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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之爱》

【引子】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生与死重叠,开始与结束重叠,一切都会终将在结束之后回到原点。」
血族与狼人的渊源持续了数世纪之久,时间之长亦可追溯至上帝创造世界之前。
相传,上帝身边有一众六翼天使,路西法亦名列其中,为地位最高的天使之一。但后因骄傲自大妄图与上帝同等,遂率领三分之一的天使背叛上帝,终被上帝驱逐出天堂并贬入地狱。路西法在地狱建立了与天堂相仿的阶级制度与规则,自翊为“撒旦”,是与上帝平起平坐的存在,同时拥有一大批忠诚的追随者,他们自黑暗中出生,在黑暗中生长,以鲜血为生。暗夜是他们的斗篷,成群的蝙蝠是他们的标志。他们是撒旦的眷族,被称作血族,拥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永生。
待上帝创造了人界后,担心撒旦会在人间作乱,于是派出身边的亲信前去人间。他们有过人的力量、敏捷的头脑、惊人的速度、不凡的身手,亦拥有变身狼的能力。平日里的他们以人类的模样穿梭隐没于普通人群,每当满月时聚众于荒野,向上帝传达这一月所见。 他们被称为——“狼人”。
此后上帝与撒旦达成了协议,让他们在人间的执行官执行他们的意愿,不可直接伤害及影响人类。纵使如此,血族与狼人从降生那刻便是承载了始祖的使命与仇恨。水火不容的狼人与血族为解决掉对方纷纷向凡间的人类伸出援手,却一次又一次地遭到回绝,但亦有部分人类选择联手,在月圆之夜与其缔结誓约。
于是后来,那些联手而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注意到了身边更多的异样,接下来使者便对其传达神的意志,于是有了信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教堂与祈祷仪式。有的人选择了追随上帝,在装修精致的大教堂内,在圣光火烛的围绕中双手合十忏悔着自己的罪过。有的人选择了追随撒旦,在郊外残败的阴森古堡内,幽幽烛光的摇曳下站在六芒星的正中喃喃着咒文祈祷着自己的愿望。
19世纪末叶,大雾弥漫的英国伦敦,身为极少数特殊能力者之一的弗雷迪完成了在教会的实习,以满分的成绩通过了考试,成为了圣保罗大教堂一名牧师。

【1】

哪怕是在九月的末夏,大雾的浓重湿气也使得伦敦的空气显得粘稠潮湿。
清晨朝阳穿透过弥漫于街道的薄雾,从教堂的彩色碎花玻璃撒在地面,将教堂内从二楼走下的黑衣牧师笼罩在内。
来圣保罗大教堂工作已经两年有余,在这儿日复一日地工作虽说不上忙碌但也不算太轻松,除了固定每周日的礼拜,弗雷迪还会在空闲时偶尔接待一下前来参观的游客。说到底毕竟是作为伦敦的信仰中心,加之为上帝创造了世界,每位前来的旅客都对此处抱有非常大的敬畏。
弗雷迪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厚厚的圣经,如是想道。
扣门的声音打破了教堂内仅有的寂静,值日的修女打开了门,同样身着黑衣的执事领进一名修女:“牧师先生。”站在神像下的弗雷迪转过身看向门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执事为他介绍起身旁那名看上去28岁左右的修女:“她叫菲丽克斯·艾德里安,刚从初学院毕业,尚未正式成为修女。这段时间修道院人手不太够,所以主教大人还请牧师先生多指教带领。”
弗雷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黑衣执事屈身行礼后转身离开,待整个教堂重新陷入先前的寂静时弗雷迪才将目光放到这位新来的女孩儿身上。
她将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早已换上了统一要求的黑色修女服。同样黑色的面纱完全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挡在镜片后的墨蓝色双眼。那天正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两人身上,光晕照在她的眼底闪烁着星辰大海。
