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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1.
折笠千斗在刺眼的阳光里醒来。
他动了动四肢。睡着前没盖毛毯，身体已经冰冷到失去知觉。他试图起身，可身体已经开始僵硬，身下是地板，怀中是万里帮他定期保养的吉他，浑身磕得发疼。
又是一个醒来见不到万里的早上。折笠千斗翻了个身，却再也睡不着。狭窄的屋子，比两个人住时更显拥挤。墙壁和地板几乎在向他逼来，压抑着他的呼吸，蚕食着他的希望。
他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这个天花板不能拴上绳子……好遗憾啊。”他躺在屋里，睁开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但感叹之余，他也懒得动弹。
如果空气能够溶解他的身体，他多希望自己能化作空气里的水汽，伴随着流动的气息，飘荡至万里身边。
那样的话，自己就能一直陪伴他左右，看他疗伤，伤口逐渐痊愈。也能守护着他，让他继续两人未完成的音乐。
折笠千斗是一个不善于与人交流的人。自我主义，只对音乐感兴趣。继承了父亲的音乐天赋，一心埋在音乐上，把音乐当做自己的骄傲——几近执拗。不愿意被人亵渎，也不愿为了让人理解，曲意逢迎。
而大神万里，是他唯一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更像是亲人。和他在音乐上有着相似的嗅觉，包容他的性格，照顾他的起居，不会弃他于不顾。
可就是这样一个朋友，和折笠千斗经历了一起组团、创作、生活、演出，忽然间，人间蒸发。除了他本人，他的一切都完整地留在折笠千斗身边。
就像是一篇情节跌宕的文章，只有主角的名字被挖去。若有穿堂风注入，漏洞的地方，呼呼作响，吹得人心窝生疼，伤口一旦愈合又添新伤。
让折笠千斗既空虚又难受，既无助又痛苦。
起初，折笠千斗并不能理解大神万理的离开。他抱着大神万理帮他定期维护的吉他，常常蹙着眉头，看着窗外的公园。
公园常常会让他想到游乐场，曾几何时的他，就像是在游乐场冷眼斜睨欢乐氛围的人。当他有朝一日对那氛围产生些许兴趣，万里正好来到他的身边，带着他去感受欢乐，并帮他系好安全带。
可他带着折笠千斗去的，是双人项目，尝到了甜头，如今少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像当初那样？
明明是你带着我走进其中的。
但慢慢的，后来折笠千斗懂了。游乐场里的设施，也像音乐。只有自己想玩，才能玩得快乐。如果被人强迫了，玩一些瞧不上的弱智项目，或者按照固定的路线玩，不可能乐在其中。
他想要的是，随心所欲地玩耍。
大神万理比他更明白。
关上了房门，与世隔绝，他的时间早已不再向前。
索性，就这样吧。创作、乐团，一切都好。
折笠千斗抱紧吉他，任凭窗外晚霞代替朝阳，暴雨阻挡阳光，困在屋里，他的一切停滞不前。
可时间总会向前，无论主动或被动，人总是要被裹挟进时间的潮流里。此刻，折笠千斗冰冻的时间被持续的敲门声击出裂痕。他抬起疲倦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压在吉他下的手臂，打算无视。
可那声音持续不断。无奈，他只能烦躁地站起身，走向玄关。
“千大哥？！你果然在！”
门外是上扬急灼的声线和真挚担忧的眼神。
千扶住门框，看了眼门口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对面的人一惊，握住的拳头紧了些。
这个人叫春原百濑。折笠千斗认识他，还是因为他的粉丝信。那是封，折笠千斗本不抱任何希望，却意外地倾注了认真和发自肺腑的感动的长信。万里告诉折笠千斗，那封信的主人也经常来看自己的演唱会，并带他认识了那个可爱的粉丝。从那之后，每当在台上，透过绚丽的灯光认清那人听歌的脸颊，看到他那专注又沉醉的神情，折笠千斗都会觉得力量从身体里不断涌出。
