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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文坐在床上，手中摆弄着自己的平板电脑。他登入舰上的虚拟社区，操纵角色进入城郊的一家小酒吧，来到吧台前。

“一杯马丁尼，摇匀。”埃文说道。

酒保抬起头看了埃文一眼，回应道：“先生，马丁尼最好是搅拌而不是摇匀，否则会影响口感的。”

埃文点了点头，侧身将脸凑到酒保耳边，低声问道：“那家伙在不在？”

“还在老地方，您进去就好。”酒保小声回答。不过，他的脸上也写满了疑惑，为什么埃文突然用这种方式造访呢？

埃文并没有注意酒保疑惑的神情，转身径直朝酒吧深处走去，来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埃文推门就走了进去。这间屋子虽然在酒吧里，但设计得却像一个书房，两个书柜前面放着一张大书桌，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叔正趴在书桌上酣睡。

“喂，快点醒醒！”埃文毫不客气，直接走上去，狠狠地拍了一下那人的背。那人像是懵了一会儿，突然从椅子里跳起来，气得涨红了脸，对着埃文就是一通数落：

“喂，你有没有点良心啊！没看到我在休息吗！休息，知道吗！人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不休息我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帮你做研究！现在好，你是忘恩负义，一见面就给了我一巴掌，很疼的知道吗！你——”

“行了行了，”埃文把那人又按回椅子里，无奈地说道，“要说这舰上有比我还话痨的，那非你莫属。你倒好，做研究就做研究吧，还转手把我给卖了。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把你给卖了？”那人不服气地回应道，“咱俩多好的交情啊，我怎么会卖你呢？说到这个啊——”

“沃纳！”埃文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那人立刻噤声。

“你不好好地当你的执行舰长，一天到晚搞什么奇怪的研究！也不知道惠曼那老头子给你说了什么，就让你把执行舰长都送给他了！你知不知道，他是——”

“哎哎，埃文，别激动，别激动嘛，”沃纳挤出一个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这件事，我也是有苦衷的嘛……”

“你有苦衷？那我有没有苦衷！”埃文用手指戳着沃纳的额头，说道，“惠曼已经把我的所有权限都取消了，就差把我关起来啦！当初咱们约好的可不是这样的——你现在立刻去把他的代理执行舰长给撤了，快去！”

“埃文！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沃纳也有点急了，“我用执行舰长的权限，向惠曼要了一间实验室，所有的设备使用权限都给了我——”

“实验室？你要实验室有什么用？”埃文疑惑地问道。

“嘿嘿，”沃纳神秘地一笑，说，“这可是大有用处啊。”

“少在这卖关子，说，你又发现什么了？”埃文不耐烦地问道。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你亲眼看看不是更好？”沃纳说，“B层的B1实验室，我在那等你。”

“喂，我现在可是在惠曼的监视之下诶，要他看到我进了你的实验室……”埃文慢悠悠地说道。

“得了吧，惠曼才没工夫一天到晚盯着你呐！他只是不想让你再做那些东西而已，你抓紧来啊，我先下了。”沃纳飞快地说完一大串，他的角色突然就僵直不动了。

“靠！还真的下线！你要不要脸呐！”埃文愤怒地踢了沃纳一脚，但一个挂机的角色显然不能作出任何回应。埃文把平板往床上一扔，出门向实验室走去。

 

周源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奇怪的房间里。从房间的设计来看，像是“终极规律”号上普通的房间，但周源却对这里充满了陌生。

“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自己的桌子前，翻看了一下桌上的资料。之后，他又走到舷窗边，发现外面仍然是无尽的暗夜。

“种种迹象表明我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但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下意识地，周源敲了一下舷窗。他本想调出任务窗口看看时间，但任务窗口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的圆环。

这是什么？周源很是疑惑，用手在圆环的中心点了一下。

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圆环颜色一暗，随即飞快地向四周扩展，在墙壁上形成了一幅“终极规律”号的单层平面图。许多参数从平面图的下方冒出来，旁边还出现了一个选项菜单。周源粗略地扫了一眼，大概是“舰体管理”“武器管理”“数据管理”一类，其内容之复杂，估计舰上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都包括于其中了。他试着点了点，所有的选项都能自由地进入，没有任何权限上的问题。

