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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茨】终极
江湖煮沸 2016-11-28

终极

 

*有部分内容向井上雄彦大人致敬,故事情节和形象上有所借鉴。

*大概想写一写类似于“日本观念中男子汉视角下的强者文化和茨木追随酒吞的理由”,不像游戏那么痴汉好玩,更多了一点刻意严肃的解读。然而终究自己也并非真正的男生,要发掘那种武道的强者之路的心理距离还是距离太远了,所以本篇可能更多是一个勉力尝试的结果。

*年纪大了就不爱写风月,每每行文哪怕写CP也寡淡无味,这是我的锅。

*弃权声明:他们属于网易,属于阴阳师,不属于我。

*谬误之处欢迎捉虫。

 

 

——即便自己已彻彻底底地被击败,争取胜利的意欲仍是源源涌上心头。

 

——天下无双,何足挂齿。

 

 

 

 

什么是鬼呢?什么是鬼的生存方式呢?

 

如若你将这个问题拿给不同的鬼,答案绝非唯一,每一种“鬼”的出现都有它自身的契机,但大体来说,必定是存在不可解的执念和它们自己的鬼道。

 

譬如那执灯者,流传在世间的百物语的夜谈仿佛开启了冥国的绘卷,有说法是,百物语本身是一种召唤亡灵的术法,以言灵存在的众人的鬼之力,将之汇聚,即可颠覆三界众生的戒律,洞开阴阳之门。

 

然而真相为何,往往却是淹没在传说里。

 

想要阴阳逆转的黑晴明不曾遍寻天下悲欢,正如你如果去问那青衣女子,得到的不过是对于九十九而止的遗憾。

 

也许无数个玩百物语的夜里不圆满的期盼凝聚了青灯的怨力,也许有一朝第一百个故事现实终将招致灾祸,但成为了现在的“鬼”,当初的选择便已是不可考了。

 

人们所熟知的为鬼的典型,莫过于络新妇和骨女了吧,负心薄幸招致了怨恨,死去的人怀抱着强烈的恨意和复仇的执念,化为了鬼,即便憎恶得到偿付,却也无法消弭,在世间用畸形的全新的姿态存在着,驱动的原生力量也早已面目全非。

 

——是嗔痴怨恨呐。

 

三千世界,六道轮回,大抵,鬼就是这样不可语,不可消解宿怨的存在了。

 

 

 

 

发生在平安京的事情平息后 ,酒吞童子与茨木童子又回到了老地方喝酒。

 

虽说是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物,风也从树林间若隐若无地搅来,两个人之间保持着默契的缄默,明月的清辉下扬起的飞舞的叶闪着光,让人想到了安倍晴明院中的落樱。

 

但到底有一些什么是不一样了。

 

对于男人来说,最不可信的话是在床上,最可信的话是在酒桌,喝酒是一件放肆纵容的事,也是一种试探的方法与手腕。

 

酒至半酣,酒吞童子故作沉醉,揽过肩头问熟识多年的“挚友”。

 

“为什么宁愿丢掉大江山的事务也要来找我呢?可不要说些本大爷听够了的废话啊,你明知道的,我对安倍晴明的怨恨。”

 

茨木童子的鬼眼金眸眨了眨,瞬息中钉在了他友人的面上,让酒吞童子觉得有些刺目。

 

“正因如此,才必须是安倍晴明啊。”

 

“哈?”

 

“我曾经见过的君临大江山的你,无比强大,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你从那个女人那里找回自己。”

 

“……所以说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你以前就啰嗦烦人,难道都不知道阎摩、大天狗、荒川那几个也是很强的妖怪么?”

 

茨木认认真真地把酒碟放在了身前。

 

“吾友啊,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和聪明的头脑,还冷静理智,是站在鬼族顶点的妖怪。”

 

“六道众生,万物生灵都不过是三千世界的沧海一粟,一旦松懈就会被其他种族欺凌、玩弄,甚至屠戮。”

 

“吾辈鬼族乃是仇恨与怒火铸就的生物,而作为妖怪,不仅仅是统御鬼族,还需要和人类甚至其他存在争夺抢掠。要使鬼族永不懈怠,领导他们迈向强大的道路,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他们做不到的,真正的强大。

 

 

 

 

什么是强大?

