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江冰封千里的江水寒冷刺骨,表面上流动缓慢,实则暗流涌动,底下飞快的暗涌将杨云开一会儿托起到江面一会儿沉下到江底,冰冷的江水又冻得他寒气攻心,只有默念经文才渐渐麻痹了思绪,杨云开默默咒骂着老天,他长这么大没有骂过憎恨过任何人,唯独这几日,他天天怒骂着不公平的老天。这时,一股强水流涌来,将他迅速冲了几里,他闭上眼睛默默等死,只觉得头部被重重的砸了一下,撞到了江底的巨石之上,顿时没了知觉晕死过去。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仿佛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杨云开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疼,他微微睁开眼,看到红色的太阳,想要动弹身体,但浑身已经没有任何知觉,连脖子都不能扭动。几只燕子在眼里飞来飞去,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到了极乐世界,没了躯干,只剩下了思想,便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什么,他脑海里现在只有齐艾的面容,浅浅的梨涡,淡淡的梨花香。突然耳边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待到声音临近,他才听清,“老爷,这几片田都被血染透了,你叫我们怎么办?”一个记忆中熟悉的声音传来,“先去看看,你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那个人,不对,也不知道是人是鬼,反正是个半死人了,不知道从哪里漂来的,到了这片水田里一动不动,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浑身爬满了蚂蟥,说来也怪,那些蚂蟥吸了他的血全都死了,这田里全都是血了。您可得做主啊,今年这田没了收成,可不怪我们啊!”杨云开只觉得一群人到了他头边,一个人用脚踢了踢他的头,他微微睁看眼,只看得见几个人的模糊轮廓。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这家伙没死啊,死了倒入他娘的便宜了他。你们几个,给我把他扛回去。”几个庄稼汉扛起了杨云开,杨云开被举起,头没有一点力气,垂了下来,看见自己躺的地方是一片沙田,已是浸透了暗红的血,自己腿上肚子上爬满了死掉的水蛭。只见那老爷用手指甲拨了拨杨云开的眼皮,说道,“这畜生失血过度了,身上的毒全和着血留完了。你们把他带回去了,福伯,府上杀了鸡鸭鱼的,把血留下来给他灌下去。”“老爷,这不太好吧。”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满头白发,对那老爷说道。“鸡鸭鱼血和人血相冲啊,要是吐出来那更是大大的不益。”“管他呢,能吃的下去就吃,吃不下去就死了算了,老爷我又不是活菩萨,被这小贼坏了我这么多良田我恨不得他死,反正救活也是死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呢。”说罢,扬长而去,福伯看了看杨云开,叹了一口气,让两个庄稼汉把杨云开抬回了府中,安排在了柴房里。
杨云开中了那剧毒,原本是无药可救,但机缘巧合漂到了这片水田之中,体内的血液都被水田中的水蛭吸了个干净,只剩下没有浸在水中的脖子和头里那一点血,身体残留的血液十分稀少,已然是弱不禁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而且毒血虽清,毒气仍积蓄在小腹之中,与他自身的真气混为了一体,而且风末传到他体内的内力中,也带有毒气,毒气四处乱窜使他痛不堪言。一开始手脚没有知觉还好,后来慢慢进食后,方才觉得身体各处钻心的疼。福伯是老爷府上的管事,也是庄稼汉出身,心地善良淳朴,没有按照老爷的要求给他灌动物血,每日煮一些补血的红豆给杨云开吃,只是没有药物,效果甚慢。府上听福伯说老爷是医药出身,虽有名贵药物但绝不可能给杨云开服用,福伯只得偶尔拿一些平常的金疮药给杨云开涂抹身上伤口,杨云开对这位老人十分的感激,待到一个月多,手脚微微能动了,每次见到福伯都拜地而谢。寄人篱下,时不时地还要看老爷的脸色听几句训话,杨云开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助,他辛酸无比,怀中的经书也已经在水中泡烂碎成一片了,在柴房中百无聊赖的时候
只能看看他口中原本塞着的丝绢,那丝绢被浸满了鲜血,后来重新洗过后,已经没了颜色没了香味,他躺在床上时不时地拿出来看,心中满是辛酸,就算自己以后身体复原了又如何,自己本身就是个寄人篱下的贱命,难道要再去找齐艾让她陪自己一同过这种生活吗?此时的杨云开已经对生活没有了希望,他想康复后回许家寨见母亲师傅,但福伯说这里已经是济南府境内,距离昆仑山脉遥不可及,别说自己没有能力回去,何况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家一定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杨云开这个人已经从世间死了。今后,还不如在这里做个庄稼人,给福伯送了终,再自己得过且过生活下去。天地啊,你为何能生得如此之广阔,让一个少年郎在面对你时竟然这般无所适从。
又过去了半个月,杨云开虽然手脚没有一点力气,但是已经可以行动了,他颤颤悠悠地走出房门,见大雪磅礴,枯枝上落满了残雪,但仍可以闻到淡淡的梅香,“艾妹”,他轻声唤道,似乎齐艾就在他身边一样。这时福伯过来,见他站在柴房门口,满目慈祥的说道:“小伙子,你还好吧?”杨云开立马拜倒在地,“多谢福伯,救我一条性命,我现在好多了。”福伯立马扶起了他,道“别老是拜我,我也没做什么,是你自己命大。”“没有福伯,哪有我这条贱命。”“哎!别多说啦,每次见你都说这几句,耳朵都长老茧喽。”两人相视而笑,杨云开满是感激。“快新年了,府里下人都换新衣裳了,我也给你带了一套,你快穿上看看合不合适。”“是。”杨云开接过福伯递过来的新衣裳和剃刀,进了房里把衣服换上,洗净了脸。这时福伯进来,拿过了剃刀,“你手脚刚好,行动不便的,我来替你理发刮胡。”杨云开老老实实的坐在草垛上,好像在听自己父亲说话一样。他闭上眼,任凭福伯给他剃须理发,福伯的手虽然长满了茧十分粗糙但是用力很轻,有一种说不出的慈爱的感觉。一番整理后,杨云开睁开眼,福伯笑盈盈地看着他,“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福伯说笑了。”“哎!我都这把年纪了,可不会说假话哄人。”“您有孩子吗?”“我老伴走的早,还没孩子就走啦,老头子一个人活了四五十年了。”杨云开一阵怅然,道,“我喊您一声爹爹吧!”还没等福伯说什么,杨云开已经跪在地上,道,“爹爹,今后我便在这里陪您。”福伯颤动着双手,老泪横流,立马迎起杨云开,两个人都十分感动,抱在一起,福伯喃喃道,“乖孩子,乖孩子。”杨云开贴着福伯的胸膛,这么久以来,才感受到父爱的存在,就如同这庄稼人的胸膛一样宽厚。是啊,父亲是多么神圣的词汇,有了父亲,不论什么困难都有他顶着,总能给自己安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