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设定修改,百为了踢足球,独身一人到东京参加俱乐部,因腿伤无法继续。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找不到搭档而流落街头的千,于心不忍,并且接他回家,那之后发现自身的作词天赋,和千成立组合的故事。
百对万事诚恳热衷却负重,纵使千想宽容却也终归是空。
这个故事全篇是刀,就算有糖,也是带着刀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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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谢谢您即便如此,还是继续往下翻这张图片。
谨以此文致敬キヅナツキ老师的《Links》
某一日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
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春原百濑拿了候诊单,微微弓着腰,架着双拐,一点点拄动着拐杖,挪向医院的长椅。
医院里有小孩子嬉戏打闹,带着欢笑的脸颊,手舞足蹈,一蹦能蹦很高。经过春原百濑身边时,差点把他绊倒。他深吸一口气,稳住重心,在长椅旁边停下,首先把拐杖靠在上面,才转了身,一点点摸索着坐下。
医院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春原百濑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候诊单和手机,按亮手机屏幕,又关掉,再次打开,又关掉。最后干脆把手机整个翻过来放进手心。
他还没有告诉爸妈他的腿伤。
从小时候就一心专注于足球的他,去年高中毕业,就毅然放弃学业,来到这个城市的俱乐部。足球生涯的光几近在他面前耀眼生辉,可一记痛彻心扉的滑铲,把他从翘首等待日出的光明里用力地推下满是凸出的险峰的深渊。
但他没叫疼,也没哭。
“春原先生,您的家人来了吗?”
“他们忙,有什么事和我说吧!我没关系的!精神百倍!”
“您……您以后可能……”
春原百濑眼里的光湮灭在了医生的一张一合的嘴唇上。
今天是阴天,大雨就要下。春原百濑抬起头,医院里依旧人来人往,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乐里。排完队的新妈妈抱着还在吮吸手指的孩子,笑容满面,满脸红光,准备走进医生办公室。而推开门出来的是佝偻着背,被搀扶着蹒跚向前,面色如纸的老人,手臂上还别着一个黑色的袖章。
生死不过一扇门罢了。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淅淅沥沥,还有寒风。春原百濑领了药,跨在手臂上。小心地避开水坑,侧着头,把伞夹在脖颈里,迎着风雨回家。风很大,会把伞吹到地上,春原百濑只能停下,略作休息,勾起腿,弯腰去够伞柄。可他的重心实在是不稳,一个踉跄,就跌进一旁的水坑,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一口凉风呛进嗓子眼,刺得他咳嗽不止。
他仰起头,不知道脸上是泪还是雨水。他能做的,只有低下头被动接受天降的一切。
可头顶坠落的水珠不知何时停下了。
春原百濑抬起头,有一刹那失神。一个银发灰眸的男人捡起他的伞低下头,眼神迷茫地看着他。春原百濑的心脏猛地一跳,或许是惊吓,接着道:“啊!我没事……”
“你的家在哪里?”
“诶?”
“我送你回去。正好,我也很长时间没吃饭了。”带着不由分说的气势。
接着,春原百濑被那人看似瘦弱,实际结实有力的肩膀捞起。手臂被他搭在肩膀上,整个人几乎是被他架着向前。
“……我叫折笠千斗,玩音乐的。前搭档消失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一个人住吗?”
“我?是的!我叫春原百濑,目前一个人住在xxx町目的房子里。”
“是么。”折笠千斗似乎对这一块地形并不生疏,在十字路口问了春原百濑几句,就径自带着他向前走。
春原百濑不自觉地把脸凑近他,微微垂下眼睛,直到折笠千斗叫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原来,是到家了。
“钥匙在哪里?”
“在、在我上衣口袋里。”
“找到了。”折笠千斗摸了一阵,让春原百濑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快了起来。他下意识道:“折笠先生……您……要住下来吗?”