 

为什么要强大?

 

拥有了力量的强者应该如何做,应该走上何种道路?

 

这些都是年幼时的茨木不曾思考和理解的问题。

 

儿童的思维是直线的,大人的却是多维的,所以摄津时代茨木对于强大的所有认知和记忆,就是当他被村里的小孩叫做“鬼之子”并且被扔石子的时候,如果他能做到像山林中的狼王那样凶恶的眼神,就不会再有疼痛和辱骂。

 

人们将会对他敬而远之。

 

人这种生物是群居动物,要吃饭,要交流,要在这个叫做社会的体系下存活,茨木不懂养父母的恩,但知道他们曾经给过自己吃的,他也不懂村霸的仇,但是他知道那些那些村民盯着他看,在他走过之后,还会有嗡嗡嗡的说话声,查查切切的。

 

十几岁之前的茨木就是这么野蛮地生长起来的,带着野兽的丛林法则。

 

人这种生物,对于自己不了解的存在就会产生畏惧,会试图扭曲和转化它,最终达到安慰和保障。对于凶悍的鬼之子,退避抗拒是人之常情,这并不是什么有失高尚的做法。

 

只是,这个孩子从未有机会走入“人”的世界而已。

 

鬼之子是什么都不懂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生物的本能教给了他防御与反击,并且通过日复一日的反复训练,强化了这种渴望。

 

——对于强大和实力认同的渴望。

 

也就难怪当桥中的倒影诞生了茨木童子之后,成为妖怪的人是欣喜若狂的。

 

“若有人欺你、辱你、憎你,当如何?”

 

“我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大概初生的妖魔鬼怪都有那么一段“狂”的经历,茨木也曾经就这么一路一声不吭地杀向前方所能见的所有妖怪和人,激烈地战斗,穷尽武力,享受在爪尖的黑炎与血腥,若是负伤险胜,才会在对方临死前丢下一句看得起的话语。

 

“吾名茨木童子。”

 

这是鬼强大的道路,狭路相逢,抵死以战,血肉相食,蒙昧、腥膻、癫狂,唯有活下去的才是胜者,踏上这条修罗道路,便决定了终有一方会死在另一方的妖力之下,最终用血肉祭奠失败。

 

茨木童子看不起死亡如草芥的人和妖。

 

死亡只能是因为不够强,而他要变得更强。

 

——你愿意流浪不定么?

 

不会饿。

 

——你愿意被人扔石块么?

 

不会疼。

 

——你愿意被人窃窃私语么?

 

不会有声音在你耳边喧嚷。

 

站在戾桥上他看到了什么呢?从茨木村的少年时代,一个男孩子孤零零抵站在田埂上,周围都是魍魉的虚影,明明白白是人影,却黑压压地一片,不知道在说这些什么,茨木恍恍惚惚觉得脑子里嗡鸣得疼。

 

杀。

 

杀了。

 

杀了吧。

 

他看着幻象里,男孩子砍下了右手,用左手举着右臂的残肢,疯狂地挡开了周围的一切。

 

然后眼中陷于一片黑暗。

 

安静。

 

内心宁静。

 

茨木觉得他很满意。

 

再抬头,世上便少了鬼之子,多了茨木童子。

 

 

 

大江山是“与谢的大山”,相比其他地方,最出名的便是云海风光。

 

当初年轻好胜年纪的酒吞童子,曾经与茨木童子一道,在子午的暗夜出发,去攀登接近千米的山巅,以便一睹云海日出之美。

 

妖鬼力量最为强劲的阴时正是日出之前,然而旭日初升之后,鬼之力便会因为日光削弱,所以需要赶在日出之前到达。

 

而彼时的酒吞和茨木还很年轻,那份骄狂的自信下,出发的时刻晚到逼近晨时,这便意味着要及时到达的话,即便是实力强过大江山诸鬼的两位,也必须全力以赴地赶路不可。

 

因着实力的不同,酒吞费力登上山顶的时候,四野里还是黝黑一片,浓郁的阴暗包裹着四周缥缈的湿气,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有几颗星斗渗漏的光垂在天幕上,依稀可见。

 

酒吞回头,黑漆漆的夜幕里完全看不到另一个家伙的身影,他朝着来路的小径里大声吼,回声荡在山谷里变得有些森森失真。

 

“——喂,茨木童子,你这家伙难道还在山脚磨蹭吗?!”