“是菲丽克斯对吗。”弗雷迪推了推金边的单片眼镜,扬起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得到女孩儿肯定的回答后朝她伸手示以一个邀请的动作:“既然主教大人这样安排了,那么接下来的时间由我来教你的历史和圣经的深入学习……”
“……明年三月,我会带领你经誓发初愿、复愿和终身愿。誓发终身愿后,你就能正式成为修女,留下来在圣保罗大教堂工作了。”
弗雷迪带领菲丽克斯从教堂偏门穿过长长的走廊,明媚阳光透过走廊落地窗投射于木制地面反射出好看的深棕色,为眼前的一切渲染上让人迷醉的外衣。菲丽克斯跟在弗雷迪身后沉默地听着,偶尔浅浅应答一声以示了解。是一个文静的孩子呢,若说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想必定会省不少事吧。弗雷迪停下脚步稍作等待着身后以新奇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女孩儿,在心底如是自言自语。
走廊尽头是书房,平日里无事时弗雷迪都会来这里学习,也正因为如此除了弗雷迪一般没人会来这儿,也为后来的学习提供了一个安静的环境。弗雷迪带着菲丽克斯穿过一列列书架,在比较靠里的一列抽出几本历史与圣经递给她。菲丽克斯伸出手,她带了一副黑纱手套。接过书的那刻两人指尖相碰,弗雷迪察觉到她的体温低到异常。
……甚至可以说不是人类能有的体温。
“跟我来,现在我带你去你的房间。”“诶、诶?好的。”明明给人的感觉是小心翼翼的安静模样,怎么可能是……而且刚刚的那个温度,难道是错觉吗。
穿过教堂时总会碰见其他做值日的修女,她们多多少少从其他人那儿了解到这样一位新来的人儿,无一例外和菲丽克斯打着招呼。她的房间在三楼走廊尽头左侧。“我的房间就在楼上,有事可以找我。从明天开始我会带你进行学习,就在那个书房。”“好的!”
“对了,我叫弗雷迪·莱利。”离开房间之际,弗雷迪转身对房间里的女孩儿点了点头,道出自己的名字。
圣保罗大教堂除了弗雷迪还有一名牧师,这样一来为他提供了许多空闲时间。弗雷迪这样想。
而菲丽克斯看着弗雷迪转身离开房间,待再也听不见门外的脚步声后,她才去拉上了窗帘,在满室的昏暗中取下了面纱和手套,心有余悸地十指相扣。
刚刚他,好像碰到了自己的手指吧?也不知道察觉到了没有……这样想着,菲丽克斯悄悄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她的窗户正对着后院,此时此刻弗雷迪正站在后院,背对着她伸手抚摸着院里盛开着的玫瑰。全开的花朵被骄阳所宠耀,闪烁着迷人的勃艮第色。
菲丽克斯沉默着重新拉上了窗帘。
翌日一早,怀表上的指针指向六点的那刻,菲丽克斯就抱着书悄悄溜出房间,趁着熹微晨光穿过教堂大厅,从偏门跑过走廊来到书房,找到一个比较靠边的座位坐下,拿起放在墨水瓶中的羽毛笔开始写画着。并非人类的她平日里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休息,只是畏惧阳光罢了。
是的,菲丽克斯是一位血族成员。
毕竟是作为和上帝对立的一方,撒旦自然不会好好遵守协议。除了原先那一批在人间的执行官,还有一群游荡在人间的血族,就是那十三支氏族。
菲丽克斯的全名其实是菲丽克斯·托瑞朵,她所在的托瑞朵氏族隶属于秘隐同盟“卡玛利拉”,是各种美的爱好者,同样也是十三氏族中最羡慕人类成就的氏族。
正因为如此,已经成年的菲丽克斯才会选择顶着族长“背叛”的罪名离开氏族,使用一个并不属于她的姓氏,将自己隐藏在黑色的面纱下,前往学院进行学习。现在的她已从初学院毕业,即将等待至明年三月与其他人一起发永愿,此后以修女的身份待在圣保罗大教堂工作。
她注意弗雷迪很久很久了,久到多年以前,伪装成人类的菲丽克斯受到威胁时被弗雷迪伸出援手救助的那一刻起。这也是驱使着她来到圣保罗大教堂的原因之一。
书房开门的咔哒声拉回了菲丽克斯的思绪,接着是一声熟悉的男声:“菲丽克斯,你来这么早?”“啊?是、是的,莱利先生!”

