?”
歪头,阖了阖眼,令太鸿琢磨不透。良久,微一沉吟:“就按你说的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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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知适才违和,是为何故,但对唯一的至亲,一贯有求必应。故准其奏请,安排那小不点儿去后山的经阁整理典籍。平日里,亦因日理万机,鲜少在宫内照面。倒是过去对术法不甚上心的弟弟,一反过去惫懒,常去经阁翻阅典籍。若他得空,亦会虚心求教,苦修不辍。甚至对元一神所授真言,亦不再嫌弃晦涩难懂,苦心钻研。令太鸿欣慰,问其缘由。不无自嘲:“若不上进……”
别说那风族闺秀,纵是后山那个老实巴交的小丫头,估摸都瞧不上他。
“原来,还是为了风族长女。”
太鸿啼笑皆非。当弟弟缠着自己,非要修习封印术,亦实话实说,太过精深。
且那妖傀封印所在的乾坤洞法阵,于这百年间加固数回,当是无碍。但太和并不苟同:“凡事无绝对呐。”
又有谁会想到当年的化州会遭天劫?
“倘若四洲生变……”
兄长又出外平乱,法阵亦生变故。又有谁能护这六合宫安平?
“再者,我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太多年了。”
此番正儿八经,同凤族嫡女照面,方才察觉自己不入其眼,皆因不思进取,安常习故。因而苦笑:“我好歹也是六合宫的少君。”
就算当不起望族嫡女心中,可堪良配的六合第一勇士,好歹亦当服众。太鸿闻言,良久缄默。虽曾听闻风言风语,亦知一些殊族背地里取笑自家弟弟百无一是。但终究还是慑于自己的威势,不敢当面造次。亦不知大而化之的弟弟,实则一早知晓。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还是因着太和面上那抹苦涩哂笑,轻颌了下首:“明儿起,随我修习封印术。”
到底是一手带大的胞弟,默契无间。若非早年贪玩,于术法一道,浅尝辄止,早当成器。故而短短数年,便大致学会元一神传至他识海的真言秘法。当盘踞东胜瀛的梼杌、饕餮二族又生纷争,亦将六合宫交予胞弟,携陆吾一族前去平乱。
“你还是像几年前那样一惊一乍呐。”
临行前,往后山的乾坤洞加固封印。途经经阁,顺道进去看看那个已然豆蔻年华的小不点儿,却不想一阵鸡飞狗跳,接连撞翻几摞卷轴,飞快避至几案后,小少女方才露出半个脑袋。
“上君?”
来者,原来不是素日常来经阁闹腾的少君。
媔媔暗松一口气,却又无所适从。毕竟,那是四洲共主。纵是过往,曾经仗义执言,又予她差事、从此远离族内纷争。但礼不可废。毕恭毕敬,施了一礼。太鸿似笑非笑:“适才你这般惶恐,可是太和素日唐突于你?”
唐突,倒是说不上。但三天两头,悄无声息地入内,亦或拿森苑内的琴虫吓她,好生烦恼。
“不过少君骨子里十分温柔。”
有回染病,衣不解带,在她塌边照拂一宿。
“诸如四洲风云变化,诸族之间汹涌暗潮,亦不讳言呢。”
总之,待他们这些从者极好。就算她资质愚钝,亦不嫌弃。不厌其烦,教她缔契真言,终是有所精进,很是感激。太鸿欣慰:“终于长大了。”
虽仍执迷不悟,对那凤族嫡女痴心不改。但对媔媔这样的小从者,尽心尽力,委实难得。寻思面前的小不点儿离家,也有些年头。笑言,倘若思乡心切,不妨回去看上一看。媔媔低首:“父亲嘱小女在须弥山,好生当差。”
若有机缘,在上君面前,替长姐美言几句。然而……
思及这些年,等闲不敢踏出经阁。若在宫内不期而遇,亦会躲去廊柱后,直至上君及其他尊者离开,暗叹自己怯懦,委实不争气,有负所托。当上君淡言,即要出征平乱,允她自行决定回乡与否。暗忖回南儋部,定然亦是生疏客套,形同陌路。故微微苦笑:“上君珍重。”
未置可否,却自星眸透出些微苦涩。令太鸿了然于心:“你自个儿拿主意吧。”
虽如往昔,淡漠疏离,但临去前,留下一令牌。若思乡心切,来去自如。令少女心生暖意:“旗开得胜。”
深躬下身,诚心祈愿。令太鸿微一笑,挥一挥手,淡然离去。于山脚,同太和道别,率众出征后,殊不知胞弟待他灵息彻底消失后,屏退左右,布下结界。确凿山内一切,与世隔绝,兀自背手,悠悠往后山乾坤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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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是来了。”
当重重禁制,轻而易举为反其道而行、倒念封印真言的太和化解,乾坤洞中悠悠响起暌违的笑声。
苦候良久。
当净瓶上的最后一重禁制,即要消失。里间的邪崇正暗自得意,自由身唾手可得,却不想太和蓦地停下祝颂,笑睇震动不已的净瓶,轻挑剑眉:“长久以来,你一直在蛊惑本君。”
虽说兄长倾力将之封印,逐年加固,不曾懈怠。但到底是开天辟地之初,自混沌而生的至阴之气。以涬气及五行阵压制,终究还是有些勉强。故那一年,还是六岁娃娃的他未有听兄长告儆,从一隐穴钻入乾坤洞,瞧那五行阵到底是何情形时,莫名昏厥在洞内。
“原以为中了瘴气……”
实则是那缭绕迷雾中,有团黑气,直扑自己而来,方才厥倒。
不过,彼时年幼。苏醒后,亦不记得所历之事。故而一无所觉。直至那日朝宴,凤族嫡女对兄长的心思,昭然若揭,方才因着识海内那个骤然响起的阴冷声音,惊觉体内有异。
「全都向着你兄长。」
当那桀桀怪笑萦绕识海,极尽刻薄,讥诮他这少君形同虚设。方才察觉识海中,竟有一股陌生灵息,幽微如缕,蛰伏经年。惶恐无措之下,原想告知兄长,却因那灵息一语道破他深埋心底,未有宣之于口的郁闇,终是噤口不言。
“当然,本君亦非良善之辈。”
当那灵息坦陈,确是当年被兄长封印的妖傀所蕴的部分溟气,寄居在他体内,终是抵不住其蛊惑,动了问鼎四洲,取而代之的心思。但追根溯源,还是这妖傀相中他曾润甘露,乃不死之身,可为己所用。笑睇躁动不已的净瓶,一语道破识海中的残灵,不过花言巧语。事后,定会过河拆桥,对他不利。
“更何况本君的身体,自个儿的识海,凭什么让你占了去,龟缩一隅?”
以为不灭他神识,将肉体让与所谓的神尊,是为荣光,理所当然。殊不知这般妄自尊大,方是当初败于兄长的根本缘由。
“四洲,早已不是你当道时的光景。”
兄终弟及,方才顺理成章。
未待残灵参透他话中深意,便祝颂自行参悟之改命秘法。
“共生……”
仰首望天,告予无迹可寻,却掌因果轮回,自成一体的所谓「造化」,他的命数,同溟魔紧密相连:“你不死不灭,本君亦然。”
纵是枭首碎骨,肉身不复存在。他太和的灵识,亦能存在于天地之间,寿与天齐。
“至于你……”
若非溟气认主,现只受残灵驱使。他一早除之而后快,何苦留到现在?
漠然抬手结印,以早前求教兄长,终是参悟的禁制秘法,以灵牢桎梏识海内的溟魔。似笑非笑,于识海那头的咆哮声中,解除净瓶上的最后的一道禁制。刹那间,溟气破瓶而出。奔着体内宿有熟悉灵息的太和,呼啸而去。待磅礴源力悉数入体。于密室中,修炼百天,终是化归己有后,青年敛去眸中阴鸷,悠悠步出密室,云淡风轻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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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东胜瀛那头,现下如何。”
回想先前私相往来,允诺事成后,梼杌、饕餮二族可随意挞伐他们相中的广袤平原。其上的白泽、麒麟二族,驱逐还是征灭,悉听尊便。微一冷笑。
物竞天择,之于邪祟所言肉弱强食,倒是深以为然。自从者那里,听闻梼杌族长依计,于平乱后,假意悔不当初,恳求兄长留下来,讲经渡心。暗笑此族能屈能伸,可堪大任。动身,前往东胜瀛洲前,亦不知缘何,鬼使神差,折去后山的经阁,瞧那逆来顺受的怯懦丫头。
“怕什么?”
今儿个可没那闲情逸致,捉蝰蛇琴虫吓她。
凝睇那不由自主抱脑袋,躲去几案底下的少女,太和啼笑皆非。暗忖过往,是否戏弄太过,方致见他,便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不自觉,放柔声音:“往后,不会再戏弄于你了。”
他已不是过去的太和。媔媔,亦非初时所见稚童。
淡睇那窈窕身段。素纱之外,摄人心魄的秋水剪瞳,微微怔忡,竟于他筹谋苦修,无暇他顾之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慨叹,若非先天不足,未有化形完全,单是这双眸子,便可艳压群姝。暗自惋惜之余,笑言,自己要出远门,可有想要的物事,替她捎回来?媔媔摇首:“上君不是去东胜瀛洲平乱了么?”
