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别来有恙
匆匆疾行的医护人员的身影在依利昂的眼前模糊成一片,整个房间里众人急促的呼吸声,疾驰的脚步声,以及地上被扔得到处都是的沾满血渍的纱布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味,无不让他的五感狂躁着。若不是处理伤口传来的痛感,希亚特大概仍会沉睡,如今却因此露出狰狞的表情,颤抖的双手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痛苦的呻吟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抽泣。
“报!人都带来了!”
此时,几名兵士突然闯进来,随行的还有数名从外貌就能显而易见其身份的金发贵族。
“陛下命令,来此的阁下们都是满足条件可以为希亚特王子提供血液的人选。。。”
“都给我滚!”
带头发言的兵士尚未说完的话被依利昂的怒斥所打断。不仅如此,依利昂将手里的剑重重地杵到地上,锋利的前端在地上留下了巨大的豁口,并给这间屋子里的地面带来了久久无法平静的震动。在场的所有人都静止了,多亏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急救班的人员才能从刚才的状况中惊醒过来,大家纷纷散开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鸦雀无声。
“听不懂我说的话?我说了,都给我。。。”
“够了!”
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转向大门口的位置,而兰瑟不知何时已经从那里走了进来,径直朝向希亚特的床边,最终与依利昂并肩站在一起。
依利昂低着头,心里如有所思。在他看来如今的兰瑟无论从姿态、神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更像一名君主。他所不知的是这份孤高与决绝从何而来,又是因谁而生,他只知道,那个几天前离开龙族的兰瑟,归来已绝非少年。
“以他现在的情况能否少量取血?”
不知兰瑟何出此言,在场的人皆是一脸茫然看向这位年轻的君主,而兰瑟的目光却停留在那名正在为希亚特清理伤口的护士脸上。
“那个。。。”
还是青涩的女孩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这时多亏了在她身旁看起来有些年岁的另一名护士替她做出了回应。
“以目前伤口处理的情况和王子陛下的状态来看,少量无妨。”
“好!输血的工作就全部交给依利昂阁下了,如果他的状态不好,就把我哥的血再给他。就这样循环下去,直到他好起来。”
兰瑟说完,将他绝对信任的目光传达给依利昂。
“我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你们两个相互拯救吧。。。”
兰瑟说着,突然把依利昂的脖子搂了过来,让他贴近自己的脸。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了,不知道要相信谁,我可以相信你对吗?”
兰瑟凑近依利昂的耳边,声音微弱到只有彼此才能听到。像是破碎的玻璃寻找着能够重新拼凑自己的粘合剂,那是无论多么强大的表象都无法隐藏的支离破碎的内心。
裂痕已经存在。
那一瞬间,依利昂想要拥抱他,不是作为一个臣子,而是向哥哥一样。
【如果是希亚特的话一定会这样做吧。】
当他想要付诸行动时,兰瑟已经放开了手,临别前再看了希亚特一眼。最后拍了拍依利昂的肩膀,打发了那些没有派上用场的贵族们,有些失意的离开了这里。这里又变回了最开始的样子,只是越来越安静,到了让人费解的程度。依利昂甚至能听到连接自己和希亚特手臂上导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听着听着便困意来袭,那双注视着昏迷中希亚特的瞳孔渐渐陷入无尽的深渊之下。
四十二、筹码
突然感觉到像是从高耸的悬崖上径直跌入海底,昏厥中的赛托里克被一桶刺骨的冷水浇醒,透过水珠他看着眼前扭曲的世界,慢慢捋清自己面临的状况。
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兰瑟,两人之间隔着一排铁栏,赛托里克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牢房之中,两旁和背后是三堵围墙。
身体的不自由让赛托里克想要挣脱捆绑在自己四肢以及腰身的枷锁,此刻被悬在半空中的他双脚不沾地,身体的重量全部施加在两只手臂上,和躯体的连接处时不时就会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你倒是睡得很踏实嘛。”
牢外只听到兰瑟带着讽刺的低语,赛托里克看不清他的表情。
“来人!把牢笼打开!”
头顶的水滴顺着发丝从脸颊流下,被悬挂在半空中的赛托里克低下头就能看见,此时的自己换上了上了一身简陋的上衣,胸前的一排扣子并没有系上,导致有一半的衣服根本没有老老实实搭在肩膀上。裤子有些肥大,摇摇欲坠地挂在胯骨两侧,即使是衣衫完整,看上去都和半裸无什么差别。
通过低垂视线的余光,赛托里克看见兰瑟就坐在自己的下方,不知何时有人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把做工精致的椅子,那样式与这牢狱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坐在那上面的兰瑟不得不仰着头才能看见赛托里克的脸,那张无感情的面容背负了多少愤恨与忧伤,都被巧妙地隐藏在内心的深处,灵魂的阴暗面。在赛托里克看来,若是能从其中抽取那些极端的情感,定会拼凑出邪恶而扭曲的恶灵。
“从头开始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关于塞恩的事情以及细数你的罪恶要花多长时间?”