 

【2】

“早起成习惯了。”菲丽克斯略带慌张地回应了弗雷迪的问候,笑着补充回应。后者对此只是淡淡点头回应表示了解,低头瞥过一眼菲丽克斯面前已经摊开、已经写画了不少东西的书本。
正当菲丽克斯想解释什么,弗雷迪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开始吧。”
不得不说在初学院的六年来,菲丽克斯在历史与圣经上的学习有花了心思,对于每一件历史事件都有做研究。而且似乎本人对历史就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这种兴趣在对于奇闻异事和有关血族、狼人与人类的历史渊源尤为明显。
“你有专门研究过?”弗雷迪看着菲丽克斯记着笔记时突然开口问。羽毛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将纸面的灰尘激起,飘散在上午的阳光里。菲丽克斯正在写字的手明显可见顿了一下,笔尖的墨水在纸面晕染开来。略过一瞬间的停顿,菲丽克斯朝他笑了笑:“兴趣使然。”
只是兴趣使然吗……弗雷迪对此只是不置可否,自然的略过了这个话题,接着向下讲。菲丽克斯也开始继续记笔记,就像刚刚那个有些尴尬的对话并未发生过。
中午午餐的时候,菲丽克斯有意选择了坐在角落,一个离弗雷迪最远的座位。低头祷告的那刻弗雷迪注意到菲丽克斯取下了面纱,只是两人之间隔着些许距离,他并未看清她的模样。
下午两点弗雷迪结束了菲丽克斯的课程,带着她一路绕过教堂来到后院。她记得,这就是她的房间正好对着的那个后院。整体看起来并不算大,其中大部分都因为建筑的原因被遮住了阳光。一眼望去都是满目的绿色夹杂着盛开的玫瑰,看上去弗雷迪似乎很喜欢植物呢。
“下午的时间我都会比较忙,可能不会带你学习太久。后院种植的都是玫瑰和圣诞花,如果喜欢的话可以来这里散心之类。”弗雷迪站在阳光下,侧身对着菲丽克斯。浅棕的头发反射出纯正的光,金边的眼镜框闪烁着着纯正的亮金色,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冰蓝色瞳仁在逆光之下看不太清楚。
他转头看向她,逆光之下隐约能看见弗雷迪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眼底闪烁着倾城的笑意。
“哦对了,明天是每周日例行的礼拜,别忘了早点。”“嗯!”
翌日一早由弗雷迪带领修女们进行礼拜,因为菲丽克斯尚未正式成为修女不能坐在考前的位置,她也有意选择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低着头,十指相扣抵住额头,轻声念叨着圣经的内容。弗雷迪平静中带着温文尔雅的声线合着修女们的低声祷告,融化在同样变得柔情的晨光里。
夏日的午后是最安静的,菲丽克斯坐在书房桌前写着什么,偶尔停下笔,抬头望一眼窗外因透过树叶间隙而变得柔和的阳光。弗雷迪坐在她的对面,一点一点细讲着。在菲丽克斯停下笔时也会询问一句,“还有不懂的地方吗?”
结束了今日的学习,菲丽克斯回到房间将那几本书放于床头柜,去拉窗帘时在窗口站了许久,还是将面纱带好下了楼。
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弗雷迪的背影。他背对着菲丽克斯,站在左侧阳光照耀着的玫瑰花田,不知在想什么。
开门的吱嘎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回头就看见了一脸惊慌似是打扰到他的菲丽克斯。弗雷迪扬起嘴角笑了笑表示无妨,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温柔地几乎要融化在这个末夏的明朗阳光里。
弗雷迪朝菲丽克斯伸手示意她过去,对此后者只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一直都不喜欢晒太阳的。”他也没再说话,只是走过来站在菲丽克斯身边,沉默着没有说话。
“还习惯吗?”“诶……?莱利先生是想表达什么吗?在这儿一直都很习惯啊。”“毕竟这儿和学院还是不一样,你觉得习惯就好。”
两人就那么站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下午,后来菲丽克斯回忆起来时都觉得自己能在有阳光的环境下待那么久真是个奇迹。
此刻夜早已深了,菲丽克斯再三确认过值日的修女也去休息了之后,换上一身紧身长风衣轻手轻脚从后院小门溜了出去。深夜的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奔跑的脚步在夜月下显得空灵而孤独,不过这也为她的行动提供了不少便利。
转过几个弯来到一栋废弃的房屋前,菲丽克斯推开门走上四楼。空荡的楼层中央站着三个人,他们都是被医院判了绝症、放弃治疗的人,每隔两个月总会告知其中一些人前来此地进行重生。他们看见菲丽克斯出现在视线内时,激动地想要说什么却被她及时伸手制止:“时间紧迫,现在就开始。”
做法都一样,身为血族的菲丽克斯在脖颈处划开一个十字形的伤口,吸食定量的血,再让其吸食自己的血液。听起来很简单,实施起来却十分麻烦。
予以初拥,比外族人所想象的要复杂不少。
匆忙但不失严谨地做完一切后,菲丽克斯连感激的时间都没有留下就离开了。好在教堂依旧身处于黑暗的沉睡中,菲丽克斯长舒一口气,放轻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她没看见,清风过时,吹入四楼半开的窗户,将拉好的窗帘撩开了些许。
此后的日子便是一直如此,除去每周日的礼拜,菲丽克斯每天的作息时间便是早晨六点就跑到书房随弗雷迪学习,至下午茶后便是自己安排,她大多数都会选择继续待在书房里看看书,不过也会去后院照看花草。她记得前些时候弗雷迪偶然间告诉她自己有时会很忙,于是菲丽克斯特意留了一个心眼,每天下午总会去帮弗雷迪打理后院。
于是就这样,弗雷迪带着菲丽克斯离开了夏日的末班车,走过了明朗夹杂着夜雨私语的秋季,直到眼下被白色颗粒覆盖着的冬天。