按理说,少君当是留守须弥山,以策万全。但那倚门而立的俊美青年似笑非笑:“你还不清楚本君的秉性?”
贪玩儿,没正行。
慵慵自嘲,百无聊赖,偷下须弥山,云游四方的快活事儿,也不是头一遭。加之后山乾坤洞的封印甫才加固,定然万无一失。故轻挑剑眉,可要随他下山,透透气?
“说来,你也有些日子,没见你爹娘了吧?”
顺路送她回南儋部,瞧瞧经年未见的母亲?令少女不解,怎得都让她回乡探亲?听少君轻描淡写,道是双亲在世,当是百般珍惜。蓦然想起少君兄弟于那毁天灭地的灾劫中,失去所有至亲。加之离乡数年,多少有些思念。故而,踌躇片刻后,也便从善如流。太和浅笑:“还不赶紧收拾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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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游山玩水,颇是惬意。因着素日往来频繁,倒也不拘礼数,日渐亲近。然则,抵达南儋部的前一夜,似梦非梦,隐觉周遭有股不寻常的灵能,小少女骤然睁眼。乍见少君独坐篝火边,笑靥阴冷。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然而,察觉她惊醒,青年抬眸相望,又如往昔,嬉皮笑脸。一时之间,不知自己是否睡糊涂了,方才看茬。小少女困顿,却未深究。次日赶路,于太阳下山前,终至暌违已久的故土。近在眼前,却又踯躅不前,令青年失笑,插科打诨,近乡情怯?
“确实有点儿……”
不知如何面对经年未见的亲族,媔媔坦陈,不如折返六合宫,来得自在。
然而,应龙族长感知到太和灵息,亟亟出外拜见,只得随青年上前,照面寒暄。待少君笑容可掬,圆了场面,又冲小少女挥手道别,纵是预见太和离去后,父亲便会责问这些年来,缘何疏远亲族,心中犯怵。但事已至此,媔媔亦只能退到父亲背后,目送那个玩世不恭的青年悠悠远去。
“较之其兄,少君倒是和善可亲。”
听经年未见的幼女嗫嚅,上君待从者,亦很是和气,应龙族长蹙眉。这不提也罢。既是提起,之前耳提面命,替长姐美言,举荐之事,可有眉目?
“女儿只是一介从者……”
在贵不可言的四洲共主面前,根本说不上话。令应龙族长愤懑:“养你何用!”
思及那些年,因幺女貌丑,且无所长,被族裔指指点点,别族笑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在膝下诸子,尚且骁勇善战。长女少绾,也很是争气。故而,纵无幺女助力,少绾亦能凭借美貌才情,于上君面前争得一席之地。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世事无常。当那日,媔媔依着其他从者教给她的方子,酿了花蜜,带去给长姐尝鲜。甫才踏进斋舍,便见其面色凝重,双目微红。一番追问,惊闻上君及陆吾族长在东胜瀛洲罹难。追根溯源,竟同少君有关。
“谋反……”
实则一早察觉少君有异。却因那夜所见,栗栗危惧,终是放任少君独往东胜瀛,同梼杌、饕餮二族联手,算计手足。
攥紧双拳,痛恨自己怯懦之时,又听长姐泣诉,少君之所以得逞,皆因体内不知何时,流转一股强大灵能,足可匹敌上君所负涬气,恍悟那夜,将她从好梦中惊醒的那股异能,便是将踔绝之能的上君逼至绝境的祸源。
然而,悔不当初,亦已晚矣。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虽猝不及防,为手足伤及要害,但所幸有陆吾一族拼死相护。
“虽说族长熠辉之外,其余族裔悉数覆没……”
但在少君凝练拙火,欲置兄长于死地前,上君竭余力,召出一道光门,连同亲信遁入其中:“旋即,不知所踪。”
虽侥幸,逃过一劫,但彼时重伤,命在旦夕。现如今,取兄长而代之,成为四洲新共主的少君亦赶尽杀绝。但凡收留帮衬太鸿者,杀无赦。令心慕太鸿已久的少绾亦禁不住垂泪。媔媔则觉荒诞。良久,未能缓过神来,理不清纷乱思绪。
“他怎能如此?!”
不论是何情由,有何隐衷,那可是豁出性命,攀了一天一夜,仍对他不离不弃的亲哥哥呐!
回想当初,太和追忆往事,慨言自己被从天而降的落石砸中脑袋,奄奄一息。兄长仍不离弃,背着他,攀那望不见尽头的神树,直至坠水。罔惑当初一派感激,信誓旦旦,要倾全力辅佐兄长,以报救命之恩的男子,缘何会对血脉相连的手足下此毒手?
“野心,权欲吧。”
跟在父亲身边历练,通达世故的少绾一语道破玄机。媔媔仍难释怀。纵是四洲共主,予夺生杀,风光无限。但一心为他着想,掏心掏肺的亲兄弟都能杀之后快的君主,难道不比当年的灵师妖傀更加可怕?
“可这世道,就是强者为尊。”
望着历练多年,天真如故的妹妹,少绾心中对之伴君左右、时时可以见到那位清雅出尘的尊者的艳羡,刹那间,消失殆尽。
“正因如此吧……”
通达,却不世故。对亲兄弟毫无防备,方才万劫不复。叹口气,告诉不谙世事的妹妹,纵是上君曾经有恩于诸族。弑兄篡位,较之当年妖傀,有过之而无不及,依旧无碍少君坐稳权位。
“强者为尊的殊族,拳头说了算。”
不管其恶行,是否服众。次月朝宴,众殊当会俯首帖耳,悉数称臣。
“这样的主君,我不认!”
纵是长姐苦口婆心,父亲威逼利诱,甚至允诺,赐她沃土作为封地,依旧不为所动,滞留故土。对六合宫三催四请,甚至派出此番得势、一跃成为御前尊者的梼杌族长亲自前来南儋部,迎她回须弥,亦是称病不出。令应龙族长又气又恼,远在须弥山的新共主则无奈苦笑:“难得这般硬气。”
多半是气狠了,不愿见他。
当龙族首领父女随梼杌前来须弥山告罪,亦轻描淡写,笑说无妨。
“她是我挚友。”
门可罗雀的萧条岁月,惟有她待自己挚诚,推心置腹。听闻那丫头连封地都不要,避去名为昆仑的雪山,美其名曰修行。慨然长叹:“随她吧。”
兴许过几年,气消了,便能重修旧好。见龙族首领赔笑,道是幺女不识抬举,故带长女前来,顶那整理经阁的差事。知其意在后位,有意赶在凤族前头,捷足先登。意味深长,微微冷笑。
“如此甚好。”
他可不是兄长那样不解风情的男子。垂眸,笑言整理经阁,委实屈才:“若不嫌弃,森苑后有几片园子。”
任君择选。至于其他园子,当着居功至伟的梼杌族长的面,直言不讳自个儿是时候成家,绵延后嗣。听闻新君有意充裕后宫,诸族自是前仆后继,将自家最出色的贵女送往须弥山。
“成千上百的佳丽,本君亦无福消受。”
故最终只留下十几个贵女,雨露均沾。远在昆仑的媔媔,从报信的族亲那里听闻父亲如愿,将长姐送入六合宫。新君亦不若下落不明的兄长,清心寡欲,广纳后宫。低眼,微一苦笑。
“终是得偿所愿了?”
抱得凤族嫡女归。
然则,而今的六合宫,已同她无甚干系。故抬首,眺望远处的冰川,告知前来报信的族亲。从今往后,她便长居于此。
“离群索居,反而自在。”
遥指结界隔绝风雪,里间宛若鬼斧神工,瑰丽奇绝的溶洞,笑言今后,她便在这昆仑山,长斋修行。思及这位贵女容貌奇丑,地位相当的殊贵,多半不愿求娶,族亲亦觉此举甚妥,省得族长费心周全,为她筹谋。
“如此,小的每至朔月,给姑娘送口粮?”
虽说月腰上,天寒地冻,飞鸟灵踪灭,但儿时鲜有亲族问津,孤寂难耐之时,常至这片雪山,寻聚居东麓的猿猴们玩耍。故对昆仑,很是熟悉。摇首婉谢族亲好意:“我知何处可以觅食。”
更何况修炼须得辟谷。因而再三推辞,令本便不甚情愿的应龙族裔松口气,正中下怀。
“那么,小的便回去复命了。”
凝拙火于足底,风驰电掣,离开雪虐风饕的荒山。待那火急火燎的背影消失在眼帘,媔媔亦如释重负,慢慢悠悠,跺入儿时无意中发现,近来就地取材,凿有石榻几案,自成天地的溶洞,盘坐入定。
“上君……”
当她凝神,意图清修,却因识海映现的那张淡漠俊颜,杂念丛生。
兄弟阋墙。
想起多年来,手足间埙篪相和的情形,媔媔心中酸楚难当。虽于太和纳妃,殊族争先恐后献女之时,窥隙,寻那生死未卜的男子。但一连数月,无功折返。寻思彼时伤及要害的上君,会否当真不治,痛心疾首间,忽闻洞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声响。闻声出外,便见相熟的那群巨猿聚在洞口,手舞足蹈。
“是要我随你们下山?”
