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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放下了心中石，迟瑞觉得无比舒心，第二日竟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洗漱一番后已近中午，午膳是陪着迟老夫人一起用的，他想通了，等顾知夏出了月子就让她离开迟府，迟老夫人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午后时分，迟瑞终于再次踏进了顾知夏住的偏院，顾知夏正把向悠悠小心地抱在怀里，哄得专注，并没有留意到迟瑞的到来。

婉儿见迟瑞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凝视着顾知夏，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只好出声提醒道：“顾少奶奶，少爷来了。”

顾知夏这才抬眼，看到迟瑞先是一惊，后又变得平静，若说之前对迟瑞还有恨，向悠悠的平安出生也早已让她释怀，对于迟瑞她反而心怀感激。

“你屋里要是还缺东西，你就跟大蓉说一声。”迟瑞本想说完自己的决定就走，可对着顾知夏，自始至终他都是不忍心的。

顾知夏只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的话。

迟瑞语声淡淡，“我已经派人通知你爹了，他过几天就会来看你。这个屋子你将就着住两天，等你一出月子，我就放你走。”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完，迟瑞才深深吸气，看向顾知夏时却被她眼底许久不见的欣喜与激动刺伤，她不敢置信，声音都带在颤抖，“真的吗？”

“至少目前我是这么打算的。”本想撂下一句永不相见的狠话将顾知夏赶走，可是临了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不见她时觉得自己可以死心，可一见到她所有的防备都土崩瓦解，或许是迟瑞内心深处终究无法放下，他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低头看到顾知夏怀里的向悠悠，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脑袋，什么都是小小的，他刚想对着她笑，压抑着的羞耻和难堪又突然涌上来，“你歇着吧。”他匆匆留下一句话，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迟瑞，谢谢你。”背后传来顾知夏轻柔的感激，迟瑞却越觉得讽刺，他竟一刻也不想多待，每回对着顾知夏总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一败涂地的爱情。

迟瑞离开偏院，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花园，他想起那日与顾知夏牵着手在雨中漫步，春日繁花似锦，可如今已是初冬，百花残败，犹如他对顾知夏的爱，似乎也在暗示着是该停止了，他在石凳上坐下，满目山河空念远，他该放手。

也不知独自呆坐了多久，已经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雨，风裹挟着冰凉的水滴划过迟瑞的颈后，一惊之下才想起他昨晚答应过沈凌雪的话，举步便往沈凌雪的院子里走去。

沈凌雪站在窗边远远地望到迟瑞的身影，等了半日，迟瑞终是来了，她眼里闪烁着欣喜和激动，这场雨她不会再一次错过，她只披了个斗篷，便拿起纸伞冲进雨里。

“少奶奶，您去哪？头发还湿着呢！”桂儿担忧地喊道，她手里拿着毛巾刚欲上楼，便见沈凌雪急匆匆地夺门而出。

沈凌雪脚步匆忙，自是没有听到桂儿的话，其实迟瑞离她的院子已没有几步，但只要他来，是风是雨她都会去接他。

正要踏进沈凌雪的院落，便见她双手握着伞，站在他的对面，含笑看着他，他愣了一下，便疾步过去，拿过她手里的伞就打开撑在两人的头顶，“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伞。”沈凌雪笑答，语气自然，这在她看来几乎是一件理所应当、再正常不过的事。

迟瑞的心却被这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他不知怎的想起自己曾说他过对顾知夏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其实沈凌雪才是吧。他不是会对一般的女子动心的人，他不敢说自己已经爱上沈凌雪，但至少他本来对着沈凌雪的铁石心肠正在一日一日地被她感动。看着她乌黑的头发上沾着水珠，手就不听使唤地抚了上去，脸上刚浮现出的温柔笑容却又顿住，“你头发怎么都湿了？”

伸手摸了摸头发，沈凌雪也尴尬地笑道：“我以为你不来了，就让桂儿帮我洗了。”

“是我来迟了。”迟瑞面有愧色，只好道歉，“快些进屋吧，小心着凉。”