“嗯……如果你想找人分担房租,我和你一起也不是不行。”折笠千斗扶着春原百濑进了门,接着道:“可我现在暂时没有钱,等赚到了就给你。”
春原百濑被他放进硬得磕人的沙发,看着他娴熟地在厨房和客厅忙碌的身影,这才意识到,他背上原来一直背着吉他。
身上没有钱,完全可以把吉他卖了啊。春原百濑想,他可能真的是把音乐看得比命还重要。
虽然固执,但他能懂。
折笠千斗做了一点杂煮,端到春原百濑面前。春原百濑忐忑的心情还没有完全放下,小心地问:“这……?”
“分担家务我还是会做的。我对自己的技巧很有信心。”
这人可能真的是一个不太把自己当外人的人。春原百濑也没和他矫情,只是说:“可是……我喜欢吃肉。”
“是吗。那我下次试着做一做。”
春原百濑忍俊不禁。对方看到他的脸,表情也缓和了些许。他站起身,说:“我还不太饿,你先吃,练习时间到了。”说着,自顾自地走到角落,捧起吉他,调了音之后抵在腹部,就开始弹奏。
一首明明是很快乐的曲子,却被他弹出忧伤的音调。春原百濑觉得自己可能是自我意识过剩了,待他弹完,沉默片刻,再抬起脸颊,折笠千斗已经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擦拭他的眼泪。
“不哭了。”
“呜呜,对不起……我本来不想这样的。”
“我是一个不会和别人打交道的人。只会用音乐表达心意。可是,你好像能听懂呢。”
“你可以跟着音乐哼出来。”折笠千斗只是抱着他,不断地摸着他的头。
折笠千斗的音乐生涯不会在搭档失去之后,画上终止符。可他一开始却不知道要往哪走,在这座除了他的搭档,一切都完整地残留着的城市,不断徘徊。
直到遇到从医院出来,遇到了一个明明拄着拐杖,行动不便,却还是避开孕妇和孩子的人,他忽然觉得。他也要像这个人一样,负伤前行。
春原百濑哭够了,红红的眼睛有点肿,像水光潋滟的湖面。他看着满脸担心,双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摆的折笠千斗,破涕而笑。
“折笠大哥真的很帅呢!”
“我知道。”
春原百濑的人生,曾因足球而熠熠生辉,怀揣的梦想,却在某一天被守门员拦住般,无法继续。可是也是这一天,他绕了一条路,遇到了一段美妙的音符,和银发灰眸,像是天使般的人。这个人在他身旁,拉扯琴弦,轻拢慢捻,唱出他的心声,为他照亮了另外一份梦想。
神在第一天创造了光,觉得光很美好,于是把黑暗隔开。
从此,地球上不再混沌黑暗而有了光,光和暗分开了。
第二个月
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神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
春原百濑醒过来的时候,折笠千斗还在睡,他的腿伤也没完全恢复。只能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
折笠千斗却睡得很浅,春原百濑一起身,他就醒了。打着哈欠坐起来,说:“早上好。”
“折笠先生早!”
“你不用这么叫我,毕竟我们以后还要相处很多年。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那……千斗先生?”
