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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东风(十一)
潋滟唐 2021-03-02

前文传送:碧血东风(十


午后斜阳透过云层,照进老旧的木制窗棂在地上投下浅淡的光晕。


帷帐之内,躺着的人沉眠未觉,一张姣好的面容依旧苍白却褪去不少疲色。坐在床前的人收回对方搭在腕子上的手,旁边的人便当即凑过来。


“怎么样?”


“虽然伤疲许久但并无大碍,只需休养即可。”


紧张许久的苗疆小王爷似是松了口气,蓝衫青年扬起目光向上扫了一眼,另一只执扇的手微遮了半张清冷的面容。


“……可惜。”


淡淡的自语却是没有逃过对方的敏锐听觉,大抵是两人离得较近,神蛊温皇清楚地瞥见这人酒红色的刘海儿下的俊朗眉眼皱了些许。


“怎么了?”千雪听出来对方话没说完,却见人没继续就有点儿着急,“拜托心机温你不要总是话说半截儿行吗……咱姐到底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


“若是小王爷早些关怀备至,明月小姐说不定就还能另择良人。”


“……”


好半天千雪孤鸣才皱眉试探道:“你该不会是……”


似乎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温皇只是径自站起身,理了理长衫便走出了偏房。


小王爷只身愣在原地片刻,随即好像明白什么一样好不容易绷住情绪快步退出房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智者们平时为什么都不愿意好好说话,心机温本来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跟智者们待得越久就越喜欢变着花样玩。


最聪明的人却往往容易在最简单的地方转死脑筋——


千雪孤鸣退出来时便看见神蛊温皇站在走廊的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皇平日里就那一身蓝色的袍子,颜色本就清清冷冷的,加之还珠楼主其人的傲气和优雅,硬是给穿出了一股子神秘和贵气。越发随性的青年摘了长帽,便仅留下发冠上的缎带偶尔垂到肩上,经久也得不到主人家的“扶正”。


别说懒,说懒就是挚友。


此刻青年大半张面容都藏在了阴影里,高冷难以琢磨的还珠楼楼主一向不屑将情绪表现在脸上,俊逸的眼角眉梢间起伏波动便是生杀决断的果敢,不过大抵只有为数不多与其亲近的人才知道,淡漠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其人许许多多难觅又纯粹的别致。


他千雪孤鸣有幸就是其中之一。


然后凭借这份有幸,又能十分精准地抓住毫无破绽天下第一的软肋,就很让人得意了。


转头便将千雪孤鸣略显泼皮的笑容尽收眼底,神蛊温皇只淡然一瞥:“你的这个表情,总让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别这么说嘛,”千雪凑过来,笑着挨到青年肩膀旁边儿,“好友凝神风采、多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温皇挑了挑眉:“……不错,文采有进步了。”


千雪无所谓笑笑,有别人在的时候他急着插话是不愿意被晾在一边儿;没人的时候能欣赏这人的精致表情也没吃亏。


“别说我了、说正事吧——”


蓝衫的青年转过头,小王爷看见对方眼底掀起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也收了面上耍赖的玩味,只顿了片刻就替人开口:


“你觉得史艳文有问题?”


千雪说这话的时候放轻了声音,神色却是极其正色的,俩人站得挺近,背光的一小方空间里,温皇甚至能看见那双宛眸子里水天一色的蓝。


外人权当苗疆小王爷是个两肋插刀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实则也是,但若要以为千雪孤鸣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好先生那便大错特错了。千雪孤鸣从不自诩为智者,是因为他不愿意踏足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


又或许是因为,人情冷暖,他看得最明白。


温皇早就知道。


那片深蓝中的清澈平静,也能沉下千丈波澜。


千雪见对方一直没回话,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走心的话,便倒回过去琢磨先前的说辞,带了点儿讨好的语气,冲着那边笑笑。


“我不是在帮史艳文说话啦……不过当下这种时机还是不太合适——”


温皇看了他一眼:“你以为罗碧不知道吗?”


“哦……我也觉得藏仔不傻。”


青年淡淡看了他一眼,“……有问题的不光是史艳文。”


“?”


“我此前请冥医在京城探听了一些消息……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千雪一愣。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去探究史艳文的背景。


五年前,从这个白衣少年出现在罗碧身边,温皇和千雪第一眼便知晓其绝非易与。罗碧其人似寒冰烈焰,言行的温度与人疏离却通透得很,是非棱角分的明白;史艳文却像此间流水,温润柔绵可浸万物,但其内里静深广袤难窥边际。


而对于千雪和温皇来说,史艳文其人如何以及有着怎样的过去都不甚重要,重要的是他会给罗碧带来什么。


“京城?你又去查史艳文的底细?”


“虽然我并不是去查史艳文的身份……但是结果、往往有意外之喜。”


阳光透过窗格投下薄纱一般的色泽,蓝衫的青年靠在窗边,目光顺着所及之处,檐下的草木新枝已抽出大半,神蛊峰上四季不同,却总是比山下市井间的景色从容缓慢了一些。


这个时候,该是要变了吧。


“你记不记得十多年前,苗疆与中原战事紧张,驻守应天府的兵马出兵不利,反而是江湖势力相助平定动乱,中苗和谈才相安无事?”


