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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非生
1
“各位，我要制造一个机器人！”
一伙人坐在草地上吃着晚饭，威尔逊突然站起来喊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蜜汁火腿很棒，多来点。”沃尔夫冈从锅里取出一盘递给威尔逊。
“我是认真的！”
“在座的各位没有比你更认真的了。”温蒂不冷不热地回答。
“行啦，咱们听听威尔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吧。”薇洛招呼威尔逊坐下细说。
威尔逊坐在众人面前，没有端起蜜汁火腿：“经过这么久的探索，我们已经有了制作机器人的原料和素材。收集到的金属和齿轮都可以利用起来，制作一个非生命体帮我们干一些我们不想干的事情。你们说应不应该？”
“唔，我看行！”沃尔夫冈虽然一直在闷头吃饭，但却是第一个回答。
“想法不错，不过你会做机器人吗？”温蒂问道。
“当然，我可以说，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懂机器人。即使碰到了技术难关，我也可以参考哪些机器马和机器牛。”
“只希望你做出来的机器人不会像那些东西一样攻击我们。”温蒂轻轻点头表示默许。
“还有人有意见吗？薇洛，你觉得怎么样？”
“完全没问题啊。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虽然机器人不是人。”
“好！”威尔逊拿起了餐具，“那就这么决定了！机器人制作计划——”
“你确定要做吗？”先前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伍迪抹了抹沾上蜂蜜的大胡子，提出了质疑，“咱们的资源都很有限，解决温饱问题就足够了，哪有能力来搞高科技啊。你以为咱还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吗？”
“你说错了！”威尔逊又放下了餐具，伸长脖子对他说，“怎么能停留在解决温饱上就满足？我们可是人类，吃饱喝足后无所事事那是飞禽走兽该干的事情。人类最重要的就是创造自己的文明，而我们就是这片土地的文明的创造者……”
“停停停，你讲一堆人类啊文明啊这种东西老子又听不懂。反正老子只想好好活下去，不用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狗咬。而你呢？不去找找回到咱们原来那个世界的方法，反而在这里玩什么机器人。用多出来的零件做些武器，做些冰箱啊灭火器啊什么的，难道不好吗？”
“唉……所以说伐木工永远是伐木工嘛，一点远见也没有。与其漫无目的地找回家的方法，没有目标地苟活着，还不如自发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今天我们做机器人，明天它就能给咱带来食物，后天它就能定位传送门零件，我们不就可以坐享其成了吗。你说是不是？”
“啊？啊……是。”薇洛还在嚼食物，对威尔逊抛出的话题没有反应过来。
“嗯，我也觉得威尔逊说的对。如果有机器人，那战斗找食物啥的就用不着咱们自己去了嘛。”沃尔夫冈已经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但他刚才一直在认真听着二人的发言。
“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有机器人难道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温蒂，你也是个文化人，你怎么看？”
