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贺朝这辈子审美就只在线过一次，就是找男朋友的时候。

        大二下学期的3月14号贺朝送了一枚求婚的戒指，谢俞带的次数不多，跟贺朝解释是上学期间这么招摇不好，而且他不可能戴戒指做实验，但实际原因就一个字——丑。

        真不是埋汰他家骚哥，贺朝选礼物，越用心就越丑。

        就说这个戒指吧，估计是和老贺商量过了，两个臭皮匠，臭死诸葛亮。可能还看了什么“钻石的克数代表爱的程度”之类的公众号造谣文章，贺朝亲自设计的戒托和指环令真钻石看起来也特别像假的石。

        但男朋友的心意还是得领的，谢俞只好每天戴着出门，进实验室之前再摘下。

        两人感情甚笃，未来也是一片光明，谢俞从来没想过他们这么快就要面对现实的问题。

        起因是某天晚上谢俞跑完一个柱子，把实验器材收拾好，又检查了一遍，脱下手套和白大褂，重新戴上戒指才锁了实验室门，准备去找男朋友。

        结果离开实验室才发现手机已经在柜子里放没电了，等插着充电宝走到贺朝宿舍楼下才勉强开机，却收到贺朝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说他跟着导师去参加餐会了，今晚估计回不来。

        谢俞叹了口气，这下也没心思吃晚饭了，正要回宿舍，却遇到贺朝的几个舍友结伴去吃夜宵。

        看见谢俞，其中一个热情地招呼：“哎，你不是那个医学院的谁……贺朝他媳妇，对吧！”

        谢俞挑了下眉。

        说话的男生被旁边的人狠狠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欲盖弥彰地改口：“男朋友，对，贺朝他男朋友！贺朝平时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你是他媳妇！不是他说的！”

        谢俞：“……”

        骚哥的狗命岌岌可危。

        另一个舍友智商在线，想到谢俞出现在此肯定是来找贺朝的：“你男朋友今儿没在，他被导师领走了！”

        谢俞礼貌地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谢谢，我刚看到他发的微信。”

        “哎等等！”

        贺朝和谢俞学业都忙，平时甚少同框，连舍友都没怎么见过谢俞。大概是对传说中的中央制冷空调很好奇，叫住谢俞没话找话：“那个，贺朝导师牵头的那个项目今天放款，公司请他们小组吃饭。你放心，贺朝他平时热爱学习、洁身自好，再花枝招展的女生往上凑，他都当人家是发传单的。”

        另外几个舍友这下子像是找到了话题，立刻附和道：“对对，他业余爱好就是做项目和学习，没事就学习，学习使他快乐。他上个月还考了一次托福，就口语扣了2分……”

        谢俞心一提，表面却非常淡定：“哦，他考托福是上个月哪天的事来着？我实验室太忙了，他也没说让我陪他去。”

        舍友不明就里，积极回忆道：“我想想啊……好像是我们计量经济学小测的第二天，对，上个月第一个周六。”

        谢俞在兜里的手猛然握紧，镇定地扔下一句“谢谢”，转身就走。

        那天他的确在实验室脱不开身，但贺朝分明告诉他自己跟导师去审季度报表了，所以要失联一上午。

        考托福不是一天的事，但贺朝平时跟谢俞嘚啵嘚的时候讲导师压榨人、课程进度快作业多、没事就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却从未和谢俞提起过他在备考托福。

        谢俞回到宿舍楼下，却看到了贺朝。

        贺朝刚从参会回来，五官是出鞘般的锋峻，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里，衬衫开着最上面的扣子，笔挺的西裤皮鞋衬得他气质更加沉稳，手腕上依旧戴着红绳手链和生日时谢俞送他的那块设计简约的手表。

        谢俞有点恍惚，这样一天一天相处着，眼前这个人好像从来没变，但仔细一看，比起高二在南京路中心广场初见的时候又好像变了不少。

        贺朝原本一副霸道总裁的架势站在原地，丝毫不顾来往众人的目光，大有一副山崩地裂我自装逼的气场。忽然看见谢俞，造型也不凹了，大步走过来：“冷不冷？”

        谢俞便也不走了，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贺朝腿长，没几步就迈过来，把西装外套披在谢俞身上，把人带进怀里：“饿不饿？我带你去吃夜宵？”

