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RNON 崔 瀚率
JOSHUA 洪 知秀
Hollow me a line now
现在给我一条消息
When you drop to your skin
当你与我肌肤相亲
Ride or Die - Milk & Bone
1
洪知秀——
你陷入客厅柔软的沙发靠背,疲惫已极。洛杉矶,这是系列全球巡演的最后一站,为了一个盛大完美的结束,你们租下了一幢足够宽敞的别墅以供居住,但是十三个人共同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再大的空间都多少会显得拥挤。其实你并不讨厌这种熙熙攘攘的感觉,眼前随时有人走来走去,不会有人一直说话,但是一定一直有人说话。适当的吵嚷能够平息你内心空洞的寂寞,你比谁都要畏惧孤独。这种话你从未公开给予任何肯定答复,你也没有拒绝过其他人洞穿你的内心。
你很喜欢他们告诉你没关系的样子,风格各异,有的过度热情,有的收敛含蓄。你第一天来到他们中间时他们俨然已经形成一个团体,在彻底陌生的领域拘谨地踏出第一步之前,你早已得到足够的欢迎。此刻你正注视着站在大门口微微低头与一头红发的灯光导演交谈的崔瀚率,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索性断断续续地读他的唇语。好似心灵感应,他极快地向你的方向看了一眼,反而是你率先惊慌失措地移开视线。
Vernon,你小声咕哝,你的父母都是亚裔,因此虽然你从小在洛杉矶长大,母语写在正式文件上是英语括号美式,不知情的人听你突然改用另外一种语系的语言说话,会首先惊叹标准发音,再后知后觉地想起,网站上登载的成员介绍国籍那一栏,你写作美国括号韩裔。
你的家太远了,至少离你在大好青春年华不顾一切地为了逐梦投身而去的土地实在遥远,机票价格的优先级要排在飞行时长和是否转机之后。你曾经很羡慕文俊辉和徐明浩,他们两个虽然也是外来者,家乡同你一样是隔着海洋的广袤土地,但是那片海的宽度和你的海相差甚远,在你后来零零碎碎学到的中文里,文俊辉和徐明浩的海叫做黄海,而你的海叫做太平洋。
Ocean and sea. 文俊辉这么向你解释,你一下就听懂了汉语里海和洋的差距,距离高中毕业还不太久的李灿插进话来,说黄海是太平洋西部的边缘海,讲到一半就被打断,不知道是他的哪个哥哥搂住他的肩膀,让他“别掉书袋”。
“我意思是不管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
李灿人如其名,灿烂地笑,你的心脏被这振聋发聩的突然袭击猛然捏紧,松开来,剩下些酸楚地泛开的温暖。文俊辉趁热打铁,教李灿说“老乡”,徐明浩在一边补上,说这东西不好解释,但是大体来说取决于地域,比方说,公司都让你们背过吧,中国的省。
“总之就是,只要你们是一个地方的,不管这个地方大还是小,就能算老乡。”
你在十三个人里不是最擅长中文的那一类,大部分时候,你只是坐在旁边听,默默记下你喜欢的词和句子不同的发音,还有同你熟稔的语言都不相似的音调。你很少主动参与李灿和崔瀚率的造句游戏——他们是规规矩矩上课学习的小孩——这一次你突然来了兴趣,你说,那么,我和Vernon,他的中文名字是什么?
我和崔瀚率是老乡。
徐明浩“哦——”地拉长了感叹,夸你说得好。
崔胜澈拍了拍掌,占据整个客厅的吵闹立即止息。在并不漫长但很郑重的寂静里,他站起来,问:“这场演唱会结束之后,我们休个假吧?”
