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破灯是猫在临死前叼给他的。
流浪的猫,隔三差五的会来他的园子里晒太阳,这次大概吃到了不该吃的东西被毒杀了,躺在树下四肢已经僵硬,黑白的毛色沾满了了泥土。
感情说不上有,可也不想当垃圾一般扔掉,他在树下就地挖了个小坑,打算将猫埋了。
一铲子下去,土疙瘩块从猫身子下方滚出来,小拳头大。外层的土皮被他用拐杖轻松一戳就裂开了,透出个颜色暗沉的小茶壶,纹路糊得凹凸不平,茶嘴磕得也就剩半截,盖子挑开里面还算干净,底部一层黑泥,看不出是什么,他将嘴里的烟抽两口弹进去,正好当个烟缸用。转身再去平坑,未熄的烟蒂迸出明灭不定的火星。
烟雾是刹那间出现的,等他扶着树直起身,周围已经变得灰蒙蒙的,那个抛在地上的小物件正像沸腾的开水冒出白烟,一层层的打着在转儿的泛起,源源不断的甚至于它开始晃动,烟雾更浓了,渐渐聚集成型,一个人型,一个经常出现在各种传播平台上的名人.
“凡人,知道我是谁吗?”它的嗓音高昂又撕裂,一股锈铜的气息。
“本来想得到,现在不太确定了。”他僵硬地靠在树边,努力地眨眼,毕竟神话中的形象和眼前有着巨大的落差。
“我是灯神的仆人,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它的形状逐渐稳定,声线也变得厚重了。
“只有一个愿望吗?我怎么听说都是三个的?”
“那是级别比我低的,他们兑现的能力有限,维持时间也短暂。我能实现的愿望范围广而且终身有效。所以,想好了再说,有些愿望可是眼前的蜜糖,长久的毒药哦~。”它的实体与尾音一起拉得细长鲜明,连高腰裤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能问一下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吗?你是哪里的血统?”他仍旧纠结地盯着它的脸,太像了,以至于尊称都几乎脱口而出。
“这是我的小爱好,我习惯在每次苏醒时化为上一任的形象。比如这次实现你愿望后,下次我可能就会以你的样貌出现在别人面前了,当然,如果你介意我就不会这么做。你同意吗?”
“以我的样子吗?无所谓随你。不过,说到愿望嘛...抱歉,没有。”他思索了下,语气变得轻松。
“别紧张,你可以慢慢想,我有无穷的时间,在完成你的心愿前,我不会离开的。”它开始活络自己的身体,将手臂向各个方向扭动。
“真的,我没有任何愿望,也不打算有愿望,你离开或者去找其他人吧。”他还是摇了摇头,用铁铲将身体撑直,当做拐杖一步步回了家门。
2.
第二天一大早会被烟熏醒,他并不意外,乡间的房子夜不闭窗,鸟鸣犬吠四通八达。只是满屋的潮气令他感到胸闷。灯仆在他头顶上飘着,“下暴雨了”,它声音也很憋闷。他看看窗外,想到树下的那只破旧的灯。
“需要我把你那个灯放进屋吗?”
“我将它拿进来你可以离开了吧?”
“行不通的,我的使命不完成我是无法再次沉睡的。”它在屋顶疯狂旋转着,“你难道真的没有任何愿望吗?你知道,我是不允许向你指示方向的,但是,我保证你任何关于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事物你都可以想象,包括财富感情健康。”它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他的腿。
“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用了数十年的小心冀冀以及半条腿的代价,才偿还完各种人情”.他撑着床站起来,从门后拿了把雨伞撑着去外面找那个小灯壶。他动作很慢,说得也很慢。
“现在的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别人所谓的‘生活’,但我很满足。无人关心也就没有人打扰,没有欲望也就没有了焦虑,我只是对存在本身充满了好奇,而我追求的答案只能靠自己一点点去解答,这带来的乐趣修复了我的灵魂。所以,不,我不打算再向任何人索取帮助,哪怕是你的义务,我也不想无以为报。”
雨很大,但老人知道它听得清清楚楚。
灯被捡了回来放入水池中冲洗,在去污擦的威力下,铜色显现出来,壶身的线条相当繁杂细致,像咒语般的文字,他能看懂的只有壶底刻着的一行 MADEIN CHINA。
“明白了,你是个病人。”
3.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灯仆并没有离去。在第三年后,它已经不再询问了,它与它的病人相安无事地共存着。
小破灯,是病人对它的称呼,虽然那个灯壶早已被打磨一新,可惜壶嘴的豁口无法修复。他提议过给它换个大点的房源,毕竟市面上有更多的选择,例如水晶吊灯,华丽气派住得也敞亮。
“NO,我的体质对电流可是非常敏感。”
它煞为惊慌的拒绝了,圆脸上似乎真有赘肉在微微颤动。“屋子再小,我减减烟也能住。”
病人日常都沉浸在自己的爱好当中,书籍、音乐、星空,时不时地会捣鼓些有趣的小玩意,兴致来时还会做一桌菜,自我犒劳。这是小破灯喜欢的时刻,烧菜的香味是它的最爱,那烟火缭绕的炝锅味常使它吸得晕晕乎乎。
小破灯养了不少动物,或者说是召唤,毕竟它没有实体。每天院子里都会有各种声音,它在交流中获取信息,门口偶尔出现些新鲜食材,鸬鹚啄的鱼,松鼠送的蓝莓,野猪拱来的土豆,还有不请自来的灰鹦鹉,它每天絮叨不停被病人下了逐客令,小破灯只能偷偷让它藏在屋檐上去和猫头鹰斗嘴。
病人晕倒的时候,是鹦鹉飞去村人那里伶俐地求助。
4.
“时间到了。”
他睁开眼就听到耳边的低语,虽然医院的消毒气味令灯仆反感,但它神色一片清明,静静浮在他床前。他暮地了然,自己的心思在岁月的面前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谢谢你,”他有点不好意思,“当愿望没有被兑现时,就代表着希望。我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说过,我的能力时间久,等待只是我的义务之一。”它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手臂缓缓抬起,周围的烟雾逐渐翻涌,闪现的点点光芒聚集在它的胸口明亮耀眼,它的样貌发生了改变,变得宏大而神圣,终于它幻化为它的使命笼罩住了他。
“说吧,凡人”
“请帮我实现我的愿望...”他的嘴唇抖动,无声地说着。
他的人生没有遗憾可言。不善的沟通曾令他痛恨自己真心所付,被人用世俗去踐踏。于是,逃避和冷漠垒砌的心墙疯狂滋长,直至遮天蔽日,躲在后面的他倍感安全,在孤寂里释放自己全部的热情。
小破灯的横空出现,用承诺的希望一点点侵蚀了绝望,不言不语的就在厚厚的墙体上雕刻出了门的形状。他偷偷用手去触碰着那边沿的线条,沟勒出的却是思念,疯狂地思念。那些刻在心底的名字,那些已逝去或疏远的人们,他不乞求原谅,也不打算原谅。可他希望能扭转時空回到最初的岁月,在内心长出獠牙,口舌化为毒刃之前,与他们本真的样貌再次相聚,在死亡的通道前一一亲拥道别……
光芒渐渐隐去,灯灭。死神的刀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