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写个系列的小作文,基于疫情期间的审视和观察,阐述一些,一直想写但没写的,一直看到却忽视的,一直必须要说却拖延的,习以为常的陌生和熟视无睹的遇见。
系列的第一篇,是打算以《我》为题,写写我的经历,我的内心,展开一场关于自我的深层次对话的探讨。
但是,就在刚刚,一辆破旧老自行车,中间横条铁杠的那种,放置它的收废品的皮卡车,在斑马线前从我眼前经过,斑驳的记忆汹涌而来。我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直以来忽视的极其重要的东西以及因为北京快节奏生活而渐渐忘记了的遥远的情感。于是我把这篇文章的题目从《我》改为了《我的亲人(一)》。
那些我忽视的情感,从何处拾起,就像是要将线堆卷成线团,必须找到那个线头。我选择的线头,是爷爷。
“那天停电了腿累坏了,一会上楼来看看你爷爷,一会下楼去看看它。”“为什么要不停下去看那个发电机呢?”“我怕小孩动它。”奶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近日发生的一切,我听着并且不时发问以迎合着略显得有些孤独的奶奶——为了照顾生病的爷爷她已经很久没有下楼和她的牌友们坐在楼下的小亭里打牌了,坦诚讲过去我的迎合实际并未特别走心,权当是一种尽大孙子的责任,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对落后时代老人的不用心。但今天的我用心地分明听出了奶奶话语中的力不从心——如果没有电,氧气机停了工作,爷爷的生命可能也就断了。
常年在外上学的我,很少回家一趟,自然也没注意到那些慢慢丛生的白发,一直向前冲为了梦想的我,也忘记回头停下看看每年春节包给我巨大红包的爷爷。那个硬朗的骑着大铁杠自行车一前一后拖着我和弟弟的老人,风烛残年。当然我不是为了渲染,我知道人一定会老,接受生老病死是一个理智人必须做的事,长期以来我也是用这一准绳来要求我的,但是,当我看到躺在沙发上鼻子上插着氧气管瘦骨嶙峋的是爷爷时,巨大的悲伤依旧让我不能自已。
爷爷是江苏扬州人,据说祖奶奶是某贵族大小姐,后来家道中落。爷爷是地道的南方人,但是时值新中国刚刚建立没多久,西北荒等待被建设,作为中国人民最强大的保障,人民解放军首当其冲,建设支援边疆的建设兵团,年轻的爷爷也随部队来到了新疆,彼时的新疆都是戈壁,什么也没有,爷爷和战友们,住窑洞,烧干草,用最艰苦的日子去改造着这片荒凉,但内心却充满了希望,并且将之领会为自己最自豪的事业,愿意为之奋斗终身。一点一点,一年一年,新疆发展起来,爷爷也在最西边的喀什落户,和奶奶生了伯伯、爸爸和叔叔三个小子,再往后又随着部队建设更西边的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在其阿图什市住下,随后妈妈也有了冯家的大孙子,也就是我。那时爷爷还在跑长途运输,在家的日子不长,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大白兔奶糖,我永远不会忘记坐在爷爷的怀里吃着甜甜的大白兔奶糖听着的故事。故事是关于中国的发展,是爷爷奶奶过去的故事。
二十出头就来到新疆,爷爷受教育的程度很低,但却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印象里他是个深沉的男人,不苟言笑,茂密的黑胡子修的很整齐,棱角分明的脸庞昭告着所有人,他就是冯家的顶梁柱。没文化就更知道文化的重要性,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新疆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爷爷顶住贫穷和饥饿也要让伯伯和爸爸受教育,高瞻远瞩。爷爷只会写三个字,就是他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伯伯爸爸和叔叔,铺平了未来的路。成家立业,从五个人的合影,到八个人的全家福,再到奶奶爷爷各抱一个孙子,压在爷爷家写字台玻璃下的张片,一点一点增加,爷爷也从低沉冷峻的黑发变成了慈祥微笑的白头翁。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趁着爷爷出去和老友下棋,与奶奶打趣照片里的爷爷盈盈的笑脸。仔细想想那已是多年以前,时间于我就像开了倍速,飞速的前进中,什么都拖起了光轨,模糊也让它们都没那么重要了,直到日子真的慢下来,我才发现,曾经重要的人都淡了,散了,老了,忘了。节奏感让我打了鸡血一样冲刺,成就的快感等同于快乐,厚重的深连接无关紧要,当热血中二少年变成了市场期望的理性人时,我丢掉的只是时间吗?
我轻轻地握了握爷爷的手,那干瘪的如同枯枝的手失去了曾经的浑厚,但却依旧跳动着滚烫的节律,那是生命的力量。支支吾吾并不利索的语言并不影响依旧锐利的目光,他依旧听着这个家的一切,了然于胸。他会意让我调到频道,辽宁卫视,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在放《雪豹》,就如《亮剑》一样一部他看了十几遍的电视剧,他从未忘记自己是一名党员,一如挂在电视上墙的毛主席的画像,无论搬到哪,都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年轻如我总会感慨于世事无常,亦或是抱负和现实的落差,力不从心的痛苦,望着漫漫人生,总觉得它渺小可悲又微不足道。但当我看着起起伏伏的呼吸机气泡,我看到了生命的厚度,那是平凡普通的爷爷活出的最非凡的人生,最独一无二的人生,最辉煌的人生。写到这,肉眼可见的死亡并非无关紧要,但面对它我不会再那么那么痛苦,我重新拾起了对家人的概念,对情感归属的憧憬,也重新学习了生命的伟大,以及何为度过一生。
我又写大了,或者说我只能写大,我无法描摹深邃的触动,无法阐述灵魂的震撼,无法足够坦率,内心的细节,还是写不出,或许是情感足够贫瘠尚需继续灌溉。
我听过爷爷说的最豪情的话就是:“我老冯,这辈子问心无愧。”
后句还有句:“要是说有点后悔,唯独太宠你小叔和没早点戒烟落下了病。”
时间拉到了一倍速,借着充足的时间,我开始细细思索那些斑驳的痕迹,希望我能足够幸运,卷好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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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