 

【3】

距离圣诞节还有不过两个星期的样子,人们就在此时已经开始准备了,当然教堂更是不例外。这天冬日的早晨,菲丽克斯起得比往日稍晚了一些,八点半时菲丽克斯抱着书走下楼梯时看见了同样下楼的弗雷迪,两人道过早安后菲丽克斯正要说什么时却让弗雷迪先开了口:“这段时间暂时不用学习了,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诶,是圣诞节吗?”菲丽克斯首先是愣了一下,最近来教堂礼拜的人多了不少,前来参观的亦是如此。“可是,明明还有两个星期才到节日啊?”
“布置教堂很麻烦,而且这段时间还得麻烦你和我出去几趟。”“好吧……但是为什么非要叫我啊?”“你是我的学生,当然要盯紧点儿了。”“我已经28岁了!”“不行。”
总之不管怎么样,从这天起弗雷迪和菲丽克斯默契地将学习时间缩短了不少,一有空就出门准备相关事宜。因为两人突出的服装总是非常引人注目,一路上总会有不少人和他们两人予以非常大的敬畏心打招呼,出于礼貌两人都一一回应了。后来大约是因为觉得这一身出门太显眼了,当日下午两人回去之前默契地决定各自去买了一套新衣服。
于是第二天早上在穿着长至小腿的黑色厚大衣在大厅等着人的弗雷迪就看见了从楼上下来的菲丽克斯,她穿着还未及膝的、领口和下摆都绣有蔷薇的深蓝风衣,规规矩矩打着领带。
“……大冬天的,你不冷吗?”愣了半天弗雷迪才憋出这一句话。“不冷啊。”得到的回应是菲丽克斯一本正经的表情。“把我的外套给你。”“不!”“看着都冷。”
“好热啊我里面还穿了一件风衣呢!”走在路上,菲丽克斯忍不住小声嘀咕抱怨着,顺便偷偷瞄了一眼身边只穿了一身普通西装的弗雷迪,暗自担心了一下。
第二天意料之中的,弗雷迪发烧了。
于是接近正午时分,因为一直没有等到弗雷迪,菲丽克斯小心翼翼敲响了弗雷迪的房间门。第一次,没人应。第二次,没人应。第三次,房间里终于响起一声闷声闷气的慵懒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弗雷迪现在还躺在床上,即使现在看起来还是半梦半醒的样子。没打过摩丝的头发明显乱糟糟的,因为发烧的缘故即使缩在被窝里只露出半张脸也能看清脸红到不太正常。
突然被吵醒,弗雷迪一脸倦意地用很浓重的鼻音问帮他倒水过来的菲丽克斯,声音因发烧嘶哑到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现在几点了?”“快到正午了。”菲丽克斯说着话,看着弗雷迪把水喝完,就去拿毛巾了。弗雷迪半眯着眼看着菲丽克斯的背影,把头埋进枕头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今天确定是出不了门了。
这边,菲丽克斯确定弗雷迪暂时不会再醒来之后,去自己的房间把书拿过来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然后看着看着注意力就不自觉地放在了一旁床上的人身上。
兴许是之前喝了些水感觉稍好了些,弗雷迪现在的呼吸沉稳而且平静。菲丽克斯伸手将挡在弗雷迪眼前碎发撩开,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略微颤动的睫毛。
……他的睫毛好长啊。她这么想,收回了视线继续看书。
第二天一早菲丽克斯下楼注意到了弗雷迪正吸着鼻子站在门口等她,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将自己黑色的围巾给菲丽克斯一圈圈围好。
最后当然是半路上把围巾还给了弗雷迪,菲丽克斯实在看不下去他在发烧还没完全好的情况下在冷风中咳嗽。况且她本身就不需要这些人类用于防寒的东西,毕竟拥有血族的身体可不是说着玩的。
12月22日,弗雷迪让菲丽克斯先回去,他还有些事要处理。菲丽克斯虽然对此表示了疑惑,但是还是表示默许了。夜幕降临,趴在窗口向外张望的菲丽克斯看着从后院回来的弗雷迪,在担心的同时也好奇着他在菲丽克斯不在时都买了些什么——例如,她看见弗雷迪手里提着的装饰精美的口袋。
两日后,12月24日平安夜。教堂的卫生已经打扫过好几遍,许多地方都摆好了盆栽的圣诞花。菲丽克斯和弗雷迪当然也没出门,在教堂里指导帮忙该怎样装饰。黄昏时一切准备完毕,两人离开前最后做了一次祷告。得到弗雷迪的同意后,菲丽克斯去后院摘了一些玫瑰。当然了,她也不会忘为弗雷迪留了一朵。
当晚弗雷迪回房间时发现书桌上有一瓶极其纯正的32年份罗曼尼康帝,旁边摆着一朵经修剪过、开得正艳的玫瑰,下面是一张奶白色的贺卡。弗雷迪只是笑了笑没有打开贺卡确认是谁的落款,毕竟这种事,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与此同时回房间的菲丽克斯发现自己的书桌上放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来自一家伦敦挺著名的糖果店,还夹着一张名片大小的贺卡,只有单单的一个落款“From Freddy”。
搞什么神秘呢,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菲丽克斯笑了,打开盒子随意选了一颗剥开糖纸将其含在嘴里,拿起那张弗雷迪落款了的名片,放在嘴边示意性地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就当是特别的回礼了,莱利先生。”
翌日一早,菲丽克斯按照平日里的作息时间早起换上一身黑色的修女服,六点正准时下了楼。此时除了值日的修女再无别人,菲丽克斯和她互道早安后首先去了后院。那儿现在铺上了厚厚一层雪,只有圣诞花红色的叶尖露出来了一点。晨曦微光撒在雪上,折射出略有刺眼的光。菲丽克斯习惯性地伸手挡了一下眼睛,离开了后院。
早餐后是日常的礼拜,每个人都表现得异常认真,菲丽克斯亦是如此。此后的一天时间他们将教堂里的蜡烛点燃,各自分散开来为每家每户报佳音,下午时分听着合唱团的男孩们干净的声音赞颂上帝,在寒冷的黄昏围在桌边吃着馅饼一边谈论着这一年以来所经历的那些。
菲丽克斯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是偶尔才开口说一两句话而已。她一直都表现得很安静,不管是在怎样值得庆祝的日子里。弗雷迪向她那里看了很多次,这样想着。
他……真的没事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种红酒应该后劲很大的吧?席间,一直没说多少话的菲丽克斯不知道第几次瞄向弗雷迪那边,这么想着。
第二天。
“我就知道!莱利先生您应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啊……我只记得昨晚好像红酒喝多了点……”“……这就够了。”