虽未开化,不知如何开口交流,但自幼相识的那些巨猿颇具慧根,可以听懂殊族言语。故在她发问之后,连连颌首。寻思着附近有狼群出没,时常攻击猿群,也便不疑有他,随之赶往东麓。
然而,抵达猿猴的栖息地,未见狼群踪影。倒是两张熟悉的面容,令少女猝然落泪。
“媔媔姑娘……”
虽浑身浴血,颇是狼狈,但较之怀中昏迷不醒的主君,陆吾族长尚且安好。凝睇弱柳扶风,却意外硬气,于太和谋反得势后,断不与之同流合污,避居僻壤的芊芊少女,名为熠辉的贵裔深低下头,恳请龙族贵女看在昔日上君待她不薄的份上,容他主仆暂避。
“权宜之计,断然不会牵连于您。”
虽因太和绝情寡义,除此世外净土,已无上君容身之处。但间或清醒时,主上固执己见,断然不容他带自己前来昆仑,投奔小不点儿。
“虽说您心善……”
若开口,定会不遗余力,扶危救困。但此间的四洲,已是太和的天下。若为共主所知,她包藏祸端,定然不会轻饶。故上君宁死,亦不愿牵连忠心耿耿的从者。不过……
“上君危重,已是走投无路。”
倘若媔媔姑娘愿助一臂之力。他日有幸脱困,愿做牛做马,报答贵女雪中送炭之恩。
“何必这般见外?”
虽是微不足道的从者,但亦是上君之臣。故不复以往唯唯诺诺,少女毅然决然,揽下重责。
“若信得过,请交予小女医治。”
虽不比白泽一族博闻强记,但之前在经阁当差,亦曾研读医典。对这昆仑山上的珍稀药材,也很是熟悉。故敛容,请陆吾族长将上君背去她所居的溶洞,稍作歇息。尔后便独自进山采药。待集齐所有药材,便催动灵能,夙夜不懈。不眠不休,终在三日后,制得一味保命丹,喂上君服下。
“不过此番损及真元……”
体内涬气,亦在之前的交战中,为太和所汲。故望向焦灼不已的熠辉,媔媔直言,勉强保全一条性命,已是万幸:“若要恢复如初,遥遥无期。”
然则,太和不依不饶,海捕兄长。若要隐藏灵息,匿迹潜踪,还需陆吾族长折损修为,同她合力在昆仑山周遭,布下重重结界。
“那是自然。”
难得树倒猢狲散,依旧不离不弃。爽快应承,同龙族贵女筑界之时,亦忖这媔媔姑娘委实可惜。分明心美良善,璞玉浑金,却因容貌之故,为龙族所不容,余族耻笑。
“强者为尊的世道,她亦难立足。”
当数日后,太鸿醒转。凝睇亲力亲为,悉心照拂自己的少女,若有所思。
手足。
回想那日,见到久违的胞弟,虽斥他故态复萌,罔顾守阵之责,但照面,终究欣喜。难得多饮几盅花酿,殊不知手足至亲一早勾连梼杌等族,于他酒中下毒,意图不轨。微微苦笑。较之血脉相连的兄弟,无甚亲缘的从者倒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思及胞弟体内那股阴寒之力,当是封印在须弥山五行阵内的妖傀所附溟气。轻攥了下拳,终究还是大意,让那溟魔趁机脱逃,鸠占鹊巢。然而……
“依属下之见,少君所为,不若被那溟魔控制。”
虽说阴狠,雷厉风行,确若当年的妖傀。但一桩桩,一件件,条理分明,不似当初听之任之,作壁上观的灵师。何况……
遥想对战之时,少君直言不讳,谋反不过是因为嫉恨心爱的姑娘倾慕兄长。四洲诸族眼中,亦只有太鸿,而无他太和。忠言逆耳,心,是最难琢磨的物事。
“单是一个利字,便能让血缘至亲反目成仇。”
不说上君同其胞弟,就说此番灭族的陆吾,亦曾为土地肥沃与否,封地之中有多少密林,栖息飞禽走兽,可供族裔享用。同临近的穷奇一族争夺不休。
“兴许在上君看来,扶倾济弱理所当然。”
若不触及本族切身利益,权当施舍亦无妨。但对出生伊始,便被灌输强者为尊,挞伐四方的强族而言,割让自己的土地,惠及那些弱小殊族,虽可忍一时,却不能忍一世。加之妖傀被封印后,海内升平。诸族繁衍生息,不断壮大。故而,就算是为了子孙后代福泽延绵,亦要为本族谋夺更多的土地及牲口。
“是我思虑不周。”
抑或说太过天真,一厢情愿,驻足原地,不曾放眼现下的世道,因时制宜,方才落得而今的下场。
阖眼,静默。盘坐于洞口,直至夕阳西下,默然陪坐的熠辉、媔媔惴惴不安,是否冒进,过犹不及?方才有所动静。
“太和可有为难与你?”
再度开口,未提伤心事,转而问起决裂后,胞弟有否伤及无辜?令媔媔松口气,摇首:“倒是不曾。”
甚至低声下气,请那助纣为虐的穷奇、梼杌一族的使者,前来说和。
然而,暗算兄长,将这四大部洲搅得乌烟瘴气,委实不能释怀。
“之于应龙一族,小女亦无足轻重。”
纵是此生在这远离凡尘的昆仑山孤寂终老亦无妨。至于上君寻思片刻,终是迟疑着松口,可否容他和熠辉在此叨扰一阵?失笑,求之不得。
“您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体贴入微,顾及女儿家的名声,不能共处一室。那么方圆百里,还有很多溶洞:“收拾收拾,将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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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面前的尊者,曾居璇霄丹阙的六合宫,高高在上,但神明落难,亦不能挑三拣四,穷讲究。许久不事生产,少时便不擅烹燀的四洲共主,面对媔媔奉上的烩山珍,亦在对方坚持药膳食补对恢复元力有裨益后,终是不再固执己见,婉谢好意。
“这才对嘛。”
辟谷修炼,不急于一时。朝夕相对间,亦不再拘泥礼数,愈发随性。甚至有日,未见那窈窕纤影,便怅然若失。拐弯抹角,催熠辉过去媔媔的溶洞,一探究竟。却惊闻小不点儿受伤。
“无碍。”
见闻讯赶来的上君蹙眉相望,媔媔讪笑,道她一时不察,疏忽大意,方才如此:“也是我思虑不周。”
看到相熟的猿猴们又被狼群合围,出手帮衬。然则,扑将过来的那头野狼,尚且年幼,不忍击杀。故在抬手格挡之时,受了些皮外伤:“敷些药草便好。”
然而,媔媔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太鸿却牵念甚深。甚至伤愈,出外狩猎,亦默不作声,结伴同行。令媔媔啼笑皆非,小题大做。纵是尔后一显身手,不费吹灰之力,制服虎豹,还是让太鸿放心不下。万一其他殊族误闯这片净土,同她起了冲突,又当如何?
“您不信我,也得信尊者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儿吧。”
那天大意,为狼所伤后,不单是上君神神叨叨,连那不苟言笑的熠辉尊者亦不由分说,令她天不亮就起身,随自己习武。
然则,挥舞手中的石剑,飒沓如流星。却在一气呵成,使出熠辉尊者所授剑法之后,蓦觉上君盯着自己,怔忡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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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使错剑招?”
当少女费解,上前求教。殊不知面前的男子,由始至终未有留心,反倒惊觉那个任贵女们欺侮的小不点儿,今时不同往日。
“长大了……”
凝睇那双浟湙潋滟的秋水剪瞳,男子感慨万千。当并肩同行,回到各自的住处,听熠辉建言,适逢正月,纵是不若昔日朝宴,亦当置办一桌吃食,贺上一贺。思及媔媔孤身在此,委实冷清,颌了下首:“可。”
当少女带着自酿的冻醪,来他溶洞,共贺新春。亦难得露出一抹浅笑,举杯共饮。虽说这年的元日,不若过去熙来攘往,觥筹交错,但较之千篇一律的祝词,这般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倒是更合他心意。
“父亲……”
恍若回到过去,父母双亲犹在,兄友弟恭的日子。不露声色,惆怅天伦之乐,一去不复返时,却见素日克己,不沾杯中物的亲信不胜酒力,歪歪扭扭,出外醒酒。因鲜见,难得轻笑出声,令一旁静默的少女蓦得抬首,醉眼朦胧,凝睇那张清隽面容,足有半晌,方才憨笑出声。
“笑什么?”
不明所以。甚至在他一头雾水之时,一改素日腼腆,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转圈儿,令太鸿啼笑皆非,这是将他当做自幼相识的那群巨猿?
回想有日,不经意瞧见她在洞外同那群闲来无事,上山找她玩耍的巨猿一块儿,蹦蹦跳跳,全然不若过去在六合宫时的拘谨。便知这小不点儿也有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此间更是因着酒力,在他面前乐开了花。
“石头……”
果真将他当成巨猿的头目。甚至抬手,比划身形,好似困惑自己的旧识,怎得矮了几头。蹙眉,摆了摆手:“我长高了?”
