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漫天的海水。
到处都是。
白少昊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湿漉漉的,好像全身都在水里泡着。
见到黎之后,莫名其妙就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回味起来有些心有余悸的味道,这一次应该也是,只不过清晰一些,甚至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白少昊咳嗽两声,觉得自己像是感冒了,嗓子眼发甜。四周都是幽深的海水,自己好像是站在蓝黑色的静寂海洋上,但脚下传来的感觉很奇妙,像踩在被子上,抬脚晃晃,又感到膝盖以下确实没在水中,而非泥塘或是沼泽。
太阳白得像牛奶,仿佛要流下来了,风从身后刮过,带有海阔天空的自由气息。
“这个梦,这个梦很真实,”白少昊咳嗽几声,“就是不知道这是哪。”
——凡人。——
“啊?”白少昊一愣,“谁?”
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四下空无一物。辽阔天海一望无际,四周唯一能看到的是远方的地平线,难道说声音是从海里传来的么?
风声大作。
白少昊回过头,于是庸俗的一切都退去了,圆锥曲线,虚拟语气,伤害计算公式,生活费,甚至隔壁班每个角度都很好看的女孩子都成了过眼云烟,因为他终于见到了,终于,终于,沿着冥冥中无数齿轮堆叠而起的命运长廊拾级而上,见到了沉睡在弓中的古老君王,漆黑鳞片浑然一体,只有偏向太阳的一侧才勉强看得出鳞片的分层,另一边则全然如墨,所有到达那里的光芒都不再回来,而巨大身躯就在鳞片之下,从无尽海洋中延展而出,挺拔得像海中生长出的树木。白少昊知道他和他相距甚远,但这样的距离下,君王之躯仍有遮天蔽日之势,带有史诗般令人怖畏的压迫感。
尽管君王的赤色双瞳令人遍体生寒,白少昊还是忍不住喘息着端详起君王的头颅——枝干般蔓延而出的双角,茂盛白发由其中生出,披垂而下,随风飘动,仿若一袭长袍。
一时间四下无声,风也静了,海洋安静地沉默着,白少昊就这么看着,不由地想到自己日日夜夜所做的幻想终究是对的。世上不仅有一切庸俗事物,还有神,有妖,无数个欺骗自己苟且入睡的夜里,太平洋上的鲸跃出海面,龙在沉睡,等待被唤醒的时刻。
真好啊。不知道我是来唤醒你的人吗?
——凡人。——
龙扬起头,闭上双眼,叹息沉闷浑厚,像古老的蒸汽机。
“凡人,凡人,是什么意思......”白少昊喃喃自语,又要咳嗽,但龙没有给他机会。
不知何时兴起的浪潮将他扑入水中,一时间世界黑暗了,只有海水中的点点星芒。白少昊会一点儿游泳,知道被浪扑到后要把厚重衣物脱掉,可不知为什么,四周的海水粘稠得过分,简直是一水儿的京都念慈菴蜜炼川贝枇杷膏——他妈的咳嗽起来满脑子都是这个药——白少昊憋不住,又咳嗽了一声,于是口中鼻中全是海水,没有味道,但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肺里已经全是这种东西了。
——“呼吸。”
有什么人在说话。海中可以呼吸吗?白少昊憋得难受,想赶紧把衣服脱掉然后浮上去,却怎么也做不到。好绝望啊,要死了吗?
——“克制,不要害怕,他杀不死你。听到我的话就眨眨眼,否则我要给你注射热剂了。”
眨眼......眨眼......
“啊!”白少昊大叫一声,喘着粗气坐起身来,“海......海水,到处都是......这是哪?”
“基地,给你预留的房间,”黎站在床边,递来一杯黑色液体,“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可以提前申请宿舍。不过至少到胞虫注射完毕,你都要住在这里。”
“哦。”要处理的信息太多,白少昊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接过杯子,看着漆黑的水面发呆。
“我看到他了,龙,就是,很,很大,很大的......”白少昊发现心跳得厉害,停下来喘了口气,“我之前做的梦也是因为他吗?我是说,这是我被选中的原因吗?”
“不是,”黎拿起床头柜上的黑弓,“这只是一个工具,通过它,你能体会一些自己被选中的原因。”
白少昊皱起眉,有些烦躁地叹口气,吐槽道,“我就烦有些人说话老是说一半。”
“先把药喝了。”黎伸出手,试了试白少昊的额头,“给你注射的药剂会破坏你的免疫系统,所以这几天先不要离开这栋建筑。”
“艾滋病?”白少昊呛了一口水,“这什么意思嘛,我什么事没干这就快没了?你不能这么坑我啊?”