 

大概是在声音从蜿蜒的第一个幽径里,有些嗡鸣的回声传来。

 

“吾已经可以看到这边的顶峰了,随后便到!”

 

虽然听声音已然近到路程无多,然而光线太过昏暗,这让酒吞童子彻底抛弃了耐心,放弃在影影幢幢中辨别哪些轻微摇动的地方可能是那个落在后面的拖油瓶。

 

“啧。真是弱啊。”

 

扭头看向眼前崎岖嶙峋的山巅平台,找了个稍微平缓点的地方,酒吞童子整了整衣裳下摆,抱着手臂,斜倚着酒葫芦坐了下去。

 

还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分。

 

酒吞童子掏出了酒葫芦,狰狞的利齿张口吐出了他惯用的浅浅的小碟,掉个头拔掉酒塞,清酒的香气便弥散而出,合着周围的雾气笼罩了山顶和酒吞童子。

 

他把酒葫芦撑回背后,卡在山石和后腰间,靠近圆滑的拗缝倚住,手中的酒便朝着喉咙汹涌倾倒,一直从水平仰到垂直。

 

十分勇武义气的喝法,大抵在平民欢聚居酒屋时,不少此类豪饮。

 

擦了擦口角的酒渍,清冽的口感让心情格外好,从攀登的费力中放松下来,酒吞童子看着天边渐渐熹微的鱼肚白,有些期待。

 

“倒正好赶上日出啊……也好,这大江山云海横绝京都的风光,便领教一下吧。”

 

日光初生,一切都泛起了光,短短的时间里,所有沉睡在黑暗里的事物,都显示出了原本的姿态。

 

“——什么,这”

 

酒吞童子的紫眸有一瞬间收缩成针,他甚至有些惊讶地站了起来。

 

日出中的平安京染上了佛国的金黄璀璨,远远延伸出方圆气象万千的四方城门,结界的祥瑞之气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呼应这力量的是同样巍峨相对的黑夜山,延绵起伏至低洼暗影中,仿佛直通九幽黄泉。甲武信岳发源的荒川逶迤蜿蜒,更遥远的地方,爱宕山的朦胧斑驳几乎是相对而出的巍峨了。

 

云海泛起了福泽,却颇有群峰雄踞的态势。

 

此情此景,酒吞童子内心有了一丝明悟,这种感觉是久不曾为的,远在寺庙里禅宗修行时的顿悟。

 

“原来是这样吗……”

 

他笑着坐回去。

 

“这就是顶点的风光啊……还真是活该。”

 

“哈哈,不过也好。”

 

若有所思的鬼王,看着京畿四野。

 

“都是些无趣的家伙啊,不过也罢,我只要考虑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山巅之上,响起了鬼王桀骜狂肆的猖狂大笑。

 

但他不曾留意,在小径的尽头,追随而来的茨木,看着原创日出之阳光芒万丈里,有红发如云,焚烈山巅,声震松涛,撼谷如摧。

 

那时候的茨木站在山巅的一步之遥,他的心底突然就蹦出来一个念头。

 

——这就是我的挚友,酒吞童子!君临妖族巅峰的男人!

 

那是茨木此生难忘的背影和身姿,在此后很多艰难的时候回荡在他脑海里,咆哮如云。

 

 

 

酒吞童子最初是不懂的。

 

他只是有个习惯,在花楼里睡过的女人,肉体姣好的,吃起来也会是上等的口感。

 

倒也不是说多么喜欢这种在人类看来悚然的怪癖,只是说达到了一定的层级和能力,追求享乐是生物的天性,而酒吞童子并不拒绝这种看上去有些血腥残酷的盛宴罢了。

 

譬如人类,在有能力获得山珍海味之后,也会讲究鱼翅燕窝鲷鱼昆布,用上好的材料铸就美食,本来就不是妖怪的特例。

 