沈凌雪自然地挽上迟瑞的手臂，语气掩饰不住欢喜，“只要来了，就永远不迟。”迟瑞的手臂一僵，偏头看她，沈凌雪笑靥如花，他也欣慰一笑，旋即又向沈凌雪靠近了些许，下意识地将伞倾向沈凌雪一边，两人携手走回了院落。

看着迟瑞和沈凌雪一同撑着伞回来，桂儿总算明白过来，暧昧地笑笑便欲退下，迟瑞却出声喊住了她。

“少爷，怎么了？”

迟瑞收起伞放在门边，才慢慢走过来，盯着桂儿手里拿着的毛巾和梳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尽数接过，“没事，你下去吧。”

桂儿本觉得莫名其妙，沈凌雪却对她轻笑，示意她出去，桂儿这才照做。

沈凌雪一边往楼上走着一边说道：“上来吧，你拿着那些东西做什么？”

“本来答应了要为你洗头的。”迟瑞抬头笑言，“如今来迟了，我就给你梳头吧。”说完也提步上楼，经过沈凌雪身边，还回头笑她，“傻站着做什么？”

沈凌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看到迟瑞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才彻底回过神来，轻推了迟瑞一把，羞赧道：“知道了，你快走啊！”

沈凌雪解下斗篷放在衣架上，有些忐忑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她心里紧张，红晕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耳后，只好兀自低着头。

迟瑞从未给哪个女子梳过头，方才也是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心里也不平静，只是他早已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情绪，面上仍旧是无风无波，他慢慢地走到沈凌雪的身后，拿起桌上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她的头发。

他手上动作轻柔，仔细地将沈凌雪的乌发一寸一寸地擦干，又拿过梳子将青丝一缕一缕地理顺，他神情专注，没有意识到他的手指时不时地会划过沈凌雪的头顶、脖颈和肩膀，这是迟瑞多么难得的温柔，她偷偷拿眼睛去瞟镜子里的迟瑞，全神贯注，目光竟是带着一丝柔情的，她又低下头去，安静地享受着此刻的幸福。

“我方才去了知夏那儿。”迟瑞仍旧慢慢地梳动着沈凌雪的头发，随口说道，他明显感受到了沈凌雪背部一僵，可他仍继续说道：“我同她说了，她一出月子，我就放她走。”

沈凌雪一惊之下，猛地抬头看向迟瑞，头发缠在梳子上被狠狠地一扯，迟瑞没有预料到沈凌雪会突然抬头，听见她呼痛，忙伸手轻抚她的头顶，“没事吧？”

沈凌雪却直愣愣地看着他，“你方才说的什么？”

迟瑞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继续梳着，淡淡地开口道：“我说我会放知夏走。”

“你想好了？”沈凌雪仍然不敢相信。

手上动作一顿，迟瑞犹豫了半晌才又继续，“至少现在是的。”

沈凌雪了解迟瑞，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却也不是能轻言放下的人，如今作出这个决定已是不易，她不忍心逼他，轻声说了句：“那好。”

迟瑞沉默不语，倏地眼前有一丝银光闪现，“你有一根白头发。”

“你快帮我拔掉。”女人最怕迟暮，沈凌雪也不例外，她坚持道：“一定要连根拔掉。”

迟瑞被沈凌雪的语气弄得也有些紧张，将手指在衣袖上捻了捻，才慢慢拨开她的头发，眼睛一眨不眨，拽住那根白发，快速地一拉，随后才舒了一口气，慢慢递到沈凌雪眼前。

沈凌雪接过白发轻叹了一声，懊恼道：“我如花的年纪怎么会有白头发呢？”

迟瑞不禁笑出声来，只见沈凌雪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子，将白发小心地放进去，迟瑞便好奇地问道：“你做什么？”

“都说第一根白头发一定要收好的。”沈凌雪笑着解释道。

“为什么？”

她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迟瑞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被沈凌雪摆了一道，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的第一根白头发呢？”沈凌雪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出声问道。

