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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欧瑞尼亚
江湖煮沸 2025-04-01

【零】

 

吾辈尘寰非以书记述……

 

我们的人生用草纸来涂抹,

 

凡世中渐染着黑潮的肴胾,

 

静静的欧瑞尼亚到处装点着未亡人,

 

万有的王父,静静的欧瑞尼亚处处孤独。

 

呜呼,静静的欧瑞尼亚,我等之父!

 

呜呼,静静的欧瑞尼亚,汜汙何故!

 

嗟夫,吾之欧瑞尼亚,若何瀀濽!

 

滟澧随波承英落,

 

莹霜煬熼共逐火。

 

【一】

 

“所以,凯……好吧,对不起,白厄,咱们到底为啥要来这个……欧瑞尼亚?”

 

那个男人,被称为救世主的男人,此时正心无旁骛地扶持年幼的孩子淌过水沟。

 

听到来自搭档的问话,他微微侧脸,似是本想作答,但下一秒这动作被中断了——年轻的孩子们总是充满淘气,自奥赫玛诞生的旧邦孑遗无忧无虑地在新天地中玩耍着,万敌还没赶到,队伍中最为壮硕的几个男孩子显然不是笨拙的救世主可以镇压的,几个小鬼头互相对上视线,便有了主意,他们纷纷跳过解冻的河流,无视了还残留着终末轮回气息的黑潮残留,如同脱笼的鸟,快乐地向着新天地奔去。

 

“……等等!你们几个,慢一点!”

 

白鸽一样急翔的身影疾驰,一个又一个拎起命运的后颈皮,如同衔住新生的枝。

 

“我来代替刻法勒(白厄)大人答复您吧,欧洛尼斯(开拓者)大人。”

 

此次归乡的领头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笑容挤在褶子里的老人形貌的妇人,名为伊索克拉底。

 

开拓者之前与这位老婆婆有过几面之缘。每次做委托从黎明池路过的时候,泽诺托斯,这位云石天宫图书馆受人尊敬的管理人,总会同来自天外的灰毛小姑娘和蔼地打招呼。那时,这位树庭智者学派的教育家偶尔也会在旁,同老友作陪。

 

每当碰见她,老人家总会笑眯眯地给让自己修辞学校的孩子们同向星打招呼,或者给脚步匆匆的小丫头塞一份“蒂罗派塔”。那是一种包裹奶酪的面团烤制的派,苏甜可口,作为不会上架NPC商店的特典食品,如同雅努斯的双面馅饼一样令人尝之难以忘怀。

 

某种意义上,奥赫玛这末日的绿洲堪称宇宙中最典型的移民城市的缩影。你在这里能看到刻法勒和尼卡多利的孩子们比赛,瑟西斯的学者同墨涅塔的信徒争吵,吉奥利亚的后裔珍藏着法吉娜的秘酿容器,很多很多的年岁里,人们曾经在城邦里彼此刀刃相向,信仰相悖,但当黑潮的阴影平等地将灵魂从塞纳托斯手中夺走,从拉冬到哀地里亚,从斯廷法洛到奥莱诺斯,

被吞灭无数文明的幸存者间,以文明燃炬夜色场合之光取暖的终点,永恒圣城的光芒下,所有人都藏起了记忆中的过往,不再触碰彼此缄默伤口的难言之隐便成为了新世代的社交礼貌。

 

所以,是的,开拓者确实不曾主动问及老人家的城邦和出身。

 

“我记得您提到过,您已经从利波乐师那里听过了《黄金时代》。这是曾提及这一片区域的严肃史诗,在翁法罗斯,曾经双星学府之一的欧瑞尼亚确实是智种学派的源头,但那时我们还并不叫它现在这个名字,更古老的称呼是……智者学派。”

 

老人举目,眺望原野,曾于神悟树庭相提并论,某座早已被时间遗弃的学府,自然和时间生长在早已蛮荒的宇宙中,可即便过去许多许多世代,即便残垣断壁才是它的现实,可“记忆”不会说谎,就像“记忆宝珠”的神奇魔法,那是唯有亲历者才能在心中描绘的昔日图景。

 

优雅、活泼、灿烂的各色面庞和各路城邦的求道者,络绎不绝。穿行在滨海诸邦的繁华大道,能够从高山之巅俯瞰它的,便是这附近最著名的最为知名的隐居之所,欧瑞尼亚。

 

经年的嘶哑嗓音轻吟旧日纷争世的诗篇,如同一首来自过去(未来)的悼亡诗:

 

「阿里斯蒂亚的岩石与海浪之间,绵延着大理石寺庙、海浪形喷泉,与宏伟的宫殿」

「麦迪特瑞恩的沃土与和煦日光,滋育了饱满的橄榄、黄金的蜜果、与广阔葡萄园」

「学者与智者在欧瑞尼亚播撒知识与智慧之种,文学与艺术在米里奥斯结出的果实分外甘甜」「耶利卡的港口船只往来不息,皮利亚的驼兽络绎无闲」

「奥凯纳斯的盛会追求肉体极限,竞技者挥汗如雨,喝彩声震天」

「阿卡索斯的祭典携来繁华飨宴,游行者载歌载舞,纵情须狂欢」

「呜呼——诸多奇观美景、早湮灭历史洪流之间,唯余叹惋」

 

