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Misakey

“郑医生，手术已经准备好，可以开始了。”

 

被叫郑医生的男人应了声“好”，带上医用口罩和手套，做好全身消毒后走进手术室。

 

时间一点点流逝，门外一对情侣焦灼万分。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手术台旁的人仍然聚精会神的盯着沾满鲜血的手术钳，手术台上是一只打过麻醉的金毛猎犬，舌头耷拉着，右腿被钝器砸伤，为了更好的治疗剔除了周围的毛发。

 

大金毛受伤比较严重，除了腿部受伤，其他部位还有被撕咬的痕迹。

 

豆大的汗水顺着干净的脸颊流下，浸湿了口罩，滴在白大褂上变成灰色水渍，胸前的名牌被手术灯折射出刺眼的光，上面还印着清晰可见的一排黑色字迹。

 

【疾风宠物医院 犬猫科副主治医师 郑号锡】

 

时间又过了半小时，金毛犬腿上的止血带被解下，手术台旁的人把手术刀放在旁边的铁盆里，对着旁边的人轻声说：“好了。”

 

这是是梧川口碑排名前五的宠物医院 —「疾风宠物医院」。

 

成为一名宠物医生并不是郑号锡最初的梦想，让他最终产生这个想法的，是长辈嘴里总会提到的，操着一口理想的道理，整天不务正业的表叔——罗恩。

 

罗恩是一名宠物医生。他们整个家族也就他这一个医生，不过因为是宠物医生，家里人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反而觉得他成天围着猫猫狗狗转悠，很丢面子。

 

罗恩性格随和，但却是个极有想法的人，不论周围人怎么说，他想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住。

 

当年他说想要做一名宠物医生的时候，父亲一气之下犯了高血压，因为这件事，罗恩特别内疚。在那之后，他有换过其他工作，但最终还是做回自己的本职。

 

一家人总有和解的时候，父亲对他的执着也看在眼里，渐渐地也放下了内心的偏见，应许了他曾经的梦想。

 

罗恩在当地还算是个有名号的人，这些年一个人在外地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宠物医院」，也算是为家争光。

 

郑号锡的妈妈和罗恩虽是表亲，但两家来往密切。

 

每回罗恩回家，一定会来表姐家拜访，也会给唯一的表侄带上礼物，周末还会带他出去玩，吃大餐。没离开K市前，罗恩在当地的宠物医院当过半年的问诊主任，回来不忘探望一下老同事，顺便带上表侄去看小猫小狗。

 

郑号锡和其他人不一样，单纯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很喜欢这些小动物，而且宠物医院一些难搞的小狗看到他也是摇头摆尾。

 

有一年年夜饭，罗恩在饭桌上开玩笑地说，郑号锡和动物这么有缘，不如跟自己一样，当个宠物医生好了。话一出口就被郑妈妈拒绝了，还说什么不要带坏郑号锡。

高中以前，郑号锡家里有一只养了六年的小狗阿乐，后来患病去世，他哭得很伤心。从小到大，父母总是忙于工作，在家的时间很少，所以在他的记忆里，阿乐才是陪他长大的家人。

 

手术室的灯熄灭，郑号锡从手术室出来，妈。

 

门口坐着的情侣立即大步走上前，抓着他的衣袖问道：“郑医生，我们家黄豆怎么样了！”

 

黄豆就是那只金毛犬，郑号锡摘下口罩也舒了一口气，笑着回答：“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下次，一定要牵狗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下次一定会的！谢谢医生！”

 

郑号锡摆摆手，顺便捏捏肩，准备回办公室的时候又被同科室的同事喊住。

 

“号锡哥，罗院长找你。”

 

“哦？”按照以往的定律，罗恩找他，准没好事。但他不能让同事知道，只能点点头说：“知道了，我等下过去。”

 

「疾风」是罗恩一个人在梧川辛辛苦苦打下的小江山。

 

在郑号锡大学毕业的家庭聚餐上，罗恩旁敲侧击地问他要不要来梧川帮忙，那时候郑号锡正准备去K市医院实习。

 

他大学读的临床科，和动物学科毫不相关，但这些年他也会偷偷看一些和动物学有关的书籍，甚至还想过要去非洲当义工。

 

高考填报志愿，郑号锡想偷偷改专业被母亲发现后给打回。

 

在K市综合医院实习一年多，郑号锡对现在的工作提不起任何兴趣，同年年尾，母亲家这边有老人过世，罗恩也匆匆赶回来，参加完葬礼，在晚餐时段见到郑号锡，又一次问他要不要来梧川和他一起。

 