“呵呵……还是千吧。作为交换,我叫你百君。”
折笠千斗今天收拾过后,一如既往地要出门去街头弹唱,回家的时候会带点菜回来,让春原百濑在家休息。拜这几个月的弹奏,折笠千斗断断续续地攒了点钱,加上春原百濑家人的接济,他们还不至于饿死。
但一直这样下去,对他们来说,是肯定不能继续走下去的。
在折笠千斗的鼓励下,春原百濑对家人说了他的腿伤。好在家人没有在他面前崩溃,只是说了这段时间先好好调养,每个月也会定期给他汇款过去,就没再多说。
实际上,春原百濑发自内心地抗拒和家人说起这件事,以及未来。他除了踢球,找不到别的出路。或者说,是他没有精力去找。
沉浸于悲伤的泥泞中,挣扎也是徒劳。他的未来仍旧像是一团迷雾。
坚持去医院做复健,他的腿伤好了个七八成。但伤筋动骨毕竟还得一百天,何况是这么重的伤。春原百濑一瘸一拐地从医院回来,站在家门口时,发现门是锁的。
打开门,屋里也是黑的。他弯腰换了鞋,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灌进嘴里,喉结一上一下,却喝得不甚畅快。接着瘫在沙发里,复健的左腿直直地向外岔开。
指针不知疲倦地蚕食着傍晚的余晖,再回过神,已是晚上八点。春原百濑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他站起身,环视四周,只有屋里压抑的黑,和窗外不属于自己的万家灯火。
他觉得少了什么。可是两个月前不也是这样么。
但他没犹豫。拿出手机,冲出屋子,四处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街边的灯火辉煌在他脸侧迅速向后退,他连拐杖也忘了,边向前尽可能地快走,边左顾右盼,微微长着嘴唇,偶尔在某家店门口停下,睁大眼睛,仔细查看,发现并不是那个人,接着失望地垂下头,深吸一口气,蹙起眉头,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地点。
折笠千斗常常演奏的公园没有,他平时买菜的商店没有,他经常休息的家庭餐馆……
有了!
春原百濑满身是汗地冲进去,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找到了角落里把吉他抱在怀里,把脸撑在胳膊上,睡的像一个襁褓的婴儿的人。
他定定地看了几秒,才轻柔地去推那个人:“千大哥,千大哥……这样会感冒的!”
“……”
折笠千斗的眼睛慢慢睁开,眼下的泪痣衬托着从混沌到明亮的眼睛,很是好看。他缓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百君?”
“总算找到你了,千大哥,你知道吗,我刚刚在家里,发现过了八点你还没有回来,都快急死了。”
“哦……抱歉,我刚刚去超市抢购特价肉,因为实在是太辛苦了,到了这里,本来是想休息一下,却忍不住睡着了。”边说着,边把怀里的肉拿出来。
春原百濑看着他怀里的肉和吉他,什么也没说,无声笑了。看着他说话的时候飘忽的眼神,思绪也发散开来。一想到这么一个大帅哥,竟然混进街上的大婶中间去抢购,那个场景有点滑稽,但更多的是心酸。他下意识摸了摸鼻梁,说:“那千大哥就和我一起回去吧。”
“等一下……我的手刚刚撑了太久,现在有点酸。”折笠千斗满脸苦恼。
春原百濑终于笑出声。他笑够了,弯下腰捧起折笠千斗的手臂,搭在自己胳膊上,就像几个月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又想要接过折笠千斗的吉他,却被他下意识地拦了一下,只得眼疾手快地拿过购物袋,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说:“我们回家吧!”
仅仅只是几个月的时间。春原百濑看着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折笠千斗,忽然就想到,一旦习惯了这样的光景,如果有朝一日,他的眼睛或者是身体,离开了这样的景致,他会觉得不舒服。就像足球比赛前,如果不小心热身,就会让自己受伤;也像早晨醒来,环顾四周,只有阳光和自己一个人,洒下的阳光身后,是无尽的阴影。
实际上,折笠千斗对他来说,可能逐渐开始,变成了缺少了就会不自在的存在。
神在第二天创造了空气,是以人们得以自由呼吸。
春原百濑边也边哼着千大哥最新写的曲子,边走到落地窗前打开窗户,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哼着哼着露出俏皮的虎牙。折笠千斗转过身,笑着道:“你也听懂了这首歌啊。”
春原百濑当然能听懂。这是一首蕴含了怀揣着悲伤,却仍旧想要向前的鼓舞的歌。
他甚至还想为这首歌谱上契合的辞藻。
“那是我那天晚上,想到我的前搭档了,就顺手写下来了……饭做好了。”
此时已是深秋,春原百濑忽然觉得室外很冷。冷得他不自觉地开始咳嗽,关上了窗户。
第三年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事就这样成了。这是第三日。
春原百濑喜欢千大哥的音乐,他也想要为一直对自己付出的千大哥做一些什么,几经思考,在千大哥谱出的曲调里填上契合的曲子,并被千大哥感叹:“你很有作词的天赋。”后,打算和千大哥共组组合,一起出道。
“如果能出道我很开心。这样一来,我能把我的歌唱给别人,也能让我的搭档听到。”
春原百濑的心情在千大哥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坐过山车,先起后伏。
两人在春原百濑的脚伤完全恢复之后就签约了经纪公司,顺利出道。出道曲是千大哥谱的曲,春原百濑只在demo完成后给了点建议,并填了词。
自己能够帮助千大哥的仅此而已。春原百濑垂头丧气,但没消沉太久,瞄准了综艺节目和舞蹈,专心在这两个方面做深做细。
当然,作为音乐组合,唱歌的技巧更是要跟进。
转眼间,两人马上要迎来他们的三周年。
“这里要收回高音,用转音过渡,最后收束。”千大哥递给春原百濑一瓶水,看着他因为咳嗽的而不停抖动的肩膀,蹙起眉头:“你最近,是不是练习过度了?”
