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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号床的故事

研究课题| 人失去身份证明会怎样？

1

林奇呆呆地看着对面，客户脸上不断蠕动的嘴唇正在吐出发泄情绪的字眼。他盯着对面墙上他最喜欢的照片——辽阔的海面上不知升起还是落下的太阳，努力让自己继续保持微笑。

等对方终于满意地离去，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林奇叹了口气，挤入拥挤的人潮中登上地铁。这座城市整齐而有序，林奇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分子。

坐电梯上到17楼，右转停在公寓门口，他把手指按入门上的凹槽。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时间比以往更加漫长。他等了一会，又调整了一下手指的姿势，直到门锁发出熟悉的电子合成音。

“对不起，指纹不匹配，请您重新验证。”

“又来？”他把手缩回在衣服上擦了擦。天太热，在这个到处都在验指纹的年代，手上的汗总给他带来各种麻烦。

“对不起，指纹不匹配，请您重新验证。”电子音的腔调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换了一根手指。

“对不起······” 

抬头看了看门牌，确定自己没走错，他又换了一根手指。

“对不起······”

他摇摇头，忍住越来越厚重的烦躁感，长按右下角选中最高权限——面部识别。

一束光线扫过他的脸。

“对不起，面部识别不匹配，请您重新验证。”除了替换掉几个字，电子音没有任何变化。

“靠！”积攒一天的憋闷终于爆发，他狠狠一拳砸在门锁上，手指关节处传来隐约的疼痛。

“对不起······”

怒气随疼痛消散，他转过身有气无力的倚在门上。早知道上次换锁的时候他就不该挑最便宜的这种，便宜无好货真不是随便说说，看来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找人来修了。

林奇掏出手机，手指划过验证键，屏幕在眼前闪烁了一下显示验证不成功。他犹豫了一下，没再换手指，而是举起手机，让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

验证依旧不成功。

 

2

夜晚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仿佛城市涌动的血脉。林奇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乱逛，看着手机电量一点点耗尽。他不规则的行走路线经常干扰到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但他们只是头也不抬地绕过去，仿佛绕过一根灯柱或者一个树桩。

林奇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地方可去。修锁的电话在手机里，修手机的店要明早才开，公司早就关门了，父母都不在这边，周围也没什么熟悉的朋友。同事就更不用说了，他甚至不知道每天见面的同事都住在哪儿——下班之后各自不过问早就成了现代人必不可少的礼节。

最后，他决定随便找个旅馆凑合一晚。

钻过几条小巷子，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闪烁的招牌。灯光幽暗，门庭寥落，似乎已经有些年头，应该是他负担的起的那种小店。

推门进去，前台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手中平板。他只好主动上前搭话，“请问，这里怎么住宿？”

“单间500，押金也500，在这儿刷一下身份条码还有付款码就行。”女人依然没抬头，随手指了指吧台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盒子中央有个小巧的空档，刚好容得下一部手机。

还没来得及感慨又涨了一截的住宿费，他就意识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只能再次挂上笑脸询问：“您看，是这样的，我的手机出了点故障，能不能先帮我登记上房间？我可以把包里值钱的东西都押在这儿，明天一早修好手机马上给您付款。再说，您这儿登记了我的个人信息，我也不敢赖账嘛。”

女人终于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大概他脸上的表情还算诚恳，最后她点点头，不耐烦地指了指小盒子一侧的摄像头，“既然这样，过来刷个脸，我给你手动登记吧。”

林奇暗自松了一口气，站到摄像头前。他感觉无形的光线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眼前女人的眉头则越皱越紧，让他隐约有些不安。

“登记系统中没有你的身份记录，不好意思，我不能给你办入住。”女人的声音和看向他的眼神一样冰冷，让他想起刚刚跟自己纠缠了许久的电子合成音。

在女人的目光中，他慢慢倒退出去，关上门，转身跑回大路上。

 

3

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林奇才听到自己的胃叽里咕噜地叫。现在应该已经是深夜，马路上车少了许多，公园里也陷入诡异的安静。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的，也不记得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手机已经没电了，他连现在几点也不知道。

从刚才的旅馆跑出来之后，他已经放弃了再给自己找个地方住的打算。他的身份信息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而他可不想再次面对前台怀疑的目光。