“净化结界会过滤病原体,你不用担心。等到胞虫注射好,你的身体会恢复的,然后就是由我负责的预科部分,包括外语,世界文化通史,体育,驾驶,还有几门必修课的入门。”
“卧操净化结界......卧槽外语......”白少昊一口药一个卧操,“那我叫你老师吗?”
“叫我黎就好,或者叫我副校长,”黎接过杯子,“另外,如果你不讨厌它的话,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个和它交流的方法。”
“卧操,什么方法?”白少昊摸摸鼻尖,“真的不会淹死?”
“按照‘等价交换’原则,希求力量的人要支付相应的代价,从你的表现来看,你支付的代价是承受痛苦。龙之所以会吞噬使用者的灵魂,也是因为他们太过贪心,索求了过于强大的力量,这一点你要记住。”黎把弓递给白少昊,又道,“向它索求力量的方法很简单,拉动弓弦即可,具体能拉开多少,看你的承受能力,还有龙对你的认可。”
“拉开就遭罪吗?那我要是想拉着玩儿怎么办。”白少昊接过弓,来回看了看,“而且弓弦不能干拉吧,我记得是必须要有箭的。”
“嗯。箭矢的动能由弓片提供,无箭矢搭载的情况下空放会对弓片造成损害,不过这把弓例外,不用担心用坏它。大胆去试。”
“嗯。”白少昊咳嗽一声,拿起弓,轻轻地勾住弓弦,慢慢发力。
没有想象中的头痛或是其他的身体不适。白少昊慢慢加大力气,但弓弦始终纹丝不动。不过奇怪的是,好像有什么声音,白少昊一抬头就愣住了。
之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弓上,所以没有注意到环境的变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是整张床都被搬进了幻境里,还有床头柜。房间的四壁和正对面墙上挂着的山中日落的画,还有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之前一望无际的海洋,水从这头漫得到那头,风刮过来,很凉爽,带着一点无家可归的忧郁。
“这是龙的‘域’,在现实和幻境的夹层中。”黎突然出现,吓了白少昊一跳。“走动的时候慢一些,虽然你看不到墙壁,但它们还是存在的。”
“这......哦。”
黎靠得有些近,像是弯下腰来,要摸他的额头。不过她点点头就消失了,白少昊松口气,意识到黎是为了碰到弓——好像摸到弓的人就可以进入到这里。
“‘域’......”白少昊搓搓鼻子,“收敛?”
仔细看是可以看到黎的,只不过非常模糊,像一团站立的影子,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龙没有出现,白少昊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些尴尬,就算是扔了弓也还是一样,只有风不停地刮,时大时小。
既然无事发生,那总要找点事做。白少昊看了看床边,虽然都是水,但是既然床都能站在海面上,那站个人应该也没问题。
跳下床,白少昊才知道自己的裤子被换过了,好在只是被换了个运动裤,别的都没动,不然会有点尴尬。
海面很软,踩起来很舒服,水温居然是温热的,让人想放声歌唱。
——你为何来到这里。
是那时响起的龙的声音,它终于来了。
“这我怎么知道。”白少昊小声应道,想起龙可能听不到他的声音,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白少昊看向四周,“我莫名其妙被拉进来的!”
——你不知道。
“我能知道啥呀,”白少昊喘口气,“我不是假的不知道我是真的不......”
巨大的水流声打断了他的回答。
龙从无尽黑暗的海洋中摆动身体,浮出水面,用雄伟之躯围绕着他,巨大头颅挺立在他与太阳之间,光芒透过蓬松的白色发丛四散逃逸,给龙的身躯染上光晕。如同背负恒星。
——原来如此。
——......到来了......
“什么到来了?”好像龙也不是那么冷酷,白少昊的胆子大起来,“你,你叫什么!我姓白......”
——白少昊。你来乞求我的力量吗?
“额,”白少昊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不是,不是,我......”
“我就想来看看,没别的事儿,”白少昊“我”了几次之后如此答道。
这样的回答会不会很奇怪?大概龙也没有遇见过如此可笑的回答,于是世界再度沉默了。
风吹过龙的发须,又从白少昊的身边掠过,打个旋儿,撒下温热腥甜的黑色海洋之息。龙沉默良久,眨过一次眼睛,随后世界的景象变得缥缈起来,好像它只是依托于真实世界的一层颜料,现在它蒸发了,水汽蒸腾,而书架与壁画逐渐显露眼前。
——到你寻求力量并能承受痛苦之时,再来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