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抽签
审神者再三保证不会笑了以后,长谷部才回到她身旁。
她这才想起背过身去摇晃赛钱箱上面垂下来的铃绪,也不知道是不是躲起来又笑了两声。
这一系列的参拜结束后,两个人并没有着急离开神社,而是顺着本来就不大的神社边缘散步闲聊。
雨后的神社更显一分清幽,树叶绿草被洗得干干净净,泛出有活力的翠色。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从树枝这头潜入另一头,但刚要去找它们却只能看到晃动的枝叶。
往里面走一点终于可以看到顺路来参拜的附近居民。
就算这么说,审神者和长谷部也不过是和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擦身而过,老人在一些碑石前走走停停,不时鞠躬许愿。
谁也没有打搅谁,好像是他们每天都必做的事一样寻常。
林道边有两面挂着一层绘马的墙。
走近了去翻看,大多写着“希望家庭幸福”、“身体健康”一类为自己和家人朋友祈祷的话。
要是都实现就最好了。审神者说。
长谷部静静听着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他恰好想起刚刚在铃绪下许愿的审神者。
她到底许了什么愿望呢?
尽管这不是他该开口问的事。
在神社背后的小道上绕了一圈后,不久他们又回到了神殿所在的地方。
在另一侧的亭廊中,摆着两个签筒,旁边的木箱子上写着可以往里面丢硬币。
审神者想起来正月过去没多久,也该为自己的运势赌一把。她丢了几枚硬币进去,把其中一个签筒双手交给了身边的长谷部。
这次是让神给神预测运势吗。长谷部放弃了思考。
审神者捧起了剩下的一个签筒,嘴里碎碎念着希望新的一年有好运,希望小乌丸快点来什么的。
“主人想要大吉吗?”在审神者手中竹筒发出的窸窸窣窣碎响杂音里,长谷部问。
他并没有摇晃自己手里的签筒。
签筒有点分量,审神者显得比较吃力,“谁都想要好运不是吗,长谷部也想要个大吉对不对?”
长谷部不屑又莫名得意地提高了一点音量,“主人,不要小看付丧神的运势。”
“长谷部一副笃定了能抽到比我好的签的表情呢。”
“哪里。”
说完这一句,长谷部也摇晃起了签筒。
几乎同时两个人的签筒里都掉落出了半截竹签。
分别记住数字后,他们来到另一侧取签的地方,按照数字所示自己取出了对应的签文。
两人不约而同嘴里默念着“一二三”虔诚又期待地打开了折好的白色纸条。
期望能够得到神明眷顾给她一丝丝前进动力的审神者抽到——“小吉”。
自信满满同样作为神的身份绝不会遭遇不顺的压切长谷部抽到了——
“凶”。
他们在风里平静地捧着摊开的纸片。
“……”
“……”
“长、长谷部不要伤心!!还可以绑起来,还可以绑起来还给神社的!”
“主人请您不要拦我,我要把这个神拉出来聊一聊。”
……
审神者亲手把长谷部的签折起来,绑在了神社的绳子上。
做完这一切后,长谷部的神情仍旧愤愤不平。
她走过去安慰笑道:“概率问题啦,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我懂的。”他没有深究,只是脸上还带着不痛快。
审神者无奈地看自己的近侍和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神闹别扭,为了防止他真的忍不住把神明唤出来面对面愉快交流,更为了打消他愤懑的心情,她把自己的“小吉”签折好,稳稳放在了长谷部手心。
“虽然是个‘小吉’。”
只比你的好那么一点点。
她笑着说:“我的护身符就送给你啦。”
长谷部连忙推辞,“这不行……”
“很可惜这个不像刀剑御守那样可以真正保护到你,但如果你能收下的话,我就放心了。”
他的手指竟然不自觉地弯曲了一下,仿佛下意识要把神签收在手中。
“这个神啊,说我是小吉。”为了让他放宽心,她佯装失望。
“不过我个人觉得,比起‘小吉’的护身符,要是长谷部能保护我的话,效果可比‘大吉’显著。”
她的肯定让长谷部内心的苦闷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表情。
长谷部双手拿着审神者送给他的神签,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一个礼,“谢谢您。”
“新的一年,请多多指教啦,长谷部。”
她把正月第一天在本丸和每个人都说过的话,在这里又跟他重复了一遍。
“您也是,请多多指教。”
长谷部说完也笑了。
*
天色不早,太阳开始西下,为了赶上返程的新干线,他们不得不离开神社往回走。
在走向鸟居大门路中,审神者问长谷部:“一天的现代之旅如何?”
“有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体验。”他给了一个各种意义上都很合适的回答,“没有遗憾的事。”
她满足踹着脚边的碎石子,笑道:“是吗。”
之后审神者又补充询问:“你不问问为什么我要带你来这里?”