        谢俞看了他一眼：“你在餐会没吃饱？”

        贺朝身上的高级香氛和酒气笼下来，被料峭的春风送至谢俞鼻端，又还以谢俞身上残留的中药提取物苦香。

        贺朝埋在谢俞颈侧蹭了蹭，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吃什么啊，夹起一筷子菜就来一个人，净在那敬酒了。好不容易敬了一圈，找了个考试要复习的借口就回来找你了，打你电话也没接，正准备上去找你。”

        谢俞掏出手机一看，进实验室之前的免打扰忘了关，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都是同一个人。

        他安抚地拍了拍贺朝的肩，正要解释，声音却打了个顿：“我刚从……从实验室回来。去紫荆园？”

        贺朝牵了谢俞的手，两人并肩走着，贺朝不停地逼逼叨，说紫荆地下的西餐厅和一楼的东南亚菜最近发挥不稳定，四楼的川菜倒是好吃，可惜小朋友不吃辣。

        谢俞静静听着，不知为何，原本在贺朝宿舍楼下都没太大的感觉，此时却逐渐起了波澜，随着耳中喋喋不休的废话，随着相携的手传来的体温，随着这个人的气息，一点一点发酵，像是逐渐沸腾的水，冒着越来越急迫的气泡，让他忍不住打断——

        “贺朝。”

        贺朝不疑有他：“嗯？”

        谢俞忍了忍，说道：“说说，你最近在学什么？”

        贺朝还不知道四十米大刀已经架在他的狗脖子上了，只当是谢俞难得对他的专业课程来了兴趣，立刻在脑子里翻箱倒柜，从枯燥的金融模型和数据里抠出一点有意思的东西来：“最近讲了工具变量……就是在要解释的变量和用来解释它的变量之间存在内生性，就是相互因果关系的时候，给用来解释的一方加壳，屏蔽反向因果关系。”

        谢俞想听的自然不是这个，但贺朝一身西装看起来颇为成熟稳重、在男朋友面前却眉飞色舞的微妙违和感让他没舍得打断贺朝。

        贺朝把谢俞的目光理解为鼓舞，继续说：“有个案例是衡量某市的犯罪率与警力配备的关系，我们直接做OLS得到系数为正，于是得到了警察越多，犯罪越多的奇怪结论——但这可能是因为犯罪率高的街区本来就会配备更多警力，或者街区人口密度大所以政府雇员比较多。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以用消防人数作为工具变量，因为消防队员人数和警察人数一般有一定正比关系，但和犯罪率无关。”

       谢俞尽量压下焦躁，随口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分两步做了这个模型，第一步把警察人数作为被解释变量，消防队员人数作为解释变量作一次OLS；第二步把OLS对警察人数的预测值作为解释变量对犯罪率做回归。这个新的解释变量消除了犯罪率导致警力上升的因果关系，就可以得到一个基本消除内生性的模型，这个就是2 stages least square，两步最小方差。这个方法在Eviews里实现更简单，只要在estimate equation的回归方法下拉栏步选LS/NLS，选择2SLS就可以了，然后在Instrumental Variable里填入IV对应的序列名字，就能直接出结果……”

        谢俞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口气，最终还是觉得他和贺朝之间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心里有话憋着不说也不是他的性格：“贺朝，你上个月去考了托福？”

        贺朝：“……”

        他的高谈阔论像是突然卡了壳，缓冲的几秒时间里贺朝表情变了几次，大概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最终还是傻不愣登地问：“你知道了啊？”

        谢俞上次看到他露出这幅心虚的表情还是嚣张跋扈的题王掉马那天，贺朝套了件厚毛衣坐在一掌宽的护栏上，手边搁着一套红色封皮烫金字体《高考精选》的时候。

        谢俞心头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一脚踢开了路边的石子：“我只知道打算出国的话大三必须准备好语言成绩。不想说点什么吗，朝哥？”

        美国大学开放第一批申请是在大四的秋季，最晚也会在春季结束，决定了出国读研就必须在大三做好准备。

        贺朝脖子一缩，觉得在地上骨碌碌滚的好像是自己的脑袋：“我……导师……学院……经管学院和哥大工学院有个合作项目，第一年在本校，第二年在哥大，毕业拿清华管理硕士和哥大MS的双学位。”

