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穿着风衣,把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黄始木背着背包,一手拖着只大号拉杆行李箱,一手拎着一小捆书,走进孔德洞自己公寓的电梯。
工作了一天,又开了两个多小时车的黄始木觉得真是累极了。如果不是原州租住公寓的管理员搞错了他搬家的时间,他本可以在交接完工作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开车回到首尔的。
看着站在公寓门口茫然的新住客,两口子带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提着大小的行李,楼下还有搬家公司的车在等着,黄始木实在说不出让人家先去外面找个住处过一夜的话。反正行李他早就收拾好了,他有家可归。
在公寓门口,他放下书。虽然他记得密码,但还是拿出手机进到聊天页面,确认了一遍,才开始输入,公寓门应声而开。
终于到了,他想着,暗暗松了口气。
玄关内侧的地垫边放着几对素色的拖鞋,另有一双与众不同,不仅有着明亮的鹅黄色,就连整个鞋都是卡通鸭子的造型,散乱地与其他拖鞋分开,一只还倒扣着向上翻着鞋底,显然是被很匆忙地脱下来的。
黄始木撇了一下嘴,“是韩警监的”,他想。
韩警监,即韩汝珍。三年前,他们因为工作认识,现在她应该算是黄始木生活中唯一的“朋友”和租客,或者后者应该修正为“前租客”。
一年前,遵循着检察官调任制度的黄始木在去原州赴任的路上突然被叫到大检察厅的法制团工作。当时,他在首尔的这间公寓租约没到期,弄得他有房却要被迫住单位宿舍。单身宿舍合住的复杂环境让他有好些天都没有睡好。
不久后他又被遣回原州支厅继续任期。这公寓租约去年年底到期前,当时的租客打电话给他约退押金的时候,正赶上他和韩警监一起吃饭。
两人说起房子的事就聊到韩汝珍当时住的地方要涨租金还离工作的警察厅太远想找个合适的房子搬,黄始木就以稍低于市场的价格把自己的公寓按月租给了她。
虽然对黄始木来说,月租没有传贳出租收益多,但毕竟人家韩警监答应他,如果他调回首尔来,她自己随时可以搬出去,而黄始木实在不想再去住单位宿舍了。
两周前,黄始木告诉了韩汝珍,他要回来的消息。她当时很高兴,立刻就说会找房子帮出去。
三天前,他电话问她自己明天回首尔,房子到时候能住吗?她告诉他没问题,不过有的东西一时无法全部搬走,要寄放几天。还给了他房门新的密码。
今天上午,他约她明天到了首尔一起吃饭,结果只得到“现在很忙,到时候再约”的回复。
黄始木俯下身,伸手把倒扣着的鸭子拖鞋轻轻拎起来和另一只放在一起靠边摆好,随意拿了一双拖鞋换好。他向客厅张望,发现屋子和他离开前的布局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把门外的书搬进玄关,进洗手间摘下口罩,洗完手,再次进入客厅,
当他打开灯看到客厅的实际情况的时候,不能不说是有一点惊讶的。房子还算干净,只是开放厨房和客厅的接壤地带,以前他堆着书的地方,现在被一堆或白色或透明的塑料储物箱占据着。
箱子有大有小,大概共有七八个。有的大箱子透明,能看出里面是秋冬的外套之类。箱子之间还有些用绳困扎好的金属杆啊,小面板啊,应该是一些可拆解的小家具之类的拆解后的配件。储物箱旁边还放着一只不太大的银色拉杆行李箱。
餐桌上则丢着一只没盖盖子的透明塑料小储物盒,里面散乱地放着些洗护用品,盒盖和一只水杯被丢在旁边,水杯里插着一只孤零零的牙刷。
他看了看其他房间,储物间和他开始进的洗手间一样,都是完全腾空了的。只是卧室虽然家具腾空了,但是床上却还有床上用品,明显留着有人睡过的痕迹。书桌上还有一只带包装的枕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眉头皱了起来。这时,传来开门的声音。
“哎哟!”虽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了,但是显然进来的人还是撞上了玄关内侧堆着的行李和书。
“呀,你提前回来了!”声音带着笑意。戴着口罩的韩汝珍一边揉着自己的右腿,一边换上她的鸭子拖鞋,看着从卧室闻声出来的黄始木。
韩汝珍顺手把手提包放在餐桌上,去洗手间洗了手,摘了口罩,笑盈盈地走回客厅。
“你……”黄始木用眼神示意那堆储物箱。
“啊,是有点多。我会尽快来拿走的。”韩汝珍说着,笑容变得有点尴尬。