你把相机镜头转过来面对自己开始拍摄的时候并不知晓,这段日后被编辑进花絮的影像竟然会引发如此巨大的波澜。在你的印象,和你实际观看的体验里,你只不过是卸掉妆,换上最普通但是最合身的运动服,和一直负责安保的啤酒肚大叔挥手道别。
“我要回家啦。”你说,你自己看到你的表情是无法抑制的欢欣,你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英语如此亲切。他们冲着你的镜头慈祥地笑,问你从哪里来。
“我在洛杉矶长大……其实我已经回到家了。”
“欢迎回来。”
影像在这里戛然而止。你在无法入眠的深夜切了账号偷偷观看评论,一些人说你的L.A.说得好地道,一些人说他们也开始想念家,一些人说你真的好辛苦,从十多岁开始远走他乡,回来一次的确不容易。
你按灭屏幕,翻个身,把眼泪埋进松软的枕头。
2
崔瀚率——
如果你能未卜先知,你就会在第一次同这个漂亮男孩见面的时候用英语和他打招呼。很多年之后你才醒悟,洪知秀小心翼翼地碰你的肩膀,韩语还很生疏,先向你道歉说自己冒昧,但看你的长相“也许你从前说英语吗?”这个尝试,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
你小时候因为长相没少吃苦,听第一句拳头已经在身侧攥紧,问句一出,你的手改成伸出去等着被握住。没关系,如果韩语解释不清的问题你都可以问我。你记得你开朗大方地承诺,但是洪知秀一句话就击破了你的防线,他问“可你用英语也解释不清的问题怎么办?”
你愣了很久的神,掌心温暖的触感唤回你的理智,你勉强扯开唇角,告诉他,那我们就一起学,总能弄明白的。
洪知秀给你一个拥抱当作回应。
如果你能未卜先知——说起已经成为过去而逐渐远走的时日,总绕不开这样的开场白,你根本没想过你小时候吃的苦头出道了反而愈演愈烈。有时候你无处发泄的情绪总会选择更熟悉的对象,明明原本同洪知秀是无话不谈互相照顾的关系,你突然站起来冲他大吼,我们本来不是一样的人吗,就因为你的长相,你根本不会懂我为什么难过。洪知秀细致温柔的安慰一时被镇住,他睁大眼睛看着你,你的倒影落在他瞳仁正中央,看起来像个连你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率先袭来的一定是懊悔,你浑身发紧,胃里翻江倒海,仿佛一只无形巨手紧紧攫住你的气管,让你几乎无法呼吸。都走开算了,都不要来,你自暴自弃地想,洪知秀的沉默无疑是穿透你心脏的最后一把利剑,你同他对峙,时间也不流动一样静止。全都完蛋,一起完蛋,总之我也完蛋,你心里想。
“你怎么会——”
洪知秀说。
“你怎么会这样想?”
后来每一个MV拍摄,专门用于造型商讨的时间,你都会对洪知秀投以格外的注意。在那场你以为会摧毁一切的争端之后,他对你说,人最宝贵的是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不要自吹自擂,也不要人云亦云。长处就发扬,缺点就反省。
“别太被无关紧要的人动摇,”如果灵魂能够被具象,他的形状一定是一头雄鹿,拥有清澈纯净的眼眸,也有坚硬锐利的角,足以抵御袭击,古怪的想法胡乱地占据了你的大脑,但你还是清晰地听见,“要有坚持做自己的信心,Vernon啊。”
彼时你们已经能用流利自然的韩语交谈,洪知秀把你推到洗漱台镜子面前,一条一条说你的脸你的身材你的穿搭,语气冷静克制,甚至像机器。
“美貌也是武器的一种,”他说,“为什么要感到羞耻呢?要灵活地调动一切,谁攻击你,才会反过来被你刺痛。”
你和李灿开始上中文课,又是一门新的语言,你学得并不轻松。文俊辉和徐明浩不能随时随地替你答疑解惑,李灿又用功得紧,说你没有任何压力是天方夜谭。尤其是,你已经背上与籍籍无名的小公司出身演艺人员相去甚远的百万男团名号,你的一举一动已经不再自由。
但你还是自由的。这是洪知秀的评价。你们逐渐争取到越来越多面向世界的采访机会和舞台,你和洪知秀在此刻大放异彩。长久地远离一个语言环境毕竟会造成退化,很多次,你们两个相互救场,替对方想起那个就在嘴边但就是无法想起的词。洪知秀的沉稳温和同你的张扬活泼相辅相成,你对遥远故土的思念算是有了寄托。
如果,你终有一天要同他们分别,你是说如果,光是产出这个设想就已经要克服重重阻碍,一定要说一件让你最感动的事,你的top1一定是,洪知秀把手揣在兜里,认认真真看着你,他说:
“谢谢你一直和我说英语,否则我一定早就忘记干净。”
3
洪知秀——
你对自己的形象管理一向严苛。MV拍摄之前讨论妆造的时间,你混进忙忙碌碌意见不一的造型师之间,从来不会只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旁观者。
你说,这一次试试长一点的头发吧;你说,这一次试试贴个眉钉吧,你说,这一次试试在外套里穿这件吧。你说话客客气气,但是不容置疑。尝试的成本比修改的成本要低,你如此坚信。