“嗯……”


开玩笑,当时他从娘胎里出没出来都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还都是从父王和王叔那里听来的,但小王爷还是忍住了没吐槽对方。


“不然藏仔他们家怎么会有今天、都是当年罗老爷子有功社稷不是吗?”


“为什么。”


“啊?”


“西南本就属应天府管辖,如若真有战事应天府责无旁贷,为何要在战事兴起一段时间之后受诏支援?那前方兴兵的又是哪路的军力?”


“……”千雪眨眨眼,“……这么说的确有些奇怪。”


“我拜托冥医在京城查了相关的记载,发现了当时驻军西南的,恰好有另一路人马,应天府没有第一时间动作,定是上有旨意、待命听候调遣。”


思忖片刻的小王爷开口道:“这么说当时……还有上位军令?”


旁人若说千雪没个王爷的样子便是玩笑话,平日里再开朗说话不着边际的人,也是打小便随同父兄上过战场的。哪怕再怎么不愿意看书,自幼研习兵法、实战观摩也没少过。领兵打仗、战场杀敌,千雪小王爷的眼中,从来不少半点儿的洞察力。


想到什么一样,当事人说到这里又摇头,“这也说不通啊……就算是京师重兵实力雄厚,可边境战况毕竟靠的是实战经验,怎么能轻易换兵易帅——”


“是啊,”温皇眼底闪过一丝清冷的笑意,“临阵换防,调兵遣将,不知道的还以为……中原这次要拱手相让呢。”


“我说,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两国交战天大的事儿、谁敢故意为——”


说了一半截然而止,迎着温皇不语的目光,千雪半天才闷闷挤出一句,“不会吧……你是说中原军里面有苗疆的……这、这不太——”


满心的惊异和不敢置信全写在脸上,但那句笃定的“不可能”却是如鲠在喉。就算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去猜测,也无法抹去一个合情合理的设想摆在面前。


千雪太了解自己的王兄是什么心性。


“……那,我们换一个角度想,”看着千雪的神情,温皇叹了口气,“若是两军暗中没有往来,就算京师兵马不谙布局轻敌败阵,应天府有足掌控战事的能力,最后却是‘出兵不利’被定罪,反而是老局主带领的江湖人物解了燃眉之急。”


“江湖人物藏龙卧虎,多年来与朝堂两不相干,关乎社稷安危之事、朝廷为什么在危急时刻让一支江湖势力参与战事?”


小王爷抬起目光看进对方眼里:“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以老局主的为人,应该不愿意搅和这趟浑水才是。”


“于公若是没有、那么……于私呢?”


“于私?”


千雪愣了一下,江湖人士有私人恩怨实属平常,但——转念想的人又摇摇头:如果真是私怨又怎么会牵扯到朝廷?


温皇转过头看着千雪,慢条斯理地开口:“……如果对方身居朝廷要职,也不是那么匪夷所思。”


一时间沉默如斯,似是反复琢磨着对方的每一句话,青年的神色慢慢从茫然到冥思苦想再到恍然之后的诧异凝重。


“但……”似是相视许久、青年眼底也染上了对方那如墨的暗色,不由紧缩眉头,“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从结果来看,战事谈和、两方皆有损伤根本算不上占了便宜,最后只换来一帮江湖人册封领赏吗……”


“也许……这本来就是目的。”


“你说什么?”


“既然不知道谁占了便宜,那么就看看谁最吃亏就行了。”


“那还用说吗?中原这一仗虽然未失寸土,却损耗不少兵力,应天府整个都被撤裁,兵力重新编整,听说连京城的重臣都动荡了不少——” 


“不错,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小王爷。”


“这明摆着的事儿想想就知道了……”千雪瞟了他一眼,“绕来绕去一大堆,你到底是去查什么的?这些和你怀疑史艳文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窝在长廊拐角的阴影处,温皇的视线穿过千雪的肩头朝刚才的房间扫了一眼,继而从衣襟里掏出一纸信笺,样式繁贵却有些褶皱,上面还沾了些许污迹。


千雪盯着对方手里的东西,目光里写着明明白白的质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温皇缓缓说道。


“那你可知、当年获罪的应天府兵部尚书……是谁吗?”











偌大府邸,昔日雄浑正气,而今因漫天素缟变得清冷萧条了些。平日里点的灯,也似乎暗了几分。


待月至中天,一身水白的人才披着夜色沉沉由远及近而来,从院门穿过中庭,刚进后院就见平日里的居室点着灯,诧异之余几步走近便瞧见了房门掩映里的人。


青年推门而入,想起来什么的人左右瞄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才转身关门:“……明月姑娘如何了?可还安全?”