老人家虽然上了年纪,但显然记性还很好,行动也堪称利索,她的手指皱着一圈圈年轮般的沟壑,那些时光隔着无法再现的事实,向翁法罗斯的新神比划着岁月之前的风貌。

 

“我记得,那里便是老师当初隐居的地方。”

 

开拓者于是抬头,永夜的帷幕被扯碎后,星空里无数的流星缀连着不再被人为遮掩,某一颗璀璨的原石,正划破夜空,点亮了那寂寂无名的小山丘。

 

此处正是高尔吉亚的埋骨之地。

 

【二】

 

闻名远近的哲人行将死去。

 

但在坍圮的大理石间,形貌丑恶的黑潮眷属们不再上前,它们缓缓退后,为命运的执刀人让出了通路。

 

漆黑破烂的斗篷下,剑士卸下了他的面甲,露出了表情坏死,如同坚冰一样亘古阴暗的神色。

 

“#̵̰̰͙͌̓̇̽̉̉̚*̴̘̫̖̻̥̠͍̋̏̎̑͂̇̕#̸̢̰̫̬̫͇̞͍̠̘͎̱͖̙̔̑̾̿̐͊̕͜͝*̸̨̡̤̦͍̬̥͇͖̹͙̌̒̈́̓̽̔̎̽̑̑̑̿̆̚ͅ#̵̧̡̳̻̻̜̻͕̻̭̦̭̺̇̿̏̿̑̎̐̆̆̋̓̈́̕͝ 。”

 

那是用普通人耳的半规管难以形容的声波讯号,这个人形生物俨然已经忘却了如何正确地发声,吐出的不过是属于来自命运重渊的嘶鸣。

 

但即将逝去的老者是智者学派的大师,他曾传授无数人辩论和修辞的学问,在生命的终点,他确实听懂了来自未来的灭绝之音。

 

“你……听过我的课?”

 

“抱歉……我……我不记得你。”

 

“~̸̢̱̺̞̩̩̬̠̩̥̫̭̙̈́̅̅̿̑̾̈́̈́̌͐̕͝͠͝~̴̢̧̛̛̪̩̙̳̗̦̞̪̜͙̫̖͒̽̌̿̽̽̋̕͝͝͝͝~̶̢̢̨̛̱̪̭̳̠̲̦͙̳͉̇͛̏̒̎͆̈́̽̈́̔̈́̒͠ͅ  。”

 

“白厄……很熟悉的名字,像是久别重逢的……陌生人。”

 

“#̷̮̳̰̱̬̞̞̤̫̫̗̜̙̇̽̓̌̓̽̐̾̈́̏̽̚̚͝ͅ*̸̙̙̙̙̙̙̙̙̙̙̙̙̽̿̾̆̽̽̽̽̽̽̽̽͝#̴̙̙̙̙̙̙̙̙̙̙̙̙̽̽̽̽̽̽̽̽̽̽̽̽̚  ~̴̙̙̙̙̙̙̙̙̙̙̙̙̽̽̽̽̽̽̽̽̽̽̽̽~̵̙̙̙̙̙̙̙̙̙̙̙̙̽̽̽̽̽̽̽̽̽̽̽̽~̶̙̙̙̙̙̙̙̙̙̙̙̙̽̽̽̽̽̽̽̽̽̽̽̽  *̷̙̙̙̙̙̙̙̙̙̙̙̙̽̽̽̽̽̽̽̽̽̽̽̽#̸̙̙̙̙̙̙̙̙̙̙̙̙̽̽̽̽̽̽̽̽̽̽̽̽*̵̙̙̙̙̙̙̙̙̙̙̙̙̽̽̽̽̽̽̽̽̽̽̽̽  ~̴̙̙̙̙̙̙̙̙̙̙̙̙̽̽̽̽̽̽̽̽̽̽̽̽~̵̙̙̙̙̙̙̙̙̙̙̙̙̽̽̽̽̽̽̽̽̽̽̽̽~̶̙̙̙̙̙̙̙̙̙̙̙̙̽̽̽̽̽̽̽̽̽̽̽̽  #̴̙̙̙̙̙̙̙̙̙̙̙̙̽̽̽̽̽̽̽̽̽̽̽̽*̵̙̙̙̙̙̙̙̙̙̙̙̙̽̽̽̽̽̽̽̽̽̽̽̽#̷̙̙̙̙̙̙̙̙̙̙̙̙̽̽̽̽̽̽̽̽̽̽̽̽  。”

 

“每一场……原来如此……哀丽秘榭(天上)的使者吗……”

 

“*̴̧̨̨̮̹̟̬̦̪̤̬̫̟̳̐̽̅̈́̊̇͗̎̔̈́̒̆̕͠#̸̧̢̞̗̪̤̗̮̝̹̮̫̫̬͑̅̾̐̆̓̿̋̔̈́̈́̾̎̕*̷̙̭̻̳̼̹̗̬̱̪̙̪̪̱̌̈́̉̈́̽̋̅̽̿͊̔̌̚͝  ~̷̢̢̙̙̩̳̫̫̙̪̟̟̥̟̒̈́̅͌̔̑̒̽̓͆̈́̏̓̋~̴̺̮̙̖̜̼̥̙̖̘̫̼̖̿̓̈́̓̐̈́̓̈́̑̆̔̕̕͜͝~̸̢̢̛̖̫̻̹̱̜̹̜̻̬̳̹̿̓̏̆̆̿̈́̐̉̅̕͝͝  #̴̢̡̖̼̘̬̬̘̫̘̳̳̫̫̉̈́̈́̏̒̎̌̿̽̿̓̋̕͝*̸̧̢̛̱̦̱̫̞̙̦̫̗̘̺̻̈́͐̈́̎̾̈́̅̈́̌̒̆̋̕#̸̨̨̫̤̺̳̠̙̤̳̠̙̹̹̈́̽̿̌̅̽͐̊̿̈́̆̕̚͝  。”