你轻轻咬住木棍一端,凑近崔瀚率,某种心有灵犀的灵光一闪而过,在没有终止的镜头时间里,你借来了他的火。只有剪辑结束,你们才会知道自己在荧幕上究竟是什么模样,因此沐浴在深红灯光中屏息静气的你也无从得知,这个短到做成动图都显勉强的镜头,竟然让一个已经决定关闭的站子重新营业。
那时你心无杂念,在安静得几近神圣的氛围里,你凑过去。
你应当是心无杂念的。
这个镜头拍摄于深夜,在当日清晨,你仰起头看向黄色梯子尽头属于你的实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职业素养毫不掺假,你只是温和,但并不是没有野心。你当然知道在某些特定需求的镜头里,绿幕远不足以同实景相比。你已经忘记你怎么爬到顶端,坐稳,再看远处。同类事件在你的工作里已经反复发生无数次,而你只是,笑一笑就忍过去。能够克服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你能走到今天,没有一日不在反复领悟这个道理。你坐在高处的红绿灯上,脚下是熙攘往来的人群,但这些人你都毫不在意,导演让你低头的瞬间,你福至心灵。
崔瀚率站在摄影机后面,竖起拇指,你真的很擅长读他的唇语,大概或许是因为你们人生前面一半的经历都太类似。他说做得好,哥,做得好。你又应要求再次看向没有终点的湛蓝天穹,于是你错过了后面一句,Josh,你别害怕,我在这里。
你有时会心疼崔瀚率行程繁多,还要按时照着课表上课。他和李灿满身倦怠地关上房门的很多深夜,你都会让自己打起精神。更多的行程才是更好的预兆,这种事从第一只脚踏进公司大门起人人都心知肚明。徐明浩和文俊辉结束隔离回来那天,崔瀚率和他们说的第一句是要他的手机。你歪在沙发另一头,作为在场的人里最年长的一个,多少保持住了该有的稳重。
李灿很高兴,你能看出来,他的高兴常常有些手足无措,絮絮地说到后来,甚至分享起今天刚刚学到,新鲜出炉的成语。
同甘共苦,你也跟着念。李灿说他学到“同”和“共”意思完全一致,但是“甘”和“苦”却截然相反,这样的词让他反复感叹语言真是神奇。你默默想道,语言的玄妙之处远不止于此,那是一种能够唤醒血脉的纽带,悬挂着无尽的欢乐与酸楚,而那种只存在于说同种语言的伴侣之间不言自明的默契,和天然存续的信赖,又是只能意会而不好言传了。
幸好,在漫长的做外乡人的经历里,文俊辉有徐明浩,洪知秀有崔瀚率。
“如果我能选,”在恰当的时机,你插进了话题,“我会只想和Vernon同甘。”
徐明浩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由文俊辉来提:“在这种语境,大概是表示,只能一起享福,不能一起享福,是说明这个人靠不住。”
你笑着摆手,说不是,如果崔瀚率要成为Vernon必须要吃这么多苦,你只想他享受后面的福。
4
崔瀚率——
在返程途中赢了石头剪刀布,所以你得以在李灿之前使用浴室。氤氲的热气不止模糊了你的视线,也蒙住了你的听力。你用毛巾揉着潮湿滴水的头发,光脚走出浴室的时候,只隐约听见洪知秀提起你。
显而易见,你的到来使正在进行的话题发生了转移,洪知秀的坦荡让你的疑问抛出去空落落的没有回音。他说我们正说起你,说你很好地长大成了诚实可靠的人。
后来李灿跟你复述,你只想到洪知秀的表情,是你熟悉的笑靥,和你一同写歌来唱时是,见你回家欢迎你回来时是,在安可舞台上飞奔到你面前时是,说“谢谢你一直陪我讲英语”时是。
人喝多了酒就会讲真心话,在你们十三个中间屡试不爽,李灿转头去和别人诉衷肠,而你分明地听见,脸颊飞红而目光朦胧的洪知秀倚在尹净汉肩上,手里拿的酒杯还高高举起,他的声音时断时续,但你还是分明地听见,他说,我不太喜欢把任何的亲密关系用一个词来框定。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何定义亲密关系呢?其实我觉得不要把关系框起来,就像我和你们,要说是简单的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但是要说是亲情,又比这个更高尚……”
震耳欲聋。
你闭上眼,随手抓起酒瓶倒了一杯。是很烈的中国白酒,你不常喝,但不讨厌。那个时候你心里想,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啊,恐怕你究其一生都无法辨明。
而你的一生还太短。
你察觉到视线,转头向洪知秀看去,没有像往日一样对视,他只把脸转开,你来不及看到他的表情,灯光导演一连串的问题又把你拽回对话中去。在这样的间隙里,你想起很多的洪知秀,但是也都缥缈地远去而抓不到实体。崔胜澈拍了拍掌,占据整个客厅的吵闹立即止息。在并不漫长但很郑重的寂静里,他站起来,问:“这场演唱会结束之后,我们休个假吧?”