 

【4】

圣诞节之后是新年,不过教堂的工作便是恢复了正轨。因为新年假期期间所需要留下的人很少,于是大多数的修女们都准备回家几天。只是菲丽克斯的作息时间一如往常,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该去祷告的时候祷告。似乎连“回家”都无法吸引她半点的注意力。
“马上就要要过年了,你打算回去和家人一起吗?”圣诞节之后的某一日早晨学习的时候,弗雷迪趁着菲丽克斯做笔记的空闲这样问她。
“我就不必了吧?”菲丽克斯放下笔抬头看向弗雷迪,推了推略有下滑的黑框眼镜,冬日的暖阳将她眼底深蓝色的星辰大海中闪烁出让人沉醉的安宁。她沉默了一阵,将目光下移了一些,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的瞳仁中,却再也没有什么被反射出来。平日里灵动的双眼此刻延伸出一片灰暗,像是失去所有活力一般,黯淡无光。“我都是一个人待着的,一直都是……”
弗雷迪翻书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他突然无法想象,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生活的,以及,这样待了多久。
“如果,我以导师的名义邀请你一起过这个新年,你愿意吗?”“诶、诶?!先生您是认真的吗?”“告诉我,愿不愿意?”“能和先生一起当然愿意了!”
疯了,一定是疯了。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弗雷迪笑了笑如是想着。不过既是为她,那又如何。
从圣诞节到新年期间的那段时间,节日的气氛一直都在持续。因为教堂的修女们大多数选择了回家,留下来的除了弗雷迪和菲丽克斯也不过几位较年长的修女。这段时间弗雷迪把菲丽克斯的学习时间压到了上午,不过很多时候都不知不觉被带偏了话题,于是两人在手边分别两本摊开的书本和一杯咖啡的冬日阳光里聊天聊得很开心成了常态。
因为节假日的缘故,对于装束的要求也有稍许放宽,菲丽克斯选择了将一直盘起的头发散下来。有时两人坐在一起沉默着看书时,弗雷迪总会闻到她的发丝上若有若无的隐约香气,一如花香那样自然。
在这样闲散的日程安排里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星期后就到了新年。当然,对于菲丽克斯而言,深夜时分的外出吸血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弗雷迪和菲丽克斯两人临时决定出门看看。于是第二日一早八点半,弗雷迪下楼时,菲丽克斯也正好从房间出来,走到楼梯口。
弗雷迪注意到,菲丽克斯戴上了圣诞节时他为她买的围巾和皮手套。他向菲丽克斯笑了笑,领着她准备出门。
不知道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菲丽克斯总觉得弗雷迪给她的东西刚刚合适。围巾不算太厚,刚好能挡住从领口灌入的风,手套亦是如此,正好能使双手保持眼下的体温。
于是这次弗雷迪没再纠结某些问题。
因为过年的缘故,加之天气寒冷,所以街道上更没什么人,不过公园的彩灯都还是挂着的。昨晚似乎是又下过了一场雪,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满目圣洁的白色。即使是这样的天气也没有减轻菲丽克斯一丝的兴奋,她穿着靴子跑来跑去,开心地就像是个孩子。弗雷迪则是一路跟在后面,偶尔出声稍提醒菲丽克斯小心些,虽是如此,嘴角扬起带有宠溺的弧度就是围巾也挡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压抑了太久,此刻听来她的笑声就像是被纯正上好的酒浆浸润过一般,温文尔雅,亦不乏透明、清澈而且爽朗。
节日的那段时间两人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出去散步,虽然街道上空旷地并没有什么人,但是两人总会觉得还算开心。
只是有一次,不知是因为路面结了一层薄冰还是没站稳,菲丽克斯几乎是要失去重心摔倒,即使弗雷迪上前一把拉住她也被带得踉跄了几步,好在最后菲丽克斯撑住花坛边缘才防止摔倒。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尴尬对视了许久,也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出来打破了僵持,将其破碎成了这纷纷扬扬的漫天飞雪。
或许有时候,整个世界单纯地被一个微笑就可以填地满满当当。
新年假日一过,距离菲丽克斯前去发誓愿正式成为修女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这半年来弗雷迪终于也没什么给她讲的了,加之这几天修女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弗雷迪便在外处理各种事宜,菲丽克斯就独自一人看书,当然早已远不止圣经和历史,书架上陈列的书,她都有看过。下午就跑去后院为弗雷迪打理花朵,或是为教堂打扫卫生。
这样带着悠哉的生活下总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几乎是一转眼的时间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到了二月底,这周日,就是菲丽克斯正式成为修女的日子了。不过,作为当事人,菲丽克斯的表现还是一往如常,该看书的还是去看书。
“你觉得紧张吗?”弗雷迪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看书的女孩儿,问她。“紧张?为什么要紧张。”菲丽克斯如是回答,不过还是看得出来隐约有紧张的心绪,还有些期待,以及一些……不知道该怎样称呼的情绪,有些像是喜悦之下巨大的失落。
这周日的仪式,是由教堂内另外一名牧师主持的。除了菲丽克斯,还有另外十名左右的修女一同参加。
弗雷迪一直坐在教堂最后一排的角落,嘴角掩盖不住扬起的笑意,目光全程没从菲丽克斯身上移开过。直至最后传授发愿证物,在菲丽克斯接过统一发下的戒指时,弗雷迪突然站起来伸手似是想要做些什么,却悬在半空中愣了很久,才终将手收了回来,沉默着坐下。
做完了弥撒,从这一刻起,菲丽克斯正式成为了一名修女,留在圣保罗大教堂工作。在此之前弗雷迪就和菲丽克斯说过,只要留下来后,他的书房随便进。菲丽克斯倒是笑着回应,以往学习的时候,有哪一次不是随便进出的。
“你知道吗?”当日黄昏,两人外出顺着街道散步时,菲丽克斯突然转头询问身边的弗雷迪。她比他矮了近半个头的样子,以至于弗雷迪看向她时需要低下些头:“怎么了?”
菲丽克斯弯眸笑了笑,斜阳的暖橘色将这个微笑染上一层模糊的光晕。她歪头故作思考了几秒才开口,语调上扬明显带有愉悦的心绪。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5】