“这么高的权限，少说也是舰长级别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源随便翻看着菜单栏里的内容，平均每一个子选项下都有十几个开关，他都很小心地避开了。正惊叹于“终极规律”号的宏伟，周源忽然发现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在数据库底层的不起眼的位置躺着。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周源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读取文件的过程十分顺利，甚至让周源怀疑这根本就是个普通的文件夹。然而文件夹下的内容让他屏住了呼吸：三个子文件夹，分别标注了保密等级，红色的“TOP SECRET”竟让周源有些激动。毫不犹豫地，周源打开了最高等级的文件夹。

“关于特大当量氢弹的研究……大型恒星际飞船发动机制作原理……T.•惠曼……T.•惠曼……周……！”

周源的眼神凝固了。

“周……周语珂！怎么会……她不是一个世纪前的人吗，怎么还会有她名下的机密存在！题目……题目是……”

周源看向周语珂署名的文档题目，但那里像是有一团雾笼罩着，令周源无法分辨。他用力揉了揉眼睛，那团雾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是扩大了，附着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紧接着，周源眼前的界面飞快地后退、收缩，又还原成一个白色的圆环。突然，警铃大作，圆环变成了刺眼的红色，所有的墙壁上都闪烁着一句话：

“WARNING: YOU HAVE NOT ENOUGH PERMISSIONS!”

房间门被猛地打开，数个身穿警服的执法人员冲了进来，直接将周源按倒在地。周源挣扎着，焦急地向他们解释，但警铃声似乎盖过了所有的人声。周源抬起头，眼神一一扫过房间里的执法者，忽然觉得他们有些眼熟。

“惠曼教授……？琼斯舰长……？这……你们为什么……？”

“试图窃取一级机密，真是可惜，看来没有机会把你从甲板上扔下去了呢。”

周源猛地扭头看向门口，穿着警服的埃文正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把手枪，对准了周源的眉心。

“埃文！这一切……是不是你搞的鬼！”周源愤怒地叫喊着，却见埃文缓缓闭上了眼睛。

“永别了，周先生。”埃文用略带怜悯的声调说道，随后是一阵尖利的狂笑。

砰！

“啊！”

周源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先是呆滞了几秒，在感受到身下的床的柔软后，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柔和的灯光，堆放在桌子上的书籍，还有空中飘着的全息任务栏。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周源心头。他站起身，慢慢地挪到窗边，用颤抖的手敲了两下舷窗。

一个任务栏跳了出来，右下角还有正常显示的时间，刚才的圆环并没有出现。周源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跌坐回床上。

“刚才……是梦吗……可是那种真实感……还有，周语珂……”

周源看向书桌的一角，周语珂正在照片里向他微笑。

 

“说吧，你要给我看什么？最好快点，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啊！”埃文一走进实验室，就忙催促道。

“别着急嘛，一会儿你就会看到——这是奇迹，绝对的奇迹！”沃纳搓着双手，开心地说道。

沃纳把埃文带到一个平台前面，平台大约两米见方，上面空无一物，在它下方像是有线圈一类的东西。沃纳拿了一块隔板，把平台分成两部分，接着扳动了平台上的一个开关。

“别乱动，睁大眼睛看好喽！”沃纳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他拿起一根小木棒，从平台外侧缓缓向里平移。当木棒进入平台的投影范围时——埃文突然惊叫一声——在被挡板隔开的另一个区域里，对称的位置上也出现了一段木棒！

“这、这是怎么……！”埃文眼里写满了震惊。要知道，第二段木棒是凭空出现的，但第一段木棒却看不出任何变化。平台上右侧的空间，就像左侧空间的拷贝一样。

“已经违反能量守恒定律了吧……”埃文走到平台右侧的位置，他清楚地看到，平台边缘像是一把利刃，将木棒与外界空间切割开，从一侧可以看到木棒的切面。沃纳将木棒又向内推了一点，切面的纹路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埃文的眼神亮了起来，虽然他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原理，但凭这种“空间复刻”的现象，就已经激起了他的兴趣。

“埃文，要不要来试试？”沃纳招呼了埃文一句。埃文走过去，接过木棒，向各个方向挪动了几次，没有任何的滞涩感。

“沃纳，你小子可以啊！”埃文的脸上写满了兴奋，说道，“快给我说说，这什么原理？”