在接二连三的表态当中,你做了最后一个。因为你分心去看洪知秀的答复,你想,要是他愿意,你们可以一起和愿意留在美国的成员旅行几天,看看他的家,还有你的家。徐明浩说和文俊辉一起回国,李灿说要直接回家见弟弟妹妹,崔胜澈在备忘录里一一记下,洪知秀等到众人挨个说完,你想他应当是刻意避开了你灼热的目光。
“我想陪陪家人,休息一段时间。”
崔胜澈转向唯一没有表态的你。
“啊……和胜宽说的一样,我们几个人就在周边旅行几天再分开吧。”
你说。
平白无故地,你想起刚出道没多久做过的中文自我介绍,那种东西本来应该被遗忘,被尘封,但你就是想起来,你看着镜头说,我是来自星星的Vernon。洪知秀从那时已经是哥哥的模样,很稳重,但是对你很溺爱。他沉吟的那一秒钟里包含了无奈和自豪,带上一点炫耀你的意味,说,我是来自美国的Joshua。
5
崔瀚率在冬天来临的第一个重大节日里出门,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圣诞的红绿两色彩灯在每一条街道上流淌,宽的窄的汇在一起又分离,像庞大的河。毛线帽的保暖功能终于派上用场,呼吸之间吞吐的白色雾气在他的唇边凝聚消散,变得浅淡,最后飘远。
随手推开一家音像店门,他登上窄而陡峭的阶梯。唱片用一种无序的整齐罗列在木质方格之中,他一张张抽出来看,手指触及封套的感觉忽然拐弯,是与市面流通的包装完全不同的材质。
手绘的封面,两侧磨起硬纸板特有的茸茸毛边。封面上精心临摹的字,他的指纹抚触在上面,流连忘返。
店主是位年迈的老太太,慢慢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扶着眼镜仔细看清楚,“哎呀”一声惊叫。
“是我女儿喜欢的歌,所以自己灌了这张唱片……当时混进货堆中间怎么找也找不到,干脆只好一起上架,祈祷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出现,但是时间实在太久啦,我女儿后来也不再沉迷黑胶唱片了……先生,今天是圣诞节,既然您找到了,就当做圣诞礼物吧。”
他过意不去,又挑了几张别的唱片,没要包装,只用几根线捆在一起,夹在腋下,推门出去。硬纸板那张特意露出封面。他如此轻易地就混进人潮中间,变成起伏翻卷的众多波涛其中一朵,飘飘荡荡,沉沉浮浮。
十字路口,向前蜂拥的人群暂时停下,他抬头望着闪烁不定的红绿灯,从禁止通行的红色跳转成允许通过的绿。他没有动,从他身侧流淌过的众人总有人要看他一眼。
一个头带毛线帽的年轻男人站在街边,腋下夹着一摞唱片,最上面那张隐约露出一个“2 minus 1”字样的边缘。
然后他微笑着,招招手。
他说:“Hey, Josh.”
【写在后面】
选择这种写作手法是我久违地对第二人称交错叙事进行的尝试,是对叶真中显先生作品《绝叫》的拙劣模仿。他的叙诡是一种可以猜想的意外,是一种紧密交织的偶然,也是一种难以复制的宿命。我很荣幸能读到这部小说。
在我刷到标题视频的时候,我深刻地体会到,美国line之间一种无法言喻的BE感,让这对cp蒙上了伯牙子期的悲情色彩。
如我所言,在他们做外乡人的经历里,还好,文俊辉有徐明浩,洪知秀有崔瀚率。每一个离家很远的人都应该能感受到听到乡音时那种震撼的亲切。
总而言之,算是写出来。
圣诞快乐,不止今日。CP可以BE,而生活绝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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