“我拿了东西就走。你开车累了吧,也早点休息。”她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又长了些,有些乱乱地搭在肩上。她的面容看上去很疲惫,黄始木注意到她眼里似乎还有血丝。
她走向餐桌,开始收拾桌上那只小储物箱的东西,她把带着牙刷的水杯也丢了进去,然后把小箱子放到了那一堆储物箱上面。
“对了,床单我忘了收,等下我去收。你有床单,毯子这些可以换吧?枕头卧室里还有个新的,上次买东西抽奖赢的奖品呢,送你了。被子,我大箱子里还有一条,你有被套的话,可以换了用。”她指了指那堆储物箱底层,说完就自顾自进了卧室开始收拾床单、枕头、毯子和被子。
“你为什么要骗我?”黄始木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在收拾床的韩汝珍的背影突然说道。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背对着他的韩汝珍僵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了几秒。
“骗你?怎么会?我骗你什么呀?我有什么好骗你的?”韩汝珍一口气说了一堆,但却没有转过头来。
“你不是准备今天去睡办公室吗?”黄始木平静地说。
闻言,韩汝珍猛的转过了头,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
“你……”
“如果你有住的地方,怎么会不带走桌上那箱日用品?还有那箱衣服,我看到里面有你日常穿的外套。”
“你……”
“到底怎么回事?”黄始木加重了语气。
“本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说好第二天签的。可房东的女儿女婿因为大邱疫情闹得太厉害,女婿还丢了工作,突然就整家到首尔投靠老婆娘家了,所以房子就……”韩汝珍看着黄始木,手里拿着在叠的毯子,歪着头,微微撅着嘴,一脸无奈。
“为什么不告诉我?”黄始木皱了皱眉,用质询的目光看着她。他其实知道就算签了约,以韩汝珍的脾气,如果知道人家有实际困难,八成还是会主动和人家解约的。
“当时不是不知道第二天签不了约吗?都告诉过你要搬了。再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韩汝珍转过身,准备继续叠手里的毯子。
“别收拾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外面找家酒店。”黄始木走过来,拿走韩汝珍手里的毯子放回床上,转身走出卧室,准备离开。韩汝珍急忙出来叫住了黄始木。
“检察官,你真是好久没回来首尔了。这可是非常时期,还是这个时间段。你不知道周边的酒店住了不少外国的滞留旅客吗?就算有房间给你住,都不知道会接触到哪些人,那多危险。”韩汝珍着急地说。
“……”
“还是我回局里吧,休息室说不定没有人。”韩汝珍想了一下说。
“休息室会没有人?”黄始木盯着韩汝珍看,直到韩汝珍低下头。他太了解警察厅了,虽然是有休息室配备,但根本不够用,韩汝珍又是女性,也不能和其他人挤挤凑合。
“书先放这里。”黄始木拿起背包准备去推行李箱。
“等等!”韩汝珍上前拉住了黄始木。
“我已经说了,你自己好好休息。”黄始木轻轻推开她抓住自己衣服的手,准备继续往前走。
“我说……其实……这个房子完全可以住下两个人!”韩汝珍虽然开口有点犹豫,但后面的话说得很顺利。
“要不你睡卧室,我睡沙发。这样你不用去找酒店,我也不用回局里睡椅子。其他的,明天我们再谈?”韩汝珍睁大了眼,手指做出“点亮灯泡”的动作。
“你睡卧室,我睡沙发。”黄始木看了看韩汝珍,平静地回应。
“可是……你是房主呢……”韩汝珍喃喃地说。
“你睡卧室,我睡沙发。”黄始木盯着韩汝珍,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嗯……好吧。”韩汝珍无奈地点点头。
“你就这点行李吗?怎么书就这么一点?”韩汝珍突然转移话题说。
“还有一些在车上。”
“怎么不早说,我们先去拿上来吧。”韩汝珍把黄始木的包放到餐桌上,拉起黄始木就往门口走。
“口罩。”黄始木提醒她。
韩汝珍把他的口罩递给他,把自己的也戴上,两人准备出门。
“呀,差点忘了。你等等。”韩汝珍突然转身去了那堆储物箱,从缝隙里拿出一个折叠小推车。
“有了这个就能省不少力气了,你那些法律书挺重的样子。”韩汝珍笑着看着黄始木说。
两人出门去了地下车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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