        谢俞静静听着：“你打算参加？”

        贺朝沉默了几秒：“我还没想好。”

        谢俞：“但你还是去考了托福。”

        “老谢，你听我说……如果我跟你说我要出国，你肯定会支持我，但正因为这个，我没办法跟你说……”

        谢俞填高考志愿的时候想的是顾女士，大一的时候被来旁听选修课的杨教授一眼相中拉进实验小组，将来可能会做科研或者进药企。一入医学深似海，从此青春是路人。

        贺朝报志愿的时候对比了各大热门专业，又多多少少从他家老贺那儿受到了点影响，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读学硕成为理论型人才，他更想在金融圈大展手脚，不然也不会平时大把时间不读双学位不参加学生会，反而四处实习做项目。

        这年头学金融的本科生十个里有八个准备出国深造，毕业之后少不得要在国外工作几年再回来，可能就意味着长达数年的异国恋。

        谢俞感觉到贺朝握着他的那只手逐渐失了温度，不由得更紧地握回去：“你打算出国读研？”

        贺朝仿佛从谢俞这个动作里获得了一点支撑的力量，他在夜色里无声地吐了一口气：“经管学院从大一开始的职业发展指导就是鼓励学生去四大或者顶级投行实习，我也在不少私募和风投的量化对冲岗实习过，但我感觉缺少数学、统计学或者计算机的学术背景，完全没办法更深地学习金融工程。我想自己申美研，直接拿MSF，每学期多修几学分，抓紧的话一年就能毕业……”

        谢俞读的医学实验班是八年本博连读，前三年在清华，中间两年国家资助整班出国做科研，后三年回国在协和临床轮转，最终拿MD。贺朝要是报名这个双学位项目，研二出国，会和谢俞彻底错过。

        谢俞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了贺朝一眼：“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最近学院推了3+3+3的双学位制度，在海外科研的时间延长一年拿PhD？”

        从贺朝的表情来看，这傻逼显然是忘了。

        谢俞看着贺朝，想了想这段时间贺朝背地里纠结的时候可能咬坏了不少块小手绢，于是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耐心：“你刚才说什么内生性？”

        贺朝“啊”了一声，还没跟上谢俞的节奏。

        谢俞的表情很像是被虚空捏住了鼻子，有点嫌弃，仔细挖掘的话还能看出一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平时我给了你一种你越傻逼，我越喜欢你的错觉？”

        贺朝：“……”

        贺朝想了想：“你说的这组自变量和因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无论正反好像都不太对劲。”

        “我今天碰到了你的舍友，刚知道你考了托福的时候我也有点……有点想法。但其实异国并不是真正的影响因素，如果你因为我而放弃成为更好的你，那才会导致我对你的评价降低。”

        消防员人数和警察人数成正比，犯罪率与消防员人数无关，因此可以解决犯罪率和警察人数成正比这个结论中的内生性问题。

        距离远近和男朋友的表现看似成正比，但感情深浅其实与距离远近无关，只要男朋友是对的人、在做对的事，那么感情依然会以正比增加。

        找到与解释变量相关、而与扰动项不相关的工具变量，就可以有效解决内生性带来的遗漏变量和测量误差问题。

        贺朝毫无征兆地停住脚步，谢俞胳膊被他一扯，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贺朝吻了吻谢俞柔软的发顶，真心实意地夸赞：“我家小朋友果然聪明绝顶。”

        迎接他的是谢俞的社会主义铁拳。

        其实谢俞发际线安全得很。

        贺朝习惯性认输，笑道：“大哥我错了……前面就到了，想吃什么？”

        北京少见星光，但夜晴如昼，是个难得没多少雾霾的好天气。两人的笑语被迎面而来的春风吹散，缠缠绵绵地挂上树梢。

        他们身边的这个人，不管处于哪个阶段，都好像会发光。

        他们也会有短暂的彷徨，但他们始终紧紧牵着彼此的手。

————

        我真是个魔鬼，别人都在撒糖，只有我在认真规划朝俞未来可能的异国恋……

        金融的本质是寻找经济规律，计算机语言是重要手段。其实我很奇怪朝哥辣么牛批怎么不读个计算机或者数理统计的双学位，大概是忙着做项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