果真将他当成巨猿的头目。甚至抬手,比划身形,好似困惑自己的旧识,怎得矮了几头。蹙眉,摆了摆手:“我长高了?”
亦未在意,只歪头,冲着面前的“旧识”,笑言自个儿同上君一道,席地而坐,把酒言欢,恍如梦寐。
“过去,只敢躲在廊柱后,远远看一眼。”
虽非刻意,多是不期而遇,但还是情难自禁,避在廊柱后,极目迥望。殊不知六合宫内的从者灵能,太鸿一清二楚。遥想当年,常在偶遇后,感知那股拙火停驻良久,直待自己走远,方有动静。意味深长一笑:“我知道。”
包括太和谋反后,她不愿俯首称臣,避居昆仑,多半亦同自己脱不了干系。然则媔媔不解,石头何时学会说话?更有甚者,竟知当年,她窥伺上君,委实不地道。却听对方讳莫如深:“你这点儿小心思,一目了然。”
说来,于猿猴面前,确实不曾矫饰。故少女叹口气。上君不知便好。
当对方又淡淡问起,将来又如何自处?理所当然,护其左右,保上君一世安平。
“虽说我没什么本事。”
较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熠辉尊者,更是天壤之别。但纵是位卑言轻,无甚能耐,亦要拼上自己的性命,不容那些犯上作乱的宵小,再伤上君。
“若要女子以命相护……”
他太鸿亦枉为男儿,无颜在这世间立足。
但看面前的少女发自肺腑,抱诚守真,心内愈发柔软。当少女头重脚轻,摇摇欲坠,扶住那纤弱的肩膀,轻带入怀。
“媔媔……”
当初信口赐名,而今想来,竟若命定。掀开她面上的素纱。虽那牛鼻子看着滑稽,颇不衬映那双流光溢彩的漂亮眸子,但瑕不掩瑜,无碍她在自己心中至善至美。
“厚道至善。”
犹胜母亲之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故郑重其事,求问怀中的少女:“可愿太鸿做你的夫君?”
已非四洲共主,是他高攀求娶。然而媔媔听得不甚真切,直至太鸿渡拙火与她,霎时清醒,因着素纱不见踪影,自己又莫名其妙被暗慕已久的男子紧揽在怀,惶惑无措。
“我们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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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抚如缎墨发,太鸿坦言自个儿失势,朝不保夕,给不了面前的少女闲适生活,甚至可能牵累于她。但情字,本不知所起。察觉之时,已然深重。兼之适才,媔媔诉衷肠,确凿这小不点儿,当真同他两情相悦。故不愿再按捺心中那抹悸动已久的情愫。
“往后,便在这昆仑白首到老。”
至于熠辉常言,伤愈后,杀回六合宫,夺回四洲共主之位,非他所愿。
“太和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予他便是。”
本便对予夺生杀,执掌四洲,兴味索然。而今确定彼此心意,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便成亲可好?令少女如坠五里雾,这是唱的哪一出?被暗慕已久的男子牵着,走出溶洞。依从故乡化州的规矩,跪在雪地里,拜完天地,还是茫然无措。懵懵懂懂,直至名副其实,成为上君的妻,方有实感,天下贵女何其之多,怎就不嫌弃自己的样貌,纳她为妇?次日起身,往那溶洞深处的山泉洗漱,依旧云里雾里,直至临水自照,察觉周身有异,忍不住惊呼出声。
“何事?”
本在石榻上睡得极沉的男子感知灵能异动,蓦然睁眼。循迹而至,便见自己的小妻子临水自照,局促难安。微微一怔,透过穿越石隙映入洞中的阳光,隐见泉水映出的面容之上,牛鼻不知何时悄然蜕化。
端正秀气,眉目如画。
忆及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龙族长女少绾,太鸿寻思妻子此间的样貌,倒是同其长姐有几分相似。
然,更美。
莞尔,扶起面上未见丝毫喜意,反而惶惑难安的妻子,垂首,望向光洁如玉的双臂。连身上的龙鳞都消退殆尽,暗忖少时在化州,随族老研读医书,确有阴阳调和一说。虽不能确凿先天不足的妻子一夜之间化形,是何缘由,但大抵同自己有关。
“涬气。”
天地之初,最是精纯的源力。笑睇无所适从的妻子,告之昨夜,许有涬气渡入她体内,补足本元,方才化形完全。
“算是意外之喜吧。”
本不知落魄后,一无所有的他,可予妻子何物,作为弥偿。但意料之外,因涬气,得见她化形完全时该有的模样,甚好。
牵起妻子的手,信步而出。于这洞天福地,长相厮守,亦乃他太鸿最大的福分。仰望雪霁初晴,春光明媚,清隽男子面上的笑意,又温柔了几分。不过,转首,遥见低首立于雪地,满身素白,似同天地融为一体,默然静候的熠辉,怔了一怔,淡淡告之,昨晚对媔媔表明心迹,随即成亲。
“往后莫提回六合宫寻仇的事儿了。”
虽觉对不住亲信满腔热忱,但坦诚相告,他志不在此。熠辉轻叹。虽知主上性情淡泊,彼时承那共主之位,亦不过是天下初定,需有尊者制衡诸族。但要他接受恶行昭彰的太和统御四洲,委实不甘。有意再劝,却在抬首,触及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清丽面容时,惊震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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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是媔媔。”
个中情由,三言两语道不明。熠辉颔首:“见过君后。”
不论内情如何,此间当是依礼,对那秀雅绝俗,好似改头换面的少女,叩首行礼。媔媔亟止:“使不得。”
太鸿亦道,既非四洲共主,亦无意折返须弥山,那么从今往后,彼此间无须君臣相称:“你是我挚友。”
情同手足,远胜过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令熠辉百感交集,终是在触及近旁女子那双隐露祈盼的美眸时,化作一声长叹。
“您永远是我主上。”
有些礼制,僭越不得。
思及昨晚酒醒后,在洞口看到上君同媔媔相拥,朝夕相对而生的那抹朦胧情愫,戛然而止。
垂首:“从今往后,君后安危,亦为熠辉之责。”
上君无意讨逆,那么戍守昆仑,保主上夫妇无恙,便是他熠辉余生重任。
低眸,轻掩黯伤。尔后恪守诺言,事无巨细,牵念于心。尤其半年后,媔媔有孕。因肚子里的娃娃与生俱来灵能极盛,更有甚者,数月后,开始汲取母体灵能,君后愈发虚弱。绞尽脑汁,欲劝忧心忡忡的上君,打消制药,落了这娃娃,以免危及妻子性命的念想。
“少主要的不过是灵能。”
旁观者清。建言主上,渡拙火于君后,直至少主出世,许可保母子安平。
不过,上君伤愈未久。兼之先前同太和大战,平白无故,被弟弟汲走一半灵能,元气犹虚。故而请缨,轮流供拙火于少主。如此这般,有惊无险,撑至孩子呱呱坠地。
凝睇上君抱着那个皱巴巴,哭声却很是洪亮的男娃娃,难得露出欣悦的笑容,纵是灵能耗损太过,头重脚轻,仍觉振奋。
“恭喜!”
上君有后了。
较之成亲日久,后妃成群,还一无所出的那个僭逆,上君倒是先享天伦之乐。可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不过斗转星移,此后经年,又陆续添了两男一女,三位少主,六合宫那头还是没有动静,令熠辉亦生疑,可是太和身子骨有异,生不出娃娃?太鸿未置可否。因甘露复生而绝嗣之秘辛,之于男子而言,颇是难堪。故而,就算太和对他不仁,他亦无意待他不义。含笑,抱起粉雕玉琢的小女儿。纵是媔媔无奈,常道他偏心,待儿子们不公。但因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儿,较阿嵩阿衡他们,难免稀罕。听他的小阿莹奶声奶气,要去山下看他点化启智,已然学会生火,说些简单话语的巨猿,满口答应。逐风踏雪,飞身下山。然而未至巨猿所在的岩洞,便于半路,看见一个华服男子匆匆上山。
“无事……”
虽拥紧怀中的女儿,柔声提点她莫要出声,继而施结界,隔绝灵息。但那男子若有所感,驻步回首之时,仍是凝拙火于掌心,以备不虞。
当那不速之客一无所察,面带困惑,继续赶路,边安抚自幼长于山中,不曾见过亲族以外的生灵,因而怯沮的小女儿,边眺望溶洞所在的月腰,蹙眉静思,适才那男子对上山的路径,很是熟悉。可是入山后,同媔媔断了联系,不曾往来的应龙一族?
亦如所料,来者,正是当年送媔媔入山的族亲。感知灵能,媔媔亦当机立断,将孩子们带去熠辉的住处,请他照看。继而若无其事,扯了一片麻布,遮掩真容。待族亲出现,浅笑吟吟,一番寒暄,果如所料,若非事态紧急,火急火燎,父亲亦不会派族裔前来昆仑,寻她这个忤逆的不肖女。
“阿姊……快不行了?”
短短十年,风华正茂的长姐怎就垂危,要见她最后一面?