“我没有白发。”迟瑞也幼稚了一回，有些得意，顺嘴就是一答，话一出口便也想到了什么。

诗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沈凌雪是想要和他到白头的，迟瑞头一回读懂了沈凌雪的情意，他抬眼看向镜子里的沈凌雪，恰巧她也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迟瑞，两人的眼神在镜子里交汇，其中有多少难以言说的情绪都付与相视一笑，一种微妙的感情在两人心里流动，纵使意仍不平，举案齐眉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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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金城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过年事宜，去旧更新，虽说如今已是民国，春节早已废除，只过元旦，但千百年来留下来的传统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今日便是除夕，沈凌雪本是要回督军府探望沈虎的，只是沈虎事忙，不少达官显贵都到府上去拜官年，想着也顾不上她，索性就决定年后再回府去。

迟老夫人是传统的人，因此迟府也是上下年味浓厚。黄昏时分，烛火辉煌，厅堂上已然罗列好了茶果糕点，老少齐聚一堂。沈凌雪和迟瑞一道陪着迟老夫人闲话家常，等着新年的来临，眼看着天色已渐渐变暗，沈凌雪有些坐不住，迟瑞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知她记挂顾知夏，便开口道：“凌雪，你爹好像派人送了礼物来，你也陪我去挑几份礼物回送给他。”

沈凌雪有些不明所以，“现在？”

迟瑞点了点头，便起身对迟老夫人说道：“奶奶，瑞儿和凌雪去去就回来。”

迟老夫人笑着应允，沈凌雪也只好跟着迟瑞出了大厅，“你去吧，快些回来就是。”

“你……”沈凌雪哑然，随即默契地笑笑，“我很快回来。”

她带着准备好的东西走到偏院，偏院一比就冷清了许多，顾知夏一看见沈凌雪便开心地抱着向悠悠迎上来，“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

“当然了，你都说了我是你姐姐。”沈凌雪笑着从食盒里拿出一碗水饺，“来，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定要吃碗水饺的。”

顾知夏看着热气腾腾的水饺，眼里泛起泪光，“姐姐，你对我真好。”

沈凌雪像以前一样揉了揉顾知夏的头，拿出一件小棉袄“傻丫头，你看，这是我给悠悠做的衣服，当作新年礼物，也是我给她的见面礼。”

从沈凌雪手中接过衣服，顾知夏拿到向悠悠的眼前晃了晃，温柔地说道：“悠悠，这是你凌姨给你的礼物，你看她对你多好。”

“好了，你快点趁热吃，我不能待太久，就先走了。”沈凌雪看着顾知夏开心满足的样子，心里自是舒坦。

顾知夏明白沈凌雪的难处，定是瞒着迟老夫人悄悄过来的，她也不敢久留沈凌雪，她已经知足。

沈凌雪快走到前院时，在拐角处遇上了迟瑞，他担心独自一人回去沈凌雪不好交代，便站在此处等着与她一道回去。

“瑞儿，回来啦，快来坐着，给亲家的礼物都备好了？”迟老夫人看着迟瑞和沈凌雪进屋便笑问道。

迟瑞恭谨道：“都备好了，奶奶放心。”

沈凌雪坐在一边，凝目望着迟瑞，看他为了自己对迟老夫人撒谎，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又是欣喜。

夜越来越深，外头此起彼伏地传来鞭炮齐鸣的声音，想是已到了子时，又是一年即将过去，回想这一年来的种种际遇，不禁感慨，只不过今年的除夕能陪着迟瑞，还有顾知夏一起度过，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幸事。

按照习俗，今夜是要守岁的，只是迟老夫人年事已高，迟瑞担心她的身体，便劝她早些回去休息，沈凌雪也在一旁帮衬着，“奶奶，您身体好就是我们的福气了，您早些去睡，这里有我和迟瑞守着，来年照样诸事顺遂。”

迟老夫人本还想再留，见孙子孙媳如此孝顺便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这才由怜香扶着回房了。