“是你们的歌曲和表演，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拥有了继续向前的动力。”
可那个能改变别人人生的人现在却是这样。
回忆被折笠千斗强制停滞，他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事？”
“听说，您不再唱歌了是吗？”春原百濑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些颤抖，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
折笠千斗的胸膛钻心地疼了一下。像是因伤许久不曾弹奏，偶尔想起，再次抚琴，紧绷的琴弦猝不及防地切入旧伤的创面。他松开门框，把手落到门把上，用力地把门向里带：“是这样没错。所以，你别再来了。”
“千大哥！千大哥！您别关上门！”
春原百濑惊讶、痛苦以及沉闷的捶打，被隔绝在门外。
而折笠千斗只是陷进黑暗，越来越深。
可是，门外的敲击，就如同初春婉转的鸟鸣般，持续不断。
“千大哥！我知道您在里面！请您开门！”
“千大哥！请您继续唱歌！”
“千大哥！求您了！”
折笠千斗起初还会开门。熟悉了敲门的急促，确定是那个人之后，便不再回应。
即便尖锐的声音如同刺般穿透了厚实的房门，也扎在折笠千斗的胸膛里，可他曾经想继续的梦想，是以万里为基础延续发光的。少了万里的陪伴，唱歌，甚至是生存都不再重要。
所以，开门还有什么意义呢。
后来又过了几天，敲门的声音里多了春原百濑的请求和呼唤，逐字向他袭来。
“千大哥！请您不要放弃唱歌，让我们用歌唱去寻找万大哥吧！”
折笠千斗被刺扎出缝隙的心门忽然有光挤了进来。
不善于与人交流，他的一切想法都是借由歌曲来展现的。蕴含在歌里的，不仅有曲调的起承转合，还有他无法好好宣之于口的千言万语。
过去他唱歌的动机很单纯，为了自己，为了能够懂他的人。而如今，懂他并且曾陪他歌唱的人不在了，如果能有什么方法，让自己的梦想继续发热，温暖自己的寒冬，也能让梦想发光，照亮因找不到万里而一片迷茫的道路，那么，他想要尝试着去做。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曾陪伴着自己的，懂弦之人。
“你说的是真的吗？”打开了一条门缝，折笠千斗的声音不再清冷，带着跃跃欲试。
“是的！千大哥，如果您实在不愿意一个人唱歌，那就和我一起吧！让我们边唱歌，边寻找万大哥吧！”
春原百濑的语气里满是急促，语速也不自觉加快：“如果万大哥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他一定会来见我们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愿意继续这份未完成的梦想。
和这个人一起。
折笠千斗一点点地打开紧闭的房门，这扇门曾经沉重又生锈。他下足了一百分的决心，也几近用尽自己所有气力，握紧门把的手不断用力，门的缝隙也一点点变大。门外的一切逐渐明朗，直到屋外的阳光和春原百濑跳进他的眼里，像春光照亮冬天的荒芜，夏雨滋润皲裂的土地。
屋内的黑暗被门外的光驱散了，光芒也驱散折笠千斗心里的阴霾。
“好吧，我唱。”
春原百濑或许是激动到无法言喻，一开始还泪流满面，到了后来，除了哽咽和干嚎，别无其他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有肩膀在不停地颤抖。
仅仅一句话就能让你哭成这样。折笠千斗想，如果可以，他会唱更多歌，让歌曲里跳动的音符化作幸福的天籁，传递给万里，更传递给眼前这个率真的粉丝。
2.