同样的道理，他现在也没法走进24小时便利店去买吃的。银行账号绑定手机，手机绑定身份验证，二维码、指纹、刷脸，这些支付方式他现在一个都用不了。除非他带上几乎十年没用过的现金，还得保证人家肯收才好。

所以，就这样吧。反正这一夜已经过去了不少，他只要明天第一时间赶去警局，确认一下自己的身份验证出了什么问题，一切自然迎刃而解。他安慰着自己，试着忽略愈发明显的饥饿感。

他盘算着明天的计划，蜷起腿缩在长椅上，调整了几次之后，他又把一直抱在怀里的背包垫到头底下，这才满意地闭上眼。

 

4

“您好，欢迎来到新城市公安服务大厅，请你在左侧的屏幕前进行身份验证，之后选择您要办理的业务。”

一踏进大门，感应式的迎宾程序就发出了他熟悉的电子女声。林奇往里张望了一下，希望找到一个值班人员说明一下自己的情况，可是除了窗口和大厅里几个等待的人，并没有见到其他工作人员。

“您好，欢迎来到新城市公安服务大厅······”大概是他一直呆在原地的缘故，迎宾程序再一次被触发。

他向左跨出感应区，站到声音中提到的屏幕前。

“请直视面前的屏幕，并将右手食指放入指定区域。”屏幕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他向前迈一步，冲着屏幕里的自己徒劳地眨眼。

“对不起，没有找到匹配的身份信息，请您再试一次。”结果一点都不让他意外。

“我的身份信息出了问题，能帮我叫个工作人员吗？”他对着屏幕说话，感觉自己像个疯子。

“请直视面前的屏幕，并将右手食指放入指定区域。”看起来，这台机器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智能。

十分钟后，被机器拒绝了n次的他终于按耐不住，一拳打在屏幕下方。

悠扬的警铃声中，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总算来到他身旁。

“您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林奇眨了眨眼，他本以为对方会第一时间以“破坏公共财物”之类的理由把他带走来着。缓了一会，他才想起自己的问题。

“我的身份信息好像出了问题，系统识别不到我了。”他指指面前依然在重复“对不起”的机器，希望对方能明白。

“这样啊，”对方看了看他，又疑惑地看了看机器。看着陷入沉思的工作人员，林奇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沉默了几十秒之后，工作人员总算明白了一般，冲他点了点头：“你跟我来吧。”

终于。林奇跟在他身后，七拐八拐穿过大厅，进入另一片办公区。

“什么？”在听完对方一系列夹杂着听不懂名词的解释之后，林奇蹭的一声站起来瞪着对面，就差拍桌子壮声势了。

不过对面椅子里的工作人员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然泰然自若。“我是说，我这里查不到你的任何资料，所以没办法帮你更新身份信息。”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我叫林奇，身份号H37022010080945X，出生在河西市。你那里不是能搜出来？”林奇怀疑对方根本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对，我能搜到，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工作人员扯起一个一点都不走心的微笑，把自己的电脑屏转向他，上面正是林奇的资料和照片。“资料库里是有林奇这个人的，但是你的面部识别和指纹验证都无法和此人匹配，所以，我只能认为你不是他。”

“这就是我说的资料出错的意思！如果验证没问题，我还来找你们干嘛？难道这不是你们系统的问题吗？”

“我已经第一时间检查过了，系统没有误操作，没有来源不明的更改，也没有任何被入侵的迹象，也就是说，系统没有任何问题。”

“那你的意思难道是我突然就长歪了？”

“系统可以预测和兼容人类不同阶段的生长变化，且任何大的容貌改变比如整容手术都有强制备案。”

对方坚定的语气无疑让林奇更加窝火。“我不管你们的系统怎样，你看看我，和照片上难道不是一样吗？是不是本人你分不出来？”

“靠肉眼做三维图像的比较判断是准确率极低的方法，已经停止使用很久了。”对方依然维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度。

“靠！”林奇终于没忍住，在桌子上来了一拳。对面的人总算有了点反应，往椅子里缩了缩。

“那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林奇把身体继续往前探去。

“不好意思，先生，我这里没法帮你更新身份信息，你可以离开了。”

林奇气恼地直起身，却又无计可施，只能转身离开，把门在身后重重地摔上。

 