“没有哦千!小百有好好休息的!”春原百濑出道后,就变成了百,为了营造更多亲昵的氛围,他也不再喊千大哥,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他也挺感谢这个理由的。
放下手里的瓶子,百伸了个懒腰,一口气没有收回来,又咳嗽起来。千轻轻地抚摸他三年以来宽阔了不少的后背,道:“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没事!百接下来还要练习舞蹈,就是我们三周年那首歌里的!”百拉过千的手,打开手机给他看经纪人小冈刚发来的企划说明:“我们的纪念演唱会上会首次发表这首歌,还要跳舞,真是让小百期待不已!因为啊,这首歌是千第一次挑战爵士风的歌曲,和过去圣洁的曲风相差很大!我已经开始期待粉丝们又惊又喜的脸颊了!”
千的手搭在百的肩膀上,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也彻底散去。他抬起眼睛,看着百,道:“你,很期待吗?”
“那是当然的啊!啊,时间不够了,千快和我一起练习。”
作为足球运动员,虽然是未完全成为的,百的舞蹈很有力量,但不至于带有攻击性。这首歌曲节奏明快,曲调起伏很大,舞蹈也很有张力,故事性很强。编舞中,百需要带着千越过千苦百难,抵达两人心中的光明的彼岸,接着相视而笑。
百带着千开始转圈。一边转着,两人要办演出被困难包围,束手无策的模样。千看着百,他苦着脸,眼神可怜。嘴角却因为入不了戏,开始松懈。
而千这边,他与生俱来的演技绝对不是吹的。即便是百已经开始忍俊不禁,他仍旧能坚守唇边的底线。千在下一个转圈时转过身子,过肩的头发随之飞扬,凑到百眼前,有几丝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左手也抚上了百的唇角。
“不可以笑场哦。”
“……哇,这么一张帅气的脸忽然凑过来,把小百吓坏了!”百的耳朵也开始泛红。千垂了眼角,再次牵起他的手,继续舞蹈。
两人在练习室里身姿跳跃,舞姿翻飞,像迎着风挥舞翅膀的鸽子。偶尔遇到山峰,两人握紧彼此的手,共同迎接难关。
千踏着百的节拍,百踩着千的节奏,两人的身体在最后一段副歌的落下的时候紧紧相拥。
千也感受到了百胸口剧烈的起伏,和带着点混沌的杂音。
可百迅速离开了千,垂在身体两侧的胳膊抬起又放下,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左顾右盼,看到角落的水,恍然大悟般叫出声,径直冲过去顿顿的地灌进喉咙。
千看到百因为喝水而扬起的脖子,线条优美,忽然也有点渴。
两人又练习了很久,直到百再也站不起来,大大咧咧地分开四肢瘫在练习室的地上。千在他身边坐下,擦着汗,对他说:“我先去洗。晚上要来我家吗?”
