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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地球纪年，4500年6月26日。
他们又在太空中航行了三天。
瑛已经和B492联络站的接线员混熟，知道了他的名字——狄兰。
狄兰是个活泼的家伙，喜欢缠着他问东问西，介绍舰队的情况。用他的话说，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梦想。
【我一直都想成为舰队的掌管者。】
瑛告诉他，如果不早些恢复信号阿特兰徳舰队马上就会在宇宙中消失。虽然他们的食物储备还可以供给三个月，但一旦舰队被不明飞行物袭击，谁都躲不过。
【我当然知道啊，然后你们就会死，对不对？你可真幸福。】
“…你不是人类？！”瑛从座位上跳起，放大的瞳孔映着对方的笑颜。
【呀，说漏嘴了呢。如你所见，我确实是个机器人。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机器人一样能够做得好。甚至有的时候，人类可比不上我们的忠诚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瑛看着狄兰，脸上已不再拥有表情。
【总感觉先生你很熟悉…再说了，你刚刚不是说，舰队已经快要消失了吗？】
狄兰狡黠地笑了笑，转而恢复一派天真。

狄兰的记忆停留在八年前。
它从一片混沌中醒来，自己身处一片溢满浓雾的密林。
它很喜欢这种潮湿的感觉，尽管这可能会损坏它的身体零件。
林中的木屋，从缝隙中透过的微弱光芒，吊桶从水井里漂浮撞击的声音，两只鸟儿依偎在树枝上交磨它们的喙。
周围并没有人。
【我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控制面板可以随着我的意愿消失，好不容易能体验一把当人类的感觉，为什么不呢。】
【没有管理局登记我的身份，每个人都把我当做失去双亲的孩子，我去办理了证件，工作人员居然连我是不是机器人都没有检查——当然他们也不会检查出问题就是了。】
【我开始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我的故事很短，也不好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失去了记忆的，可我又不能想起，不然零件会坏掉。】
【作为机器人，我简直不能再幸福了。】

瑛静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窗外划过的渺渺星辰。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我自己的。”他说。

10

瑛感觉自己被巨大的章鱼王袭击了。
他本来在深蓝的大海中畅快的游泳，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海里。他闭着眼睛，手臂不停的扑腾着。强劲有力的触手将他缠绕包围，不停地摇晃着他… …
是雅，一手蒙住他的嘴，一手拼命的摇晃着他，眼神惊恐。
这是干什么？！

雅没有回答他，用力将他抱起来，往一旁的衣柜里塞。等到瑛的身体终于完全进去后，它也钻了进来。
关上衣柜的门，瑛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雅的手臂。他一把拽住它，试着与它对视。
雅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地方，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在这样静谧的黑夜，瑛忽然听到了听到了房门外传来令人不能轻易觉察的交谈声。
“…这可真麻烦。那玩意儿到底在哪呢？这么个小破地方，要是人醒着，我们还得费老大劲麻烦地杀掉。”
“你就别抱怨了，这次的行动可不准失误。想想…我们马上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啦……”
瑛顿时明白过来，有两个人在夜晚潜入了他的家！可是，父母还在隔壁沉睡……
谁来告诉他遇到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办？
他拼命地在不大的空间里扭动着，雅便以更大的力气压制住他，使他动弹不得。这时，那两个人的脚步声突然停止了。
然后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吱呀开门声。

一步，两步，三步……
瑛从没觉得房门到衣柜的距离是如此漫长。
想来那两个人正在环视着整个空间，因为他没有听见没有说话与脚步的声音。
翻找声经过床边，瑛甚至能听得见他们的轻声叹息，如丝缕轻巧而滑腻的纤维，随动作游走在空气的翻腾中。马上，那两个匪徒将要走过来，他们将会发现衣柜里藏匿的生命。然后——
他觉得自己快要痛哭出声音了。
房外传来人行走的动静。
瑛喜极而泣，他努力掰着雅的手，不自觉想要呼唤父母来勉强应对这样令人措手不及的突发情况。
雅的手却狠狠地蒙着他的嘴，并且不断扣紧用着力。若不是知道机器人是不能对自己的主人造成任何伤害的，瑛都觉得它快要将自己勒死了。

“…有谁在吗？”瑛听到母亲小心翼翼的声线在门外响起，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
快速移动的声响，听上去像有人在用脚尖踏地飞奔。门轴吱呀的一声。
粗哑的吟哦隐约而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耳膜。
双腿不断蹬踢的声响也一下下作在心头。
几个转身的空间，间隔着门板与柜门，生命作出同样剧烈的抗争：喘息，呜咽，空气在憋闷的喉咙间隙中发出呼噜噜的响声；同源的血液因找不到出路而流速减缓，被管壁挤压着走向困境。

瑛还听见其中夹杂了别的动作声响，但他已经无心思考，只是一下子停止了剧烈的抽搐，不再作出任何反抗。
门后的那片挣扎声比他更早的停止了。
雅松开他的嘴。瑛却没有作出任何动作。他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任黑白灰三色的光点拼命地从各个不见光的角落中涌过来，争先恐后地进入他努力将其封闭的眼底，似一场无声的风暴。
蜂鸣声轰轰运转半晌，最终将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归入了一片温柔的沉寂。

他醒过来时，已经在房子外面的一片空地上了。雅站在他身前，正好挡住一片明亮的月色，也掩盖住它脸颊旁的点点绛红，如盛放的一朵朵血色蔷薇花。
瑛伸出手，雅将他缓缓拉起，扶着他站好。
【…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给你们带来这样大的麻烦。】
“雅…你说错了，现在只有我了，只剩下我了…你说这凭什么…你能懂吗…”他呢喃着，伸出手臂去拥抱它，满面的泪水在脸上冲出一道道小溪，整个人狼狈得不成样子。
雅却在这时候沉默了。【也许这就是人类的〖歉疚〗吧。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它无话可说，只是平静地思考着，留下识别的荧光透过衣料，柔和地散发幽绿的色泽。
“死的不是你，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不能理解你，也不能原谅你……抱歉。”
他的手伸出，环住它的腰腹，碰到那个凸起的按钮。停顿，再狠狠地用力按下去。
他看着雅最后那悲凉的笑容在脸上定格住，瞳孔一瞬凝结，然后溃散，只剩下那副躯壳，天地将它安厝在浩瀚星夜的怀抱里，呵护着那无力而不生不死的美丽。

-TBC.-

快完了这文儿。

才发现忘打TBC.不管了社会且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