 

老者笑了起来,他胸腔的血液并非金黄色,因此这拉破炉一般漏气的笑喘加剧了伤势。但他硬是撑着倒塌的梁柱撑起半边身子,就像曾经在学院里作为讲师那样的严肃姿态。

 

“你要……什么答案?”

 

听到对方问题的那个刹那,老人无端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这情况确实很久不曾发生了。

 

命运是三位泰坦的标价,他曾经历过这世间最花团锦簇的巅峰,也曾触碰这世间最一地鸡毛的低谷。

 

很多人会认为作为“智者”和“辩才大师”,他蜚声翁法罗斯的晚年是他智慧最为巅峰造极的时期,但其实不是的,那只是时光发酵沉淀的结果。

 

每个天慧聪颖的人,总会经历青年的好时光,碰到足以受赠一生的人。十八岁至二十四岁的六年时光,才是藏在名为高尔吉亚的普通人记忆中如同黄金般闪烁的年代。

 

那时他初出茅庐,尚且还是从“阿卡索斯的异类”——这名头背后是吉奥里亚信众对操弄智慧者的本能疏远。毕竟他明明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工匠家庭,父母均为信仰大地泰坦的手工艺人,却蒙受瑟西斯的青睐,拥有远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与理解力。

 

因家道中落而走上帮助家庭经营手工艺生意的人,以自身的才智天赋为傲,开始肆无忌惮发挥他在恩培多克勒老师的学堂里习得的优异能力,特别是逻辑与辩论。他用淳朴的山民发了家,穿梭于诸城邦的贸易市集,如同所有少年得志的天才,以为这世间不过都是些蠢笨的愚民,整个翁法罗斯不过是聪明人的游乐场。

 

就在那时,他蒙受了自己生平第一次来自生活的教训,以带着所有所思笑意,如同分海般推开人流走到他面前的命运。

 

那正是普罗泰戈拉,他的良师、他的益友、他的辩友、他的……

 

在生命的末尾,教授他人者回首环顾,这才警觉这一路是怎样地漫长难寻。

 

失血的脑袋已经朦胧而模糊,他悲哀于自己竟也能在记忆里忘却那个人的面容,倒是那些相左的辩论与发言,还深深刻在老迈的脑子里,叫人忽然鼻头一酸。

 

啊,原来你正如同那时的我——

 

哲人感受到了世事无常的轮回感。

 

他注视着,注视着虽然年轻的面容头顶枯槁凌乱的发叉,那些蓬蒿一样的生命组织耷拉在安静的残影里,像是某种来自过去的预示,又像是某种未来的寓言。

 

那时他们尚且年轻,尚且热血,尚且对世界充满向往。

 

他低吟,惊讶于自己心平气和中透漏的怀念,而后,又隔着漫长的别离,同岁月中的面容微笑。时隔五十年,哲人最终与年少的对手在一切都毫无意义的虚无中实现了观点的和解。

 

“……因为他们‘想要’飞上天际。”

 

【三】

 

“那时的‘我’选择了饮下黑潮,拔出无光之剑,成为背负世界的‘救世主(泰坦)’,但人格和记忆已经在文明的重新轮回中磨损了——不要怀疑,星,我没有替他辩解的意思。”

 

“所以这就是你们走了半天还在这儿的理由吗?”

 

光之矛从天而降。

 

悬锋万军之王抡了抡胳膊和手甲,舒展肩胛,显露出有些嫌恶的漫不经心。

 

“哟,万敌,来了啊!清理工作辛苦了,吃吗?”

 

星嘿嘿笑着,从开拓者妙妙背包里一阵摸索,掏出了来自数万光年之外另一个冰雪世界地下城的知名特产,贝洛伯格红肠。她的好兄弟们分享了这看上去非常美味的红肠,并且猝不及防中为这其貌不扬肉肠的限定款草莓味所震撼,含含糊糊分别吐了句哀丽秘榭和悬锋城脏话。

 

但来自夜帷之后群星的新神并不在乎这一点,她在搭档无语凝噎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开了一个角落的箱子,边拱进去搜刮边闲聊,像极了奥赫玛城那些沙雕网友。

 

“嗯,所以,姑且不论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因为很多份‘自己’的记忆弄混……卧槽,星琼!我赚了——”

 

星从箱子里冒出半张脸,像是奇美拉从桌面后张望那样,歪了歪头:“那位老师是怎么回答‘你’的?”