和春原百濑再次组成Re：vale展开活动后，他的名字变成了千，春原百濑则是百。他们一度过得很艰苦，但艰苦的日子里，百总能抓住生活里的点滴乐观，放大成百倍的幸福。
超市过期的东西，只要没有变质，就是一顿大餐；周围人亲切的帮助，都能被百念叨很久，说着自己真的是好幸福啊。
“你还真的是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呢。”有感慨，也有微不可闻的佩服。
“因为认真生活的话，就能得到生活的回报。嗯……其实也不是说一定要得到回报啦！”百说的时候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可能是因为两人还不算太亲昵：“如果开心也是一天，伤心也是一天，那我想要开心地过完。而且如果垂头丧气的话，工作也会进展得不顺利的。”
“也是呢。”千只是应了。
他们的出道作，工作也算是如鱼得水。尝过了甜头，折笠千斗想把更多的歌唱给别人听，为此，百也在努力，为了彼此。
可反观自己呢。
他比百年长，早些年的他的确不用在乎如何生存，只需要一门心思地埋首创作，更不需要在意周围的眼光，径直向前。后来高中毕业了，家人不再接济，是因为有万里在，他才得以潜心创作。
可现在的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不论是维持生计，还是与人沟通，就连曾经得意的音乐，也因为顾虑太多，囿于细琐，像是落在深海里，明明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获救，却因为难以抉择出最好的组合，不断深陷，最后全部沉溺，几近窒息。
明明是他听到了百的声音，发自内心地想要去敞开连接世间的门。保护属于他们的，全新的Re：vale。
明明自己才是需要去撑起伞的人。
可是坐在玄关，千却感觉外面的世界还是黑的，飓风夹杂着暴雨。一眼望不到尽头。
吉他上的弦抵在千的指腹，冰冷的触感一点点刺进他的心房。
这天，千接到了经纪人小冈的电话，说是有一个历史剧需要临时演员，问他愿不愿意参加。一直以来苦于为百、为彼此的组合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的千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他探向小冈手里的剧本，略带急切地拿过，当即翻阅起来。
尽管戏份少到几近于零，他还是认真地把剧本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
“认真地看剧本的千大哥也好帅！”
千不置可否。
夜已深。深秋的夜晚，空气都变得低沉下来。千摘下耳机，轻轻拂开百在临睡前半强硬地搭在他肩上的厚围巾，眉目低垂。
环视屋里，简陋却简洁。两人的生活捉襟见肘，即便如此，百也把家里和彼此打理得干干净净。
有百在，千作曲的夜里不再孤独寒冷。
但百睡去，只剩沉默在夜里流淌。千侧过头，却没有戴上耳机，抚上百睡相规矩的侧脸。手心的温度很暖，让他忍不住俯下身凝视。
即便出道后挑染了头发，百还是当时那个执拗地敲开他家里门的那个男孩。
而他，也还在原地踏步。另外一种意义上的。
千抬起头，又看了眼百胳膊上因为工作而受的伤，蹙起眉头，再次拿起剧本。
千没想到自己在演戏上是有天赋的。临演时的出色表现让他被演艺界的前辈相中了，并给了他一笔“巨款”。
这对千来说，不仅是经济支持，更是他向前的动力。千用钱买了肉，克服了下厨恐惧，给百做了一大桌好菜。
百尽管惶恐，幸福和满足还是占了上风。
“呵呵，慢点吃。”为了再见到那张像小松鼠般，嘴里塞满肉的脸颊，千打算去那位前辈，也就是千叶志津雄家帮忙。
“千大哥不用去干苦力啦！”
“没事，我下次想用更多东西塞满你的嘴。”说着，千想戳戳百的脸颊，手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迎上去。
“我说真的，千大哥。百可以接更多的工作，千大哥只用专心在家里创作就可以了！”
“最近没什么灵感。而且去前辈家，还能和他交流剧本的内容。”
“好吧……”百看了桌上的新剧本，还是妥协了：“那千大哥一定不要勉强自己哦！您本来就不喜欢运动，如果被要求做重活，一定要慢慢来，而且要好好休息！”
千看了眼百手臂上比之前那道还要更深的淤青，什么也没说。
虽说是去当苦力，但前辈对千还是很温柔的。千对前辈有一种跨越年龄的共鸣感——大概所有执拗的艺术家都是如此。不过，他也没恃宠而骄。去前辈家，也是说一不二，完全不挑活，但前辈给他食物或者金钱，也是该拿就拿。
千放下抹布，一只手扬在额头上遮挡太阳，另一只手搭在腰间支撑，微微弓着腰，拖拉着脚步，走向院子里阴凉的角落。