两人在出道两周年之后就搬家了,结束了同居生活。
“好!咳……咳咳咳。”
千紧张地抚上他的背。却被百避开:“抱歉啊千,我刚刚呛到了,你去洗吧,晚一点我再去你家。”
千点头。心里的不安却像打翻了的墨汁,蔓延开来。
百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香气,还带着点水汽。从微凉的室外走进屋里,止不住地咳嗽。一进到千的家里,正在做饭的千的手一抖,灶台上的锅随之溢出汤汁来。
百捧着千给他沏的白桃味浓茶,在漂浮起来的雾气里,笑着对千说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夜色很浓,两个人的体温很温暖。千喝了点酒,微醺,抚上百比以前更瘦的脸,没有言语。
如果说两人刚同居时,千对百做的一切是春天的细雨,那百在他们出道后付出的一切就如同仲夏连日酷暑后的甘霖,滋润了两人拮据的土地,焕发出属于他们的生机。
可百从不在他面前说辛苦。
但千怎么可能不懂百的苦。
百的嗓子似乎是发炎了,一晚上只喝了白茶。温润的液体顺着喉咙,一点点淌进了百的心底。他的情绪变得愈发高涨,不停地和千说着话。
千坐在他的对面,他的心脏因百的快乐,开始剧烈地拥有生机,并把他的一颦一笑都看在眼里,一个动情起身,长发飞扬,手掌撑在桌上,微微弯腰——
吻住了百喋喋不休的嘴唇。
水也在神的旨意下,聚到一处。于是,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和树木发芽了。
千心里的春天,也开始悄然发芽。
四季
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光在天空,普照在地上。事就这样成了。于是神造了两个大光,大的管昼,小的管夜。又造众星。就把这些光摆列在天空,普照在地上。管理昼夜,分别明暗。神看着是好的。
四季轮回中,百最喜欢的是秋天。
秋天温度不算低,昼夜温差也不大。两人同居的时候,他喜欢沐浴过后,披着毛巾坐在弹着吉他的千身边,支棱起脚丫子,合着节拍,左右晃动。他也喜欢指着满天星辰,对千说“这个是牛郎星,那个是织女星”每当千要去睡觉,尽管他想再赖一会儿,可他不敢撒娇,怕自己的逾距,破坏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而四季交替里,百最讨厌的是冬天。
冬天很冷,气温有时会降到零度。每当那时,他的左腿会疼得入骨。他也不能用温热的身体拥抱比他还要寒冷的千。其中后者是他最讨厌的。
可千不甚在意,不如说,他对什么都不在意。除了他最爱的吉他和音乐。百有一次好奇地问,这个吉他用了多久,千淡淡的神情下,有着只有一直看着他的百才能发现的情绪浮动。
“本来只能用到高中,被我的前搭档修补过后,还能再用十年吧。”
也就是说,至少十年,这把吉他才能离开千的视线。
可那之后呢?人们最难忘记的,往往是没有实体的东西。百没有再说话,而是笑着道:“那就让小百以后多多赚钱,给千买更好用的吧。”
千笑着说谢谢,补充说:“还是这把最好用。用习惯了。”
春去秋来,夏来冬终。他们出道已经四年。百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却还是不断唱歌,不断唱着,没有停歇。
“千!我们这次要拍一部舞台剧,而且里面的歌曲全都是你写的!你真的是宇宙无敌霹雳帅气!”
那年千带着醉意的亲吻,仿佛高中毕业的夏夜祭上湮灭的烟花,融化在了百的唇齿之间。百一直坚持是千醉了,在酒精的催动下,把他认作了别人。
可是,千的眼里从来都只有百。
百尴尬了几天,便恢复往常的神色。很多次,千都想向他解释清楚,连同那个吻在内的一切。可百总是嘻嘻哈哈着,或者用咳嗽转移了千的注意力,让千心里积累的压力越来越大。
某一天,千终于因为情绪起伏过度,把手里的琴弦全部弹断。
弹得很用力,就连他手指上结起的老茧也划破了。暗红的血液顺着琴弦一点点地流下,滴在地上,慢慢扩散成一滩难以忽视的印迹。
百赶到的时候,千还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手里仍旧保持着弹奏吉他的姿势。见到百来,下意识地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却被百惊慌到连话也说不好的语调打断。
“千……千!你没事吧!你!我!”