温蒂至始至终没有抬眼看任何人。她用她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说：“虽然威尔逊对机器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制作机器人的确意义非凡。人不吃就会死，人不创造也会在另一层面死。”
“你怎么也……”
“行了吧，伍迪先生。”威尔逊打断了伍迪的话，“如你所见，现在只有你对我们的计划抱有意见。如果你担心我们的行动会干扰你，你可以离开队伍独自去和你的斧头过一辈子啊。反正你都这个岁数也活不了多长了，何必委屈自己和我们这些年轻人为伍呢？”
“喂，有点过分了……”沃尔夫冈劝阻威尔逊。
“不，他说的对，老子确实不应该在这里陪你们玩过家家的游戏。”伍迪重重地放下餐具，“反正就凭你们几个也能造出什么机器人，少一个爷又算什么！”伍迪点燃了火把，果断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啊……”薇洛苦笑，“这都能闹矛盾，你们还是三岁小孩吗？”
“我认为那个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的人更幼稚。”威尔逊开始把饭送到嘴里。
“是你说的话太伤人啦……”沃尔夫冈说。
“总之伍迪也过于固执了，不过他本来就是脾气不好的人，过几天就会回来了。”温蒂冷冷地说。
“唉……”薇洛看着黑暗中。她无意识地掏出了打火机把玩，无聊地盯着打火机发呆。火焰在安静地跳动着。
2
“伍迪脱队了，威尔逊在画草图，队伍里的劳动力少了很多。”威尔逊的机器人计划进行中的某天晚上，温蒂说，“伍迪也该回来了。沃尔夫冈，你去找找他。”
“去哪找？”
“以他的身份，应该会在森林里。”
“现在吗？”
“现在。”
夜晚的森林，这对沃尔夫冈来说简直就是噩梦。“能明天再去吗？”
“明天你还有打猎的任务。”
“我不会落下的……”
“行了爷们，别磨磨唧唧的，给个准信。是去还是不去？”
“可、可是，明天去也是一样的啊……”
“今天可以做完的事就不要拖到明天，你以为你能活多少个明天吗？！”温蒂被惹火了，完全不留情面，拿起了火把，“我去找他了，你就待这儿练你的肌肉吧！”
“注意安全。”薇洛对走入黑暗的温蒂说。沃尔夫冈无力地坐在地上，望着没有星星的天空。
薇洛开口了：“别想太多了。你也知道，温蒂的曾经有个妹妹。她认为咱们应该活得更紧凑一些，让生命的每一分钟都有意义。”
“嗯，谢谢关心，不过我没在因为她戳中了我的弱处而伤心。”沃尔夫冈说，“她说得很对，我想尝试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薇洛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了篝火。
火团逐渐变小，火光也逐渐缩成了一团。又一个晚上过去了。
“你的机器人做得怎么样了？”
“进展顺利，外壳和中心原件已经做好了，接下来是比较繁杂的接线过程。我可能需要更多的纸。”
威尔逊吃完早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么好的！今天我出一趟远门！”
“对了威尔逊，路上帮忙找找温蒂。她昨晚去找伍迪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娘们怎么也跑了……得，路上我会留意的。”
“一路小心。”
不过无论是薇洛还是沃尔夫冈，都忘记了告诉他温蒂在什么地方。
威尔逊只是直穿森林，来到一片沼泽地。他一直在思考着关于机器人的事情，没有理会身边苍蝇聚集。直到他感觉到被戳，才猛然从收割芦苇中转过身来攻击。
这场小型的战斗让威尔逊吃了痛，他简单止了血，加快回基地的脚步。
“什么声音，猪人吗？”威尔逊转过头。
“不，是我……”伍迪持着斧头从森林里钻了出来。
“切，是你啊。你一个人在这？温蒂呢？”
“温蒂呢？她去哪里了？”
“她去找你了。”威尔逊说，“你要么就赶紧改变立场假如我们，要么找到温蒂跟她说你不回去。我赶时间，先走一步了。”