沃纳也是一脸的得意：“这是我最近才发明的空间复刻技术。通过这个平台为这一片区域提供能量，让隔板一侧的空间结构成为另一侧的复刻。就像是空间意义上的一面镜子。”

“那我看到的这段木棒，是否真实存在呢？”埃文饶有兴趣地问道，“如果是的话，这一部分物质又从哪里来呢？”

“呵呵，严格意义上讲，第二段木棒并不能算是物质，就像你不能说镜子里有另一个世界一样，复刻空间也是这样。”沃纳耸了耸肩，说道，“镜子外和镜子里的物体不能发生相互作用，这一点也相同——”

说着，沃纳拿起另一根木棒，向平台右侧伸了过去，不过木棒伸到平台边界的地方就停止了，无论如何也伸不进右侧平台的投影范围内。

“看，这一部分复刻空间有抵挡外界使其空间结构发生改变的作用，但这个作用是有上限的，”沃纳指了指墙上的显示屏，接着说道，“一旦超过这个上限，复刻空间就会破碎——就像你打破了这面镜子一样。”

“哇，沃纳，真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能研究出这等技术！”埃文赞许地说道，“虽然这只是最初的应用，但是它的发展前景宽广得难以想象！代理执行舰长换这项技术，这么看来倒像是你赚了！”

沃纳伸手关闭了平台下方的开关，右侧的木棒突然就“消失”了。他取下隔板，笑着说道：“这些年来，人类把大把的精力投入到飞船建造和基础研究上，空间技术——这项原本热门的技术，也被搁置了。如今，基础科学的大厦即将封顶，是时候让这项技术继续进步了！”

沃纳顿了一顿，眼神里闪着热切的光芒，说道：“你也看到了，空间技术的未来不可限量，加入我们吧，埃文，人类将成为在宇宙中自由翱翔的王！”

埃文看着沃纳的眼睛，一时竟有些迟疑。但只有短短几秒，这份迟疑便转化为了坚定。

“沃纳，坦白讲，我十分欣赏你的想法，但是，我也有必须要去追求的东西。”

“什么嘛……还不是你和查尔斯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切实际？”埃文笑了，“不，你现在还不明白，整个人类历史，或将因我们而改变。”

 

周源坐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独自喝着一杯西瓜汁。早上的梦境依旧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片段，尤其是埃文狂笑着开枪——一想到这，周源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两下。尽管是梦，但被一枪爆头的痛苦却实实在在地刻在了周源的脑海里。他忙喝下一口西瓜汁，紧闭双眼，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一个悦耳的女声在周源耳边响起。

“当然可以，”周源下意识地回答道。但他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便转过头去看：

“东……东方舰长！您怎么来了？”

东方霓羽身着一套简练的白色制服，两侧的短发拢到耳后，身形十分轻盈。但周源还是无可避免地把眼前的形象同印象中英姿飒爽的舰长结合起来。倘若是在战场上，眼前这个女人一定会化作最无情的锋刃，在她冷酷的面庞下，本就藏着一颗渴望战斗的心。但现在的东方霓羽不是，她的体态尽显女性的柔美，她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只有偶尔一闪的炽烈目光，才展现出她如火般热诚的内心。

周源呆呆地看着东方霓羽，东方霓羽同样微笑着看着周源，二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周源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尴尬，便主动开了口：

“那个……想喝点什么？要不……橙汁怎么样？”

“嗯，”东方霓羽应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说道，“我很喜欢这儿的橙汁。”

“嘿嘿……”周源干笑两声，在吧台表面调出菜单，点了一杯橙汁，实则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自己下意识说了橙汁这个选项，还好是她喜欢的，不然场面可能会更加尴尬。

“东方舰长……今天您怎么有空到休息室来了？”周源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甚至不敢直视东方霓羽的眼睛，害怕自己又陷入刚才的呆滞。

“昨天刚忙完惠曼教授的实验，今天打算休息一下。”东方霓羽接过侍者递来的橙汁，笑着说道，“这里的橙汁特别好喝，每次有空我都会来喝上一杯。”

“哦……”周源犹豫了一下，谨慎地问道，“那个……东方舰长，您为什么不去K层的休息室，反而来我们E层的休息室呢？”

