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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似是故人来（二）
小夭轻声惊呼，双腿有些发软，她连忙扶着旁边的桅杆才站稳。马车已驶出几丈外，车上的男子大声喊道：“停车！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一名侍卫模样的人将一辆轮椅放下车，又将一个身着华服的人抱出马车，放在轮椅上。小夭这才发现，这个与他如此相似的人，竟然坐在轮椅上。男子正被仆人推着，走向小夭。小夭看着她，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以小夭目前的灵力，她本应看不清，可她就是看到了，那眼中淡淡的清冷逐渐被温暖笑意替代，像初春的积雪被暖阳化开，化成亮晶晶的雪水。
男子催促后面的人快点，侍卫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推轮椅，面前的男子由远及近的向小夭靠近，春寒料峭，风刮过还有些冷，吹起男子额前的发梢。
他终于在小夭面前停下来了，她终于看清了他：锦衣玉冠，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他脸上的稚气与高大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小夭一会，男弯起嘴角笑眯眯地问道：“姐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的声音如春风拂面，带着些许孩童的稚气。
小夭心头一震：很明显，他不认识她。这只是众人口中那个只有十岁孩童心智的防风邶。
她无法想象，若是大荒的神族高手听到“姐姐”这样的词，从相柳口中说出，该笑成什么样。
面前的人一直微笑地抬头望着她，好似要隔着帏帽看清小夭。小夭知道自己认错了人，或许刚才思念心切，一时恍惚看错了。她本不想逗留，可他的声音那般温柔，似那人般，只是几个字就能抚平她心头的苦闷。
小夭不禁生出亲近之感，身体已经不听大脑使唤，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应该不认识你。”
面前的人仿佛没有听到，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微笑地盯着她看，突然他伸出手去掀小夭的帷帽，小夭根本没有防备，帏帽前的面纱被揭开，男子看到她的面容微微一愣：“这张脸与刚才有些不太一样”，他嘟囔道：“奇怪，怎么和刚才有点不太像？”他疑惑地盯了小夭一会，又眉头舒展，“不过还是很好看。”
男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又道：“姐姐，你是一个人吗？”
“唐突姑娘了，邶不是故意的，弟弟，咱们快走吧。父亲找的医师已经在家等了一个时辰了。”小夭这才发现防风邶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这男子同样好模样，应该就是防风家的大公子、未来族长防风峥。他向小夭微笑表示歉意，然后推着防风邶要去马车的方向。防风邶频频回头，似乎对小夭有所挂念。
小夭犹豫了片刻，追上去问道：“冒昧问下，防风老爷请医师，是为了公子的腿疾吗？”防风峥微笑道：“是的，自从他从极北之地回来，就患了腿疾。”小夭欠身行礼，说道：“我懂一些针灸，或许能帮到公子。”防风峥有些犹豫，防风邶连忙喊道：“好啊好啊，姐姐快跟我去我家，我那里有好多好玩的玩具。”
这趟出来，小夭本来是要闲逛一圈就去找俞信的，结果鬼使神差到了离清水镇一百多里的防风家的一处府宅。
她被安置在偏殿等候，太阳快落山时才有侍者引她去找防风邶。一路蜿蜒曲折，沿路有大片莲池，直通防风邶的院子。
“到了。”侍女轻声说道。
小夭站在院子门口，远远望见他斜倚在软榻上，眼微闭，带着一些疏离的神情，仿佛与四周的景致融为一体。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小夭心里一遍遍问：“相柳，是你吗？”
“若是让我知道你在演戏，我一定把你的八个脑袋都割下来！”小夭心念一动，有了打算。
她对侍女说：“我给公子诊病时，不希望有外人在场。”侍女退下站在远处，只留下他们两人。
小夭轻轻走近他，伸手去搭脉，不料被防风邶一把拽住手腕，拉到自己怀里。
“哈哈，姐姐吓到你没？”
他眼中露出玩笑的神色，原本紧闭的眼眸已经睁开，漆黑清澈，印出两个小小的小夭。
小夭望着他的脸，面具下，是熟悉的下颌线，熟悉的眼眸，熟悉的场景，眼中不禁泛起了雾气。她连忙站起身，背着身偷偷抹了眼泪，转身说道：“原来你是装睡，我本来想在你睡着时候号脉，没想到被暗算了。”
小夭嘴角带笑，并没有因为刚才防风邶唐突她的事情生气，反而盯着他的脸，仿佛在等待什么。
“姐姐，我突然浑身没力气，眼前发黑……我怎么了？”
小夭抓起他的手，扶着他的手指，看到指尖生了红点。
他中毒了，还是一样的症状。
“上次他骗过了我，”小夭心里想着，已经递给他一杯解毒的水，显然这人没有力气端起水杯，便喂着他喝了。
“姐姐，你……你给我下毒？”面前的人流露出委屈的神情，语气满是生气和不解。
“嗯。”小夭平静的回答。
“为什么？因为我刚才对你开的玩笑？”小防风邶有些委屈。