毕竟他食用的是肉质娇嫩的女子身上,最姣好、干净,又好啃的部分。

 

遇到反抗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不仅仅是求生的花魁太夫,他选择的女子大多容颜貌美身姿卓越,没有两个武力勇者的相好反倒说不过去。

 

这些人类的蝼蚁总有意图英雄救美的,虽然最后都成了去三途川报道的冤魂,连吃的兴致都没有。

 

那个武士给他留下印象的原因也在于此。

 

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姿色的歌姬,在游荡的路上实在没办法了勉强塞牙缝的女子,才刚要下口,却被人从门外踢开门板,酒吞童子已经可以做到毫不生气和颜悦色地看向送死的家伙了。

 

和以前的武士不一样,门口那个差点没让他笑出声来。

 

抖抖索索的双腿,闪烁着害怕的双眼,甚至喉咙还咽下去了一口唾沫,发出了隐隐的哽咽声。

 

“……放、放开……惠……惠子……惠子小姐!!”

 

被人打搅用餐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妖怪的话没那么多讲究,酒吞童子大爷把手里的女人随手往地上一掼(这让门口的胆小鬼男人又是一阵担惊受怕),拍拍身后就站起了身,狰狞口器的葫芦正对着双腿打颤的人类。

 

“又是来送死的啊,真是倒胃口。”

 

男人似乎快要哭出来了,却向着门里迈进了几步,狠狠地抽出佩刀摆出了战斗姿势。

 

“太郎君?!你怎么会在这儿?”

 

花楼女子惊恐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可言喻起来,这女人忽然就发了疯,生出了胆子扯住了妖怪的腿,尖声嚎叫。

 

“——跑啊!快跑!会被吃掉的啊!!”

 

酒吞看着自己被扯住的腿皱了皱眉,不是不可以踹,但他没有把食物踢成烂酱的习惯。

 

“没事的惠子小姐,我马上就来救你。”

 

那男人似乎是哆嗦着掏出了什么酒来喝了一口壮胆,酒吞看着他眼泪都下来了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我们家时代作为道场存在,我是一个无能的人,没法传承下来祖业,甚至连赎回你的钱都出不了,但是啊,那时候的惠子小姐能够给我唱一曲响鼓的市谣,还请我去夏日祭喝酒,这些……这些我都记得啊!!”

 

“所以,今天,是我报答你的恩情的时候了。”

 

酒吞从那刀锋上感受到了熟悉的佛光,那是还在寺庙里的时候接触过的法器,不过现在对于妖怪的他来说,已经是危险的利兵了。

 

……但是用刀的人腿都还打着摆子,实在是让人看着烦躁。

 

耐心全无的酒吞一把挥开了腿上的累赘,转身一脸邪笑地开了口。

 

“哈,别开玩笑了,本大爷我可是……”

 

下一秒那武士的眼神就变了,犀利得闪出寒光,还没等酒吞反应,佛兵在空中绕了个弧线,便以惊人的速度砍杀过来。

 

酒吞童子堪堪侧过头,避开了锋刃,急急退开几步。脸上有些辣,仔细一抹,却是刀风挂出来一道血津,再一看,空中还飘散了好几捋削掉的头发。

 

——这估计得打单边的刘海了。

 

而那人类错个身,反手刃锋又斜批了下来,竟然是个背后招。

 

“——邪魔伏诛!!”

 

鬼这种生物是见不得血的,酒吞童子抬手摸到自己受伤的血,也发了怒,登时瘴气弥漫,一阵强劲的威压从胸口发出,将人震了开去。

 

再抬头,大鬼从瘴气中出来,身上已是狰狞的暗黑之色,电光四溢。

 

“现在滚还得及,蠢货。”

 

回答酒吞童子的,是武士举起的刀。

 

……

 

人类到底不是鬼王的对手,肉体倒在地上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了,旁边的女子也惨不忍睹,完全没法再入口。

 

酒吞童子阴沉着脸收起了鬼葫芦,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窝囊的男人居然有本事伤到自己,他看着鬼葫芦上坑坑洼洼的裂纹有些阴晴不定。

 

更糟糕的是那种心头既窝火又陌生的感觉。

 

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两个人类,思考着要怎么折磨他们发泄自己的怒火,但其实现在的局面又很无可奈何——这两人大约是死得差不多了,只是可惜了他的食物。

 

“本大爷要砍了你的脚,然后是手,分开斩断。”

 

“……真是……凶暴……的妖怪……呐。”

 

男人奄奄一息,却还是努力睁亮眼眸瞪视着眼前的大鬼,这让酒吞童子几乎生出这人并未输的错觉来。

 

酒吞的狂气散去了,很平静,他看着血泊中的人,不知为何没有胜利的狂放和喜悦。

 

“我问……你,你可是……妖……怪的……强者?”