然则,具体情形,族亲亦不知,只道六合宫派使者传话,次妃病重,唯一的念想,就是见一见十年来隐居昆仑,音讯全无的胞妹。
“怕是放心不下吧。”
连传话的族亲都颇是唏嘘,何况血脉相连的媔媔,听闻长姐危重,自是心焦如焚。
不过现在的她,已非当年那个孑然一身的小不点儿。思及自己的夫君,以及尚且年幼的四个孩子,难免迟疑,直至族亲开口催情,方才应承:“你且下山,等我一阵。”
待她收拾行装,去后山采几味昆仑山方有的珍稀药材,再下山,同他汇合。
待报信的族亲灵能渐远,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抱着小女儿出现在栖居的溶洞,女子依旧沉浸过往,回想儿时不甚亲昵,出嫁前,却因着生死未卜的上君,对她推心置腹的长姐,泪眼婆娑。
“我想去看看。”
血缘至亲病重,作为唯一的妹妹,自当前去探视。然则,其夫狡诈,诡计多端。兼之前车之鉴,难免让熠辉心疑,可是太和对当年事耿耿于怀,认为君后迄今不愿俯首称臣,不识好歹。故使计诱杀?
不过,放逐的孤女,势单力孤,又不为族亲所容。纵是忤逆犯上,亦不至于大费周章,将她诱去六合宫清算。
故见熠辉义愤填膺,旧事重提,痛斥太和恶行,极力反对她前往六合宫,见长姐最后一面,媔媔苦笑:“一介浮萍,无足轻重。”
不至如此。
回想当年,长姐尚未出阁之时,虽然算不上亲厚,但也照拂良多,甚至在族老之女背地里欺侮,嘲笑挖苦她的样貌时,挺身而出,下战书,令其一较高下。垂眸:“一母同胞。”
血脉相连。于情于理,都该去六合宫,探上一探。太鸿缄默。虽情势未明,贸然前往,确实不妥,但见妻子悲怆,终还是不忍她伤心。颌了下首:“我陪你一同前去。”
这些年避居昆仑,得享天伦之余,于过去未曾参透的术法,亦有心得。故而淡笑,冲着齐齐反对的妻子和挚友,道是匿迹隐息,尾随在后,决不会让太和及其党羽,察觉自己的存在。
“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作为丈夫,亦不能让妻子独往。故将孩子们召到面前,耳提面命,爹娘要出远门。离家期间,得听熠辉叔父的话。
“若有变故,由你抚养,当无后顾之忧。”
抬手拍了拍欲言又止的亲信的肩膀,笑言有些孽缘,斩不断,避不得。不若面对。
“放心吧。”
莫要小瞧他的能耐。
亦如所言,一路匿迹隐息,栖身于召出的空间之中,如影随形,却连领路的龙族族裔都一无所觉。如此这般,赶至须弥山。于附近的殊族领地,听闻龙族长女确实垂危后,媔媔便寻机,支开族亲。劝说丈夫,莫要入山。
“毕竟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弟。”
瞒得过寻常殊族,却未必可以躲过太和的眼线。然而,太鸿不放心妻子独上六合宫。毕竟即位之初,半分面子都不予新主:“就算太和不计较……”
同她长姐不对付的那些妃嫔,岂会善罢甘休?
不过,女子的心思如何微妙,之于垂危的对手,以及她貌丑、殊尽皆知的妹妹,不至于不依不饶。何况:“在夫君面前,总得留个贤良淑德的好印象吧。”
背后如何暗潮汹涌,面上一派海清河晏。
遥想当年,尚是六合宫中不起眼的一介从者,束手旁观的景象,媔媔笑言,就算冲着应龙一族得势,如日中天,都不会颐气指使,刻意为难。
“相信我。”
她已非当年那个畏首畏尾的小女孩。凝睇素纱覆面,恍若当年,但澄澈星眸已无半分惧色,泰然自若的妻子,太鸿踌躇片刻,终是颌首:“小心。”
沿途听闻少绾得宠,同那凤族嫡女不相上下,方才心忧妻子会被拈酸嫉恨的那些贵女借机发难。然而,女子之间的事儿,她们女子自行解决。含笑拍了拍丈夫的手背,让他宽心。入山后,亦是畅通无阻,于宫娥引领之下,前往长姐所在的宫苑。
不过,太鸿所忧,确非无的放矢。甚至一语成谶,当真于半路,同那明艳无双的凤族嫡女,以及唯她马首是瞻的几位后妃狭路相逢。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纵是照面的后妃中,还有当年在森苑内折辱自己的大族闺秀,媔媔亦未介怀。只不卑不亢,依照当年在六合宫中所学,躬身施礼:“见过君妃。”
见她们袅袅婷婷,跺至近前,阴阳怪气地寒暄,稀客,别来无恙。垂眸,托各位君妃的福,甚好。
“但你长姐,可就不妙喽。”
当那艳光四射不减当年的女子慵慵开口,绵里藏针。虽心中不快,但亦知后妃争宠,难免生恨,针锋相对。故未计较,顺着话头,直言长姐病重,亟往探视。
不过垂首,静候良久,仍不见那元祎松口,甚至抬眸,见之横眉冷对。不禁莫名,长姐素日与之交恶,方才如此?不过此间,无暇细究其中缘故。淡淡开口,可否通融?有话稍后再叙。却不知此话,有何不妥,竟让对方突然发难,挑眉指斥她目无尊卑。
“难怪当年僭越犯上!”
一派凛然,斥她一介从者,竟不服新主,避居昆仑。殊不知凤族嫡女啓衅,除却平日里同隆宠不逊于自己、平起平坐的龙族嫡女不对付,尚有一难以启齿,不能宣之于口的隐衷,令之意难平。故而,在场诸妃不疑有他,只当元妃看不惯次妃的妹妹,借机发作,纷纷附议。令媔媔暗笑,丈夫料事如神,果真如此。
不过一介白身,面上无牵无挂,自是无谓。权当女子之间争风吃醋,无辜牵连其中。颌了下首:“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纵是一状告去太和那里,亦无妨。
“下旨诛杀,就去长姐的宫苑缉拿。”
此间,恕不奉陪。淡然言毕,便扬首,悠悠离去。令一众后妃错愕,这还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冷嘲热讽,都不敢还嘴的龙族幺女?
当凤族长女恼羞成怒,箭步上前,拦住去路,媔媔亦不过挑眉:“有何贵干?”
见之扬手,似要赏她一巴掌,笑意渐深。云淡风轻,玉叶金枝的凤族公主,上君元妻,当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一僻壤来的粗鄙俚妇计较,动干戈?
“成何体统!”
未待媔媔讥诮,一道熟悉的声音便自琅玕树后响起。微微一怔,旋即蹙眉,竟未察觉分毫,这匿迹隐息的本事,竟同丈夫不相上下。
暗自庆幸先前说服丈夫,未有跟上山来之余,慨叹冤家路窄,迟早要面对这忘恩负义,不念手足之情的旧识。阖了下眼,于那修长身影近在咫尺,恬然抬眸:“少君。”
纵然心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夫君亦不在意这身外名。然则,当年不愿俯首称臣,而今伏低做小,反可能徒惹对方生疑。故平声静气,以旧称唤之。见面前的男子苦笑,时过境迁,依旧耿耿于怀?低眸:“您多虑了。”
不过叫习惯了,懒得改口。
凝睇那双杳澜无波的澄明眸子,不喜不嗔,俨然陌路。太和心知肚明当年事,是他做得不地道。深叹一口气:“物竞天择。”
不过拨乱反正罢了。
直言不讳,当年弑兄篡位,迄今无悔:“但你是我挚友。”
微时交心,又不曾轻贱于他。故锋芒尽敛,柔声细语,愿等她消气,冰释前嫌。
“不论多久……”
他都会等下去。令媔媔冷笑,她一外族,同高高在上的少君,无亲无故。遑论当年,亦算不上推心置腹,何必如此?
殊不知那段时光,之于掌权后体味尔虞我诈,深知抱朴守真,纯粹无杂是何等难得的太和而言,弥足珍贵。故而放下身段,亲自讲和亦无妨。如此这般,和风细雨,低眉顺目的情形,莫说侍奉次数屈指可数的后妃,纵是少时便求娶,出降后,更是深得圣宠的凤族嫡女,亦不曾见识。攥紧双拳,暗恨于心。
贱婢!……
回想先前,上君闲来无事,便去那后山经阁独坐。更有甚者,常梦呓其名,新仇旧恨交织。故当那不识时务,却又不知缘何,令上君念念不忘的女子抱手告退,轻扬唇角。
百拙千丑。就不信上君亲眼目睹那传闻中鼻偃齿露,寝陋不堪的诡诞样貌,还能对这丑八怪小意殷勤。
轻嗤,于女子置若罔闻上君一片真情。举步,同她擦身而过时,冷不防使绊儿。
“抱歉。”
虽听闻这龙族幺女因先天不足,功法不济。但好歹强族之后,亦未指望一脚将之绊倒。故当女子迅疾避开,周遭后妃会意,七手八脚去扶,反是混乱之际,迅雷不及掩耳,扯下她面上的素纱。
“你!……”
本志在必得,定能让面前的女子出乖露丑。却未成想映入眼帘的,竟非见过其真容、极尽讽刺的后妃口中,奇大无比的牛鼻子。令凤族嫡女怔立当场。
“怎会……”
隆准樱唇,螓首蛾眉,合着那双翦水秋瞳,竟是毫不逊于在场的任何一个女子。过去往来频繁,对媔媔很是熟悉的四洲共主亦瞠目,素纱之下,竟是这等绝色?
