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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狄兰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把时间给了瑛。
他的眼睛瞟向别处，缓缓闭上双眼，只听见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光屏中传出。
“之后，我亲自把雅送到了机器人回收处。我明白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无法再面对它…或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它。”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自己一个人站在我见过最美的星空下，怀里抱着被我强制关机的智能光脑。”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残忍的事情…亲手毁灭掉一个陪伴我成长的灵魂。一个永远忠诚于我的灵魂…”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哭泣。我只是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你什么也没有了。”
狄兰试着睁开双眼，试探地看向瑛。
他虽眼角泛红，声音带着不明显的哭腔，好在不算太狼狈，也没像他预想的那样崩溃。
原来人类竟可以受到这样深的影响，只是为了内心对另一个灵魂的纠结感情。
“它对我而言确实非常重要。可确实因为它的存在，吸引了那样凶残的禽兽，想要把它据为己有…父母一个被无声的枪械击中，一个被活活扼杀…我理所应当地把它归为‘危险品’的一类…而在我浑浑噩噩度过的这些年里，我却不由自主地怀疑起我做的决定。”
“这些不知你能否体会的到。人性里的某些东西确实是很复杂的。”
“还要感谢你的聆听。也许有些事说出来的感觉会更好… …至少我现在是这么想的。”
瑛停止了讲述，发现咽喉的位置已经隐隐传来提醒般的不适——星际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瑛先生，起码这些经历是你真切存在过的。还是别太伤心比较好。】这是狄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无论真实与否，安慰总比犀利的一针见血要来的柔和而有效用些。他有些不大想反驳这句话了。

然而现状也不大会体谅一个被过去狠狠折磨的可怜人。舰队的信号迟迟不恢复，他们也只能一天天重复着无意义的飞行。
借用沃特森先生西边日出般文艺的语句，“什么东西…这样的希望我宁可从未得到过。”
与世隔绝的日子使人无聊，瑛便得到了默许一般的开始胡思乱想。
…该不该告诉狄兰这件事呢？
完全吻合的时间，同样的样貌，失去的记忆，要说这一切都是巧合，瑛自己也不相信。这些年他选择跟着舰队航行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不想再看见那些与雅相似的机器人的身影。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雅，但在他预想到的所有情况里，却没有一种会像现在这样，心中毫无波澜。
瑛不禁把这些又冷又明亮的星辰跟儿时常与其相伴的明媚天光相比较，即使那只是宇宙里每隔一个区域就会拥有的人造太阳。
远啊。还远的很。

12
孤独的感觉是葬在无人知晓的幽谷，肢体与大地的根须纠结虬缠在一处，野植在干枯的胸膛上开出花。你感知着万物的脉搏，呼吸着四季的生气，却总有人踏着轻巧的步伐而来，拂去你颊上湿热的腐土。他的眸子潮湿而带着天地的明亮晨光，如未知的岁月在悠然世间尘封的一汪醇香秘酿。

“你为什么不眨眨眼睛呢，狄兰？”瑛这么问。
【只能说我太为你而感到高兴了。这不算很神奇，有时候机器人的行为也不仅仅是程序那么简单。】狄兰摆出一副“看我多真诚你快相信我啊”的痴傻表情。
也许航行前经历的诸多仪式确实有些用途，舰队的信号在前天悄无声息地回来了。沃特森先生早就联系好了周围最近星球上的联络站，现在舰队正准备着飞向那里。至于被他抛弃的“废物联络站”，已经被大多数人抛在了脑后。
“我们大概后天就可以到达联络站了。在那之前，狄兰…我还有点事情想给你说。”
【唉？吊人胃口可不是多么善良的行为…你还是快点讲比较好。】
“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明天吧，明天再告诉你好了。期待的滋味有时候也不错呢。”
瑛向它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第一次快速切断了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联络。等到明天，瑛想告诉狄兰所有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他可以拿出工作的积蓄来购置住所；他会帮着狄兰补齐需要的证件，他们会尽量在一起生活，就像很久以前那样；他终会实现所有对它的应许。
——反正上帝已经取消了对他的审判不是吗。

瑛迅速从预想中回神，手中的光屏已经输入了狄兰的名字。
不知哪一阵风吹动了脑中的细弦，他的手指缓缓靠近光屏，然后飞快地触摸了一下。一条条讯息争先恐后地出现在视野中。
根本就没有与狄兰相符的信息。
瑛没有惊讶，访问联络站的人员信息需要一定的权限。
他又输入“B492”。依然没有与其相符的信息。信号正常，试着再刷新几次，却依然没有。一条也没有，仿佛这个机构从来没存在过。
瑛的头皮一阵阵传递上来紧绷的酸痛：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根本就没有这个联络站，那么他每天都与其联络的狄兰，到底是谁？舰队联络上的，究竟是哪里？
根据至今还在不停念叨的沃特森先生来看，他们确实联络过这样一个联络站。时断时续的信号，从未存在的信息… …
瑛的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最坏的答案。
他和雅就像那同等耀眼的日月星辰，彼此隔着流云沧海遥遥相望，却从不会有交点。

你已经原谅它了吗？
瑛经常听见有声音这么问他。
他也常听见自己这样回答，“没有，还没有…绝不会的。”
如果雅还在，一定又要数落他了：【你这个人，哪怕嘴上硬的很，心软的却比谁都要快。】
他很明白，支撑自己这么多年矛盾存活的原因，早已不是那真真假假的仇恨了。甚至在心底，他是隐隐盼望着狄兰能够恢复记忆的。
可是恢复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要它亲自面对面的向他道歉，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开始？
雅是雅，狄兰是狄兰。
一个细腻而温和，一个活泼而灵动。
一个他一辈子难以忘却，一个他下半生不可或缺。
一个死在星辰下，一个生在彼岸海。
慢慢地将头埋进交叠着的手臂，他想。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请您告诉我——您是否在慷慨的，赐予我所需的支持呢。
瑛一言不发地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而神明一如窗外静默而悄然闪烁的星辰，只向这里投来些许同情的目光。

-TBC.-

越来越玄学...自己写的精神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