 

——这不可能。

 

“他”第一时间是这样想的。

 

“白厄”——或者现在应该称其为盗火行者了,那是背负了过往一整个世界的救亡者,尽管保有理性,但他确实无可奈何地拥抱了黑潮,为了从注定的“结局”中杀死过去的自己,阻止火种的谎言和惨案。

 

他当然会在时间漫长的折磨中迷茫、痛苦,渴望寻求指引和帮助,但他的精神、记忆、人格都在被迅猛磨损,那些珍贵之物如同指尖横沙从他手中逃走,他是唯一一个对名为“白厄”的个体所制造的结局理应负责的逆行者,在这条路上,他虽然行于旧都,却四面楚歌,举目无亲。

 

所以他冷酷、沉默,以无人可懂的野兽般嚎叫的嘶鸣代替人类可懂的话语,流浪在无人的郊野,等待着命中注定的那些时刻,对过去(未来)挥刀相向。

 

他是注定要当“自己”的刽子手的。

 

难道走到这一步还能是他自觉自愿的吗?难道他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态对自己过去的家姐、师长、友人、恋人挥刀相向的吗?不,不是的,这都是作为“哀丽秘榭的白厄”因为澄澈的愚蠢而支付的必要代价罢了,之前的“他”如此,之后的“他”也将如此,这可悲的循环肉眼之内看不到头,以至于连终将成为负世者的神明也感到悲凉。

 

所以他对哲人的话只能以命运的残忍视野加以否定,如同他正要否定昔日的“自己”。

 

“这只是浪漫主义者的一厢情愿。”

 

逐火之旅是注定要失却的旅途。

 

盗火行者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除了最后的使命。

 

“‘我’也拥有同样的理念——跨越‘终点’的渴求。”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星扭头,继续之前闲聊的话题:“那么,在你自己看来呢?”

 

融合记忆的战士缄默。

 

他透过那些时光和岁月,在记忆里旁观奄奄一息的哲人也是如此发问,平静祥和,如同引领人思考的导师。

 

那个“白厄”否定了这一结论。

 

“因为他们‘必须’飞上天际。”

 

星挠头,托腮,被这只有两个字不同的阅读理解干得小脑袋瓜子里全是宇宙。旁听的老人家和万敌倒是露出了作为同等智力水平人类的恍然大悟神色。

 

不是你们懂啥了我请问呢?

 

小浣熊感受到了被真理医生吊起来抽打错题还不知道错在哪儿的痛。

 

“是指主观意愿和客观结果吧。”辩论学的老专家如此简评。

 

——我想要拯救世界。

 

——我必须拯救世界。

 

他的面前空无一物,他的身后旧时代的残影万世长存,作为最后的残党,最后的“救世主”,人们死在了过去,活着的人就得肩负着他们的重量活下去,盗火贤者守着一片归墟,就像守着一群永远再也无法回来的人,永远无法再回来的好时光。

 

那个男人就是一个世代、一个世界、一个文明的化身。

 

星不语,只是一味踮脚,揉了揉自己搭档头顶的那两撮呆毛。

 

“很辛苦吧,哥们。”

 

“选择了握住这样的剑,也就是选择了支配黑潮的力量,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你会看到无数新世界的人因为你家破人亡,天人永隔,愤怒和泪水、鲜血和尸骸才能铺就这样的道路,哪怕犹豫片刻都是万劫不复的失败。”万敌闭目养神,似是对那个盗火行者的愚蠢感到好笑,“本性明明不是铁石心肠的战士,努力过头了,白痴。”

 

白厄听出了他恶声恶气下埋藏的关心,对自己的爱人微微摇头,浅笑。

 

“高尔吉亚老师并不通晓命运,但他的回答现在想来,就像雅努萨波利斯的预言那样,充满了不可捉摸的正确性。”

 

盗火行者听到他说,你似乎相信适者生存,对某个结果确信不疑,那么由我,来为你做最后一场宣讲吧。

 

距离来自过去的影子掌握黑潮之力,早已超过万年以上,所以在向高尔吉亚发问的时候,盗火行者早已用行动给过答卷了。

 

“当黑潮的灾厄在天上降下,唯有跨越逝者的阴影,才能奏响再创世的凯歌。”

 

【四】

 

在翁法罗斯的故事走完结局之后,奥赫玛曾发生过骚乱。

 

众所周知,这座圣城是刻法勒的笃信者所集中的城邦,在黑潮的末日里,刻法勒的炬火之光甚至不再仅仅局限于这座圣城,也成为了包括翁法罗斯其他城邦和信众在内的希望的代名词。

 

是的,希望,在灾害的末日里,是如同金子一样宝贵的东西。

 

所以元老院的贵族们无法理解,白厄为什么会站到人群面前,向他们公布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救世与灭世本为一体,希望与绝望既无不同。

 

尽管理性上,人们能理解,在早已沦亡的结局里找到这个故事的出路是非常伟大的行为,经历无数命运轮转的白厄也绝不可能再以等闲凡人的视角对待。但自从黑潮灾害以来,那些无法再传达的愿望、没能见到的最后一面、紧紧攥着的遗物太需要一个情绪的决口了。

 

颠沛流离的信众里,有崩溃失控者,向拯救了所有人的“人神”发起攻击。

 

在鸡蛋、菜叶、迟到一半的饼皮、小瓶装的迷酿,甚至半张小几飞过来之前,危险、凛冽、致命的红水晶遮蔽在白厄那张坚毅的脸,如同坚实的屏障,将他心甘情愿承受的怒火和伤害挡在了一步之遥。

 

万敌很愤怒,但那愤怒是冷静的,他无视了哗然与咒骂,揪起白厄的衣领就往面前拖。

 

“你在干什么?”