自从菲丽克斯发过誓愿正式成为修女后,生活终于恢复了正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风平浪静,只不过她在教堂里做事的时间更多了一些。
“菲丽克斯。”弗雷迪坐在房间内窗边,看着后院黄昏暖阳下打理着花儿的背影,一遍又一遍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
第一场带着泥土清新气息的雨为暖春拉开了序幕。当时菲丽克斯正在后院打扫卫生,雨滴润湿了衣服和头发,她撩起额前挡住视线的碎发正准备继续时,只觉雨水被什么给阻隔了,接着左手被拉住的同时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下雨了,就回去了吧。”
是弗雷迪。听见声音的那一瞬她就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转过头去见弗雷迪举着雨伞正好也看向自己,透过镜片,可清晰看见他眼底怎样也藏不住而满溢出的温柔。
只可惜好景并不不长,一颗小小的石子重重地投进菲丽克斯平静如水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平静下来。
这年夏季伦敦爆发了大面积的瘟疫,从初夏爆发在城郊码头地区,在这些地方生活的穷困工人成为了鼠疫肆虐的第一群牺牲者,但是由于身为社会最低下阶层的身份缘故,患者们都没有被关注和记录。
直到7月时,疫病已蔓延进伦敦内城区。
当时的伦敦市绝大多数商业活动陷入瘫痪状态,因为富商们和各行各业的职人都已经纷纷撤离,只有少数品格高尚的牧师、医生和药剂师愿意留下来,在疫症肆虐的整个夏天里协助其他民众生活。当然,弗雷迪决议要留下来,毕竟再怎样,他也无法狠下心来放弃这座城市。
于是菲丽克斯也毅然决然地留下来了。最开始是两人一同外出,从医生和药剂师那儿领了药物后穿过空旷的街道,挨家挨户地敲门帮忙治疗。虽说见效缓慢,但这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莱利先生,休息会儿吧,你已经熬了通宵了。”“不必了,这样会省些时间来帮助市民们。菲丽克斯,你帮我把这些药收好。”“好的。”
后来都是两人分开行动,弗雷迪并没有过问菲丽克斯,而他相信菲丽克斯自己也有办法为市民们治疗。
于血族而言,对眼下而言再直接不过的方法是予以初拥,但是在病人基数庞大的情况下同样也太过麻烦。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如果只咬一口呢?
身份伪装什么的,这般的危机时刻无论如何也顾不上了吧,只要能够帮弗雷迪减轻些负担,能帮忙多救一个人,其他一切的一切都无所畏惧了。阴暗的房间里,菲丽克斯尖利的牙齿刺入病人的脖颈,腥咸的血液沾染着舌尖时,这样想着。
自那以后每天菲丽克斯在晨曦微光时就悄悄出门,直至深夜才返回教堂。很久之后的某一次弗雷迪因准备材料的缘故一夜未睡,夜半接近三点时听见细微的开门声和悄悄的脚步声,起身下楼查看时才发现是菲丽克斯回来了。借着长明灯的光,他能非常明显地注意到她带有浅浅淡淡黑眼圈的眼底尽是掩饰不住的疲倦。待看清是来人是弗雷迪后,菲丽克斯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整个人没站稳几乎要摔倒,所幸弗雷迪及时上前扶住。
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太累了。弗雷迪沉默听着怀中人儿清浅平静的呼吸,回身将她抱回房间。
此情此景让弗雷迪心底的情感复杂地说不出口。在以往几近一年的印象里,菲丽克斯一直表现得文静乖巧,让他几乎下意识的将她护在了身后。但是现在,他看见了她坚毅和拼命的坚持。或许这一切对她自身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但她还是选择去做了,而且做的义无反顾。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弗雷迪每晚都等着菲丽克斯回到教堂之后再去休息,哪怕是自己手边的工作早已完成。
偶尔弗雷迪会无意间注意到菲丽克斯嘴角鲜血擦蹭的痕迹,只是他并没说什么。关于那件事,他早已经确定了。时间早到几乎自去年时,这座城市出现第一批初拥的时候。
“菲丽克斯。”翌日一早两人挎上装好药物的挎包一同出门时弗雷迪叫住了身边的女孩儿,“今天早些回来吧,别累着自己了,而且我也很担心你。”
“但是,他们还需要帮助,光靠医生们还是不行啊。”菲丽克斯如是回答,弗雷迪能明显从她话中听出担忧的成分。他知道,也明了她为了市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但是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呢。
“其实你完全不必留下来的——”弗雷迪轻叹了一口气回应,看向菲丽克斯,原本平静的目光沉凝下来,流露出罕有的明显关切。“你完全没必要留下来,承受着被传染的风险和我一起受罪……”
“受罪的,应该是那些因被传染而受苦的市民吧。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不会有事。”菲丽克斯扬起嘴角朝弗雷迪笑了笑以示安慰,挎着挎包离开了教堂。
弗雷迪愣愣地看着女孩儿的背影许久,直到几乎看不见她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摇了摇头,也离开了教堂。
今天也是和平日一样忙碌的一天,菲丽克斯依旧回来得很晚。
一个月后的伦敦,疫病已经稳定了下来。虽说全城留下来的市民们都感染了瘟疫,但是除了有不可避免的死亡以外大多数人的病情都控制了下来。至少,靠着药物能暂且抑制住眼下的发病。
由此一来,弗雷迪的工作就轻松了些许,每日回教堂的时间提前到了黄昏之际。只是菲丽克斯……她还是在那个时间回来,甚至可以说更晚了些。
这一日弗雷迪回到教堂,刚开门就发现了异常——此刻,教皇大人和正副两位主教正看向他的方向。无一例外,三人都是一脸严肃不已的神色。
“弗雷迪。”开口的是红衣主教。“我们已经注意你身边一些人很久了。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话到此处,即使没有说明,弗雷迪也当即明白了话中所指。
菲丽克斯。
弗雷迪沉默了。与其说是沉默,更多的则是迟疑。关于她的身份他早已明了,但正因为已经明了了彼此的身份差异,才因为两人的真心而导致无可避免的将彼此列为最重要的存在。弗雷迪早已习惯了有菲丽克斯在身边的日子,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教会的动作比他所想的快了太多太多,让他都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弗雷迪想要拒绝,但是他也无能为力。在这个时代,想要以一己之力反抗教会完全不可能。弗雷迪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回房间避开此事。
有心、无力,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因为疫情稍有稳定,今天菲丽克斯比以往回来地早些。轻手轻脚推开教堂的门,首先看见的就是教皇大人和两位主教。菲丽克斯首先也愣了一下,稍有惊慌地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时却被教皇先一步动作当下。周围的几名士兵上前来禁锢住菲丽克斯的动作,力道大地让她被抓住的手腕有些生疼。
出乎意料的,菲丽克斯并没有挣扎,这是教皇所没想到的。在几近绝对的寂静中两方对峙了近一分钟,菲丽克斯突然笑了,轻哼出声带着释然的笑意之下巨大的失落:“你们终于来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直接带去监狱吧。”教皇挥了挥手,周围的士兵们带着菲丽克斯陆续离开。剩下的三人对视一眼,也离开了。
无月深夜,风很大,吹得窗框“哐当”作响。弗雷迪沉默站在窗前,没有开灯。他何尝不想为她而放弃一切,但是眼下只有这样的身份掩护才能为她提供最安全也是最稳定的庇护所。
但是他忽略了教会。
这一步局,终究还是弗雷迪失策了,在这场堵上一切的博弈中输得一败涂地。

 