东方霓羽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她盯着周源看了几秒钟，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果然这样做太不自然了，哈哈哈……”东方霓羽好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用手挡住了嘴巴，说道，“我还是不擅长演戏啊……哈哈哈……其实我来到这里，还有一个原因——”

东方霓羽止住了笑容，转过头看着周源，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深邃。周源与她对视着，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已经被面前的舰长看穿。

“是你，”东方霓羽朱唇轻启，缓缓说道，“周源。”

周源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虽然他之前已经隐约猜到东方霓羽前来的目的，但当这一猜测被证实时的震惊对周源而言依旧是无以复加的。他很难界定自己对东方霓羽是怎样的感觉，初见时，他觉得她高高在上，气势逼人，加之其绝美的容貌，周源对她只有无限的尊敬，而那时他心底产生的另一种特殊的情感，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忽略了；十年来，周源作为底层的研究员，只是偶尔见过东方霓羽，但每一次见面，他都会为她的气质而深深折服，周源知道，自己可能真的爱上了这位东方舰长，奈何身份的巨大差距让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内心，他也知道，一位恒星级飞船的舰长是不可能屈尊同一个研究员结合的；但是今天再见东方霓羽，周源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她身上的冰冷在褪去，她眼神中的骄傲在熄灭，她正变得温婉而平和——同一般的女人无异。周源肯定，东方霓羽身上必定背负着复杂的往事，而这些事，恐怕还与自己有关。

刹那间，周源仿佛看到了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她不得不脱去自己坚强的伪装，因为现实已不允许她继续坚强。

周源突然多了一种感受——除去自己的灵魂被东方霓羽看穿之外，她的心灵似乎也向自己敞开。

“周源，你是‘星舰技术最后的奠基人’——周语珂的孙子，”东方霓羽平静地说道，“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东方霓羽抬手在休息室墙壁上一点，墙壁闪亮了一下，在空中投射出一个白色的圆环。看到这个圆环，周源的身体又开始不住地颤抖。

“太像了……和梦中的场景何其相似……！”

东方霓羽没有发现周源的异样，她按了一下圆环的中央，圆环立刻展开为一个复杂的界面：舰体平面图、控制菜单、航行参数……一切都与周源梦境中的情景符合！东方霓羽右手一扫，直接打开了数据库，在数据库的底部，是一个加密的文件夹。东方霓羽打开文件夹，找到标注有“TOP SECRET”的子文件夹，正要点开——

“不！不行！”

周源突然大喊起来，一把抓住了东方霓羽的右手手腕。他浑身颤抖着，紧闭双眼，喃喃自语道：“不……不能打开，会有……有人进来，是惠曼……埃文……他们拿着枪……”

东方霓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她正想拽开周源的手，却看到周源已是满头大汗，不禁奇怪地问道：“怎么了，周源？”

“不行……”周源艰难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正和他的梦境交织在一起，红色的“TOP SECRET”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子弹射入头颅的疼痛感似乎要把他撕碎。

“你没有……权限，不能打开……”

“什么？”东方霓羽更疑惑了，“没有权限？拜托，我可是舰长，这东西对你很重要——你能不能把手松开！”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着喊出的，具有强大穿透力的声音吓得周源一个激灵，下意识松开了手。他眼前的景象重新聚合，东方霓羽愤怒的面庞在他面前出现。

“啊……我，这……”

“真是的，”东方霓羽甩了甩被周源捏得生疼的手腕，打开文件夹，把一篇文档打开，扔到周源的面前，“好好看看，这是你奶奶留下来的。虽然目前还是机密……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周源看着东方霓羽扔给自己的文档，“果然是奶奶的研究吗……”他一边想着，一边读出了文件的名字：

“《关于小型封闭生态循环系统的研究》……这是……！”

周源吃惊得瞪大了双眼，急忙向下阅读。随着文字一行行向下移动，周源的双手又开始颤抖，不过这一次，周源是因为极度兴奋而发抖。他的脸上逐渐绽放出极为精彩的神情，直到读完论文的最后一行，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了热切的期待。

“这篇论文上的一切……都是真的？”周源颤声问道。

“是真的。”东方霓羽垂下眼帘，回答道，“这是周语珂提交的最后一篇论文，但是从未公开发表，最后成了机密。”