“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只是认错人了。”小夭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你很讨厌那个人吗？见到他就想给他下毒？”
“我只是想起了他。”
小夭身体像泻了力气一样，有些站不稳。就算他们长得像，相柳也不可能是这样的脾性。
曾经无数次，她在梦里见到他，却抓不住他的影子。今日偶遇，似是故人来，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心里翻江倒海，正要感谢上天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然而，刚燃起的希望又被冷水浇灭。
小夭在近处石阶上坐下来，扶着心口低头喘气，痊愈多年的心悸又犯了。
小防风邶用灵力催动自己的轮椅移动到小夭面前，嘟着嘴说道：“我不管，你要给我道歉。”
小夭正在心痛，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笑了出来，一时满头乌云都被赶跑了。
他看小夭“扑哧”笑了下，没有下文，接着喊道：“你道歉了，我就会立刻原谅你，还跟你玩，”
怕自己被拒绝，又补充一句，“我说话算数的。”
小夭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又转为绵延的苦笑。如果他真的是相柳，闻名大荒的魔头说出这样的话，恐怕要被那些恨他的仇家笑掉大牙了。
她收起嘴角，认真的看着他说：“抱歉。”
小防风邶显然不满意，张开双臂嚷道：“你得抱我。”小夭先是一愣，又张开双臂蹲下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没想到对方借势勾住她的脖子，不想放手，像小狗一样头俯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姐姐，你身上的荷花香味真好闻，我喜欢姐姐的香味。”小夭只当他是小孩子，也没生气，等了一会才将他缓缓推开。
小防风邶带着央求的语气问道：“姐姐，今天你不要走，一直陪着我好吗？”他语气恳求，眼睛却直直盯着小夭的眼睛。
她刚想寻一个借口，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自己心软了。
“我好孤独。”
小夭微微皱眉，嘴比脑子还快，吐出了一个“嗯”字，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可是收不回来了。
对面的人显然很高兴，连忙问：“姐姐，你没成亲吧？”
“我已经……”小夭想起了最近的伤心事，这次璟离开了将近一个月，没有给她写信。
她没有再说下去。
“我不管，我喜欢姐姐。你要陪着我。”对面的人借机要她的答复。
小夭看着那十分相似的眼眸，无法拒绝。“好，我答应陪着你，帮你治好腿疾再走。”小夭摸摸他的头，笑着答道。
“太好啦！太好啦，有人陪我玩啦……”小防风邶和轮椅一起转起圈来。
萍水相逢，他是他？不是他？他稚嫩的脸庞和开心到闪烁的眼眸，让她想起了他和她，在死斗场亲眼见证了获得自由的左耳时，同样开怀的表情。
曾经的话语又响起。
“如果当时是我救了你，我让你永远做防风邶，自由自在的防风邶。”
“就凭你，也配？”
小夭苦笑，是我不配，我灵力低微，自保都费力，又如何能保护你，让你自由自在呢？
小夭走到旁边的莲花池，近处一片荷叶下藏着一尾鱼儿，正微张着嘴，等着上面的莲子掉下来。她唇角微微带笑，下意识地轻抚了自己的肚子，心里默念：
“最近娘亲日夜精进自己的学识，和半年前相比已经有很大进步了。我已经给玉山王母写了信，等她出关，我们就告别璟，去玉山修炼。”
小夭想着，嘴角已经上扬，如今她心里的期待开始慢慢驱散恐惧。
她感受到自己逐渐有了力量，她已经有了比自己生命更值得守护的人！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怎么称呼你啊？”在一旁玩闹的防风邶终于安静下来，注意到了正在走神的小夭。
“名字……啊，我叫……我叫柳儿，你叫我柳姐姐、姐姐，都可以。”
“嗯，柳姐姐，既然你答应留下来，就帮我治病吧，说不定你真能治好我的腿。”
小夭走上前去为他搭脉，他灵力很弱，指头上是射箭磨出的厚厚的茧子。确如旁人所说，他在极北之地经年累月被寒气侵袭，寒气入骨，腿部气血瘀堵不通，好在被人及时救出，又有灵力保护，没有伤及心脉。
小夭沉吟片刻，说道：“我想，我应该能帮你，只要你好好配合，恢复行动也是有希望的。”
小防风邶听闻，立刻搂住小夭脖颈，欢呼起来。
正巧另一位侍女端着茶水走来，听到这话也十分开心，她说当初防风公子被一队商人在极北之地发现，已经冻伤双腿，老爷找了很多医者，尝试过很多方法都没有用，他们都不敢说自己能治好公子的腿。
“我们遇到神医了，真的太好了。”侍女欢呼。
“被商队发现……”小夭在心里默念。防风小怪经常能见到防风邶，防风邶再次回来，他肯定也怀疑过，多方查证确定了这是自己的儿子，才会放心让他住下，并让他为玱玹办事，说不定玱玹也已经见过了此人。
大家都相信当年相柳假扮的防风邶死了，并表示大快人心。
“万一是他呢？万一他复活后失忆了？或者……”小夭还是想找出一些证据，证明他们错了。
无论如何，她决定多观察几天，总会找到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