【6】

监狱里除了走廊有微弱的灯光外再无其他一丝光源,光线黯淡地哪怕是习惯黑暗的菲丽克斯也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极其安静,只有几人脚步踏地的走路声,就连监狱里的窃窃私语都被沉默的脚步声和手铐相摩擦的声音掩盖过去。
“后院儿的那些玫瑰……莱利先生会托谁照顾呢?”面对单人监狱打开的门,菲丽克斯似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喃喃了一句,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感情地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她丝毫没有关系的事情。
“落魄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了,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以后该怎么过吧。”狱卒长看着极具威胁的犯人走进单人监狱,再亲自将门上了锁,确认过她暂时没有动作之后才离开。
待一切都陷入了原先黑暗的沉寂之后,菲丽克斯不由轻笑,低浅笑声还未出监狱的牢笼就被这近乎绝对的压抑沉默给碾压地支离破碎:“自披上敌人的伪装冒着生命危险靠近的那刻起,早已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
我与你的路,终究也只能走到这儿了吗,莱利先生啊……
离开了监狱,副主教就发布了关于菲丽克斯入狱的公告,并明令禁止任何人去探狱,但是并未说明任何原因。不少人前去询问,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长久的黑暗逼迫着菲丽克斯恢复了血族所有的本能,彻夜不眠已成了日常,百无聊赖之下只能拿着碎石子在墙上划着各种各样的标记以打发时间。狱卒仿佛是故意捉弄她一般的故意在饭点送来普通人类的食物。一天两天的时间倒还好,时间一长,新鲜血液的极度匮乏几乎要把菲丽克斯逼疯,只能依靠咬破血管吸食自己的血液以勉强维生。不过所幸的是,像她这样级别的血族恢复能力还不错,每到需要吸血之时前一次的伤口总会恢复大半。
自菲丽克斯离开后,弗雷迪一直都无法适应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感觉,那种像是突然地缺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般的感觉让他总是恍惚产生一些错觉。很多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喊出菲丽克斯的名字,在迟迟得不到应答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一些事。有时也会忘记一些不太重要但是并不可少的事——之前,那些都是菲丽克斯帮忙做了的。
甚至于,自菲丽克斯离开后,他失眠了。
一开始只是三到四小时,到后来是彻夜彻夜的失眠。近乎绝对的寂静深夜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黄昏,他最后一次看见菲丽克斯时,她的神色、以及对他们到来的反应。有一种如释负重的释然,还有巨大的失落……和带有绝望的不甘。
后来,失眠的状况愈加严重,这点连其他的修女们都注意到了。对此,弗雷迪只是顶着黑眼圈强撑着微笑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不过终于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了,直到某个较为清闲的下午,和他一起工作的牧师让弗雷迪去找了医生,他答应了。
当日晚,弗雷迪房间里的床头柜上多出了一瓶安眠药。
最初的几天还稍有作用,至少能在药物作用的强迫下勉强进入睡眠状态。只是自从某个寂静的深夜弗雷迪从梦中惊醒后便再也没睡着,后来的状况越来越恶化,哪怕医生给出的剂量都没有丝毫的效果,对此弗雷迪只好一次次加大了用药。直到加到三片半的安眠药后,弗雷迪终于放弃了。
这样的情况下弗雷迪终于认命地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那些曾细小到被忽略的陈年旧事,从记忆之下几万里的深处骤然爆发。当时未曾察觉点滴细小的情绪终于无法变得阻滞,进而愈演愈烈,在这寂寥无人的盛夏深夜,将那可悲可笑、不值一提的面具彻底摧毁。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念想,在这样的夜晚,被放大了无数倍。
趁着月色,弗雷迪换好了衣服就悄悄出门前去监狱,没有打扰任何人。
为了不引起太多注意,弗雷迪特意没有穿那身牧师服,而是那身之前的黑色长风衣。报上了身份和监狱长说明了来意之后,就直接在狱长的带领下去了监狱最顶层。
光线实在是太暗了。这是弗雷迪到这儿之后唯一的感想。虽然自从见面那刻起他就知道了菲丽克斯的血族身份,但是这样于普通人而言暗到几乎看不见的光线,让弗雷迪还是没由来的一阵心疼。
走过长长的走廊,站在尽头的单人监狱前,弗雷迪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朝身边的几人挥了挥手。狱长和两名狱卒了然,退到了楼梯口等待。
沉默,一阵长久的沉默。在这样近乎绝对的寂静中,谁都没有先开口。
“莱利先生……先生你为什么还要来?你其实早就知道我是吸血鬼了吧……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过了许久才听见菲丽克斯明显带有颤抖的声音。稍微适应了些这里的黑暗,弗雷迪能勉强看清她坐在角落,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臂弯里。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啊?”弗雷迪的语速相比以往加快了些,明显地带有一些愠色。
“我害怕……”话说到一半,菲丽克斯突然停住了。害怕?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呢……害怕他会对自己怎么样吗?现在身份暴露,就连陪在他身边的资格都已经失去了,在这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自己还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什么?”弗雷迪追问,他下意识地紧扣手指攥紧了衣角,关节用力地有些泛白。
“我害怕你会讨厌我……”菲丽克斯的语气突然染上了哭腔,这是她跟随他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的示弱情绪。哪怕是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也能看见,她的肩膀明显地在颤抖。
“是啊,我知道,我确实一直都知道……”弗雷迪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突然放缓了不少,有一种耗尽了仅存所有力气的颓唐,菲丽克斯看来那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她的害怕,那种改变了、抛弃了太多太多,还要担惊受怕害怕自己身份暴露,小心翼翼、无人知晓的爱恋。
“但是你知道吗。我爱你,非常、非常,爱到无法自拔。”
话一出口时,菲丽克斯抬头看向坐在单人监狱外的弗雷迪,眼底满满都是意料之外的惊愕。她来到铁栏边双手抓着栏杆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略有犹豫地颤声问:“……真的吗?”
终于近距离地看清了这几天以来朝思暮想的模样,弗雷迪在那一瞬间觉得像是被什么压地喘不过气来,那种压抑着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他伸手将菲丽克斯额前散落杂乱的碎发细细理好,握住了她抓着栏杆的手,重重点头沉默以示回应。
哪怕为此背叛了全世界也不会背叛你。
绝对的黑暗中亦没有一丝声音,隔着冰冷的铁栏两人紧扣住十指,只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对方,连带着一同失去那份卑微的安全感。菲丽克斯不奢求弗雷迪还会再来,她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身为异族的菲丽克斯游走在这座大雾弥漫的城市疯狂与绝望的边缘徘徊起舞。是这个腐朽时代之下循环末日的见证者,在巨神的脑海中带着疯狂的野心一遍又一遍倾听,是在错得彻底的程序内核之下、潜伏在黑暗中窥见所谓真理的引路人。
在这场堵上一切的放手一搏中,她亦赌上了自己的真心。她成功了,也失败了。
后来弗雷迪确实没再来过,这期间副主教倒是来过一次。因为曾经和菲丽克斯有过短暂接触,他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弗雷迪他是不是来过了?”“是又怎样?”菲丽克斯半眯着眼看向站在监狱门口的人,语气平静到似乎在谈论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你隐藏身份潜入教会,这点已经构成死罪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副主教不由将声音提高了些。
“还有什么可说的。”菲丽克斯笑了,隐藏在角落阴影下的嘴角请挑起一边,“还有什么能说的?”
“你得处刑将会如期执行。”副主教冷漠地丢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开。
“装什么礼貌,教会的那些道貌岸然的虚假我还不知道吗……”
靠在监狱的石墙上,菲丽克斯闭上了眼。冰冷坚硬的触感给了她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莫名安全感。周围的一切又陷入沉寂,只是眼角的泪,滴落在石板,荡起层层在心上的波纹。
「你们彼此相爱、相依。」