“迟瑞，我们到外头去吧。”沈凌雪见迟老夫人不在，便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沈凌雪最喜欢的就是过年，每一年过去，她都觉得有机会重头来过。

迟瑞从沈凌雪的眼底看出了欣喜和激动，便点头答应，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蔷薇在一旁看着迟瑞和沈凌雪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心情烦躁，又不能回房睡觉，便也跟了出去。

一踏进院子里，夜空中就绽出绚烂的烟花，沈凌雪惊喜地抬头看天，红红绿绿的烟花在头顶绽放，一个坠落之后旋即又有另一个紧接着绽放。“迟瑞，你看啊。”

迟瑞也仰头去望，年年都是如此，他不知道沈凌雪为什么会这样兴奋，虽然他激动不起来，但看着沈凌雪难得的如此尽情的笑容，他也笑道：“我看见了。”

“我们去放鞭炮！”沈凌雪突然拉起迟瑞的手就跑，迟瑞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跟着沈凌雪跑到了大门口。

看着沈凌雪弯着身子喘气的样子，迟瑞不觉好笑地问道：“放鞭炮为什么要跑到大门口？”

沈凌雪抚了抚胸口，呼吸平静后，才解释道：“在里面放会吵到奶奶睡觉的。”

“在这里也没差多少啊。”

沈凌雪神秘地一笑，任性地说道：“因为蔷薇总跟着，我不喜欢她。”

迟瑞被沈凌雪的理由逗笑，他与沈凌雪在一起总是会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她还是这样霸道。让门房找了两串鞭炮来，沈凌雪便丢了一串给迟瑞，冷不丁的这么一下，迟瑞差点就没有接住，手里拿着鞭炮，讶异地看向沈凌雪，“为什么是我？”

“我害怕啊。”沈凌雪随口应了一句，若不是迟瑞自小就有好休养，早就给了她一个白眼，她会害怕？迟瑞一副头痛的模样，却又无法拒绝，只好拿着鞭炮，走出几步远，摊在地上，掏出火柴点燃，便忙往后退了几步。

爆竹炸裂的声音在迟瑞身后响起，扬起的青烟弥漫开来，沈凌雪捂着耳朵，笑看着迟瑞有些狼狈地跑向自己，他脸上也有隐约可见的笑容。

待到迟瑞回到沈凌雪身边，她又对着他大声喊道：“下回我去放。”

“你不是害怕吗？”迟瑞撇了撇嘴，笑着问。

沈凌雪也不理他的调笑，待到爆竹燃尽，又拿起一串去放，蹲下身子点起，便转身欲跑，脚步一移踩上了裙摆，身体直接往后倒去。

迟瑞疾步上前，伸手圈住沈凌雪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快速地一转，用背部挡在了沈凌雪身前，鞭炮声再次响起，四下却突然变得安静，空气凝滞，时间也几乎静止，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着，四目相对。

直到沈凌雪发现迟瑞的头发上落了些许爆竹炸裂的灰烬，才伸手替他拂去，迟瑞这才略显尴尬地放开了她，两人一起跑着退后，回身看着剩余的爆竹燃尽。

迟瑞背手在身后，轻笑着说：“还放吗？”

“不放了。”沈凌雪摇了摇头，浅笑道：“不然奶奶可真的睡不着了。”

两人回到大厅已是凌晨，不见蔷薇的踪影，想她定是没跟上他们自己回房了，沈凌雪身心舒畅地往椅子上一坐，迟瑞也坐在她的旁边。方才两人如孩子般都玩得尽心，此刻便安安静静地坐着守岁，岁月静好或许就是这样。

一夜很快过去，鸡鸣声传来，天也微亮，迟瑞拿着一件披风正欲盖在沈凌雪身上，她撑着额头的手一垂便已转醒，迟瑞的动作也停住。沈凌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着迟瑞展眉一笑，“过年好。”

迟瑞嘴角也牵出一道浅笑，启唇柔声说道：“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