 

仿佛磨牙一样咬出来话简短、低沉,它既没有包含悬锋古语的脏话,也没有战意凛然的针锋相对,这如同火山爆发前的宁静,无端叫白厄有些泄了气。

 

“这是‘我’应当告诉大家的真相,万敌。”白厄脸色有些苍白,不赞同的目光停留在老对手的怒容上,摇了摇头,“你不该来。”

 

盗火行者是“白厄”,所以这是他的债,他欠了活着的人的,从末世生还的每个人理所应当有权利得知一切的始终。恶意的代价他来承担就好了,不论是拳头还是眼泪,他都会承受下来的。白厄本来是这么认为的,他已经策划好了一切。

 

但这不应该将黄金裔的其他人卷进来,明明他本来没有告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为什么万敌会这时候突然出现在刻法勒广场……?

 

悬锋人的王素来高傲自大,我行我素。他立在命运的宿敌之前,以对抗黑潮的姿态赤裸裸地蔑视着这群羔羊,白厄只能听到万军的恐怖从这宽阔的脊背之后向外扬声。

 

“我竟然不知道,你们很不满意救了整个翁法罗斯的‘救世主’?还真想对他对手?”

 

“好得很。”

 

水晶如同悬锋城的王座重塑,那是万敌的血,万敌的怒,尼卡多利的压迫力终于再次降临到不安的奥赫玛市民头上,由悬锋的新神一字一句突出。

 

“那你们可以先来清算我。”

 

狮子的兽瞳同几处隐秘的目光一一对上,刺穿它们,嗤笑于它们欺软怕硬的退缩。

 

“毕竟我是悬锋人之首,以前作为悬锋孤军的领头人,我可没少杀奥赫玛人。”

 

奥赫玛本来就和悬锋城有积怨已久的渊源,再加上悬锋新神的此刻突如其来的闯入与爆典,场面氛围瞬间就纷争了起来——有热血不服输的本地青年冲万敌不满地叫嚷,这又激起了藏在人群里吃瓜的悬锋后裔的愤怒,但双方的人数实在有些差距,口舌之争又不是大部分悬锋族人的强项,所以脸红撸袖子的不少,眼看场面向着乱哄哄一去不复返。

 

血红色的矛毫无征兆地插进人群中间,人群安静下来,他们看向台上,有些懵的救世主从背后还在试图劝阻,但万敌根本理都不理他,只是一味对着台下输出。

 

“怎么了?刚才不是挺起劲的吗?”

 

“既然你们连白厄——这种对拯救世界倾尽所有的笨蛋救世主都怨言至此,那么像我这种除了战斗不会给你们好脸色的悬锋人,心怀不满的想必不少,不是吗?”

 

“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有矛的天光直降而下,悬停在与它格格不入的奥赫玛的天空中。

 

“尼卡多利(纷争之泰坦)的祭典承认勇气、荣耀、理智、坚韧、牺牲的英灵,若你们觉得自己有资格审判黄金裔,就上前来,展示你们的武勇,击败我,命令我让路,以此证明你比他更有资格拯救翁法罗斯。”

 

弑神登神者发出战吼。

 

“凡有纷争,必有杀戮——”

 

“奥赫玛人,展示你们对负世(刻法勒)的信仰吧。”

 

……这是什么情况?

 

有那么一瞬间,白厄几乎觉得自己不知今夕何夕。

 

纷乱的奥赫玛城,矛盾相向的奥赫玛民众和悬锋民众,杀意全开的万敌,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学开拓者那样抽象高呼:这给我干哪儿来了,我这是还在创世涡心的纷争试炼里吗?

 

本能想要阻止这男人——普通市民怎么可能熬得住“纷争”的神压?!如果万敌真的因为过于愤怒大开杀戒,以他现在的实力,在场的普通人绝撑不住两分钟!

 

“迈德莫斯!”

 

他再次尝试呼唤自己的友人,强硬地试图扭转那带着血纹的肩头。同时,手已经伸到背后,摸到了大剑的剑柄上。

 

那之后,上了头的新泰坦们如同暴风,在广场化作了天灾。

 

他们打了很久,但也没有很久。

 

直到精神上的疲倦袭击了白厄,他想不明白继续挥舞大剑同万敌在广场上戈矛相向的理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走到如此荒诞的一步的?困惑和心不在焉被熟知他的老对手抓了个空挡,金色的手甲抛开武器,扭痛那只迷茫的手,将大剑击飞脱手之后毫不留情地把他砸进了砖石的地面,嗡嗡耳鸣和后背的震荡落在白厄胸口,叫他眼睁睁看着面色不善的对头骑在了胸腹,用非常大的力气拽住项圈把自己按进地里。

 

他听到那个男人冷冰冰的嘲讽:“你在闹什么?”

 

白厄毫不认输,扑腾着扭头瞪他,但他就在那时,看到了抱臂男人看似盛怒下冷静的双眼。

 

那双眼睛正冷冷看着自己,没什么温度的那种。上次白厄看到这眼神,还是盗火行者的事正式在黄金裔的战友里曝光,据当事人事后回忆,那是“之后再跟你算账”的意思。

 

你在生我的气,迈德莫斯……?