 

【终章】

狂欢的盛宴被一手推向最高潮,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它的到来。时间悄悄游走在人们闲暇时分的谈论中,执行死刑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执行的那日街道上挤满了人,毕竟混入教会的血族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前往行刑场的路上,菲丽克斯能听见人们的窃窃私语和一些高声咒骂。只是她现在已经没有丝毫多余的精力来管这些,平日用于遮挡的兜帽被暴力扯下,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已有明显的力不从心。
前往地狱的路,到底还有多长呢.....
后来到底怎样已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恍惚之间似乎被粗暴地推了一把,踉跄了几步走上楼梯,再被绑在银质的十字架上。十字架应该是浇过圣水的吧.....背部强烈刺痛的灼烧感愈加强烈,逼迫着菲丽克斯将浑浑噩噩的意识又拉回了一些。挣扎着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她注意到人们都围在这个不算大的广场上,吵闹的交谈声中明显都带有兴奋、期待和不屑,唯独没有怜悯。
再将目光下移,菲丽克斯看见了坐在前排的人,教皇大人、正副两位主教,当然还有弗雷迪。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菲丽克斯眼底亮了一瞬又黯淡了下去,他现在救不了她。她是吸血鬼,他是圣保罗大教堂的牧师,身份对立的两人怎么可能出手相救。
身后的大钟敲响了十二下,执行者拿着羊皮卷沉声朗读着她的罪行。当教皇点头示意可以立即执行的那刻,广场上人们的欢呼声吵得菲丽克斯皱了皱眉。她偏头看了一眼弗雷迪,透过反光的镜片,他眼底的痛苦清晰可见。
执行者点头表示收到指示,后退了几步,转过身来面对向菲丽克斯,举起手中教皇专用的、只用于执行死刑的华丽手枪。手指搭上扳机的那刻,弗雷迪突然离开了座位冲上行刑台去伸出手挡住。他的动作快到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已经扣下扳机的行刑者。所以哪怕是在他背后的菲丽克斯也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身体明显晃了一晃,然后跪下在地上。
人群一片哗然,一些人纷纷带头大喊着“杀了他!他竟然要偏袒一个吸血鬼!”
依旧坐在原位的三人当即变了脸色,大主教当即站起来命令身边人将弗雷迪拉下去,菲丽克斯张了张嘴想要喊些什么,只是过度虚弱的身体让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出口。被两名侍从按住跪在地上的弗雷迪咬着牙,不知是因为牵扯到伤口的疼痛还是因为菲丽克斯的事。但很明显,伤得不轻。血丝顺着嘴角缓缓滴落,身前黑色的牧师服也被伤口的血染了大片。
枪声再次响起,一下、两下、三下,连续三发同样由圣水浸泡过的银质子弹打在心脏的位置。剧烈的疼痛让哪怕是身为血族的菲丽克斯在那一瞬间经历了由生到死,再从死被拉到生。菲丽克斯歪斜着头靠在一侧,用仅有的力气扬起一边嘴角,给了弗雷迪一个温柔的微笑。
哪怕承受着如此撕心裂肺的痛也执着地不愿闭上眼,只是为了最后再看你一眼。
只是她没看见,不住挣扎着泪流满面喊到撕心裂肺的弗雷迪。
她没看见,正午时分染血的骄阳。
她没看见,广场上因此而沸腾的人群。
她都没看见,她再也看不见了。
………………
半个月后,伤口处尚缠着绷带的弗雷迪被关押进了伦敦的地牢。袒护一只吸血鬼,这对于教会而言足以判死刑了。黑暗的地牢没有一丝光亮可言,时常滴漏下水的屋顶,偶尔可闻远处沉闷的钟声。对狱卒的揶揄和周围牢狱里人们起哄般的挑衅,弗雷迪只是嗤笑一声,偏过头去没再多言。
黑暗剥夺了对一切事物的感知,任何一项因素都能让人逼疯,于周身一切都变得十分迟钝。凹凸不平的石墙上被歪歪斜斜地划上不少横竖斜线以记录时间。
靠在墙边的弗雷迪伸出沾上污泥的手抚过墙上的划痕,自言自语似是呢喃着什么,另只手把玩着手中被打磨地十分尖利的石刀,嘴角扬起一丝释然的微笑,将尖端对向自己的心脏,下手地毫不犹豫。
……………………
地狱河畔,石子路上燃烧着的烈火将罪恶之人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墙面。河畔彼岸花承载着前往轮回的人们生前的记忆,如血般的妖艳美丽。弗雷迪在路口看见了菲丽克斯,她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那个微笑,熟悉地就如一缕冬日的阳光,照进他那一窗记忆的风雪中,照亮了那些陈年往事的点点滴滴:“弗雷迪,我终于等到你了。”
跟随恶魔的指引顺着道路直至尽头,于王座上的撒旦脚踩骷髅头,笑着向前来的两人张开双手。
“噢,欢迎回来——菲丽克斯,我的孩子。”
“还有,欢迎你,弗雷迪。”
——你我皆为世人所嘲笑唾弃的疯子,别无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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