遥想当年醉酒,不经意冲撞在森苑内打瞌睡的媔媔,确实隐约瞧见一张诡谲殊奇的面容。然而,心中疑窦丛生,却因闻讯赶来的少绾一反素日温婉,推开挡道的后妃,将背对自己的胞妹拉到身后,怒目圆瞠。刹那间,烟消云散。
气味。
凝睇那张陌生的玉容,纵是面目可以化形,但殊族对至亲的气味了若指掌。断然不会无甚犹疑,维护一个毫无干系的外族。
“小小……”
当少绾察觉异样,回首,乍见那张出尘绝俗的面容,虽亦震诧,但那如画眉眼,颇若她们的母亲。善睐明眸,更是熟稔。故怔忡片刻,便回过神来,侧身,挡去那道炽热目光。
“我们走。”
纵是太鸿上君罹难后,万念俱灰,方为龙族大业出降,同床异梦。但结缘十年,城府甚深的那个男子的心思,多少可以揣摩。故探手,挽住无奈苦笑的妹妹,相携而去。待至清心苑,沉疴羸弱的女子方才松口气。阖眸,蓦得软下身去。
“阿姊!”
形销骨立,全然不复当年意气风发之姿。媔媔悲恸,亟渡拙火于长姐,却为少绾所阻:“油尽灯枯,不值当。”
倒是胞妹面目一新。适才渡拙火,亦感灵力充沛,今非昔比。
故待媔媔将她背回内室,屏退左右,服下续命灵丹,略略缓过神后,便笑问胞妹,十年避居昆仑,可有奇缘?
“确实如此。”
虽顾忌六合宫内耳目众多,但一母同胞的长姐,还是避重就轻,告之昆仑山洞天福地,灵气充沛。之于修炼,确实多有裨益:“十年前,我亦因机缘,邂逅一尊者。”
未有嫌弃她的样貌,结为夫妇,指点良多,方才弥足,化形完全。终让少绾恍悟缘由,欣慰笑问:“我可有小外甥了?”
听闻胞妹同那尊者育有三子一女。姐妹之中,好歹有媔媔得遇善缘,远离是非。少绾百感交集,将出生后未曾离身的长命锁解下,交予胞妹。
“给我小外甥女。”
虽因那看似无奇的长命锁,实为凝结历代族长灵力之法器,弥足珍贵,媔媔决然推拒。但此等身外物,于她这时日无多的姨母来说,已无用处。
“不若给阿莹,留个念想。”
他朝看到此物,好歹还有亲族,记得她少绾。
回想前些时日,父亲上山,美其名曰探望病重的长女,实则将甫满十六的庶妹带来六合宫,劝她大局为重。冷笑了笑,所谓血缘至亲,不过如此。
“今生无缘……”
那位遥不可及的上君,总可在九泉之下,见上一见。
垂眸,笑言无憾。是夜,服下媔媔自昆仑带来的珍稀药材所熬汤剂,难得神采奕奕,抵足谈心。听胞妹问起这些年在六合宫的情形,云淡风轻,不过逢场作戏:“之于父亲的殷切期盼,我亦无愧于心。”
而今同穷奇、梼杌等族平起平坐,亦对得住这些年,忍气吞声,同那弑兄夺位的暴君虚与委蛇。
“总之,你不用管这糟心事。”
同那位慧眼识珠的尊者一起,置身事外,好生过日子。
“笼中鸟,有我足矣。”
当晨曦微露,旭日初升,淡睇透入鲛纱帐的晨光,清浅一笑:“是该安置了。”
恬然阖眼,不多时便睡沉,气息绵长。原以为乏了,歇息一阵,便会醒转。寻思着遍布奇珍异木的森苑内,有一味药草,合着自个儿从昆仑带来的药材,当能替长姐延寿。却未成想出外,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感知长姐气息骤停。亟亟赶回清心苑,欲渡拙火回天。却终究徒然,香消玉殒。攥在掌心的柔荑,亦在闻讯赶来的庶妹呼天抢地的怆泣声中,渐凉渐寒。
“够了。”
逝者已矣。若还念及骨肉亲情,便闭嘴,让长姐走得安生一些。
然而,当年在六合宫当差,后又出走昆仑,不曾逢面的庶妹,因着族内口口相传的风闻,以及父亲的宠爱,未将嫡出二姐放在眼里。
“你算——”
什么东西……
当龙族庶女恼羞成怒抬首,因那迥异于传闻中貌丑如彘的光洁面容,以及美眸之中隐蕴寒芒,如鲠在喉,情难自禁,打了个寒颤。百思不得其解,族亲口中逆来顺受的庸懦二姐,缘何不怒自威,令她不敢造次之际,已然允她妃位、不日入宫的那位至高无上的尊者,悄然出现在清心苑内。顿生底气,膝行到他跟前,泫然欲泣。
“二姐不讲理……”
竟阻她送长姐最后一程,却不想那尊者由始至终不看自己一眼。同那漠然相望的女子对视良久,终是长叹:“是我照护不周。”
虽因微时便称许他骁勇、不逊于兄长的女子之故,予少绾多了几分怜惜,荣宠不衰。但终究还是疏忽,未有照拂好次妃,令其韶华殒逝。当数步之遥的女子起身,看似平静,淡然商榷,长姐已尽龙族嫡女之责,可否允她身后归葬故里,于她少时流连忘返的岚海之畔长眠?因着相交多年的默契,以及女子眼中若隐若现的怒火,知其心中有恨,嗛而未发而已。
“那便依你所言吧。”
虽说出降随夫,不当归葬龙族,但对面前的女子,心中有愧。兼之说不清道不明,辗转心头多年的那抹涩意,终是从善如流。
“你走吧。”
目送女子背起长姐遗身,于月门前化龙,扶摇直上。亲手隐去须弥山周遭的结界,允她离去。遁入云霄,直至消失在天际,方才回首,望向欲言又止的龙族庶女。
“回去告诉你父亲,是本君的意思。”
原想在他面前痛斥二姐僭越,恣意妄为,却未料到至高无上的男子,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差她做信使,不远万里,给那龙族弃女打圆场。不禁愤懑交织,这少条失教,放意肆志的二姐,缘何得上君青眼?然而平素和善,穆如清风的男子,此间面上冷若冰霜。噤若寒蝉,审时度势。最终,亦只得识趣应承。
不过得令,着即动身,化龙飞天的刹那,又闻其低喃,不急于一时。如坠五里雾,愈发困惑。直至追上惹是生非的二姐,随其回到族内。不情不愿,转告一头雾水的父亲,上君特允长姐归葬故里。仍未厘清个中缘故。
“总之,就按媔媔的意思,将少绾葬在岚海之畔吧。”
不同于年少,不识情滋味的幺女,龙族族长乍见次女脱胎换骨一般,虽亦诧异,不知情由,但听幺女转陈圣意,顿悟十年来,常是旁敲侧击,打探故交近况的那位,许会动其他心思。
阖了下眼。较之察言观色,卖乖弄俏的幺女,倒是误打误撞,深得君心的媔媔,更适合入主六合,取少绾代之。
故一反过去板正,如御下一般,对次女疾言厉色。破天荒,冲着媔媔,温润微笑:“既已归来,便在你长姐的旧居,住上一阵。”
昆仑天寒地冻,亦不适合清修。趁热打铁,游说次女,不妨在族中长住。却让后者垂眸浅笑。
彼此血缘至亲,多少有些灵犀。父亲此间是何成算,亦能推断一二。不过……
“恕女儿不能从命。”
且不说十年前,她已为君妇。纵是待字闺中,她亦不可能出降,委身那等不肖之徒。
故淡淡打发面有不豫之色的幺妹。凝睇饱谙世故,为了应龙一族,曲意逢迎亦在所不惜的父亲,直言不讳十年前,将她放逐昆仑。彼此之间,已无瓜葛。
“族长。”
不再以父亲相称。不疾不徐,告之此番出山,皆因长姐之故。
“若要故技重施。”
他那爱妾之女很是伶俐,定然不负所望。
“至于您心中成算。”
笑睇勃然变色的至亲,开门见山,恕难奉陪。
“若要恃强凌弱。”
那么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说到做到”
言毕,便转身,扬长而去。留下应龙族长错愕,怔忡良久。终是回神,大局至上,欲追回次女,不择手段,亦要将她留在族中。却发觉天渊之别的,不单是次女的容貌。性情,做派,乃至出门后便匿迹隐息,不知所踪的障眼法,亦非过去那个隐身术都使不利索的愚痴可以做到。
“也不瞧瞧,我夫君是谁。”
实则出那幼时便让她郁抑不申的宗堂,便被猝不及防出现的丈夫拉入那道迄今仍觉怪诞诡奇的虚空之门——
鉴。
太鸿如是称之,内里宛若现世映影,倒悬于半空。神不知鬼不觉,便于往来族亲一无所觉之时,悄然而去。
“看来,昆仑亦不宜久留。”
自妻子化龙,冲出须弥山之时,太鸿便一路尾随。故媔媔之父适才所言,一清二楚。
“太和当年对凤族嫡女,亦不过置气。”
见妻子欲言又止,太鸿清浅一笑。知弟莫若兄。更何况执念,本是与生俱来,难戒之业障:“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如愿以偿,倒也不过如此。
遥想当年,胞弟三天两头去后山经阁,作弄媔媔。暗叹年深日久,生情而不自知,亦不以为奇。不过……
抬手揽住妻子。若非胞弟执着旧爱,未重眼前善缘,他和媔媔亦不会因祸得福,修成正果。媔媔浅笑:“由始至终,他所看重的,亦不过是好皮囊。”
倘若今时今日,她依旧是那先天不足,未有化形完全的怪物。至多,亦不过念在过去的交情,于众妃羞辱她之时,出面给她解围。
“总之,都过去了。”
不管如今,太和是何成算,她都不可能顺服。太鸿颌首:“早作打算。”
依着他对胞弟的了解,若动情,便是志在必得。故而,事不宜迟,赶在太和有所行动前,回昆仑,带儿女们和熠辉,另谋出路,方是当务之急。
只是旦夕祸福,世事难料。当夫妇火急火燎,直奔昆仑,却不知媔媔逗留龙族期间,原打算来日方长的太和,因识海内为其压制的妖傀残灵不怀好意提点,暗惊于心。
“你说涬?”