 

不是,我都没气你在城里掏天谴之矛,你还气个什么?

 

冥顽不灵的小男孩从背负责任的男人身躯里露出了头,犟脾气开始占领情绪的高地。

 

他们如同尚且是凡人时那样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

 

“我在闹什么——?哈,你是来搞笑的吗?迈德莫斯!”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不,我觉得你脑子里还残留着黑潮的污染,才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悬锋城的祭典不是在十月吗,你在自由月的圣城用权能铺你们悬锋人选王妃的传统节日活动,借用星的一句话说,你没事吧?”

 

“如果大家都畏惧、害怕你,这样要怎么作为奥赫玛城的战士带领大家前进啊?”

 

“我要纠正你,救世主:”

 

“第一,奥赫玛人是活的人,不是一帮巨婴,你解决了黑潮末日,剩下的问题他们解决不了,只能证明你的这帮信徒都是废物;”

 

谁家好人信徒都跟悬锋人一样战斗爽啊?你听听你这像话吗?

 

“第二,我可以是奥赫玛的战士‘万敌’,但我也可以是悬锋万军的王‘迈德莫斯’,‘纷争’的神尼卡多利,我的责任和荣耀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不是别人道德绑架给我的;”

 

不是哥们,亲爱的迈德莫斯,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第三,在闹的不是我,是你。”

 

突然激起众怒让自己陷入危险,到底是谁在闹啊???

 

好得很,新一任刻法勒觉得自己也有点红温破防了。

 

白厄吼他,声音甚至有些变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旁若无人我行我素,我会担心你?!”

 

“——你还/也/居然知道别人会担心啊。”

 

这次答复他的不单单是万敌的声音了,还有用岁月、门径、律法把破坏力导流到波及市民的范围以外的神力在回响。

 

白厄愣住了。

 

他眼见阿格莱雅和阿那克萨戈拉斯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比遐蝶的脚步还叫人望而生畏、六亲不认的步伐停在自己面前,左边是列车组不赞同的目光,右边是正在磨爪子的赛飞儿、揉拳头的刻律德菈、神色悲悯的风堇,海瑟音甚至都已经架起了琴,开始演奏最近从天外学来的“二泉映月”。

 

救世主后知后觉感觉自己额头写了个大大的“危”字。

 

他拼尽全力,用最讨好的笑容,看向笑得和蔼可亲的昔涟姐姐。

 

然后昔涟用最甜美的微笑,对万敌吐出了如同半轮血月般冰冷的话。

 

“揍他,算我的。”

 

——我完蛋了。

 

白厄安详地躺了回去。

 

【五】

 

“人是为了自己的希望才活着的。”

 

普罗泰戈拉同高尔吉亚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他们相遇的第一个隆冬,此后的很多年里,流浪的堕落者都在回望旧日时,觉得寥寥数语竟有着壁炉一样的暖意。

 

但那是他的遗憾,他的悔恨,他对塞纳托斯无数次祷告的哀思。

 

命运在游学的天才第二十八个年头设伏,他的厄运因为三年前同墨涅塔风格的富绅竞争时就开始了,那位出现在他游学生涯中的坎坷事事高出他一头,用最美的花语和最浪漫的星象,他挥霍黄金的方式是如此与众不同,以至于同样耗费惊人的高尔吉亚明明也作出了努力,却在众人的心头败下阵来,无效的投入即是失败,按理对于商人而言,尝到困境的味道即应当及时止损,可……

 

大约是黄金战争的铁锈味浸染了愤怒的头脑,他在20岁之前从未被人击破的尊严渴求着胜利,为了这目的,游学的人最终投向人所不齿的混沌失序之神扎格列斯。

 

翻飞之币似乎很满意于嘲讽他那堪称完美的前半生:他偷了,成功了,却也因为失败流失得更快,红了眼的学徒不再是学者,他成了命运陷阱中的猎物,挣扎在欲望和人性的深渊。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但每个人的命运却多种多样,独一无二。在动荡的年代,一个人的选择往往决定了他的一生。雅努斯的无数门径,他选择了糟糕的那一条,从此人生就向着另一个方向急转直下而去。

 

高尔吉亚在一次偷窃中被捕,因为才华被贵族赏识,得以免罪,并被推荐进入城邦的政治圈。普罗泰戈拉极力试图劝阻他,甚至不惜告知了自己好友,政治家伯里克利带来的隐秘消息:这人绝非善类,他需要的是为他脏事做尽的代行者,正如贵妇需要一双手套来隔绝脏污。

 

可那时的他还太过年轻,并不知晓命运暗中早已为每一个人标好了代价。

 

他们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所有那些学过的、曾经融会贯通的诡辩技巧,被以一种荒诞的方式反馈回了教授者身上。高尔吉亚看得到挚友瞳孔中的受伤,但那时的他沉溺于难能可贵的胜利,为自己的口舌之争得胜洋洋自得,从未思考为何远近闻名的智者会在自己面前笨嘴拙舌。

 

他们终于分道扬镳。

 