“不是来参拜的吗。”他用审神者的话来解答她的问题。
审神者错愕,不过马上心领神悟地笑得更灿烂了。
“啊——长谷部真的很温柔啊。”她小声说,“没错,这次参拜是为了来见这里的神灵。”
“专程来这里,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唔……嗯,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神和我比较熟吧。”
长谷部没听懂,把审神者的话在脑内重放了一遍。
他明明记得她说过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样,许愿和还愿同时进行,他就不会责怪我贪图省事啦。”她眨眨眼,好似在透露一个有趣故事的结局。
他继续消化主人的话,嘴里念念:“您的还愿……”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代替某个‘人’来的。她还不懂事的时候不会想这么做,等她记起要来时,便已经错过祈祷的机会了。”
“是谁?”
他的话被晚风吹得飘忽在半空中。
他的主人站在拖长了影子的鸟居下。
那瞬间长谷部觉得她的目光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投到了更远的某处。
“为——这个时间线上未来的‘我’。”
实在是令人惊讶不已的回答。
将她前后的话连接起来,长谷部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这里莫非……”
审神者相信他大致觉察到了,为了帮助他验证他的猜测,她悠悠吐出一口气。
“从现在起,度过近十年的时间后——我将出生在这个神社中。”
未来在这里注定会出生的“我”。
没有给长谷部说话的机会,审神者继续道:“跟你所看到的一样,‘今天的我’在这里为 ‘今后的我’许下了一个愿望。”
他亲眼目睹她在神殿前那短短几秒的许愿。
越是简洁的愿望,越是难以琢磨其蕴意。
“希望,‘和大家能够早日相遇’。”
审神者说了出来。
“长谷部。”她轻柔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这里的神灵早就帮我实现了愿望。”
陷入沉默的长谷部回忆起某个时间点自己曾有过的、卑劣的想法:
——如果……如果作为审神者的她没有出生就好了。
他认为,没有出生,就没有离别的痛苦。
但在审神者的眼中,出生是相遇的契机。
她早在自己出生之前,就来到这里许下和大家相遇的愿望。
而且从审神者目前的力量来看,这一句话可能不单单只是语言意义上的“愿望”。
——这恐怕是她束缚在她自己身上的言灵。
为了庆祝压切长谷部出现千日的这一天,她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给他看一切的开始。
她说:“能和你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8、返程
长谷部怯怯地在靠近她的地方问:“真的、真的是您出生的地方吗?”
在安静的新干线车厢内,审神者不得不把音量压到最小。
“长谷部,这是我回答你的第八遍了……真的是我出生的地方…也算女承母业吧。”
“……我实在是没想到您会带我来。”
“我也着实考虑了一下,因为是你想要到现代来看看,去什么地方就很难选择了。”
她和长谷部挤在一起窃窃私语,“来这一趟……其实对我来说更有意义才对吧,我擅作主张了。”
“没有这种事,我非常、非常荣幸!”
审神者无奈,“长谷部这个态度是没法改了呢,要更放轻松才行。”
于是长谷部按照她的字面意思深呼吸,回到自己座位上正襟危坐,可能是觉得怎么看都算不上“轻松”,又变到了来时在新干线上撑着脸颊看窗外的动作,几分钟后也许是嫌自己太懈怠,又坐起来靠着椅子靠背望往窗户方向。
这次出行确实很有意义,审神者暗道,看到了长谷部这么多在本丸里没有的一面。
回程途中,她还跟长谷部一起坐在镇上她介绍“和菓子超级好吃”的店外面吃了五六个牡丹饼。
审神者跟长谷部透露,从小她就被照顾她的人蔬菜水果地念叨,并不允许她常吃甜食。
长谷部听完的感慨是:照顾你的人怎么跟烛台切这么像。
——对不起,光忠,只有这个我无法反驳。
审神者想。
长谷部说,要是在这里狂吃的事被烛台切知道了您这一周都没有下午茶吃了。
审神者说,谁也别想断我下午茶,我打起滚来根本停不下来。
长谷部憋笑到哽住捶胸。
审神者继续问,你觉得怎样的打滚姿势比较好看?左右翻滚还是原地打滚?
长谷部没有回答,后来他们里给本丸的大家买了满满三大口袋零食当伴手礼。
她坐在车中才想起本丸里那五六十口刀,扳着手指算了几遍,觉得买的零食是不是有点少。
正要去征询一下长谷部的意见时,发现靠在椅子上的长谷部不知道不知不觉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他歪着头浅浅地睡着,睫毛随着安稳的呼吸轻轻颤动,嘴唇微微一张一阖。
审神者有点意外,总是跟她道晚安后才回房间的近侍此刻毫无预兆在她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睡颜。
辛苦他了啊,审神者意识到。
在这次出行之前,出阵任务和内番一个接一个,很难找到这样一个整天的假日吧。不仅如此,空闲时间的长谷部,不是在监督其他人工作就是在监督其他人工作的路上。
睡熟后,停留在她周围身为“压切长谷部”的存在感终于慢慢淡化。
就算是安详小憩时,他也皱着眉。不知道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是梦中也在纠结和休息无关的事。
她情不自禁抬起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心,但手举到中途就放弃了,生怕直接接触他会让敏感的长谷部被惊醒。
悬在半空的手犹豫了半天,审神者终于干了一件在本丸里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她把手放在了长谷部的头上摸了摸。
……
……
发质好软。
审神者看着放下来的手,仿佛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不行……不行……还想再摸一次。
就一次。
她握拳下定了决心,抬起手又温柔地覆在他头顶上。这次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审神者用最小的力道揉了揉。
蓬松又柔顺,像金毛巡回猎犬一样!