自从那日,以禁制桎梏,屡次三番逆争未果,封印在识海内的溟魔已然沉寂多年。遽尔开口,笑问宿主,当真没从媔媔身上感知一星半点违和?原是不快。然而,经年未见的故交,宛若换骨夺胎,确实诡谲。兼之溟魔原先同元一神共生多年,之于涬气,了若指掌。故当其轻描淡写,道媔媔体内,竟有那源自混沌的精纯元力,恍然惊觉:“难道是他?!”
当年伤重,遁入那道光门,不知所踪后,便布下天罗地网海捕。然则,十年过去,一无所获。自始至终未见兄长尸首,亦若鲠喉之刺,寝食难安经年。终因媔媔的出现,以及溟魔提点,醍醐灌顶。若是隐遁昆仑,那片因愧疚而未涉足的荒原,那么避过所有的眼线,安然无恙至今,便是顺理成章。
“可憎!”
一想到兄长还活在这世上,更有甚者,同媔媔有了牵扯,太和心中便若锥刺,痛楚难当。
“自不能善罢甘休。”
当溟魔幸灾乐祸,十年来让他魂牵梦绕,却又弄不明白其中缘故,直至重逢,方知自己一早动心的女子,或可能另有所属。攥紧双拳。不管实情如何,他都会拨乱反治,扭转乾坤。
“备驾。”
御大鹏鸟,一日千里,赶在太鸿夫妇回到昆仑之前,便抵那片杳无灵迹的雪域。
风饕雪虐,冰封千里。
举目环望,自无一丝烟火气,竟是在这萧疏僻壤,幽居十年,亦不愿意宽宥自己,重归于好。太和心中郁愤渐深。因着邪祟提点,敛去周身灵息,长驱直入数百里,察觉一座险峰周遭筑有结界,且那灵能很是熟悉,正是当年追随兄长,同其一块儿消失的陆吾一族族长熠辉,更是确凿心中所想。
“还活着……”
攥紧双拳,正要长驱直入,却不防背后遽尔出现两道灵息。亟亟驱使大鹏,方才躲过一波奇袭。咬牙切齿,正如当年凭空消失一般,从天而降。
“太鸿!”
见之俯首帖耳,同怀中的女子商榷片刻,后者终是决然颌首,化龙而去。心中恨意渐深:““这回,我不会再让你有机可趁!”
彼此彼此。
太鸿抬手,召出元一神当年所赠法器。同混沌相连之卡巴拉神木本体所制长剑,以此克制胞弟体内溟气: “诛魔。”
此间的太和,已非血脉相连的至亲。抬剑,直指怒目相对的清隽男子,义断恩绝,断然不会手下留情。不过……
暗中凝练拙火。若于昆仑交手,定会波及儿女们和熠辉。故而适才嘱托妻子回去报信,加固昆仑周遭结界的同时,亦暗中施法,强拓「鉴」中世界。当太和持法器奔袭,却猝不及防,周遭空间骤然扭曲。亟筑结界护体,欲释溟气,先发制胜,却不防漆黑一片的景象,又遽尔清明。
“这是……”
飞沙走石。阴云密布。环睇穷荒绝漠,万碛千山,曾于年少游历之时,路经此地的太和,一眼认出这是四洲极北,名为郁越的荒原。暗忖片刻功夫,便从龙族势力所在的南儋部州,跃至北俱芦洲。兄长功法,较之十年前,果然更胜一筹。
“你亦精进不少。”
当年暗算,出手伤他之时,更从他那里汲走不少涬气。故当太鸿平声静气,较之当年的妖傀,太和体内结合涬溟之气的须坨子,更为精纯。后者亦不矫情,抬手,于掌心生出一股火色气旋:“借你亲证「须陀子」之威势,倒也恰如其分。”
放眼四洲,也就兄长旗鼓相当,势均力敌。故挑眉,以此了却前尘,酣畅淋漓打一场,倒也痛快。太鸿颌首:“不谋而合。”
纵是太和未有出现,一家老小远走他乡。四洲之大,亦未必有他们夫妇容身之处。故当头对面,打上一场,何尝不是一劳永逸,秉要执本。故抬剑,直面胞弟奔袭。从白天打到子夜,邻近的几座山头,如当年同妖傀对战一般,被他们削了去,依旧胶着,不分轩轾。令成竹在胸,满以为轻而易举,便能溃败兄长的太和愈发焦灼。没想到多年未见,兄长功力不减反增。
寻思着适才擦身而过,若非兄长口是心非,依旧顾念手足之情,未有伤他要害。此间的自己,兴许已为那神木所制法器洞穿胸口。更是愤恨,缘何阴魂不散?
图源:叶扶遥
凝睇卓立于山巅,蓄势待发的男子,太和心知一旦落败,便会步溟魔前尘,万劫不复。故眸光阴沉,于识海内,同那邪祟商榷后,以退为进。刻意示弱,佯装拙火不济,落下风。实则引兄长上前,挥剑枭首之时,陡然矮下身去,继又暴起。
“永诀。”
当太鸿不防,法器为胞弟所夺,又为之一掌击在胸口之际,太和赶尽杀绝,凝须陀子于掌心,欲置兄长于死地的当口,太鸿身前的空间猛然扭曲。按理说,施术将自己和胞弟瞬间从南儋部州转移至郁越,已然耗费大量拙火,力有不逮。兼之此间重伤,体内的涬气亦所剩无几,连寻常术法都有心无力,遑论打开「鉴」中世界。然而,虚空之门顿开,从里间跃出的女子生生挡下致命一击。当其如断线的纸鸢,直直坠向荒原,因始料未及的变故而凝怔的两个男子双双回过神来,肝肠寸断。
图源:米苏
“媔媔!”
纵是伤重,仍勉力先于胞弟接住妻子的太鸿悔不当初。若先前,未有应承好奇尚异的妻子,教她打开鉴界之法,此刻躺在那里的,便不会是她。
然,媔媔无悔。
“夫君……”
气若游丝,仍冲悲痛欲绝的丈夫勉力一笑。千钧一发,救他于水火。亦不枉素日夙夜匪懈,苦修不辍。转首,望向亟渡灵能予她,却因心脉已断,终难回天,双目瞠红的男子:“回头是岸……”
苦劝故交,他们是一母同出的兄弟,亦曾患难与共,缘何要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放下吧……”
一切,终归尘土。竭最后的气力,望他放下心中所执,便阖上那双十年来,令他梦寐不忘的粲然星眸。于丈夫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为什么……”
执手,欲留住那抹熨心暖意。奈何愈渐冰冷,姣妍面容亦如那苍凉荒原,再无生色。
“都怪你……”
悲不自胜,木然良久。直至埋首亡妻肩颈,半晌没有动静的兄长面无表情,抬起头来,一节一节,将他的手指从亡妻手上逐次掰开。终是忍不住,怒吼出声。若非他阴魂不散,不愿悄无声息地死去。诸如麒麟、白泽等族,怎会阳奉阴违,暗地里打探他的行踪?
“你若有心避世绝俗……”
又怎会死乞白赖,避入昆仑山,牵累媔媔?!
“定是你拿主仆之情,要挟于她!”
