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他便离开了纳塔这个伤心地,那时他的脸上还没有烙铁,但神色胜似烙印。他说后来他去了很远的地方,经历了不少与魔物的战斗,但那都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也不会让他的生命走向终结。一个偶然的机会,他……”
“抱歉打断一下!他的生命自那场竞技之后就被无限延长了?这肯定不是火神的杰作。因为‘添柴’无法链接没有亲属关系的人。既然他的家人都已殒命,而他的每一次战斗都是燃烧寿命,他又怎么会存活数百年之久?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时间流逝吗?”
“他说在那种百战百胜的环境下,没人会在意时间的流逝。”渡火者说完,拨弄了下篝火。“后来他也厌倦了这种生活,试图获得死亡般的宁静。他折下巨兽富含骨髓的独角一饮而尽,简单打磨装饰后当作平日的杯盏使用。那杯子与主人一道品了不少魔物的滋味,可它的主人和它一样,没有因为长期接触腐化而轰然倒下,只是变得面目全非。”
“疯狂过后的他终于冷静下来,试图重新融入人类社会。然而谁能接受一个面目可憎,杀气腾腾的战斗疯子?战狂品尝到了久违的挫败感。他憎恨能力不足以压制狂乱的自己,也憎恨随意揣测自身经历的人。他不眠不休的为每一个聚落,每一位同伴斩杀不断来犯的魔物,意图向对方证明自身的价值。殊不知,清理这些被他吸引而来的魔物,本就是他的责任。就在这时,有人向他发出邀请,请他去北方照顾一片大花圃。鲜花无言,默默地接受他的浇灌,聆听他的诉说。馥郁的芬芳和妙曼的姿态安抚着战狂的内心,或许成为一名花匠也是不错的归隐之选,况且花圃主人对自己友好到让他几度差点说出自己的阴暗过去。战狂与一切都保持着距离,除了他的敌人。”
“后来他的幸福生活还是被打破,主人惨死于熊熊燃烧的花圃之中,溅出的鲜血染红了鲜花。他内心的愤怒再次爆发,追随着人型生物的影子而去。离开花圃前,他割下一朵染血的蔷薇作为最后的念想,受到冰元素污染的蔷薇,融去冰壳后变成冰一样的冷蓝。他翻山越岭,穿过沙暴,终于来到了那人的面前。于沙海中,他幻化成那位火神誓死追随的神明,须弥的建国者。以轻蔑的口吻向战狂坦白了自己的罪行。想必祂的演讲一定符合人们对祂的刻板印象,才能成功地激怒战狂,让他找到新的人生目标。至于神为何折磨他一个,想必他已来不及思考。”拉瓦接上话茬,依据自己得到的信息编上悲剧的一环。“渡火者,请问我的猜想可否属实?”
“除了没能解释烙铁面具的来源,其余情节倒是猜的八九不离十。”渡火者将火灰撇到一旁。“当然,我说了这么多,都不过是他自己一人的夸夸其谈。加上我的一孔之见后,其真实性更加难以考证。如果你真的感兴趣,还是应该自己去多方查证。”
“那么,请问您是出于什么机缘才想成为渡火者呢?”
“说来也是和战狂相似的原因,但我并没有选择向神明出手,因此被莽撞的他嘲笑懦弱。幸好这不影响我们还有话题可聊,不然他的故事就更无人知晓。”
“听说您是一位学者,敢问师出何处?若是须弥的教令院,我或许可以……”
“那就不必了,教令院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算是树王来了也无法拯救。放任一国之民无限制地探索知识,就好比放任一棵盆栽疯长,最终都会走向自我毁灭。”
“讲了这么多别人的故事,渡火者可否讲讲自己的过往?我在教令院自由研学多年,见识并参与过不少奇特课题。但去烬寂海苦修,可是第一次听说。”
“关于我的事,抱歉不能说太多。毕竟说了也没什么人信,不如化在肚里。”
“我父母还说,我是从睡莲诞生,由白鹳送来的孩子呢。他们说,诞生孩子的睡莲池在一个叫做恒纳兰那的地方,那里有着只有小孩子才能看见的,统称兰那罗的小精灵。可惜我早就过了年纪,就算找到那地方,恐怕也看不到它们吧?”拉瓦又开始编造自己的身世起来,然而提及的‘兰纳罗’却引起了渡火者的注意:
“你还别说,我不仅小时候见过兰那罗,长大后也研究过相关的课题:既然兰那罗不因大人们不可视听它们而改变存在事实,那用纸笔一类影响外物的方式可否实现和它们的交流?”
“哇,听上去就很有意思,所以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的导师因为我以一堆小孩子的涂鸦为论文佐证而将我的课题驳回了。”
“哈哈,这个结果还真是现实呢。”
“但我能保证,那就是兰那罗的‘文字’,是它们存在的证明。即使看不见形体,那股灵气是小孩的笔迹无法替代的。我现在还留着一张石刻复印版在身边,给你看看。”
说着,他连忙起身去找,忙乱的脚步激起一阵扬尘。“找到了。”他从打开的麻布包中双手拿出石板。郑重地将它递给拉瓦。拉瓦小心的双手接过石板查看:上面刻着几个顶着蘑菇或树叶帽子的小精灵与蹲下身的学者牵手示好。其中颜色用矿石粉末来涂抹,质朴的风格确实让人联想到小朋友的大作。他也像个骄傲的小孩子一样,在一旁指点着画作介绍起自己的朋友来:“这个蓝色的是兰利遮,这个绿色的是兰帝裟……”
是个很有童心的学者呢。
除此之外,拉瓦听他聊了很多别的话题,俩人甚至进行了几场浅尝辄止的学术讨论。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应当和战狂聊不到这个境界。拉瓦有种愈发强烈的直觉:面前人就是罗莉莱失踪的学者弟弟加姆莱。看在他好久没和人说话,自己又不知如何出海的份儿上,拉瓦耐心地等待着。烬寂海的天空总是那样昏黄,在渡火者意识到拉瓦已经好一阵没喝水后,他带着拉瓦要往海的边缘走。
“其实我也到要返回主城的日子了,而且我来这里也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拉瓦将他转到面前,直视着他。
“你是加姆莱,对吗?”