百终究还是更有生活经验的。拿来了急救箱,给千的伤口先消了毒,再贴上创口贴。接着帮他清理地面上的血迹。千看了眼被百包扎得良好的伤口,想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急救箱在那里,百却准确找到了,又想着可不能把吉他给百,别让百看到上面的血迹再吓到,便打算把吉他收起来。
百却正好伸出手来,想帮千把吉他拿走。
“啊……对不起千,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把它消消毒然后换新的弦……”说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信封,递给千。
里面装的是琴弦。
是千常去买的那家店的。很难找,去那里光地铁就要坐两个小时。千抬起头,看着一脸愧疚的百,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吉他……”
“没事没事,小百知道你很在乎这把吉他!是我太没心没肺了!”百向后退了几步,强行让千的手离开他的衣服下摆,接着道:“我明天会让小冈来接你去排练室,那就明天见啦!”
百走了,千摊出双手,看着包扎完好的手,和拉住百的衣服下摆的另一只手。忽然觉得,拉住百的那只更疼。
舞台剧是一出悲剧。两位主角从小便认识,参与了国家的战争,饱经风霜洗礼,本是纯真无邪的孩子变得成熟稳重。一位天真开朗,在见识过战乱的无情后,变得不再相信真情,把年幼的君王辅佐上位,自己则在其身后垂帘听政。他控制着君王,让他沦为傀儡,并渴望以这位君王的力量,让这个世界腐朽堕落,从而让自己获得无上的权力;另一位本是淡泊无争,被战争夺去了一只手臂,看到自己昔日的友人已然堕落为权利的附庸,一边在政权和军队间周旋,一边毫不保留地呵护着友人。即便知晓友人的野心。
故事是以四季为主题展开的。春天,他们出生,夏天,他们长大,秋天,他们受伤,冬天,他们沉沦。而他们饰演的便是这部戏里的两位主角。百是开朗的那个,千则是后者。
百在接到这个剧本时还感叹说,“这也太苦情了吧?”千却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最苦情的,或许是千。毕竟,他就连苦情这个词,都说不出来。
更令人嘲讽的是,千因为战争“失去”的那只手,还是昨晚拉住百的那只。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苦情戏。
正式演出开始了,千看着百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最为纯真的情感,这是他们在春天的相遇;而下一幕,他们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压下眼里的纯真,赴汤蹈火,只为了国家的和平;秋天里,他们收获了人世间的沧桑,千看到百的眼里多了风霜;而到了冬天,百眼里最后一丝光芒也终于落下,那曾经的青涩,对世界抱有的梦好的幻想,也终究化作尘埃,随风散去。
即便如此,千还是会一直保护他。
最后一场戏圆满画下句号。在向观众致谢时,千的双眼一直黏在百身上,他看到了百在这部戏里的成长,也能感觉到他逐渐嘶哑的声音。
即便这部戏需要大吼,可他的声音真的非常奇怪。那像是在嘶吼着,宣泄着,把一切痛苦都发泄出来的歇斯底里,也像是心里一直积攒着黑如污浊的情绪,更像是他一直在硬撑着、隐瞒着什么,所以才会变得支离破碎。
千和百卸了妆走出休息室,外面的天空快亮了。百用围巾围住脖子,双手插进口袋。脚尖向千的反方向迈出。接下来有几天休假,是经纪人为了让他们好好休息特意安排的。千伸出手,想邀请百去家里过夜,可百却转过身,带上了墨镜,背对着千离开。
茫茫的人群,百的身影很快融入其中,像跳进火海里的火星。千忽然意识到,如果百有一天就这样,消失于人海茫茫,他或许连追赶都难以做到。
神在第四阶段才造太阳、月亮、星星。真是荒唐。在第四天才造日、月、星辰和定昼夜、节令、日子和年岁,实在是太晚太迟。