手臂被晒得发疼。千用抹布覆盖其上降温，耳边忽然传来极尽嘲讽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了，艺人都这么闲？”
是前辈的儿子。说起来也挺讽刺的，明明出生在顶尖的演艺界前辈家里，却对艺人厌恶到了极点。千没有抬头，细致地擦拭，尽量让那道晒伤不那么明显：“是很闲啊，因为我现在没有接到工作。”
“那你还当什么艺人？究竟是为什么才去做那种职业的啊？”
“因为想要把自己的心声表白给别人。”千不咸不淡地回应。
一开始，或许是为了创作而创作，后来，尝过被人理解的滋味，也知道自己的歌可以拯救别人，就会忍不住给那些渴求着自己的人更多。
因为知道自己的心声可以被人理解，所以坚持创作。因为知道自己的歌声终会被人听见，所以再次创作。
一开始是为了自己，后来慢慢开始为了别人。
但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
“把自己的心声表白给别人？真是可笑。你自己都没有接到工作，快吃不饱了，还要靠在我家干杂活赚钱，还怎么唱给别人？”
“或许是吧。”千休息够了，站起身：“但我现在，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帮到别人了。”
即便只是几块肉的程度。
“像你这样拒绝把心扉敞开的小少爷，是不会明白的。”
千逐渐接到更多的剧本，与此同时，百在综艺上也越来越活跃。
但千对综艺还是那样，百无聊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千不喜欢综艺吗？”一天，参加完录制后，百小心地问千。
是自己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被他发现了吗？千道：“嗯……能唱歌，就很好。”
但他没有说的是，更多的是因为百觉得有趣。不过千觉得无所谓了吧，百肯定能明白的。毕竟，这次的录制，是他第一次在综艺上配合百说夫妇漫才。
两个大男人，就算是为了炒作，也不至于能这么毫无顾忌地亲亲我我。如果不是自己发自内心地想去做，怎么可能做得到。
再说了，折笠千斗，Re：vale的千，是个委屈自己的人吗？
而且，千并不反感和百亲昵。倒不如说，这是他第一次想和一个人这么亲昵。
千边想边看着百，百似乎还有些忐忑。但他懒得再说，反正来日方长，百会懂的。
可有的时候，听到一些主持人为了引起话题的暧昧追问，千会发自内心地觉得很反感，脸上和眼里的温度都降到临界值。
有些话无关痛痒也就算了，比如Re：vale两人的颜值迷倒了多少粉丝。但主持人的一些，像是在营造两人私生活多么充实，认识了多少女明星之类的暧昧话题，都会让千变得很恼火。
自己就算了，他不愿意百被人那样揣测和诋毁。
而百却满不在乎，笑着道：“那是因为啊，丽娜酱总是和我说，千唱歌太好听了，写歌也总是能打动人心。我就说，虽然丽娜你对我说千很帅，千也的确如此，可是小百明明是和千一直在一起的，你都看不到小百的可爱吗？小百都要哭了哦！”
“哈哈哈！”
看吧，百最后都能笑着把话题圆过去，仿佛那些话题不是在诋毁他一样。
千知道，这是一种温柔。他对着百也会这样。但是对着无关紧要的人还需要吗？
但他的愤怒总是能被百无端地被分解。就像是一个怒气冲冠的人，对着一堆棉花，即便蓄足全力，打到的东西也不痛不痒，自己的力量也被四处分散开来的无奈。
千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回到家后给百做了饭，抱着洗过澡的百，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深吸了一口气，闻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味道，仿佛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了。
“千大哥累了吗？那就让小百来安慰你吧！”
“没事。”
只要抱着你，就是最好的抚慰。
真的庆幸，在我心情烦躁，对自己的心情产生动摇的时候，能有你陪在我身边。
可不久之后，那个叫丽娜的明星忽然火了起来。千无意间听她唱歌，才发现曾经听过。声音起承转合自然，曲调时而悠扬时而悲怆，且变得更加熟练，十分打动千。
并且，她独立完成了所有歌的创作。
没过多久，千再次和她见面，在某场晚会上。她作为压轴嘉宾，最后一个上场。百和小冈去确认上台的事情，并和一些不太好说话的艺人打招呼。千则在休息室里闭目养神。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打开休息室的门，丽娜就站在他的面前，抬起手似乎是想敲门。