“表叔，我真的可以吗？可是这些并不是我的专业。”

 

罗恩没想到郑号锡这次居然犹豫了，他很高兴，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你想做，就没什么不可以。”

 

“我想去。”

 

罗恩第一次看到郑号锡这么执着，于是两个人展开策略沟通交谈，周旋了快大半个月，郑号锡的妈妈才终于肯放行。

 

在机场，郑号锡有过一丝犹豫。他并不是后悔自己的决定，而是觉得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母亲的期望，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郑号锡家是严母慈父，虽然在很多决定上，母亲都是尊重他的，但唯独在未来选择要做什么这件事情上，母亲发表过意见。人生是自己的，他也明白没有人任何人可以决定谁的人生，被感性牵制住的人生恐怕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登机前，母亲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手工缝制的小狗挂件，郑号锡接过手，差点要哭。

 

那是离开的阿乐，被母亲一针一线做成了挂饰，其实母亲也明白，夫妻俩忙于工作忽略了对孩子的陪伴，阿乐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她都清楚。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累了就回来。”母亲说。

 

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把家当成避风港，但更多时候，那里是能量充电站。

 

“表叔，你找我。”

 

罗恩放下刚泡好的茶，朝门口的人招手。“你快来，有好事儿找你。”

 

“得了吧，你不会又让我帮你泡妹子吧！”

 

罗恩也老大不小了，就是不肯定下来结婚，身边的兄弟姐妹孩子都能跑步了，就他一个人还靠着他俊俏的脸和那【四十一枝花】的定理，打算潇洒自在走天涯。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就连郑号锡也问过几次，究竟什么时候能多一个貌美如花的表嫂，罗恩听后都会一掌拍过来，说什么“结婚是爱情最大的牵绊。”

 

于是乎，他却在私下喜欢拉着郑号锡去各种场所“沾花惹草”，打着为郑号锡“在线征婚”的名号，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郑号锡这一对清澈小鹿眼，往那一站就是一副“天使折翼”，常常会有女生走过来搭讪，但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没说几句话，就能让那些女生自动打退堂鼓。

“真的是，你当你表叔我什么人！”罗恩笑着摆摆手，恢复严肃认真地说：“说正事！是这样的，我有计划在城南新区开一家社区诊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比较合适。”

 

郑号锡听的一头蒙，但也不是不明白罗恩的意思。

 

“你这是打算提前退休？”

 

“你才退休！这家店我不用管是不是！”罗恩翻了个白眼，倒了一杯茶，继续心平气和的说：“你是我新店的最佳人选，不要质疑你自己，以后这边就由我来负责，你不用担心。”

 

“对了，我在社区店附近有套出租的小公寓，我上个月就收回来了，打算给你住。”

 

“你什么时候买的公寓？我怎么不知道！你上次不是还骗我妈说你没钱吗！”

 

“你个臭小子！我供你吃住还给你发工资，你是不是想倒打一耙？”

 

郑号锡和罗恩相处的这一年半，很少听罗恩说起自己的事。

 

宠物医院工作繁忙，基本上也没什么时间和他唠家常，关于这个表叔究竟有多少资产，还有什么其他的秘密，他并不知道，但他唯一知道的是，表叔对他很好，吃穿不愁，跟着他学习了不少动物病例知识，看着「疾风宠物医院」越来越好，心里也特别开心。

 

“怎么？你小子还有异议不成？”

 

“没……没有。”

 

郑号锡回过神来，绕过绿植坐在沙发上，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都没跟我说过，现在突然让我帮你负责一家社区店，我也有点没底。”

 

“号锡啊，相信我，你是个聪明的人，学东西快，做人也很醒目。”罗恩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撑着双腿靠近桌子，“咱们家族也就咱俩走了这条路，如果你真心喜欢这一行，就好好做下去，我一直相信，动物的灵魂比人类更纯洁，就像几年前我看到的你一样，我想，这也是你和他们之间的缘分。”

 

“表叔，你这是干嘛！”

 

“反正我店也快弄好了，你不去也得去。”

 

郑号锡目瞪口呆，放到嘴边的杯子差点掉地。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我才不管，不然你回K市啊，你这个学历在哪里找不到好工作。”

 

“表叔，你又来了……”

 

“行了，我的帅侄儿，你可是我在梧川唯一可以的亲人了，难道你要抛弃我不成……

 

郑号锡笑起来，过会儿又深深叹了口气。

 

罗恩也就这点能耐，每次说不过他就使用苦肉计，事实上，郑号锡并不反对罗恩开社区诊所，相反，他很支持他有这样的决定。

 