5

上午的太阳向大地倾泻着恶毒的热量，马路上看不到太多行人，密密麻麻的汽车和开足空调的一栋栋大楼是人们的避难所。

林奇擦着汗，从一个树荫躲到另一个树荫，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里走。比起刚刚冲出警局时的愤怒和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身份问题，眼下的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操心。

饥饿仿佛从骨头里生长出来，像一只手揪住他的内脏，干渴在粘稠的血液中叫嚣。从昨晚开始，他还一直没吃过任何东西，他都有点搞不清眼前的眩晕是太阳的功劳还是因为饥饿导致的四肢无力。

他也许可以想法子弄开公寓的锁，但是他并不清楚现在电子锁的构造，而且连个趁手的工具都没有；或者他可以回公司，找个能不靠身份验证就认出自己的同事蹭一顿饭吃，可是公司太远，自己也不想让同事看到如此狼狈的样子；或者······

他在路口停下来，身边便利店的彩色招牌看起来格外诱人。

几乎所有这样的连锁便利店里都有摄像头，可以让顾客很方便地刷脸付款，你甚至无需走到柜台，只要挑选好物品就能在出门时自动付款了。同时这些摄像头也几乎杜绝了有人在店里偷东西的可能性，除非······

林奇的双腿似乎已经替他做了决定，自动向便利店的方向迈去。

瓶装水、饼干、香肠，他紧紧攥着拿到的东西，回到入口附近徘徊。直到看着唯一的值班人员在柜台后低下头，趁这个空档，他鼓起勇气冲出自动门，穿过红绿灯向马路对面跑去。

合成的电子音在他身后响起，“对不起，您的身份验证不成功······”，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店员的呼喊声，不过很快就消散在风声和汽车喇叭的混响中。

 

6

已经是午夜时分，林奇晃进一家新的24小时便利店。值班人正在柜台后打着瞌睡，连他进门的提示音都没能将对方唤醒。

当然。电子身份时代每个人就像是拴上了定位器的鸟儿，无论去往何处都会留下种种痕迹，现代的监控系统可以轻而易举地追踪到犯罪行为，任何不良记录也可以很容易给人带来麻烦。于是社会突然前所未有的和谐，曾经长久困扰人们的治安问题突然变得简单了，连警察的工作量都骤减到不得不缩减人员的程度。

所以这些便利店几乎从没担心过失窃，更不用说相应的应急措施了。这是三天以来，林奇得到的结论。

他没再关注那个打瞌睡的店员，慢吞吞地在店里逛了起来，一路挑拣着自己需要的东西装到包里——这个包也是新的，比原来那个大了不少。临出门时，他歪过头，冲着门梁上的摄像头摆出一个标准微笑，欣赏着他熟悉的电子合成音，“对不起，您的身份验证不成功······”

只要这愚蠢的机器认不出他，那些同样愚蠢的人类就拿他毫无办法。

这是他连着去了三天警局之后得出的结论。这三天里，每一次走进警局大门时，他都揣着希望与忐忑，可是出来的时候却只有越烧越旺的怒火。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靠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Bug生活了三天之后，一个新计划在脑海中出现了。

之前的种种不便，突然就变成了得天独厚的便利。如果这个世界觉得他谁也不是，那他也将成为他们抓不住踪迹的幽灵。

除了必要的食物，他还挑了店里最贵的红酒，不过最意外的是角落里发现的一顶帐篷。他早该想到这个的，自己已经在露天住了这么久，绝对有理由找个更好的住处，不是吗？

就在他抱着满满的收获，即将踏出店门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先生，您的身份验证没成功，也就是说，您还没付钱呢。”

他回过头，值班的店员眼睛里仍有困意，脸上的表情却不容置疑。林奇刚刚的从容烟消云散，脑子里瞬间出现自己被锁在带着栅栏的小房间的画面。不不不，这不是他的错，他不能就这么被抓住关起来。

他的身体几乎先于大脑作出了反应，攥紧了拳头，猛然打在店员的肚子上。不出预料的，小店员放开了抓住他的那只手，捂住肚子蹲下去。林奇趁机冲出店门，头也不回地在夜色中一路跑远。

 

7

林奇砸下手中的救生锤，面前的橱窗玻璃应声而碎。他敲掉残留在窗框上的玻璃茬儿，爬进橱窗，开始动手扒模特身上的衣服。商场的警铃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响起，防盗专用的红外监控镜头纷纷转向他的方向。他冲着镜头扬了扬手里的锤子，拿着挑好的衣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