她环顾左右，确认没有其他人在，才对着千道：“请问百先生在吗？”
之前的事，加上她的突然出现，千莫名地有些烦躁。抬抬眉，语气带着几丝冷傲：“哦——他去打招呼了。有什么事？”
她似乎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千也微微仰着头等着。但最后，她也只是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道：“这个时候打扰您和百先生十分抱歉！为了不给您二位添麻烦，我只敢趁着没人的时候再来……总之，非常感谢您和百先生！如果没有您们的帮助，我可能没有办法走到今天！”
千疑惑。对方像是看出了他的表情，道：“之前在一场酒席上遇到百先生，他很温柔地帮过我，还鼓励我不要放弃努力，我以后一定会继续加油！也会把您的曲子当做参考，不断学习！”
她离开了很久，但那份感谢没有化作空气里的尘埃，重重落在了千的心里。
她的感谢，回应了千过去的质疑，逐字逐句地告诉千：温柔，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他想起很早之前，万里就总是告诫自己，要用心去体会周围人的心情，温柔待人。曾经还不屑一顾的他，现在想来，那些他视如敝履的东西，百却一直谨记在心，并一以贯之。
百真的，一向如此。竭尽自己所能，帮助身边的人。就像一团捧在手心里的火焰，温度正好，却足以点亮他人即将熄灭的烛光。
只有百才能带给他这份悸动。
千站在休息室门口。屋内温暖，但门外的灯光明亮，像是夏威夷艳阳般的灿烂。长长的走廊通向前台的欢声笑语，那一边又是另一番绚丽多彩。千在那里站着，忽然觉得，门外的空气有着无尽的魔力，在燃烧着，翻涌着，吸引着他，牵动着他，向更加宽广的世界走去。
站在休息室的门口，千的双脚却止不住地想向门外迈去，因为他的心底涌出了柔软的音符。他想立刻回家，彻夜谱曲，把这首倾注了温柔的歌曲写在纸上，然后轻轻拨弦，唱给百听。告诉百，他的歌声，也可以很温柔。
但是现在不行呢。走廊彼端传来了百和小冈的声音，百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尤为响亮。那是在提醒他去后台准备。
那就等认真完成当前的工作再说吧。
3.
或许是百的温柔感动了神明，又或许是千也努力向百靠近，变得温柔，他们的工作越来越顺利，荣获了音乐节的综合优胜，也变得更加繁忙。但两人的发展方向不同，一起工作的时间慢慢变少了。
为了让他们能更好的休息，经纪人分别为他们找了房子，他们的同居生活就此告一段落。
分居之后，千在家里养了很多绿植，把空旷的屋子增添了几分生机。两人住得不远不近，但不顺路。
千在第二天就把备用钥匙给了百。看着百战战兢兢的眼神，千疑惑道：“怎么了？”
“你怎么把钥匙给我了？”
“因为看到你在家里买了很多东西却没拆。就想着，你会不会需要把东西搬到我家里来。”
百怔怔地捧着钥匙，脸上的表情千看不懂。但千知道，百应该不是困扰。其实，他给的时候没有多想，毕竟两个人已经住了那么久，早就无所谓那些。
他想，百应该是懂自己的意思的。
百收下了钥匙。从此之后，千的家里多了百的气息。不论千多晚回家，或是因为拍摄出差一段时间，回到家里，满屋的盆栽总是有百笨拙地照顾过的痕迹。
千觉得百真的是可爱得不行，想要多多看见他。于是每当拍摄的作品杀青、日常工作结束，隔三差五的，都会去买肉，变着花样的做给百吃。百也自然乐意被他投喂，边吃边弯了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看上去是一副幸福的模样。看着他，千也总会忍俊不禁，甚是满足，接着利落地抬起手，捏捏他的脸，让他慢一点，还会在睡前乐此不疲地帮百刷刷那尖尖的虎牙。
千摸摸睡着的脸颊，手心的温度还是那么温热，忽然感慨不已。
有这个人陪着自己，自己的心境也有朝一日变得如此平和，真好。
而他也知道了，温柔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以名状的存在，仅仅只是把自己拥有的，分给别人一点而已。
是自己力所能及，也可以自然而然地做到一些小事罢了。
即便千已经很小心了，百还是被他弄醒。百坐起，揉了揉眼睛，抱着沙发靠垫对着千道：
“千大哥无论何时都好帅！”
千唇边的笑容变得深邃。
“呵呵，我知道。”
那么，努力地变得更加温柔，是不是就能让自己的歌被更多的人听见。是不是就能找到万里，告诉他，自己已经不一样了。不仅有了一个这么优秀的搭档，也可以继续勾勒他们未完成的梦想？
千的梦想因为万里而启航，因百而克服气流的冲击，平稳飞行。如今身边有百在，千也理所应当地觉得，百未来会一直在。
可万里却不会在了。