“行……”
威尔逊也没听伍迪发表意见。他现在对有没有人支持他并不感兴趣，因为现在只能靠他自己的能力完成接下来的步骤。
机器人工程只依赖他一个人。他的脑中在飞速地计算。最快三天后就能把这个机器研发出来，他想。每分每秒都应该尽可能利用起来。
就算这样，威尔逊也逐渐停下了脚步。
他甚至发不出声了。
他迅速朝反方向奔去。
“伍迪！你做了什么！！”
“啊，怎么了吗？”
“你还好意思问！”威尔逊难得露出如此狰狞的面容，汗从他的额头滴到地上，从胳膊滑到手心，“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才会下如此黑手！你个……杀人魔！”
“不对！你告诉我老子杀了谁？”
“你明知故问！温蒂的尸体……现在就在你刚刚走来的森林里！”
“什么？”伍迪的胡须连着他的长发颤抖了，“她被谁杀了？”
“还用问吗？！”威尔逊已经在声嘶力竭地吼了，“肚子被整个剖开，除了你沾血的斧头，还有什么能做得到？”
“不……不可能！老子的斧子是因为和蜘蛛战斗才沾了血……她很可能是被怪物杀死了！”
“你还想狡辩？！就因为她和你三观不合，让你在那时下不了台面只能出走，你就要下如此狠手……”
“老子没杀人！”伍迪也变得歇斯底里，握着斧头的手臂上布满恐怖的青筋。
“我明白了，你的精神病已经发展到精神分裂的地步了……”
“老子没精神病！”
“胡诌！你把斧子认作老婆，不是精神病是什么！一定是你发病时把温蒂误杀了！”
“你血口喷人！！”伍迪瞪红了眼睛，比威尔逊还要狂怒。
“你不要靠近我！”威尔逊后退了几步，“不准再接近我们的基地，否则我……”
威尔逊颤抖着。他的手上的武器已经在方才的战斗中损坏了，而伍迪粗笨的斧头紧紧地握在手里。
“你不准污蔑我的清白！”伍迪一步步朝威尔逊的方向走去，“老子一定要在你之前回去，老子一定要把情况解释清楚，老子……啊！！”
伍迪的怒吼渐渐落下，紧接着他的斧头重重敲在硬物上的声音。
威尔逊小心翼翼地往洞里看。通过外面的光线，他看到了摔在洞穴里的伍迪。
“威尔逊！！你算计老子！！！”
“你杀了温蒂，我不能让你再杀任何人……总之，你先在下边冷静冷静吧！”威尔逊丢下狠话，控制颤抖的双腿连滚带爬地离开现场，留下伍迪绝望的咆哮。
3
乌鸦和红雀四散开来。
黄昏，天空不暗不明。威尔逊抱着已经成型的机器人拧螺丝，薇洛坐在威尔逊旁边。威尔逊却没有抬起头来，于是薇洛开口了：
“温蒂和伍迪不明踪迹，沃尔夫冈陷入抑郁之中，你在这里做机器人。我们的队伍究竟为何会变得如此支离破碎呢？”
威尔逊没有停下手中嗯活儿。在现在的他眼里只有机器人，连吃饭睡觉时眨眼的那瞬间，刹那的黑暗中也能浮现出线路图和数据库。
“你在听我说话吗？”
威尔逊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看向薇洛：“你想说什么？”
“你有点太沉迷了。”薇洛摇摇头，“制作机器人，本是无论何时都能做的。但你现在吃得少睡得少，连起身走走都不曾有。你太沉迷了。”
“我沉迷什么？沉迷玩过家家吗？”
“你那急躁的语气也是。你巴不得世界上所有东西来配合你，让你达成你的目的。”
威尔逊躲开薇洛的目光，彻底停下了动作。“我，做错了吗？”
“如果我说你做错了，你一定会跳起来把身上的机器人摔在地上吧。”
薇洛盯着他。他摇晃着身子坐立难安，随后反过来盯向薇洛：“我在做的事情早就得到了你们的支持，我也是因为你们的支持行动的。为什么在临近成功的时候来阻止我？”
“我没有阻止你。伍迪没有阻止你，而是退出去不打扰你。温蒂没有阻止你，身为女孩孤身一人出去找伍迪。沃尔夫冈是最支持你的，如今因为队友的离开郁郁不安。”薇洛没有错开视线，而是坚定地盯着他的瞳孔，“你随时可以完成你的机器人，但现在我们需要你。我一个人无法安抚沃尔夫冈，也无法完成每天的捕猎动物、砍树采石等等事务。你是现在队伍里唯一的知识分子和有效劳动力，不能一直在这里无所作为。”
威尔逊低下了头。