 

啧,都快死了还想搞些什么啊。

 

“本大爷是酒吞童子,百鬼之王。死在我手上算你有点本事,人类。”

 

“百鬼之……王……咳咳!”

 

男人的嘴唇已经有些发麻,失血过量和全身的伤处开始眩晕和麻痹,但他还在和死亡做挣扎。他努力看向自己战斗的对象。

 

“你很强……但不……够……”

 

“哈?你说什么?”

 

“你没有……”

 

男人转头,看向早已死去的心爱的人。

 

“你只是……孤……独的……一个……酒……”

 

他的头偏了过去,眼睛睁着,渐渐泛起了眼白。但死去的人脸上,表情浸在鲜血和碎肉里,有种柔和的美感。

 

酒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走掉,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死去的人类,男人和女人。

 

很久很久。

 

那时他并不懂这种让懦夫勇敢的力量是什么,这是住持不曾教导他的,身为人的部分。

 

鬼葫芦上还沾着血迹。

 

而尸体渐渐冷透了。

 

 

 

酒吞童子还是伊吹山神子的时候,在寺院里住持力排众议要他继承衣钵,其实他是没什么感觉的。

 

佛法和天边虚无缥缈的晚霞一样,对于活着的人,无可无不可。

 

老住持并不强求神子,当年他给出的理由也不过是“这孩子有灵根和悟性”,外加扯淡的神子学说,可是在教育上,酒吞童子感受不到佛经中的诸般业力,六道之苦。

 

他只能感受到大人们对这位权柄继承人的不满和排斥,在寺院这样的清净之地也无可避免。

 

将要怎么办呢,其实老禅师内心也有些不安,毫无滞碍的心灵才能前往真正的佛国乐土,但酒吞在庙里的表现,比起“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明镜莲台,更像是对于一切的漠视。

 

这种无悲无喜,即是伟大的超凡,也是无根萍的心灵孤岛。

 

物哀无常,凡尘焦土,没有什么是永恒不朽的,即使是强大的妖怪们,也需要及时行乐,有些是酒吞当年不懂的,有些是他后来明白的。

 

可是这孩子还那么小。

 

不过对于禅修来说,这一切还太过遥远了,老住持只是乐观地相信,未来这孩子会有入世修行,他会遍尝人世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他也应该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勘破红尘本相。

 

他会变得足够睿智和强大。

 

到那时,应该会有人和他同道,给他支撑,与他情同手足,如同兄弟。

 

——会有这么一个人的。

 

于是,面对质疑,禅师只是微笑着告诉他们:相信未来吧。

 

 

 

红叶是无可言喻的美人,这酒吞知道。他百年妖生,遍历山河,见过无数美人,都如惊鸿一瞥,当时在心湖略过优美的身影,却掀不起一点波澜。

 

只是当他看到当初的女子为了一个承诺,从丑恶的腐蚀中挣扎着勇敢地杀人蚀骨,在那种病态的欢喜里,他仿佛看到了那对倒在血泊里的男女,那个男人最后偏头看向女子的那一眼。

 

身为鬼王,这世间诸多事物,唾手可得,然而得不到的那些,变成了不可说的隐秘,变成了孑然一身的孤酒。

 

——这让他嫉妒到疯狂。

 

 

 

茨木每每向晴明院中的式神们夸耀挚友的时候,其实他是知道这些小家伙心存敷衍的,正如他也清楚大江山上的妖怪们多多少少对于酒吞童子之名心存畏惧,却把他和四天王当成了切实的管理负责人。

 

他不在乎。

 