门口的自行车是他几个小时之前刚刚弄到的，他喜欢这辆车鲜艳的橙红色，比之前到手的那一辆要漂亮许多。他还记得自己握住车把手时，车上人一脸的不可思议。不过，没等他动手，对方就知趣地跳下车跑到路边，还拿出手机远远地冲着他拍摄。林奇忍不住暗自揣度，当对方好不容易报了警，却发现自己拍下的视频毫无用处时该是怎样的表情。

等商场唯一的值班保安睡眼惺松地赶来时，林奇已经带上战利品骑出几百米开外了。保安并没急着追他，而是匆忙地跑去查看监控，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在公共洗手间换上新到手的衣服，林奇把沾满了汗水的旧衬衫顺手扔进垃圾桶，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形象。他该去拿个剃须刀的，还有剪子。不，也许直接走进一家理发店就好，这些热情的小店通常在服务完成前不会要求付款的，他尽可以放心地坐上理发师面前的椅子。

想到这儿，他笑了起来，这座城市从未像眼前这般可爱。回想起那些被困在自己身份中的日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永远板着脸的老板，无聊至极的客户，拥挤的地铁，每一天标准的微笑，那仿佛已经是另一个自己了。而现在，他盯着镜子里的人握紧了拳头，现在才是梦寐以求的自由。

蹬着自行车回到街心花园，他随便把车子扔在路边，往藏在树丛深处的帐篷走去。帐篷里有他现在的全部家当，拜万能的身份系统所赐，并没什么人来打这里的主意。

他打开之前拿来的酒，坐在帐篷门口慢悠悠地喝下。

他们觉得他谁都不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游魂。可笑，他想。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姓名不重要，编号不重要，扔掉这些，这座城市就再也无法左右他了，现在他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放下酒瓶，起身舒展一下筋骨，他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该想办法给自己搞个像模像样的交通工具了，再说，眼看着秋天就快到了，他也需要一个更合适的住处。毕竟，主人要有个主人的样子。

 

8

深夜时分的停车场相当安静。林奇溜到他选好的车子旁边，猛地砸向驾驶座旁的玻璃。尖利的报警声响起来，不过，在他伸手按住启动键之后便停了下来。他打开车门坐进去，悦耳的提示音立刻响起：“您好，本车车型X-56，欢迎试驾体验，祝您一路愉快。”

他加足油门撞开停车场脆弱的栏杆，窗口吹进来的风让他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这次行动顺利得出奇，林奇把这都归功于自己明智的选择。尽管现在的车早就像大部分设备一样与个人信息紧紧绑定，可是车行的试驾车却是例外。它们被设定成适应所有人的状态，没有指纹锁、没有特定声控、甚至没有车牌。每到夜晚，它们就停在和马路只隔了一道栏杆的地方，几乎就是在等着他来取。

他享受着速度带来的快感，忍不住吹起了口哨。有了车之后活动的范围突然变大了许多，今后的生活需要好好规划一下。他可以住在车里，找个不起眼的小店修好车玻璃应该并不困难；他也可以试着在郊外给自己找个住处，再想办法偷偷把公寓里的东西搬出来；他甚至可以一路开回家乡，沿途的路卡应该拦不住他的。

很久以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一个词——自由。不过他没料到自己此刻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居然是想去看看海。

他想起办公室里那张照片。

这座城市离海边不过几个小时车程，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进出城市的路卡就在前方不远。黑漆漆的背景上亮着收费亭孤零零的灯光，看起来只有一个值班人。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握紧，脚下油门一踩到底。

尖叫声、警报声、栏杆的破碎声相互碰撞，撕破寂静的夜空。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像往常一样，把这一切甩到身后。

一个身影突然从侧面闯入车灯边缘清晰的光柱中，接着便是猛烈的撞击。

 

9

他没停车。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之中，他几乎下意识保持了自己踩油门的动作，无视那个被他撞倒的人，径直驶入黑暗之中。

夜里的公路格外冷清，对面偶尔闪过的车灯，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开出好长一段，他才找了个路边停下，努力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

远处，漆黑的天空泛起微弱的白光。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的“自由”大概要结束了。

当红蓝相间的警灯闪烁着靠近时，他甚至没有惊讶。他们总会找到他的，只要他们想的话。无论他是谁，或者他不是谁。他不想再逃了，也许警察会把他带走，然后关进监狱，过一段时间，带着一个有污点但确实存在的身份重返社会。这样也不错。