归根究底还是自己不够自信，他对自己现在的能力和状态并不太满意。

 

“知道了，你也让我好好想想吧。”

 

“别想了，周末带你去看看新店，你会感兴趣的。”

 

罗恩的性子郑号锡也清楚，他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

 

去年，城南新区因为排水系统受阻休整了大半年，时隔一年再来这边，整体已经换了面貌。

 

街道两侧绿树成荫，光秃秃的枝头也长出了嫩芽，园林工人正在春日的潮湿中修剪枝叶，偶尔坐在路边闲聊，一同等待盛夏到来。

 

“哦莫……”

 

走到一半郑号锡停住脚，眼睛看着一旁两侧的人行道发出感叹。

 

“怎么了？”罗恩一手挡着刺眼的阳光，走过来问。

 

“没什么，这边变化好大，我想起第一次来梧川的事了。”郑号锡看着空落落的人行道感叹。

 

“哟……看你这表情，是遇到什么桃花运了？”

 

“哪有什么桃花运啊！我来的那天还在下暴雨好不好！”被罗恩这么一说，莫名觉得有些脸红，他嘟囔着朝前走去。

 

桃花运？是她还是它呢？他不仅摇头笑笑。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抱着被遗弃小猫的背影，明明那天的她看上去很狼狈，高跟鞋被积水浸湿，右边手臂因为长时间拖着笔记本开始发红。

 

其实那天，他很想帮她一把。

 

但女孩表现的要强又谨慎，他也不好意思强行帮忙。想到这，他也有些懊恼，如果那天多问一句，或者主动帮个忙，也许她会成为他在梧川的第一个朋友，想想也是蛮有趣的。

 

看似倔强坚强的女孩，依然会因为一只被遗弃的小猫而变得温柔。

 

“不知道小家伙怎么样了，应该有被照顾得很好吧。”他又对着空气笑着，被罗恩一把拽着才回过神，他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想起那天的事情，明明他们之间只是一面之缘。

 

“四月！四月！”

 

声音从小区的围栏里传来，一只酷似美短虎斑却又非纯种的成年猫蹲坐在护栏边，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他半蹲着撑着大腿，对着它咂舌几声，猫咪冷静的歪过头，开始舔着自己的爪子，被软乎乎的毛遮盖住的牵引绳露出来，原来是有主人的。

 

“四月？”他也跟着叫了一声，“你叫四月吗？”

 

郑号锡开始和他打招呼，然而猫咪伸了个懒腰，转身跳下台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来不及看到跑来的主人，郑号锡就被罗恩给喊走了，社区医院就在小区侧门的十字路口，门店不算大，但格局很好，用来当宠物社区医院刚刚好。罗恩很会挑地方，这里是梧川的老城区，周围都是老居民，很多人都有养猫养狗，开在这里生意一定很不错。

 

“怎么样，我挑的地方好吧。”罗恩双手抱胸，站在店门笑的格外灿烂。

 

“是挺好的。”郑号锡环视了一圈，连连点头认可。

 

“我已经联系好装修师傅，前店主没有改动太多，所以下个月就能装修好，你呀这段时间就好好准备一下，这边就靠你啦！”罗恩拍拍郑号锡的肩膀，笑着走出去，走到路边他从口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放进嘴里，点火。

 

烟雾缭绕，弄得郑号锡有些呛鼻，不停的伸出手掌挥扫着。

 

“诺！我那套房子就在对面那个小区，回头我找个阿姨打扫一下，你就能住进去了。”

 

“诶……表叔，你到底藏了多少私房钱？”

 

“你真是的！”罗恩挥起一只手试图想揍他，最后拍在他脑袋上只是轻轻弹了一下。

 

郑号锡撇撇嘴，装出一副认怂的样子，两个人一起笑出声，看着十字路口人来人往。一支烟燃尽，罗恩把烟头丢在水泥地，用鞋头踩灭星火，拍拍手掌说：“走，叔带你去吃饭！”

 

郑号锡知道，梧川这座城带给他的不全是安宁。在他的字典里，也不曾渴望过平静如水的生活。他逐渐明白，即使在梧川这样的城市，除了蔚蓝的天空和广阔的大海，还有更多明亮的事物存在着。

 

相比那些留在一线城市的大学同学不太一样，他没有那么多抱怨可以说，每天来「疾风」问诊的小毛孩很多，有时候还要值夜班，照顾那些被迫留下来的“小患者”。

 

他的生活里的确没什么值得呈现的，就像那只出现在围栏上的猫，也许正和此刻的他一样，不在意生活是否五颜六色，只在乎此刻是否怡然自得。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