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
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
没有芳艳不终于雕残或销毁。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雕落,
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这诗将长存,并且赐给你生命。
饕餮的时光,去磨钝雄狮的爪,
命大地吞噬自己宠爱的幼婴,
去猛虎的颚下把它利牙拔掉,
焚毁长寿的凤凰,灭绝它的种,
使季节在你飞逝时或悲或喜;
而且,捷足的时光,尽肆意地摧残
这大千世界和它易谢的芳菲;
只有这极恶大罪我禁止你犯:
哦,别把岁月刻在我爱的额上,
或用古老的铁笔乱画下皱纹:
在你的飞逝里不要把它弄脏,
好留给后世永作美丽的典型。
快使爱成名,趁时光未下手前,
你就挡得住它的风刀和霜剑。
这样,我曾占有你,像一个美梦,
在梦里称王,醒来只是一场空。
而你却将长埋在人们眼睛里。
我这些小诗便是你的纪念碑。
为你守夜,而你在别处清醒,
远远背着我,和别人却太靠近
对你的赞美 将在万世万代的眼睛里彪炳,
直到这世界消耗完了的末日。
这样,直到最后审判把你唤醒,
你长在诗里和情人眼里辉映。
你将永远闪耀于这些诗篇里,
远胜过那被时光涂脏的石头。
当着残暴的战争把铜像推翻,
或内讧把城池荡成一片废墟,
无论战神的剑或战争的烈焰
都毁不掉你的遗芳的活历史。
风流的妩媚,连你的恶也妩媚
你是座收藏已往恩情的芳塚,
满挂着死去的情人的纪念牌
转战沙场的名将不管多功高,
百战百胜后只要有一次失手,
便从功名册上被人一笔勾消,
毕生的勋劳只落得无声无臭
你的真容被诬作诗人的疯狂,
以及一支古歌的夸张的节奏
被上苍的星宿在冥冥中牵引;
当我发觉人和草木一样蕃衍,
任同一的天把他鼓励和阻挠,
少壮时欣欣向荣,盛极又必反,
繁华和璀璨都被从记忆抹掉;
于是这一切奄忽浮生的征候
便把妙龄的你在我眼前呈列,
眼见残暴的时光与腐朽同谋,
要把你青春的白昼化作黑夜;
为了你的爱我将和时光争持:
他摧折你,我要把你重新接起
并非从星辰我采集我的推断;
可是我以为我也精通占星学,
但并非为了推算气运的通蹇,
以及饥荒、瘟疫或四时的风色;
我也不能为短促的时辰算命,
指出每个时辰的雷电和风雨,
或为国王占卜流年是否亨顺,
依据我常从上苍探得的天机。
我的术数只得自你那双明眸,
恒定的双星,它们预兆这吉祥:
只要你回心转意肯储蓄传后,
真和美将双双偕你永世其昌。
要不然关于你我将这样昭示:
你的末日也就是真和美的死。
寡妇,靠儿女们的眼睛,
反能把良人的肖像在心里长保。
这样,即使你长辞,死将奈你何,
既然你继续活在你的后裔里。
你是你母亲的镜子,在你里面
她唤回她的盛年的芳菲四月:
同样,从你暮年的窗你将眺见
— 纵皱纹满脸—你这黄金的岁月。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