这几年千也在找——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寻找的难度也直线上升。加之他们的工作愈发变忙，他会花更多的心思扎在创作上，回过神来，万里的事情又被搁置到了一旁。
千在闲暇之余会看看以前写的歌，大部分是和万里一起创作的。也会在看万里留下来的名片思维忽然散漫开来。站在如今，回看过去的坎坷，千感慨不已。他能站在舞台上，是因为万里的付出。如果没有万里，他可能会一直顾影自怜，并且默默无闻。他不是一个薄情的人，他永远不会忘记万里为他付出的一切。
他会一直找下去。无论花多少年，他都要冲破一切困难，找到那个人的踪影。即便他死了，也要在万里的墓碑前嘲讽英年早逝，再回到家里，看着万里过去的照片，一醉方休。
他在乎万里，他无法否认。但如今陪伴着百走过的几年时光，沿途的一切，已经沉淀成丰硕的宝藏。他会为了百变得温柔，虽然这份感情的萌生来自于万里的提醒，可他之所以想去学会温柔，是因为身边有百在。
会想念万里是一回事，但因为万里而完全否定百的意义，那也未免太不讲理。
那之后，春来夏继，秋承冬续，两个人的工作越来越多。作为组合，创作了更多歌曲、接到了更多的主题曲谱写邀请，也出席过很多大型晚会和国际性活动，冠名节目同样如火如荼，为了营造更好的宣传效果，夫妇漫才的段子也层出不穷；作为个人，百在综艺上的露脸机会不断增加，大多是作为主要嘉宾；而千，在演艺圈也逐渐站稳脚跟。
然而，就在千以为属于自己和百的Re：vale可以继续向前，迎接五周年的辉煌的时候，百却无法歌唱了。
4.
千不知道百为什么这么痛苦。明明就坐在百的身边，也会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他抚上玻璃，身后的百还在掐着自己的喉结，试图让自己发出声音。千多次建议百去看看医生，有时也会凝视他的脸颊，试图看穿他的想法，却都被百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了。他不知道百对那件恐怖事件的看法，但可以确定的是，百肯定会受到影响。
那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呢？千没有问过百。也是想到这个，千才意识到，自己明明和百走过了五年的风风雨雨，对百的了解还只停留在百对自己的主动坦诚上。他一直以来都没有主动想要去深入他的心底过。
与人交流是千最不拿手的事。过去，只要看着万里，对方就能懂千的想法，而如今，百也总是说，人各有长，要在在行的方面施展才能。千也心安理得地被他们这样哄着，不去考虑过多，专心伏首在自己的国度里，尽情创作。
如今想来，千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
好在，百因为千对大和的怒吼，心结解开，终于能够顺利歌唱。也好在，万里跋涉过五年的沧桑，再次站在千面前。也好在，百是胡思乱想过度，觉得千会抛弃他，被压力击溃，才无法歌唱。
那么，只要能驱除百的心理压力就好。
“你说我怎么消除百的压力啊？”坐在万里的旁边，看着他留长的头发、对音乐创作不再敏锐的反应，以及手上逐渐磨平的老茧，忽然道：“嗯……先不说那个，如今看来啊，以后不能让你继续当我的创作参谋了。”
“我现在只会用手打合同，复印文件。要找参谋，去问百吧。不过说到消除他的压力，你继续和他一起唱歌就可以了。”
“唱歌？我俩一直都在唱啊。啊，但是百也能当我的创作参谋，虽然他对编曲一窍不通，但会作词。”千强调道：“我们有很多歌曲都是他填词的。”
“我知道。”
“他很厉害吧。”千得意的劲头满满，像是幼稚园里的孩子，在双人竞走比赛里得了满分，一脸骄傲地向家长邀赏。
“是呢。”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千扬起唇角，放下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虽多，度数却很低，不至于让他醉。他晃了晃里面的液体，看那淡香槟色的液体在杯里左右摇晃，眼神黯淡片刻，忽然道：“下次，再一起喝酒吧。”
“还是不了，我得去照顾我们家的那些孩子。”
“那也叫上百。”
“和百一起喝倒可以。”
“这样对我，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我是怕百胡思乱想啊。”万里放下酒杯，道：“今晚就先到这里。过几天我们还有一场共演，到那个时候也请多多关照。”
千和万里并肩走出酒吧，天色已经很晚了。道路两旁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慢慢拉出一个阴影。千侧过头，能看见万里侧脸若隐若现的伤痕，也能看见他，因为常年对着电脑办公，微微前倾的脖颈。
千忽然呼出一口气，胸膛里，有些微醺。
