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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击者
【一】
关存安七点准时被闹钟吵醒，照旧是个令他难以打起精神的工作日。
他叼着牙刷走到客厅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闯入屋内的除了阳光还有隔壁3号楼的吵闹声。
“你不要冲动，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你给我滚出去！”
八成是两口子吵架，关存安噙着满嘴的泡沫，准备返回卫生间，双脚却在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中僵住。牙刷落地，溅出一圈雪花；原本呼之欲出的泡沫因他合不上的嘴而没了阀门的阻拦，喷薄涌出，流淌、滴落。比嘴咧开的缝隙更大的是他双眼眼皮的距离，他木然扭动脖子转向枪响的方向，对面楼与他齐楼层下数两扇窗，透过星星点点仿佛红梅般血迹的玻璃，是一张带着喷溅血迹的狰狞的脸。
与宕机了一样的脑子相反，肢体倒算是敏捷，他迅猛关上窗户。“砰”一声响，吸引来了恶魔的目光。关存安迅速蹲下，顾不得残存口中的牙膏沫，本能做了吞咽动作，双手紧抱住后脑，不断安慰自己仅靠这一瞬间，对方绝对记不住自己的长相。他不清楚止不住的颤抖究竟是源于恐惧还是因胸腔和鼻后腔的剧烈的薄荷气息令他整个躯干进入了冰河世纪。
报警，得报警！
我大概是唯一一个目击者！
片刻后他虽然止不住生理上的颤栗，头脑倒是略微清醒。关存安连滚带爬冲进卧室，按下那三个熟悉却从未连起来使用过的数字。接警员的声音清脆悦耳，他却仿佛被扼住咽喉般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声，只好点击红色的按钮，气急败坏将手机扔回床上。
上班，我是该上班对吧。来，洗漱、穿衣服。
裤子仿佛通灵似的，任他变换角度都无法穿好，他蹬腿甩开裤子，鬼使神差又走到客厅窗前。对面窗户上的血迹已凝固停止流动，寂静无声，若不是玻璃上的星点暗红，关存安甚至能够相信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心理暗示。目光被掠过的麻雀吸引，从窗口飘到楼下的绿植，两楼间的人行道上出现了一个带着戾气的猩红的身影，那人仰头，两人四目相对，关存安认出了几分钟前那另自己动弹不得的来自地狱的双眼。
他来了。
他来销毁证据了。
我说我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他会信吗？
不，他绝对不会。
他有枪。
关存安猛地回魂，小跑到衣柜前拉开放着存折的抽屉，摸起久未使用的左轮手枪，拼命控制住双手的颤抖，一颗一颗把五发子弹填满。
楼梯间传来了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关存安倒是逐渐冷静，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射击馆老板传授的射击经验，遂狙枪稳定呼吸。毕竟他还有道门作为屏障，就算对方能破门而入，他也能够占得射击的先机，没问题的。
脚步在门口停住，响起了叩门声，而那该死的门竟在并不响亮的叩门声中开了道缝。
该死的！昨晚接完外卖自己并没有锁门，门一直是虚掩着的！
对方似乎也惊讶于这顺利的开门过程，稍作停顿，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声“我进来了”。
关存安倒是没预料到这意外的客气，禁不住自先放松了警惕，枪口从平肩指向了脚前方的地面。而那带着血腥气息的身影笨拙踏进屋里，他再次举平枪口。
“你不要冲动，我们能好好谈谈吗？”那人看到枪登时高举双手。
“你给我滚出去！”关存安歪头怒目，迅速晃动枪口，示意对方离开。
对方却试探着向他的方向移动，“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能不能听…”
不能，关存安容不得对方接近，直接扣动扳机。哪知对方仿佛预料到了他的行动般一个健步冲过来撞偏了关存安的手臂，子弹飞出几经弹射，贯穿了关存安的头颅。
关存安眼睛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对方身上旧有的血迹被自己喷溅的新鲜的血液覆盖；
脑海中最后一个闪过的念头是：我死得是不是有点…冤？
窗户上被喷溅上的血迹，仿佛朵朵红梅。
【二】
枪响过后，李国庆几乎跪在地上。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示意他还活着。他艰难抬起巨幅颤动的双手拍在自己湿乎乎的双颊，再看掌心，沾满血液及汗水的混合物。他尚有命在，却也不像还活着。
窗外“砰”一声响，李国庆目光被吸引过去，隔壁5号楼平层向上数两扇窗，一个人影飞速下蹲。窗玻璃上喷溅的血液如朵朵红梅，李国庆没有任何心情欣赏。
他死了。
是我杀的他吗？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他自己开的枪。
他的枪。
双腿在颤抖中难以支撑整个躯体，李国庆跪坐，木然用双手捂住全脸，止不住泪水。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我一次也没有杀过人。
血与泪与汗水混合，散发出咸腥气息，李国庆呼吸着屋内弥漫的异味，试图理清思路。
刚才那个目击者看到我了吗？就算没看到我也看到血迹了吧。也听到枪声了吧。他会报警吧。警察会击毙我吗？我该先跟他说明来龙去脉吗？他会相信我吗？
不如先去跟他沟通吧。
李国庆挣扎起身，向那扇窗户所在的房间进发。
在楼间人行路上，他抬起头想再确认一下位置，哪知对方竟也正好探头，两人四目相对，李国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和绝望。
不，我没有杀人，请你好好听我解释，我不想再继续了。
走到门前，李国庆意识到这扇门也是虚掩着的。他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力气叩门。纵然他力度之小，门还是开了一道缝隙。
“我进来了。”李国庆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镇定。
慢慢踏入屋内，不出所料，看到了那位目击者拿着枪。
“你不要冲动，我们能好好谈谈吗？”李国庆高举双手，认怂的同时示意自己并没有武器。
“你给我滚出去！”对方似乎并不想与他有任何交流，凶狠反驳。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能不能听…”话没说完，李国庆便看到对方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为什么每个人都不愿意听我的解释！
李国庆只好冲过去撞开他，防止被子弹爆头。而对方唯一一颗来得及击发的子弹射偏，几经弹跳，贯穿了目击者的头颅。
血液飞溅，淋漓了李国庆，也在窗户上溅出朵朵红梅。
“砰”又是一声关窗声。
李国庆目光绝望地追随过去，7号楼向下数两个窗口，一个身影迅速蹲下。
又一个目击者吗。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