或者说以他的能力所限,只能是做到这一步,信或不信,却不在他的在意范围。

 

那些不明白道理的,觉得自己帮酒吞童子做了许多,而鬼王本人嫌弃不已。

 

然而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是茨木如流浪的野兽无知无觉百年之后,第一次醒来,有了什么想要去实现的愿望。

 

——那个男人击败了他,以绝对的实力。

 

他第一次体会到想要报答和辅佐的狂热。

 

 

 

……

 

“啪嚓——”

 

白色像是流星一样后仰着跌出去,一路在砂石里滑出尖利刺耳的撞击声,直到撞上远处3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为止。那弹丸般的力道生生将树拦腰撞断,纤维管在一瞬间大量爆裂,蓬出漫天粉尘,弥散开来,生出诡异的安静。

 

——噗咳!

 

酒吞实在是支撑不住,身子抱臂,险些要摇晃得站不稳,失血的眩晕和内脏的痛楚还在侵袭着大脑,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晕眩,这种晕眩似乎减轻了肋骨断裂的幻痛,让他眯了眯眼,有些视线迷糊。

 

远处,烟尘里模模糊糊显出一个破破烂烂的身影,白色的毛和黑紫色的褴褛衣衫,四仰八叉地挂在断裂的树杈顶上,好歹没有再动弹的迹象。

 

总算安分下来了……么。

 

酒吞喉咙里一阵腥甜,条件反射地捂向嘴,再摊开却是一滩鲜红色的血渍。

 

他觉得自己被空气中的鲜血刺激得有些发狂。

 

这种激动的成因主要是愤怒,这么多年以来,酒吞童子这个存在已经太久没有在觉醒瘴疠的状态下伤得那么严重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居然是那个只知道乱抓鬼手的白毛小鬼。

 

不过,相比酒吞,那家伙已经被打得退回原型,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了。

 

拖着步子一瘸一拐地走到跟前,酒吞看那家伙眼珠开始有了神采,但只是怔愣愣地看着自己。

 

——好不容易从狂化里复原,却原来是个傻的?

 

大约也是看到那个同样还保留着战斗的野兽眼神的人不满地挑眉,茨木颤颤巍巍地翕动唇舌。

 

“吃……”

 

“啥?”

 

“吃了……吃我……”

 

“吃你?”

 

“快吃……”

 

酒吞这个气,打了这么惨烈的一架,却原来褪去瘴气是个傻脑子的,白瞎了他那一手地狱招式。

 

于是仰躺在圆木上动弹不得的茨木,眼睁睁看着这个暴戾的红发饿鬼取出了一只奇怪的大葫芦,扒开塞子就往自己喉咙里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呛得茨木头晕眼花。

 

那个人倒是裂开了嘴,勾出一抹狰狞笑意。

 

“想死?没那么容易。”

 

茨木不太懂,从他有记忆开始到现在的百年间,胜者食,败者戮,他还没碰到这样失败了没有被马上吞噬殆尽的情况。

 

于是只是看着他,躺在半截大树上,全身破碎的骨骼和错位的筋腱都在呼痛,伤口在弥合,意识也开始重新归于模糊。

 

口中残存的辛烈似乎是酒气……?

 

熏熏然醉去的最后一刻,茨木耳畔听到那个男人有些霸道的询问。

 

 

“哼,混账小鬼,你可想变强么?”

 

 

……

 

茨木没有死,也没有被吃掉。

 

再一次从野兽般食人的混沌中觉醒,看到的便是那个嚣张而不可一世的男人。

 

他教会茨木变强,并且让他第一次体会到想要尊崇的,友善的情绪。

 

后来茨木便跟在了酒吞身边,再后来有了大江山和四天王,有了寨子。

 

时隔百年,此种心情太过珍贵,以至于茨木常常对着这样的愿望手足无措,只能倾尽全力,除赤诚无以为报。

 

曾经在摄津,空无一人的田野上,茨木也曾经远远看过一起互助协力的小孩们玩耍,他记得不多,但这似乎确实应该是朋友。

 

所以他面对这样的感激涕零,唯有以所知中最高的“朋友”,加以相称。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酒吞是被一阵隐隐约约的笑闹吵醒的。

 

“……可恶,烦死了。”

 

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是安倍家养的那几个精力过剩的小女孩式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自己闹腾也就算了还撺掇着那几个没脑壳的男孩子式神也去胡闹。

 

对,说的就是那个天天摇着扇子找美女的怂货狐狸。

 

酒吞压下心底的烦躁,强自闭了闭眼,发觉被吵醒了确实睡意全无,简直是心头无名火起。

 

“需要赶走他们吗?”