他放下了手上的工具。“你说得对。”然后向沃尔夫冈走去。
交流很长一段时间后，他回来了。
“我尽力开导了他。或许他明天就能恢复精神出门了吧。”
薇洛安心地抱住自己的腿。她看着威尔逊带着机器人坐回原处，沃尔夫冈钻进帐篷写自己的日记。她注视着跳动的火苗在帐篷上扭曲的影子，渐渐入睡了。
4
“沃尔夫冈吊死在了树上。”
“喔，啊？哦。”
“那棵树下是温蒂的尸体。”
“咦？呃……”
“我听到了呼救声，是伍迪。他被困在了洞穴里，凭着吃怪物肉活了下来。”
“嘶……”
“他说，那天你一口咬定是他杀害了温蒂，把他诱进了洞里。”
“……”
“但是我仔细看了温蒂的尸体，那是猎狗的撕咬。”
“……薇洛，咱聊聊别的吧，我的机器人已经完成了……”
“我们在沃尔夫冈的帐篷中找到了他的日记。上面提到，你那天晚上让沃尔夫冈去森林里散散心。你的目的，大概就是让他碰上温蒂的尸体吧。”
“……机器人的行动能力健全，也有自我保护意识。唯一的缺点就是，它没有灵魂，没有生命，没有心……”
“……你想要让你的机器人拥有生命？快醒醒吧威尔逊！你看看你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自我陶醉，自我麻痹，你自己都已经不够被称作是有心的人了！”
“我……需要一个灵魂……对了，就在那里取吧……”威尔逊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背离薇洛的方向走去。没有人拦住他。
只有那个机器人跟在他身后，和他一样僵硬着关节，即使世界末日也能毫不犹豫地向前走。
除了关于机器人的事情，威尔逊不能也不敢去想更多的事情。温蒂因为踏踏实实做每一步事情，而不考虑长远的变化，孤身一人被猎狗撕咬；沃尔夫冈内心丰富，思想却不够成熟，最终阴郁沉沦吊在了树下。如果威尔逊去思考那些事情——他没有自信认为自己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伍迪被他引入深渊时，他第一次有了亲手埋葬人的感觉。但当他回到林间，发现与温蒂猎狗战斗的痕迹后，他才猛然发觉他埋葬的不是无辜的伍迪而是自己。但是自己怎么会犯错呢？伍迪一定在袖手旁观甚至加害温蒂，这是对生命的不敬，活该落入深渊……
“他对自己的无限度的信任，造就了现在这个没有感情、漠视生命、目中无人的威尔逊。”薇洛看向如同火烧般的天空，对失去听觉、躺在草席上疗伤的伍迪说，“这个生命究竟值不值得我们去挽救呢？”
乌鸦和红雀四散开来。没有回答。
5
威尔逊死死握着拳，从缝隙中钻出了一条影子，落入了机器人的核心。
“这样就有灵魂了吧……”威尔逊自言自语道，“你是谁？”
“你好，我的主人。我是WX-77。”
“我是谁？”
“我的主人。”
“我是谁？”威尔逊又问了一遍。
“如果是询问个人信息的话，威尔逊。饥饿状态较差，生命状态较差，精神状态极差。你需要休息，我的主人。”
威尔逊如释重负地躺了下去。他已经能看到不存在的幻影。
“请选择今天的早餐吧，我的主人。”
“不用了。让我去死吧。”
“不，主人，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保护主人是我最基本的目的。”
“现在我命令你，不要再管我了。给我来个痛快吧。”
“不，主人，我无法伤害人类。我会不择手段让你活着，因为这是主人的任务。”
威尔逊瞪着充满血丝的眼：“杀了我！”
“不，主人，我无法夺取生命。”
威尔逊无力地空挥着拳。他感觉自己没有了生的意义，求生欲却让他求死不得。活下去就是在罪恶中挣扎，否则只能迈向疯狂。除非……“赎罪？哈哈，这个，我做不到。”
WX-77收集早餐回来再次见到威尔逊，在洞穴之下。
“饥饿状态极差，生命状态极差，精神状态无。”
“但是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的主人。”
（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