这件事对教育者的重创不言而喻。他本来是感知论学者,重视人的体验,宣扬“人是万物的尺度”,后来著述的文章里却动摇了,开始对泰坦们执掌的力量产生怀疑和敬畏。《论神》里,徘徊的学者如此感叹:“关于神,我既不知道他们存在,也不知道他们不存在。有许多东西阻碍着我们的认识,如问题晦涩、人生短促等。”

 

当这些迷茫的文字付梓的同时,人生中第三至第四个十年间,诡辩者高尔吉亚作为“铁血兄弟会”的背后幕僚闻名于大陆。那十五年他悬着脑袋跟帮派的人干活,起初是策划商业扩张,后来处理政治联盟,再后来,壮大了的帮派终于有能力掺和进席卷整个翁法罗斯最血腥的主舞台——城邦战争。

 

帮派的伙伴对自己人很好,所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献策铸造的功绩碑时他没有半点防备,直到他站在十多米高的肉山之前,看着垒得整齐的颅骨,他记得当时自己的胃毫无征兆地痉挛,他不得不用力将双掌捂住反酸的口鼻,冲到最近的树根,随后吐了个昏天黑地,惹得同帮的男人们哄堂大笑,嘲讽军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秧子。

 

他这才明白,他的才能终于究竟是怎样开花结果,绽放在了无数手无寸铁的信徒和平民身上,以塞纳托斯的宁静作结。

 

从此再无善了。

 

“我以为按这走向会变成一个……亡命徒的故事?那他后来是怎么重新成为学者的?”

 

面对星的询问,老人抚摸过碑石顶部的痕迹,以历经岁月的口吻淡淡答出真相:“因为有人支付了代价。”

 

凡杀人的,应当随时抱有被杀的觉悟活着。

 

凡有利的,必是有人代为支付了代价。

 

世间真理莫过于此,而高尔吉亚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复仇的刀举过头顶时,他才终于想起来,即便是黄金裔,大部分英雄被杀也会死,更何况嘴皮子利索的辩论家不过是普通人。

 

在欧瑞尼亚临终前的数十分钟,老迈的大脑皮层像是终于蒙受欧洛尼斯感召,许多记忆碎片浮出尘封的时光:

 

六十岁那年他曾遇到与这苦苦求索的屠戮世界的刽子手面目相似而更为鲜活锋锐的学徒。

 

五十五岁那年收到的他年少时曾梦寐以求的终身成就奖,很抱歉没有如同那时幻想得志得意满,却只是平静地被他埋在了某座坟前。

 

五十岁那年,他漫长的逃跑终于来到了那个人曾经交游过的执政官地盘上,那人给了他一拳,还有一把生锈的图书馆钥匙。

 

四十五岁那年,黄金裔战争最为惨烈的时节,仇恨驱使着人们彼此吞噬,落入塞纳托斯的大手,那个他本来以为恨透了自己、永远失去了的挚友,挡在复仇的火光前,最后一次回首看向驮着自己狂奔离开的马车,那双眸子在血色燃烧中闪闪发亮,他在火中微笑。

 

那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那曾是一个,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无从得知的谜题。

 

但当他在多年以后,踏入尘封的书房,尽管书写字迹的时刻已然有些久了,但他还能如同三十年前那样,在最里面一层书架的最末一本书里发现如同一个分享的小秘密那样记述于密文的线索,就像最无聊的愣头青才会互相琢磨出来的粗鄙密码学。

 

一场迟到许久的暴雨温柔地怀抱着欧瑞尼亚,记忆残晶的力场变成声嘶力竭的黑洞,那里吞噬了光,吞噬了梦,吞噬了一切梦幻泡影和南柯一梦。

 

普罗泰戈拉早已死在永夜的时分,但他却依旧在黎明的记忆里闪闪发亮,追忆残像里,他正像是他们相逢最好的岁月那样熠熠生辉。

 

有谁的声音镌刻在无法触及的彼岸,任凭心事埋藏于昨日揉皱的书页底部,穿越欧罗尼斯的夜帷,如同情人低语,宛如犹言在耳的絮絮叨叨:

 

“如果这一次你这笨蛋还能活到最后,我一定会亲口当面告诉你,或者我死了,这个秘密会永远攥紧在塞纳托斯的手里,然后沉到随便冥河的哪个角落里。”

 

“——你一定想不到,在爱憎尚且炽烈而鲜明的时候,穿越人海栽在你手里的那个人竟然是我吧?”

 

【六】

 

“到这里,故事就结束了。”

 

开拓者学着遐蝶的方式抚摸过沉眠于此的碑铭,但并没有任何生机流逝,相反,久远的记忆随着轻拂苏醒,焕然一新的字样仿佛刻下的日子就在昨天。

 

开拓者凝视着生卒年末尾那行字,轻轻念着。

 

“——我常常会感到后悔,如果你没有认识我,会不会有更加幸福的人生。”

 

这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她想。

 

“但那之后他还活了很久。”

 

作为同样曾经从哀丽秘榭出走的流浪途中经过这里的学子之一,白厄安静地沉默,似乎回忆着什么。

 

万敌这时并不同他吵嘴,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陪着他,听他讲述他不曾共同经历的日子。

 

刚离开故乡的白厄如何阴沉狠厉、终日燃烧着复仇的愤怒之火,仿佛会吞噬每个他路遇的陌生人。

 

“在我认识高尔吉亚老师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大众所熟知那位贤师的样子了——温和笑着,年轻又儒雅,总是充满耐心,以富含人生哲理的简朴句子引导、开拓学生的思维。”

 

“迈德莫斯,我曾同你谈论过,我不认为阿格莱雅坚信的黄金裔中的‘救世主’必定会是我,那时你应该以为,我是在迷茫于自己的命运,还没有承担这一切的思想准备,对吗?”