今天的月色不算太好，月亮躲在厚厚的乌云后面，收去了皎洁的光。路边偶尔有车辆经过的引擎轰鸣声和情侣的低声细语。千就这样站在万的身边，却感觉他离自己很远。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路上，可是千莫名地想，万里就这样往前走，终有一天，要和自己走向不同的未来去。
是呢。遗憾吗？没有多少，只剩感慨。
即便五年前，万里离开了他，带着难以断绝的痛苦，可痛苦总伴随着新生，新生后又是另一番温柔。长路漫漫，他不是一个人，有个人会陪着他走到最后，不离不弃。
并不是随便找个人来就能做到的。
只有那个人可以。
千微微张开的嘴唇忽然抿住，接着道：“你现在，果然是在小鸟游事务所工作呢。”
“说什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我和百会好好疼爱那几个可爱的后辈的。”
万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如果是百，肯定会走得很慢，让千能够一眼就看到他。还会三步两回头，最后终于向千黏在他背后的目光屈服，往回走，和千一起回家。
回到虽然是千一个人住，但因为百时常来蹭吃蹭喝，家里的日常用品早已变成双份的，他们共同的家。
说回驱散百的心理压力，千只觉得愁苦。
千对自己的搭档，Re:vale的百有自信，对一直在看着自己的粉丝，狂犬百也有自信，但是，他对不愿意坦诚自己的春原百濑没什么自信。
尤其是在百因为月云了的事，和自己频繁吵架，甚至差一点就要失去百的时候，他对自己不善于交流这一点真的无奈又愧疚。
其实百很多时候会真真假假地对千撒娇，也会因为和自己观点不和而大吵。虽然最后都是百先低头，但是千也隐约能感觉到，百和自己吵架，或许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
那是因为什么呢？千不会像八乙女乐那样，直接说出“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不用对我遮遮掩掩！”，也不会像七濑陆那样，率真地对百表达自己的心迹，告诉自己的一百份担心。
那么，自己可以做到什么呢？
那就只好，带着百去自己的家——也是俩人的家，给他做一份料理吧。
5.
也是因为这个契机，千终于，在红绿灯和人来人往的斑马线前，听到了百的独白。
那是百第一次向自己展现真实的自己。百说，他只是想做一个合格的粉丝。
其实，他一直都在做，甚至比普通的粉丝，做得要更加的好。
从一开始演唱会应援，到后来，为了守护Re：vale而做出的一切，不论是击退挑衅者、和千组团、克服一系列的压力和质疑，爬上顶峰，等等，百一直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出色。
明明只是一个足球运动员，充其量有一点运动底子，却为了千，做到了即便是从偶像训练班出身的人也做不到的事。
只是单纯的憧憬根本就无法完成那么多的辉煌。
百还在哭泣，千的脑海里却像是有一本B5大小，10厘米那么厚的书的话语，想要传达给百，但他终究还是说不出最好的辞藻。
他想要告诉百，他早已不用克制所谓的“粉丝和偶像间的距离”，因为他们早已站在同样的舞台上，欢声笑语；他想告诉百，百就是百，不用压抑什么；他更想告诉百，不是因为他是正好出现在那里的人，而是这个组合除了他，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可以延续下去。
在千的车里哭完的百，被千带回家之后还沉浸在情绪里难以自拔。千给百倒了杯桃子苹果汽水，希望他能喝一点，平复一下情绪。
“不要再哭了，百。我去做饭，你看会儿手机吧。”
“嗯！话说刚刚万大哥给我发消息了。”
“什么？”千好奇地放下围裙拿过百的手机，顺便滑动了一下屏幕，看了一下万里和百的聊天频率，基本上是一分钟之内必回复。不满道：“我给他发三条他才回复一条，每条至少间隔十分钟。”
“你每次都给万大哥发那么多信息的吗！”百忽然像只生气的小狗，张开他的虎牙嗷嗷乱嚎。肩膀抖动着，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带着委屈，像是快被抛弃的幼犬，可怜极了。
千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生气了，无奈道：“因为我们每天都见面啊。而且我是有事才去找万，他竟然这么冷淡地回复我，你不觉得很让人生气吗？”
“……可是小百就在你身边啊。”
千看着百气呼呼地从沙发上站起，打算扑向自己，又坐回去的动作，就像一个蓄势待发的战士，忽的得知临阵撤兵的消息，既愤懑又无奈，既压抑又辛酸。