重情重义,方才收留这个祸根,误己性命。却让兄长冷笑。且不说媔媔是他发妻,恩爱十年,鹣鲽情深。就论当初,顾念手足之情,避居昆仑,再不出山,成全胞弟称王之心。而今看来,亦是无比讽刺。
望一眼怀中溘然长逝的妻子,太鸿眸中再无一丝温情。
“等我……”
俯身,抵上冰冷的额头。一夕间,痛失爱妻,孩子们遽尔失恃,皆因他一而再,再而三,隐忍退让。抬眸,冷睨一母同胞的手足。自个儿造的孽,自个儿亲手了结。
尽可能轻,将妻子的遗身平放在沙地。双手抽离的刹那,不约而同,攻向彼此。再无保留,招招致命。裹血力战,鏖战七天七夜,缠斗不休。纵是太和麾下穷奇、梼杌等族闻讯,亟赶而来,太鸿亦未乱阵脚,以一当十,诵真言,御雷殛杀当年为虎作伥,尔后又怙恶不悛的穷奇族长等首恶。势单力孤,亦不言弃。甚至在梼杌族长恶从胆边生,意图故技重施,如当年一般,背后奇袭,亦为太鸿周身骤然暴起的风漩所阻。猝不及防,弹出数丈远。
“这是……”
连太和体内的溟魔,亦不曾见识这等磅礴汹涌,气冲霄汉的灵能。甚至太鸿自个儿亦不知元一神授予的涬气之外,体内缘何会惊现一股至阳至刚,霸道至极的力量。
然则当年大难不死,被元一神委以重任,离开摩诃般若境之前,始神曾经意味深长笑言,造化玄妙,连他这六合共主都参不透,勘不破。故不深究,权当绝处逢生,涬气升华,自臻极致。反手,微一施力,方圆数里赶来助阵的太和爪牙,刹那间,灰飞烟灭。
“太和。”
十年来,因骤不及防背叛而痛心疾首,未曾宣之于口的名字,终在施法,直击其要害前,淡淡唤之:“莫做无谓之争。”
十年,隐忍不发,皆因对四洲共主之位厌弃已久,从未栈恋。然而,太和当年突然发难,未见他尸首,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之理,亦是心知肚明。故在昆仑漱石枕流之余,不忘琢磨克制溟气,反守为攻之法:“纵是不死之身,亦非没有破绽。”
就算幼时浸润甘露复生,而今又同溟魔沆瀣一气,枭首穿心,挫骨扬灰,都未必可以取他性命。但看似无解之困局,早在摩诃般若境,始神元一复生太和之时,便已防患于未然。
「逆天改命,若违义理,便需补偏救弊。」
一掌击中胞弟,坠入荒漠后,依当年元一神所言,以神木所制长剑洞穿其肉身。
图源:老狼的羊蹄子
“甘木。”
当太和剧烈挣扎,欲尽体内所剩无几的须坨子,挣脱桎梏,转海还天,却见兄长抬手,开启鉴界,从中召出一物事:“由此而始。”
以此告终。
赋予太和不死之身的甘木,亦是击杀所产异物的唯一利器。
无甚犹疑,驱使那看似平常的木杖,钉入太和心口。
“你这孽障,亦随我弟弟在这郁越荒原,永世不得脱身。”
追根溯源,大抵是那溟魔怀恨在心,挑拨离间。故为绝后患,于方圆百里,布下重重结界。当太和体内邪祟发现昔日情境重现,无路可逃,锐挫望绝,太鸿施下最后一道封印。望一眼荒漠中,肉身渐渐枯槁的胞弟,眸中稍纵即逝一抹痛楚。
“永诀。”
终是转身,再未回首。于荒原中寻回妻子的遗身,共返昆仑。
图源:老狼的羊蹄子
图源:老狼的羊蹄子
图源:老狼的羊蹄子
“上君!”
销声匿迹多年的王者重现,同胞弟激战,终在北俱芦洲诛逆之消息,迅速传遍四洲,八方来朝。却被太鸿拒之山外,令熠辉不解,首逆已然伏诛,当是折返六合宫,整肃众殊才是。
“缘何,还要留在这昆仑山?”
甚至触景伤情,日日借酒消愁。太鸿苦笑:“哪里都一样。”
须弥山也好,昆仑也罢,不过形制,原便无谓那些虚文缛节。甚至在深思熟虑之后,命熠辉传令于众殊,从今往后,他便在昆仑统御八方,布政施令。
“至于穷奇、梼杌等族残部……”
虽于十年前犯上作乱,罪无可恕。但首恶已死,留下的老弱妇孺,他无意赶尽杀绝。故逐去北俱芦洲,蛮荒之地,以儆效尤即可。
“至于他们的属地。”
麒麟、白泽等族,于他落难之后,不离不弃,始终追寻。故让心腹酌情,论功行赏:“至于龙族。”
那个将女儿当做踏脚石,平步青云的殊族,权当不知族长在外哭嚎,求见次女最后一面:“寻个由头,打发了便是。”
今后也不想同那见风使舵的老者照面。言毕,便往后山而去。
“父亲……”
当至镜湖,步入岩洞,走到万年玄冰所制棺柩前,凝睇那张因术法、鲜活如生时,却再不会睁眸,看他们一眼的姣妍面容,太鸿轻抚小声啜泣的女儿额发。是他无能,害他们失去母亲。
图源:颜朵碧石
“今后,就同父亲相依为命吧。”
虽如钝刀剜心,哀思痛楚与日俱增,但如何不舍,都只能接受妻子已然离他们而去。所幸,这昆仑山上的玄冰,可保遗身万年不腐。待英招一族奉命,于镜湖底下建成地宫,亦在亲手布阵后,时而下水,同亡妻独处。修明政教之余,将毕生所学,据其资质,悉数传给四个儿女。间或闭关修炼,心无旁骛。直待儿女们成年,独当一面,各自成家,便将忠心耿耿的心腹,以及长子召到面前,开诚布公。
“我欲施法,隔绝四洲。”
虽因恻隐,未有斩草除根。但据密报,流放北俱芦洲的穷奇等族后裔长大后,劣性难改,蠢蠢欲动,伺机反扑。兼之这些年,一改过去斡旋调停,隔岸观火,听之任之。终觉溟魔、太和虽是以管窥天,妄自尊大,却于生灵天性好斗,争权夺势乐此不疲,颇是透彻。
“不如画地,随他们去吧。”
愿受教化,讲信修睦的殊族,迁来南儋部洲,受他太氏一族庇佑。至于不服共主,信奉物竞天择的强族,则将东胜瀛、西牛贺二洲划于他们,各行其是。
“至于如何划分领地……”
各凭本事,悉听尊便。但若闹得天翻地覆,危及南儋部亦或封印溟魔的北俱芦洲,便需通晓空间跃迁之鉴界秘术的儿女们介入,掣肘诸族。
“记住,惟有封印溟魔的郁越禁地,不允任何殊族擅闯。”
若违此令,杀无赦。
以此传诏四洲。待诸族奏表,陈请是去是留,落子无悔。太鸿便施法,于四洲之间,各自设置三重封界。肉眼难及,惟有精通鉴界之术的太氏,方可制造空间通路,往来四洲。如此这般隔绝,防微杜渐。面服心不服的强族,亦可在东胜瀛、西牛贺二洲恣意横行,生死有命。
“总之,可以太平一阵了。”
殚尽竭虑,费心封界数年,太鸿终可睡上一回安生觉。尔后含饴弄孙,栽培长子,逐步移交庶务,似有退隐,戢鳞潜翼之志。
然则那日,自后山镜湖地宫折返,笑言亡妻风华依旧,他的发间却多了几缕银丝,好生感慨,须得歇上一歇。却未成想在他最疼爱的幺女亲手做了父亲爱吃的豆饼,送去重掌大权后、依旧栖身其中,未有迁离的那个夫妻共居的溶洞,惊觉父亲坐化。
措手不及,悲痛欲绝。然则身后事,终需料理。故在熠辉等重臣协理之下,依从父亲故乡的风俗,火化遗身。然又惊察骨灰中,竟夹带数十粒剔透晶珠。不知何故,始终无解。但因其上,隐隐附有灵息,堪比神迹。终是未有放入玉龛,同故去多年的君后合葬。
“权当留个念想吧。”
除却太鸿的四个儿女,陆吾等当年护主有功的殊族亦得神珠,供奉于各自的宗祠。
然则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有两颗因变故佚失,流落凡尘。
其中一颗,于春秋年间,被一名为欧冶子的人族工匠于秦溪山附近的一个山岙亮石坑中觅得。原以为是上好的磨石,不过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殊不知其间包裹人族称之为舍利子的灵物。以此铸剑,终是制得削铁如泥,出鞘即所向披靡的湛卢、泰阿等名垂青史的神器。
至于另一颗,则流落昆仑以北,名为遏陉的荒山。机缘使然,为一千年老槐汲取灵能,修炼成精。终,殊途同归,成就一段旷世奇缘。
【一世缘·完】
后记:
下一世接轨正史,李唐战神,江夏王李道宗 X 千年槐精。副CP:李世民 X 长孙皇后
太氏后裔客个串,主役第三世。
何时更新。。本手速渣也不知道哇。。关键是,有人看完这篇么?真好长的,哈哈。
看完的壮士,非常感谢!
另注:虽然透明,还是强迫症说明一下,此文构思始于小狐狸同人《归真》之前。两篇小说世界观基本一致,此元一神即彼元一神,设定稍有出入。以此文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