“可是……为什么？这份论文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因为‘终极’已经开始了。”东方霓羽示意周源小声点，继续说道，“联合政府认为，这项研究不利于‘终极’计划的实施，反而会滋生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便将其暂时封存，准备等‘终极’结束之后再发表。”

“原来是这样……”周源喃喃道，“真是可惜，她本可以……”

“周源，”东方霓羽打断了周源的自言自语，盯着周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啊……你说。”周源被东方霓羽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忙收敛情绪，仔细地听着。

“你觉得，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终极’计划本身，真的有意义吗？”

东方霓羽又恢复了她本来冰冷的神色。周源看着她的眼睛，并未看出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周源略一思考，决定给出一个中肯的回答：

“当然有意义了，我们将探索出宇宙最深处的奥秘——”

“之后呢？”东方霓羽平静地问道。

“什么？”

“之后呢，周源？”东方霓羽的身体微微前倾，说道，“在探索出终极之后，我们将何去何从？”

“这，当然是……”周源起初觉得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显然的，可他刚说出一个开头就顿在了半空中。

是啊，之后呢？似乎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周源，”东方霓羽脸上微微有些痛苦的神色，她继续问道，“所谓‘终极’，真的有意义吗？”

“……”周源无言以对。

“这个世界，规律有其终极，变数有其终极，任何事情都有终极——但当人类将它们一一探索出来的时候，却往往想起被忽略的那一点：时间没有终极。

“是的。即便‘终极’计划完成，人类面对的宇宙也不过是一本摊开的书，再也没有奥秘，再也没有未知，人类将失去探索的欲望，在无尽的时间中与孤独为伴。

“周源，不论你承认与否，”东方霓羽停顿了一下，周源诧异地发现，她的脸上竟带着一抹忧伤。

“终极的本质，就是死亡。”

像是说出一道死刑判决似的，东方霓羽轻轻闭上了双眼，周源也陷入了沉思，二人又笼罩在了奇异的宁静中。

 

此刻，埃文和查尔斯正站在一面巨大的舷窗下方。这是A层的发动机室，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飞船周围的环境。

“查尔斯，你觉得我们还要继续吗？”埃文首先问道。

“当然。”查尔斯的回答一向简略。

“今天我见到沃纳了，”埃文说道，“他向我展示了他在研究的空间技术。坦白讲，我很震撼。”

“空间技术？还是没有脱离物质范畴啊。”查尔斯回应道。

“查尔斯，执着于这个虚无的领域，真的——”

“你还是不明白，埃文。”查尔斯淡淡地说道，“人类本身，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东西。即便我们用钢铁将自身保护起来，却依旧敌不过复杂的宇宙环境的侵害。即便我们以强大的武器自保，却依旧敌不过自然规律的无情宣判。人类唯一引以为傲的，只有我们强大的智慧。

“若能将意识从肉体中分离，从此，便不必依托于复杂的保护，人类文明最闪耀的结晶将自由穿行于星系之间，为其他的世界带去智慧的种子。人类本身，也将因此得到永生。相比之下，所谓的‘终极规律’反倒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是查尔斯……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不必害怕，埃文。”查尔斯把手搭在埃文的肩上，轻声说道，“我们会一直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的，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不会回头。”

 

“所以呢，”周源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打算怎么做？停止‘终极’计划吗？”

“不，我还没有强大到违抗全人类的地步。”东方霓羽无奈地笑了，说道，“但至少，我可以对我个人的行为负责。我要逃出这里，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嗯……不过，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事呢？我只是一个研究员啊……”周源忍不住问道。

“因为你是周家的后人。”东方霓羽俏皮地一笑，“这也是我跟自己打的一个赌，赌你会跟来。”

“哦？”周源觉得有些奇妙，“为什么你那么确定呢？”

“因为我就是知道，”东方霓羽开心地笑了，“想想看，你的曾祖对你说过什么？”

周源愣了几秒，随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感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这是他即将亲自探索未知时不由自主的反应——他已经十年没有如此兴奋过了。

“果然逃不过东方舰长的慧眼啊，”周源笑着回答说，“如果你决意逃亡，我会和你一起，航行到宇宙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