兰瑟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像是做好了听他娓娓道来的准备。
“那要取决于你有没有那个耐心了。。。”
“哼!好巧不巧,我现在最缺少的就是耐心,一秒都不想浪费在你身上。”
“哦?是嘛?那我告诉你杀了我是最快的解决法。”
也许是自幼就离开了龙之谷,踏上逃亡的生活,对于没有见证过皇权这种东西的赛托里克来讲,来自兰瑟的威慑变得毫无意义,因此也就不存在半点畏惧可言。
“你大可放心,你的结局一定会如我所愿,毕竟你们都不得好死。也许当初放走你们就是最大的错误,但是我们现在又有扭转乾坤的契机了,不是吗?”
兰瑟站起身来,他的高度距离能够与赛托里克平视的程度还相差甚远,然而借由眼神传递的压制,让赛托里克嗅到了浮动的空气里有了对方轻蔑的气味。
“呃啊!”
骤然间,本就空荡的牢房里,传来一声隐忍的低吼,赛托里克咬紧牙关,呻吟还是从唇齿间倾泻而出。顺着他扭曲的身体向下,只见地板上已经出现了片片血迹,出血的源头是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入赛托里克的肋骨之下。握着刀柄的兰瑟却迟迟没有放手,推动着匕首在他的腹部不停搅动,目光却坚定不移地盯着强忍痛楚的赛托里克。
“但是我必须抽出点时间,关于塞恩的一切。。。我知道虽然耽误之际是要尽快把他救回来。但是没办法,我必须知道点什么,什么都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在说这话的时候,兰瑟已经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像是因为提起塞恩而变得虚弱的精神让他后退了两步。看着受伤的赛托里克的眼睛突然不忍直视起来,眼神里满是自我怀疑,目光闪躲着又瘫坐在椅子上。
“好!我会告诉你我知道关于塞恩的一切,在这之前。。。请告诉我,希亚特。。。他,还好吗?”
强忍着疼痛,赛托里克以此为筹码,向兰瑟进行着交涉。
“有一定不会让他死的人在陪着他。”
比起说是温柔,兰瑟言语里更多的是疲惫,听起来除了给予别人安慰之外更像是在抚慰自己懊悔的情绪。
交涉成立。
兰瑟命令在外的看守解绑了赛托里克后从这里退下,手脚上还挂着锁链的他瘫坐在兰瑟的脚边,整座牢房里除了他们以外再无他人。
“忘了说了,我还有一个讨厌你的原因。”
就在蜷缩着坐在地上的赛托里克刚想要开口的时候,兰瑟突然插话道。
“你和他痛苦的回忆真是太像了。。。”
四十三、归来
在一阵刺痛后,希亚特发现自己恢复了朦胧的意识。身体的每一处都很沉重,就连睁开双眼都是那么费力。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倦意掌控着自己意识的主导权的希亚特决定再睡一会。毕竟,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躺在这么柔软、暖和的床上了,周围还能闻到恬淡的花香,那一定是正值绽放期的花,才会释放出那么肆无忌惮的香气。仿佛在用尽全力告诉能感受到它的人们,这就是它活着的证明。
“王子的伤势已经稳定了,还请您去休息吧。”
“不妨碍。”
【这声音。。。好耳熟。】
那是希亚特总是会在自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听到的声音,现在带着些许倦怠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怕是因此无法充耳不闻的他试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唉?奇怪。。。】
只是从黑暗变成了混沌的乳白,虽然立刻就有阴影出现在自己的模糊的视线中,希亚特还以为是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现在的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倒是身体的一些地方总会间歇性地传来隐隐刺痛,提醒着他自己还存有意识。直到清楚的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急切而宠溺。
“希亚特!”
【依利昂。。。】
急切地想要将对方看在眼里,奈何希亚特再如何努力却什么都看不见。片刻过后,他终于明白并且接受了自己失去了视力的事实,只能向那声音的源头伸出双手,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做出回应,等待着有人能接住这样惴惴不安的没出息的自己。
果然。对于依利昂的信任没有让他事与愿违,希亚特的手很快被另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掌接管,从里到外握了个严实。希亚特总算觉得自己还有些活着的证明,那并非来自于体内流动的血液,而是从与人接触的瞬间,藉由他人身体上传递给自己波动,成了自己还好好的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印证。
“你们都退下吧。”
此时,希亚特被依利昂搂在怀里,人们散去后的房间内变得冷清,这让希亚特意识又渐渐安定下来,也因此再次想要陷入安稳的睡眠之中。然而,在那之前他感受到了额头上落下的一个轻浅的吻,一路沿着自己的脸颊游走。
在牢房里时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赛托里克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对于塞恩仅有的记忆,那些在他心里已是心知肚明的传言,通通说给了兰瑟听。奈何这些话语的杀伤力就像是洪水猛兽般,让兰瑟内心的防线溃不成堤,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空气中一片死寂。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