“…………?谁?谁是加姆莱?谁告诉你的这个名字!”他愣在原地许久,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拉瓦往沙暴里推。“我不管你是谁?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得知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导致你必须出走!”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可是你的家人……”
“我再说一遍!哪怕大慈树王来请我我都不回去!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也知道怎么回去!不送!”不待拉瓦把话说完,加姆莱御起一面火墙将二人彻底分割。拉瓦就这样被抛弃在烬寂海中,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昏黄与灰白。
该往哪里去呢?拉瓦站在原地思考许久,能想到的助力,只有那些地上地下都存在的地脉残根。她开始跪地挖掘,直至从灰堆里刨出一段相连的鲜活根系。拉瓦感觉自己仿佛在触摸一条血液奔涌的动脉,与之融合感应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彻底融入后,拉瓦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由根系探知得来的声音和影像,轰得她脑子一阵嗡鸣。在繁杂的信息中,她关闭无数条无关信息通路,终于找到巡逻队的方向。她沿着根系延伸的方向往前走,赶在巡逻队收工前与他们成功会合。
拉瓦垂头丧气地来到吉赛儿面前,还有低眉顺眼的罗贝尔站在身旁。
“真是的!你要担心死我!失踪几天,我拎着罗贝尔快把纳塔全境翻个底儿朝天!(这期间我耳朵都被骂得磨出茧子)少贫嘴!就罗贝尔你从小到大挨的骂,已经够你刮几次茧皮了吧?”吉赛儿回头狠狠地瞪了罗贝尔一眼,看向拉瓦的眼神温和不少。“你这姑娘也真是够不听话的,独自一人跑去烬寂海。是去体验那里的终年高温,还是触摸深不见底的地脉余烬?我可是听巡逻队说,见到那战狂了。走近前还能听到他用沙哑的嗓音哼着断续的小调,见到我们的人后,又铁着脸来,装作壮志未酬的模样。所以,你该不会是被他好好的教育过吧?”
“……是的,我被他两下斩了,身体回归地脉。然后我做了个梦…(简单叙述梦境)…后来我遇到了渡火者,他被我认出身份后,便将我推离他的家,我顺着地脉的指引回来的。”
“你能活着会来讲述故事,得多亏你这非人之躯。像棵生在超浓多效营养液中的参天巨木,别人难以将你彻底砍倒,倒了又会被营养液催生。(苦笑)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几天你俩在这大厅打打杂,等我将远处部落的选手安全接来再做安排。这回,不准到处乱跑了!听到没?”说着,吉赛儿踮起脚来点了下俩人的额头。
“走吧,削木薯去。”
(一段时间后)
要说罗贝尔就是个行商命,才陪着拉瓦在后厨干了没几天粗活儿,就因为久久没亲脚丈量外面的土地,没亲眼挑选琳琅的货品,心里和手里就直发痒。然而面前的拉瓦面对堆积成山的木薯,玉米和钝得像黄油刀的削皮刀,倒是安之若素,这让他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嘿!看你在这坐多长时间了,想不想跟我出去走走?”罗贝尔放下手中的活计,伸手拍拍正将一棒玉米从中生生掰成两条以方便剥取的拉瓦。拉瓦挽了下碎发,头也不抬地说道:“也没坐多长时间吧?几个小时前不还在院子里锻炼来着?叫你你不去,所以你这是要憋个大的?”
“那是当然!你罗哥我谁啊,打记事起就没少因为到处乱跑被骂过,不过我对这种事向来是灌耳风。幸好吉赛儿大人慧眼识珠,让我早早跟着前任行商学习,继承了官家行商的名头。”
“那么,能被火神亲自照拂,也算是难得的福气吧?”
“嗨!不过是互帮互助罢了。倒是你,这几天安安静静的。不怕到时候开始比赛,你会挺不过第一轮吗?”
“嗯……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不过我相信吉赛儿大人的安排。倒是罗哥你,这几天疏于锻炼不说,这时候还想着出逃。难不成你嫌这后院儿太小?施展不开拳脚?”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想到你了嘛!叫我一声哥,罩你一辈子。而且就你目前展现的实力,想不借助元素力战到最后远远不够。难道比赛结束后,你打算以被火神管制,训练不及时导致第一轮就淘汰的理由无功而返,让树王失望吗?你肯定不忍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才没偷懒呢!”被罗贝尔这么一撺掇,拉瓦将刀一撇,‘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她的眼中烁烁放光,眼中的新芽早已长成巨木,耳畔仿佛还有风吹树冠的沙沙作响。只一撇,那钝到像是磨人心性的削皮刀便一下穿透木薯堆和盛放木薯的结实草筐,直至一半刀刃没入土中。普通人加以训练想做到此等程度,怕是要费十来年功夫。然而罗贝尔像是有所预料,并未被吓,反而深沉起来。
“哎,说来都怪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要是多让你搭几回纳塔境内的顺风车,让你好好感受各聚落的风土人情,也不至于一时间想不开,要去渺无人烟的烬寂海,还遭遇了战狂……”
拉瓦听罗贝尔这么一说,目中的巨木又褪回新芽状态。“本来我对烬寂海不感兴趣的,只是身负朋友之托,需要去那寻人。况且烬寂海的形成,也和瓦沙克有关,我想,亲自去看看,她留在身后的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