她蹭了蹭自己的头顶,嗯……没什么感觉。
——啊,还想摸一次。
会上瘾的。
她小心翼翼用手指拈拈他煤色的发梢,发丝末端的颜色很淡,几乎都要透过光来。
话说回来,长谷部的眼睛也是很少见的颜色呢,和五月盛放的紫藤花一样。
花架上垂下的各种深浅的紫色花穗,层层叠叠的花朵缝隙中看到背后的天空,要是天气好能洒下一层薄薄的暖阳就再好不过了。
紫藤嘛。
就算是拜托歌仙在自己的庭院里也找不到这么大的地方挪一颗藤树过来了。
审神者掏出手机哼着小调查阅起了花期的预测。
等他一千个誉的纪念,去福冈看藤花吧。
——那时候就换过来,让长谷部带自己去看他的家。
*
“……这就是两位这么晚回来的原因?”
“对不起,石切丸……我后来也睡着了,所以坐过站不可避。”
“不,主人——是我的失职!”长谷部抢着背锅。
石切丸清了一下嗓子,“都去把衣服换了吧,然后下来吃饭。”
虽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本丸的大家都在等他们回来。
石切丸站在门口询问他们晚归原因回去应付狐之助时,几把小短刀和肋差缩在走廊柱子后面偷偷给审神者打招呼。
走过两旁点亮着石灯笼的庭院小道,审神者还在跟石切丸描述他们是怎么“在五分钟的换乘时间内跨越三个站台终于赶上了反方向列车”的壮举。
真是各种层面意义上的“新体验”,长谷部在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想。
等回到了屋宅楼下,审神者把脚都迈上楼梯了还不忘回头跟他补一句,“今天真是各种谢谢你了,长谷部。”
他站在楼下笑得一脸风平浪静,“我才应该说这句话。”
目送审神者轻快地跑上二楼的勤务室后,长谷部推门走进自己的近侍房间。
放下东西脱下外套,没关上的近侍门外面冒出了好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为首的是短刀中和长谷部关系最亲近、也是最敢和他打闹的博多藤四郎。他一下子冲进来挂在长谷部背上,嘴里不住地询问他们今天去了哪里玩。
长谷部折腾老半天好不容易把他放下来,乱藤四郎和鲶尾藤四郎他们紧随着在门口探头探脑。
马上出现的便是担当粟田口家监护人的一期一振,他一边呵斥弟弟们的顽皮一边跟长谷部道歉。
长谷部把提回来的三大包东西交给一期,“晚饭后才可以给他们。”
猜到里面是什么的短刀们欢天喜地放过了长谷部,立刻秉承普天同庆的宗旨狂奔着跑远了和其他人奔走相告。
在弟弟们越来越远的欢呼声中,一期苦笑着郑重地双手接过来,“您费心了。”
“别向我道谢,去跟主人说吧。”
一期点点头,走之前笑着说了一句“今天很开心呢”。
长谷部头也不回地发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嗯”音。
没有追问的一期一振默默帮他把房间门关上一半。
随后长谷部听到了他走远的脚步声。
他将这一路一直贴身放着的东西取出来,拉开房间桌子的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
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夹在了某页中。
——两张新干线的票根,和从审神者那里得到的“小吉”。
像完成了一个艰巨又漫长的任务一样,他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长谷部开始期待下一次和她的出行,期待有一日笔记本能被他们到往四处的证明所填满。
他的主人应该会带他去更多的地方吧,这些最初只和她有关联的地方,一个个变的同他也有关联。
唯一可以从时间洪流中保留下来的,便是这种“关系性”。
至今他也没有改变“人类的生命不过弹指一挥间”这个想法。
但长谷部今天也看到了,这一切的开始,比这一切的终结要美好太多。
她非但没有因为身为有限生命的人类而自怨自艾,反而将其作为值得喜悦的事和他一起分享。
有这样的开始,连终结都显得不那么可怖。
压切长谷部是个欲望深重的付丧神。
明知道总有一天会离去,他仍旧想跟她长长久久在一起,走完她转眼即逝的一生。
给她看每天的风景,伴她度过每个三年,在最后陪她笑着一起说——人生真是短暂……
——只是还好遇到了你。
他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End.
【番外】
审神者:为什么我就出门了一天,莺丸就把我的冷却材喝光了???
【番外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