如果单就陪伴而言，在千看来，万里是带着他走出孤独的人，而百是为他铺平坎坷不平的道路，带着他走向辉煌的存在，这两个人在他心里，同样重要，少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成就今天的折笠千斗。
他不会否认任何一个人，但是他也知道，万里已经不会再和自己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了。放眼现在和不远的未来，会一直陪着自己的人是百。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怎么还不明白。千有些气愤，提高了声音，对着百反唇相讥：“明明是百过分不是吗。我和你在一起了五年，未来还要继续和你走下去，我已经和你说过无数次。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我。”
“……千，抱歉，是我对你耍小性子了。不过，我已经想通了，我以后不再对你说这些了。我不是万大哥，而是Re：vale的百。我知道的。”
他又在糊弄自己了。
如果说，过去的百是因为怕失去千，才对他小心翼翼，那么现在，他们之间根本就不需要那样的顾虑。走过五年的岁月，百早就可以在他身边肆意欢笑和发怒。因为他早已把百当成自己的家人，从两人当初决定组团再出发之时，到今天，这份心情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千在过去想成为百的家人，是害怕百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就像他曾经失去万里那样。但如今，他不再因为别人而想留住百。他发自内心地，想要百陪着他走向未来。
“百。”千坐在百的身边，深吸了一口气，道：“过去你是我的歌迷，现在你是Re：vale的百，以后的话……嗯，我们会一直一起——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百感交集，千言汇聚。千没有等到百回应就张开双臂，拥抱了坐在自己家里超大沙发上的百。
既然他还在不安，那就拥抱他吧。
千的心脏在触碰到百的身体时狂乱的跳动，不同于过去的拥抱，怀里的人让他心跳不已。
是爱吗？是呢。也有怜惜，还有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心情。
要怎么告诉眼前这个哭泣的孩子呢？首先从好好表达喜欢开始吧！
“百，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无论是组合，还是伴侣。可能我还是会迟钝，不懂你的想法。所以，我会一如既往地陪在你的身边，把我的想法唱给你听。”
千看着百哭得更红的眼睛，像是世上最为纯洁无暇的红宝石。他一点点地细细亲吻，从眼睛开始，直到颤抖的嘴唇。
缠绵的双臂，温柔的低语，又是爱的缱绻。
千在入睡前低头看着怀里睡相夸张的百，忍俊不禁。想起百过去的小心翼翼，眼里只剩宠溺。
有这么个人一直陪在身边，未来的日子也一定会变成无法替代的美好景致。
就像百本身。
6.
夏天到了，天亮得更早了。这一天，千和百要出外景，必须要早起赶去拍摄地，小冈也会早早地来接他们。留宿的百很早就起了，花了十分钟洗漱，开始不依不饶地叫千。
“千！我说千！你快点起啦，不然赶不上了！”
“我已经起了……”
“说谎！明明眼睛就还没睁开！”
“那你和小冈说，千大哥昨晚去了火星……”
“你以为小冈会相信你的话吗！再说了，不是你让我不要叫你千大哥的吗！而且我们都是恋人了，你去了火星，小百还能一个人留在地球吗？！”
“噗呼呼，昨晚去了火星……”
“你不要边说着一些漫无天际的话，一边笑自己好吧？……啊！小冈的车已经到楼下了！没办法了，只能抱着你下去了！”
“我可以自己走……”
千一个激灵，睡意驱散了八分。睁开眼睛，百也正好打开门。
门外，初夏的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云，太阳直直地照射万物，却不至于让人眩晕，慵懒地洒下光芒，让光芒亲吻世界。那温柔却不刺眼的光线，照亮了千的双眼。
他打着哈欠，看了眼并肩而行的百。百的背影比五年前更加高大，肩膀比五年前更加厚实，步伐也比五年前更加坚定。千就这样走在百身旁，跨过门槛，向着屋外广阔的世界，跨过黑暗，朝着明亮的未来。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唇角。
迎接初夏的温柔暖阳和身边的人。
“早上好，百和小冈。今天也请多多关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