五周年
在五周年的落成演唱会上,百一直以来强装的嘶吼终于崩裂。
他无法歌唱了。
百拿了候诊单,因为咳嗽过于剧烈,咳到直不起腰,肺都要咳出来了。他只能扶着墙壁,挪向医院的长椅。
医院里有大人的争执,还有孩子的哭闹。他随便找了个地方,一点点摸索着坐下。
不论哪里都很嘈杂,不论哪里都很吵闹。
一位父亲刚送孩子进急诊室,浑身都是血,骂骂咧咧地让医生给他的孩子抢救,可医生走出来,拿着病历,对父亲摇头,父亲当即红了眼,对着医生的脸就是一拳;又有一位母亲,带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走出候诊室,母亲骂的声音很大,孩子哭得更凶了,直到最后,孩子挣脱开母亲,从百面前跑了过去。
百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候诊单和手机,按亮手机屏幕,又关掉,再次打开,又关掉。最后干脆把手机整个翻过来放进手心。
他还没有告诉千和小冈,他的病情。
他其实对自己的喉咙的情况心里早就有数。但他不敢对千说。千是那么有才华,是那么纯净,他心里怀揣的,如同禽兽般,想要霸占他的污秽念想,怎么可以强加给他。
医生已经在叫他,他定定地抬起头,站起身,左腿因为旧伤隐隐有些疼。
走过争吵的人群,百的耳膜剧烈地疼痛。听着他们比自己还要嘶吼的声音,他的内心也开始剧烈怒吼。
可当他坐在医生面前,听过医生下达的,仿佛判决书般的报告,他才发现。
原来,怒吼声最强烈的,是自己的心脏。
上帝看到自己的造物,非常喜悦,就赐福这一切,使它们滋生繁衍,普及江海湖汊、平原空谷。
可百站在浴室的镜子面前,手边是一袋又一袋的药盒,镜子里是满是血丝的眼睛,和凹下去的脸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喜悦和祝福。
他要离开千,他决不能拖累千。
第六天
百是春原百濑,无论怎么变,他都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生病的血肉之躯。
他只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千一开始是想陪着他去看病,可百执拗地拒绝了他:“我才不想让千去医院那种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地方。况且,你已经找到了你以前的搭档,你们多多聊天就好啦!”
说着,把家里买的所有的琴弦给了千。让他的搭档帮他换。
千没有接。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弦就像是什么告别礼物,如果接过,两个人或许就此归入人海,再无交集。而百也没再固执,而是说着明天要去看病,就先回家休息了。
百不让千去找他,他也确实没去。但他谁也没见,谁也没找,而是埋首在歌曲的创作和演戏上。一篇又一篇,一部又一部,可无论哪一首,哪一部,获得的快乐,都不如和百共同创作时来的真切。
结束了当日的工作,时间还早。走出工作室时,小冈已经在等他了。一见到千,就立刻迎上去,说:“千先生,接下来的三天,您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
自己已经超负荷运转到让小冈强制休息了吗?千应了,打开车门,在车辆发动前改变了心意:“你载着我去见百。”
小冈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按了一下鸣笛,吓了千一跳。
“百……他不想见你。”
千是一个坚持自己想法的人:“他已经住院六天了,我也正好得空。啊,在那之前,你先绕道去我家,我去拿吉他给他唱歌。”
千回到家里,再出来的时候小冈正好和别人用手机通话。千坐进车里等小冈,他却把电话凑了过来,示意千接起来。
原来是大神万里。如今在另一个偶像事务所工作,曾经和千一起组乐团的人。
“怎么了?”
