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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桥》03
01
它像蝴蝶，你漫步在花园里沉浸在花香营造的安宁中，它看似不经意间从你耳旁忽闪而过，翅膀短暂地掠过你的耳垂，那倏忽而逝的触碰，像情人在耳边呢喃，像你遗忘许久的古老歌谣，你伸出手指，想要去抓握，去触碰，可那蝴蝶却死去，消隐在风中，一切归于寂静无声。
于是，这寂静变得让人窒息，安宁一瞬间转做了煎熬。
那天斯蒂夫在早餐桌上，试探性地问了佩姬：
“我醒来后，在那次从寒冰中苏醒后，我是否遗忘了什么东西？什么人？”
02
此时佩姬半陷在门廊的阴影里，她最近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了，反倒是这段时间阴雨连绵的，斯蒂夫自从上次淋雨发烧后就被佩姬严禁在下雨天出去晨跑。
这导致他起床的时间也挪后了许多，经常佩姬已经做好了早饭，才上阁楼叫他起身，他这段日子入睡的时间越来越晚，为了不打扰佩姬经常就干脆睡在阁楼。
03
佩姬转过身，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眼神飘忽，神游似地，目光越过他左侧的肩头，飘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里。
她的动作奇异地停滞着，一手扶着半开的门，一手拿着雨伞，只有执伞的那只手，腕部有规律地一上一下，伞尖轻轻点地，敲击地面的声响和起居室的座钟应和着。
斯蒂夫放下餐刀，刀柄撞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佩姬突兀地点了下头、睁大眼睛，像是上课打瞌睡的学生从白日梦中突然惊醒，她拾起一个笑，像是从没有过方才的停顿般对他说：
“为什么这么问，斯蒂夫？当时医生给你做过全面的检查，你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包括记忆。你一切都好，亲爱的。”
04
斯蒂夫吃惊地看着佩姬，真的是这样的吗？可佩姬的目光里满是真诚，她从不会对他说谎。
佩姬不自觉得又瞥了眼起居室的座钟，斯蒂夫知道他在耽误她的时间，她身为女性在政府部门保住一份有机会出外勤的工作实属不易，毕竟已经不是什么战争那样的特殊时期了。他尽力摆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说着：
“那就好。”却将目光移向别处。
伞尖在地上不安地捣了几下，他听到叹息的声音，在心里想象着那副肩膀夸张地耸起又落下，在他还是个小豆芽，一拳抡在肩膀上就会倒的时候，那个人总是这样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无奈。
05
佩姬放下伞，几步上前，把他脑袋摁在她胸前：“等着我回来亲爱的，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今天晚上。”
她在他唇边匆匆落下一吻：“过得愉快，斯蒂夫，你应该出去走走，你知道透透气、见见人，这对你有好处。”
她再次确认了一遍并没有落下东西。在拾起靠在门边的伞时，嘴里小声犯着嘀咕：
“最近雨怎么总是这样下着，让我觉得自己还在伦敦……”
闻言，他向身后望去，玻璃上落下一道道细密的雨丝，天空积满了乌云，浅淡的灰色层层叠叠，像鸽子的细羽。这时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和高跟鞋的细跟敲打在路面上的踢踏声，他没有回头。
06
之后，他遵循了佩姬的建议，把Dum-Dum约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酒馆。Dum-Dum也不客气，几波过后犹不尽兴，干脆要来瓶子干，一会儿便喝多了，话也跟着多起来，说起小毛孩儿最近似乎终于交上了女朋友，不是别人，还就是爱笑山姆的妹妹，山姆气得追着踢他屁股，可什么办法，人家姑娘就是喜欢。
他带了些醉意地指着斯蒂夫，嘲笑他娘们唧唧的喝法。
斯蒂夫边嚼着波本里浸着的橘皮，边辩解道：“这酒对他本来就没什么作用，没感到劲儿就被血清给分解没了。”
他也就尝个味道。
Dum-Dum摆着手说不信：“你当年明明喝空了一整个酒馆，要是没一点用那你干嘛一直喝。”