 

含着下巴,酒吞童子这才发现胸口那团白毛摩挲摩挲地左右垫了垫,索性转了个方向冒过来,树杈形状的角从肩胛骨磕过去,有些微微的划过的触感。

 

茨木童子没有早起的习惯,却应该还是被这些小鬼吵醒了,此刻正一手揉着睡眼,一手撑在酒吞肋骨和胳肢窝夹缝里,迷迷糊糊地从上至下俯视着自己的挚友,大有一声令下就杀出去教训那些冒失鬼的意思。

 

“得了吧,外面正下冬雪呢,别跟那些家伙一样闹腾。”

 

腾出手把人塞回被窝,严严实实地掖好角落,冷空气冻得手臂都一阵哆嗦。

 

“你那身出去迟早感冒。”

 

被子边盖到了茨木的鼻梁,清醒过来的妖怪橙色眸子转了转,侧面看着酒吞童子,想解释说地狱鬼手那一身正装有毛羽轻裘,还是比较保暖的。转念一想,酒吞童子想的比他多,这么说总归是有他的道理的,捂在被子下面传来有些嗡的声音。

 

“好的,吾友。”

 

“不是说不让你出去,昨天晚上本来就休息得晚,哪有那些小孩的精力。”

 

酒吞自己也往茨木那里靠了靠,手臂蜷了一个比较舒服的角度,搭过肩头,视线转向屋外时挑起了眉,对着喧闹的方向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等睡醒了我陪你出去。”

 

茨木童子的眼光中顿时闪现出光彩。

 

“要来打一架吗?”

 

酒吞的表情更嫌恶了,他扭头恶狠狠地把人往被窝深处塞。

 

“赶紧睡你的,睡醒了再说!真是麻烦!”

 

茨木童子听到这里便满意了,可以想见,到了中午他们可以在结界里难得地过两招,之后还有好酒,两个人可以边用小火炉烫酒,边赏冰消雪融的庭院,聊聊琐碎的事,潇洒快活。

 

——今天会有舒服的暖阳吧,真让人期待呐。

 

酣战的快意占据了茨木童子的脑海,渐渐浸染了缠绕的睡意,它们挂在眼帘的羽睫上,慢慢地、温柔地覆上了眸光。而在一旁,酒吞童子早已沉醉入梦去了。

 

……

 

“不要给别人造成困扰呐,安静一点,带你们去京都玩探索游戏好不好?”

 

庭院里,姑获鸟对着不满的小孩子们用羽翼悄悄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带着他们往外走。一手抱一个孩子,她转头看着至始至终没有开启的纸扉,眼底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祝你们有个好梦。”

 

 

十一

 

——吾知吾不能敌,然,请战一场,叫汝知我,棋逢对手,狭路相逢,乃浮生一大乐事。

 

——本大爷不介意当这个鬼王,只是,比起最强,想成为最强者的理由重要得太多。

 

 

 

 

 

*一些别的事:

1:两个人到底还是没能成功赖床,隔壁黑夜山的大天狗领着小达摩来突破结界,被鬼手从档缝掏了个对穿。

2:姑获鸟是感受到了R卡无知无觉的威压才赶来的,妖气源头是酒吞童子。

3:酒吞身上带的是轮入道而不是地藏,他并不知道住持曾经艰难地选择了相信和期许,但为了打败黑晴明,他偷偷摸回寺庙换了御魂,为了守护自己的朋友——到底殊途同归。

4:茨木童子初见时被重伤,酒吞童子看不下去这蠢货死不明不白,用神酒给他续了1s。

5:生死搏杀的人很强,但比那更强的,是为了某个执念或愿望,堵上性命的觉悟。

6:他们间的战斗会一直持续,胜负仍是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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