 

“是。”

 

“诚然,我必须承认,这样的思想压力和思绪会偶尔袭扰我,但它们从来都不是最关键的一部分。”

 

“我是个战士,迈德莫斯,能够同你大战十天十夜不分胜负的那种,我姑且自认我拯救世界的战斗意志和思想觉悟还是不逊于你的——我说星,别笑了,‘盗火行者就是白厄你啊’这个梗你是要笑到下辈子吗?”

 

“抱歉,咳咳。你这么说,是因为这位高尔吉亚老师吗?”

 

“……是啊,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演绎得很拙劣。”

 

白厄打从心底并不认为自己是足以被称为救世主的英雄。

 

真正的英雄应当是温柔的、坚定的、强大的,足以回应所有的疑问与愿望,坚定不移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活出受人敬仰的道路和方向。

 

——因为他早已见识过这样心灵强大的存在。

 

在他幼年的时候,哀丽秘榭有昔涟;当他的故乡被付之一炬,所有的旧忆烬灭于刀锋,他第一次踏入天地,又遇到了高尔吉亚。

 

“所以你在奥赫玛的种种行为也是一种……模仿?”

 

“是的,老师在欧瑞尼亚做得是那样好,他太好了,也是如此坚定不移,以至于我从来不曾想过这样的可能性。”

 

“现在想来,更像是……拼命全力活成了那样。”

 

伊索克拉底老练地锄去最后一截接骨木的枝杈,干得还和小姑娘的时候一样好。不过现在她不再是会因为听到不完美的故事而哭得伤心的年轻人了,老婆婆的她早已成长为可以带着微笑坐在老师的坟头,掌心的皱纹拂过不再言语的墓志铭,温柔注视着孩童们在刻了字的石头土堆间打闹吵嚷。

 

“生命本就是这样漫长的游学。”

 

“有的人诞生,有的人死去,活下来的那一个就得肩负起离开的人的生命重量。”

 

扫墓便是这样的活动,岁月会褪出歇斯底里的喜怒或者大喜大悲的伤怀,最后洗练出沉淀在透明河床底下闪闪发亮的回忆,塞纳托斯的手打捞起他们,交付给欧洛尼斯收藏,无数人传奇或伟岸的波澜壮阔,到最后也不过是变成平平无奇的故事之一。

 

【七】

 

“没有人生来就是英雄的,孩子。”

 

你已明白答案,并亲手做出了决定。

 

“所有世人称赞的崇高、伟大,那不是一种行为,而是一种习惯。”

 

有人成为了太阳,托举整个世界的重量,并且期待有人能将之跨越。

 

“万物流变,世事无常,没有人可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为了不让太阳落下,有人盗取火种,将光芒夺取,想要将未来夺回,必须要更进一步。

 

“所有人都知晓敬畏塞纳托斯的抚摸,但很少有人能察觉到命运的残酷。”

 

火在烧,血在烧,梦在烧,回忆在烧。

 

“会因为同它对上眼而不安是理所应当的事,来自哀丽秘榭(乐园)的白厄,不必为尚未到来的故事而焦虑,你还年轻,这个年纪的人类,哪怕是黄金裔,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锻炼,去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开心难过的事。”

 

有人向他走来。

 

“去交几个知心的朋友,去谈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

 

有人同他并肩而立。

 

“去邂逅会在你回忆里如同黄金流淌的命运。”

 

有人对他伸出手。

 

“白厄,身而为人,不是世界本身让人痛苦,而是人对世界的看法让人痛苦。”

 

有人单手持大剑,在冰冷的废墟上孤高茕茕孑立。

 

“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一切突然都变了,这个世界变得不再美好。”

 

世界当然不够美好,但有人指引着道路,向后来者展示这个故事(世界)没那么糟糕。

 

“但是,不要放弃,永远不要放弃。”

 

总有人是个笨蛋,笨蛋很笨,但不会放弃。

 

“有人会改变你,改变了许多人,今后,你也会去改变更多的人。”

 

无关乎抉择,无关乎存亡,此刻,万众的理想交汇为唯一的宏愿。

 

因为在未来,有许多人在笑着,有人相信那一定是正确的。

 

“我相信你。”

 

求学而至的、沉默无言的男人沉默着,知天命的老人对他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拍了拍终将承担重负的稚嫩肩膀。

 

“我会见证那一天的到来。”

 

去把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变成你所期望的故事。

 

万敌握住了他,就像握住了整个世界。

 

“你还活着,救世主。”

 

【八】

 

「英雄、神明、傀儡、囚徒,究竟谁是你?你又是谁?」

「我只是故事里千万张不认命的面孔之一。你看见的,那就是我。」

 

“——这便是发生在欧瑞尼亚的故事的全部了。”

 

开拓者至此搁笔。

 

这个故事已经告一段落,过去之外,是更遥远的未来。

 

那平凡的人们…

 

被遗忘的时光…

 

如我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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