“百生病住院了?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嗯,我正要去看他。”
“我也晚点过去,顺便带点他喜欢的东西。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嗯……琴弦吧?因为他把他所有的都给我了,以后想给我装不就没有了吗。”
“你自己去买。”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若在过去,被万里抛弃、冷漠对待,千还会觉得痛苦。可现在,即便挂断电话的动作再果断,忙音再冰冷,他的心里也只有百。
千到医院的时候,万里似乎已经来过了,带着一些保养嗓子的补品。百在床上沉沉地睡去,脸色发白,身体消瘦,整个人几近和被褥融为一体。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把他明明20多岁的光景,照出了一种迟暮感。
千的眼睛被夕阳的余晖刺得酸涩。他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让百可以睡得更安稳。
百似乎真的是累了。从出道到现在,他很少能睡一个安稳觉。千一遍遍地抚摸他凹下去的脸颊,感受他粗糙的肌肤,也感受他鼻子的呼吸愈发微弱。手忽的一颤,下意识地扳过侧身睡着的百,把他放平,对着他喊:“百……百。”
百没有动静。
千又提高了声音:“百!”
床上的人朦朦胧胧地醒过来。艰难地抬起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千扶他坐起,在他身后放了一个枕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笑,说:“没关系,你现在先听我弹,等你好了,填了词,我们再一起唱。想听什么?”说罢,就拿着吉他,盘起腿,在百的身边坐下来。
百张了张嘴,停顿了几秒,而后紧紧抿住,接着忽然收住呼吸,直直的瞪大眼睛看着千。
千还以为他是嗓子不舒服,放下吉他,想叫医生过来,而百阻止了他,摇了摇头,用如同自小失声,只能咿呀喊出只言片语的人的撕裂音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我——不——能——唱——了。”
千怔怔地看着他。
他又想说些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刚才那句,仿佛是他最后的挣扎。他拿过手边的写字板,写了几个字,就用病号服的衣襟擦擦眼泪,断断续续几次,才给千。
千接过板子,没有看,而是把目光紧紧落在满脸苍白,唯有眼睛通红的百脸上。
百别开了千的眼神。千才颤抖着举起板子。
“我现在,就连叫你的名字都做不到。”
千故作镇定,想安慰他,可他连一个“别担心”都说不出来。他忽然觉得今天很冷,夕阳落下的速度很快,窗外的炫丽的世界离他们很远,远到仿佛有生死之遥。
第六日,陆地生物昆虫、牲畜野兽各从其类形成。最后神照着他们的形象,造男造女。
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神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
可百,没有得到来自神的祝福。安静地归于尘土。
七十岁
这是百离开的第……时间太远了,就连千也忘记了。
千在百离开后的第二年,在百身边买了一块墓地。走出墓园后,没有哭,而是专心投入到演艺事业里。
他不再写歌,写歌只怕没人能懂。
也不再恃才傲物,只因无人再包容。
承载过往种种,情绪暗涌,曾经沧海难为水,欲抱明月长终。
阳春露珠落草丛,闷暑蝉鸣绕晚钟,九和麦浪夕阳浓,素雪落肩无人弄。
一人直立暗夜中,孓然穿越四季无人触碰。
仍记屉底暗信封,喟叹故步自封。向往一个名字,就是一道血脓,怎能不动容。
就算崩裂,仍望远峰,任心底涟漪匆匆。
年年年头接年终,知草木枯荣,生命贵重,喟叹世事倥偬。
收起锋芒,难被欺哄。对万事诚恳但怕热衷,热衷只觉分量重,无人包容。
若来世有缘做彼此稚童,定当珍重。
愿夜夜好梦。
刚过完七十岁生日的千躺在曾和百一起睡过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晚霞,血红的天空,像极了他最后一次见到百的那天。
他在床上回忆着和百从遇见,到亲吻,最后分开的每一个瞬间,即便这些瞬间对于百来说,或许并不是那么快乐的回忆,但对他来说,是值得终身收藏的宝藏。
如果能转世再次遇见,他会从见面开始,就好好地告诉他,你就是我跨越过万水千山,想要见到的人。
上帝在前六日造过世间万物,最后一天,他拍拍手,说甚好甚好,万物应该休息才是。
于是,这一天被定为安息日。
千沉沉睡去,唇边有一丝笑,仿佛是听见了百在叫他的声音。
“千!你来啦!我们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