斯蒂夫疑惑地戳了戳已经趴在桌上的Dum-Dum：“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Dum-Dum打了个酒嗝，脑袋勉勉强强从胳膊肘里支起来：“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不记得，我怎么会记得？”
07
那天晚上，佩姬对着镜子擦掉嘴巴上的口红，她慢慢停下动作，脑袋略微歪向一边，就那么背着身对他说：
“斯蒂夫，我怀孕了。”
她一下子转过来，轻盈得像舞池上在他的臂弯里打了个转，眼睛、嘴巴都笑成弯弯的，擦掉了口红的嘴唇外侧有些发乌，他愣然地看着那张嘴拼出陌生的词句：
“你要当父亲了。”
然后几个再平常不过的词儿慢慢在他的脑海里拼接起来，有了含义。“父亲”，他把这个词儿反复咀嚼着。
这个词儿对他来说，意味着餐桌前空置直背椅，还有母亲偶尔回忆时眼里荡起的温柔的泪光。人们说要想抚慰自己心里那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拥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去疼他爱他。
他会在不久之后拥有这样一个自己骨血造出的孩子，他或者她会开心地坐在餐桌前，那个餐桌前不会有空置的位子。这样的想法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欣喜，把他整个人都填得慢慢的，以至于当他察觉到记忆里那个空置的位子后来似乎被一个瘦瘦小小的半透明的身影给霸占时，他并没有深想。
当他拦腰抱起佩姬时，他没有时间去疑惑：那是谁呢？
蝴蝶从他身边掠过，这次，他任由它飞走了。
于是，天空上的那道裂缝在最后一刻合上，他、佩姬、他们的家都在，没有天崩或地裂，那道缝隙消失地无影无踪，悲伤和风雪都被牢牢地困在了壳外。
08
之后的几个月，时间过得像翻书一样快，耳后的那个声音彻底沉寂了，他像在绘制一副已经初具轮廓的画，在最初迷茫带来的焦躁过后，终于可以心无旁骛。他把注意力全放在了佩姬日渐隆大的肚子上，那里面有一个姓罗杰斯的孩子在孕育。他有了可以专注的事情，人也有了生气。
连带着天气，似也跟他的心情一起晴朗起来。
他和佩姬的孩子出生在三月，那天晚上佩姬和他躺在他们卧室的大床上，他正读到：
"I grow old... I grow old,
I shall wear the bottoms of my trousers rolled——"
佩姬突然就握住他的手腕，以极大的力道：
“斯蒂夫。”
09
那之后的一切都很慌乱，他只记得白色、红色和斑点状的黄色，然后他们把他的孩子递给了他，他搓了搓手让自己的手能带上更多的温度，手震颤着，像它们不属于曾经的美国队长，而是属于一位老者。
孩子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嘴巴却是大张着的，从里面传来响亮的哭叫声。
10
这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咆哮突击队们全体都到场了，几个大老爷们儿挤在产房外的走廊上，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Dum-Dum蒜头样的小拇指伸过来想摸摸孩子的脸蛋，被斯蒂夫一巴掌打走了，这皮儿看着太嫩了，怎么敢让他随便摸。
他四下望了望：“没人通知霍华德吗？”
11
Dum-Dum把Pinky顶到一边儿去，贼心不死地继续往这边凑，声音隆隆得整个走廊都跟着震起来：
“霍华德是谁，你报社里的朋友？斯蒂夫，我跟你说啊，佩姬可是老早就答应我的，让我当孩子的教父的，我可是你老战友，你可不能不答应。”
斯蒂夫愣住了，这时他感到有股轻轻的力道在拉扯他。他低下头，刚才还哭个不停的小家伙此时正一只小手拉着他的袖子，咧着嘴冲他笑，眼睛也张开了，一双蓝绿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12
他一瞬间想起被他藏在阁楼大箱子最底层的那个素描本，里面唯一上了色彩的那一页，两年前的夜里，那个让他惊醒的不安的梦——他本来以为他遗失了，没想到只是还没到来。
想到这里他就笑了：
原来你在这儿呢。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