他打开门走下汽车，车内的系统用欢快的声音告别：“感谢您的试驾，祝您一路愉快，再见。”

警灯在离他几十米开外停下，有人从车上走出来，在清晨昏暗的光线里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他们是不是把全城的警力都调来了？林奇暗自揣测。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成为现场所有目光与灯光的焦点。

他举起双手，慢慢站到车边。空气中传来嗡嗡声，几架小巧的无人机悬停在他面前不远处。

“前方人员请注意，根据视频证据，您涉嫌交通肇事逃逸，请配合我们进行身份验证。”无人机搭载的音箱中，依然是通用款的电子女声。

林奇举着双手，任几架无人机射出的光束在自己脸上来回扫描。

“对不起，身份验证不成功······”

熟悉的电子音被突然插入的人声打断，“前方人员请注意，根据近期监控录像及报警记录，你涉嫌多起偷窃及抢劫伤人事件，擅闯路卡，撞人逃逸，属于严重危险人员，请去除可能干扰设备的装置，配合我们进行身份验证。否则，我们不排除开枪的可能。”

这有点出乎林奇的意料。他们可以在连他是谁都分不清的情况下开枪吗？

他冲着无人机喊，“不要开枪！我叫林奇，身份号H37022010080945X，我的身份验证出了问题，你们能查到我的身份吗？”

无人机在面前晃了几下，他觉得对面是可以听到他说话的，于是他紧张地等待对面的回复。

时间漫长得仿佛凝固。然后，他再次听到了声音，带着严重的警告意味。“系统无法匹配你说的身份，请你配合身份验证！再说一遍，请你配合身份验证，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巨大的恐惧夹杂着绝望席卷过他的身体。经验告诉他，这样的对话最终将把他引入可怕的结局。像所有之前的情况一样，他需要自己寻找出路。

车子离他不到两米，被砸碎的车窗依然开着，重新启动应该花不了太久。警车远在几十米开外，等他们反应过来，他已经可以开出去一段距离。

至少，这值得一试。

 

10

在他冲向车门的瞬间，枪声响起。子弹不是来自远几十米外的警车那边，而是无人机。他的左臂一阵酸麻，顺势垂了下去，不过他还是及时地坐进了车里。

发动机的轰鸣夹杂着身后的一片混乱，无人机的盘旋，对讲机的吱吱拉拉，车门“砰砰砰”地陆续关上，引擎纷纷启动，还有疑似子弹打在车窗上的声音。

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林奇没有回头看，让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的路上。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开到哪儿去。他只能逃跑。也许该去一个遥远的小镇，不需要身份验证就可以生活的地方。而他都不知道这样的地方是不是存在。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此刻天光已经大亮。汽车沿着山路的一侧飞速前行，看地图上的指示，前面不远就是海边了。

头脑中一阵阵的眩晕，他只能强打起精神。左臂中枪的地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疼，反而逐渐变得麻木。

他使劲抬起左臂，发现一枚比图钉大一圈的东西钉在上面，这才意识到枪里装的不是子弹，而是镇静剂。他再也阻挡不住浓浓的困意，头一低趴在了方向盘上。

方向盘在他体重的带动下歪向一边，转过眼前的急弯之后，撞破了路旁的栏杆，飞出悬崖。

远处，那颗离地球最近的恒星正一点一点爬出海面，橙红色的光芒照在车身上。

只是林奇并没有醒来。

尾声

新城市新闻速报：

据警方消息，今日凌晨在本市郊区发生一起交通肇事逃逸事件，嫌疑人在逃跑过程中意外坠亡。经DNA检测证明，死者为林某，河西人，已证实其与近期发生的多起抢劫案件有关。警方请市民们不要担心，本市已采用最新型的身份认证系统，为市民们的安全保驾护航。

 

研究成果

现代社会中，个人的身份证明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越来越多的工具绑定了个人身份，但如果有一天这个身份证明突然失灵，人该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

故事的主人公林奇失去了证明身份的能力，在最初的惊慌失措、生活不便之后，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讽刺了过于刻板的身份验证制度。

 

·END·

（本故事系平台原创，纯属虚构，切勿深究）

责任编辑：柠檬黄

排版编辑：张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