正气镖局的少局主坐在桌旁,手里捏着一份书册,只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没缺胳膊没少腿、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找不着。”


这么说,人应该是已经送出去了,如若还留在云州城内,不管去哪里都很难摆脱对方的眼线,到时候就更难辩驳。


青年还是惯穿的那件月白长衫,束腰夹袄收在利落的袖口,更显得腰板挺拔颀长,从后面看去,高高扎起的黑发已经长了不少,散开在肩背几处,隐约露出一小段白皙的后颈。


这种将脆弱之处暴露无疑的画面在外人看来倒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史艳文不由转头:“…………你怎么没和小王爷一块儿——”


然而后半句的“照顾姚姑娘”愣是没说出来,察觉到对方闭口不言下的情绪,青年也不多追问,关好房门走到桌边坐下。


“这种事儿用不着我。”


罗碧答的不加掩饰,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茶杯,史艳文察觉出对方语气里有意的疏离,也就笑笑不予追问。


桌上的茶水虽有下人换过此刻也已凉了大半,史艳文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也给罗碧面前空了半下的杯子续了水,两个人各自喝茶一时间也相安无言。


半晌,史艳文放下茶杯:“苗疆大祭司身亡了。”


罗碧也不意外:“你已经猜到何人所为。”


“祭司大人此前到访镖局,言辞闪烁,如今看来,应是与天书一事有所关联……”史艳文说话时没去看罗碧,低垂的视线里闪过一丝黯然,“若我事先察觉……”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史艳文才抬起视线,不知敛去几分情绪:“你那边可有眉目?”


罗碧握着手里的杯子,似乎对体温并不能暖回当中的冷水一样有点索然失味。


“比起那个,还是先说说你的打算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对面的人一怔。


史艳文看着对方的神情,罗碧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但是扫过来的目光里却藏不住意欲穿透一切的锋利,还有那种久违的、宛若置身冰封雪原的寒意。


自从两人数年前的初遇,史艳文便再也没经历过这种骤然紧逼的气场。


“你打算、重新调查史家旧案。”


一时间,史艳文在脑海里掠过许多个说辞,但似乎哪种都没有办法轻描淡写地将话题的矛头转过去,对面的人丝毫没有挪开视线,一双蓝眸里,凝着波涛狂澜之下的平静如斯。


史艳文知道,罗碧是认真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能从罗碧的口中,听到这个字眼。


史家。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将那些错综复杂的过往扯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然后在结痂时再赤裸裸拿出来碾压撕扯。


而今真正要面对之时,心里还有着些许纠结。


但是,史艳文知道,该来的逃也逃不掉。


于是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垂眸,看着杯底残留的一小洼水光映出一双晦明不定的眼。


“那我也想知道,”


再抬起目光时,青年眼中最后一丝踟蹰也消失不见,一双如水的眸子清澈依旧,却已然映不出任何情绪,“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世的?”


史艳文毫不避讳亦无辩解,让罗碧多少有些意外,他径直看进这人的眼中,想要找到点儿什么端倪,半晌却还是不甘一样皱了眉。


“这重要吗。”


似是意料之中,史艳文也不予置喙:“也是义父告诉你的?”


对方只是冷冷道:“那些我早就知道。”


“……”史艳文想了想,“既然如此,小弟如今还想知道什么呢?”


看着这人依旧浅笑的眉目,罗碧却是没由来的怒由心生,本来危如累卵般的紧张的情绪蓦然又裂开了一道冷冰冰的缝隙,任由那些温柔过往都如指间沙悄然流走消失不见。


这个人一贯如此,看似温文尔雅恭顺谦卑,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哪怕狂风暴雨、千难万壑也难以摧折。


“翻案兹事体大、你需要一个契机引对方出手,‘天书’之事则恰好给你提供了理由——这些年你一直在找机会只是苦于没有头绪……”


史艳文见对方放下杯子,继而站起身踱步绕过桌案,慢慢走到他面前,罗碧较他稍高了几分,微低的视线正好直直撞进自己的眼底,那其中的瀚海澜冰似乎顷刻就能将自己吞灭。


他听见罗碧低声说。


“五年前,你就这么做了不是吗?”


当年“假龙泉”一案虽疑点颇多,最终落在被杀官员的贪贿过往之上不了了之,但罗碧怎么也想不通仅仅断剑警示的寓意为何。


后来,他见到了一个小孩儿带来的另一把剑。


似乎一切又蓦然明朗。


“——你到底要做什么?”


史艳文在背光的阴影里看着他,眼中还是一片平静,似乎有一丝柔软明亮的情绪在其中闪过就又匆匆不见,他也浅笑着动了动眼睫。


“这重要吗?”


“……”


罗碧紧抿着唇盯着史艳文,内心的焦躁却是愈演愈烈。他本不在乎这些陈年过往,哪怕知晓了史艳文的身世背景,也从未将其放在心上。身负仇隙又如何?朝堂恩怨又如何?在这一方江湖屋檐之下,他还不曾把什么麻烦当做过麻烦。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当知晓这个人要踏出这里、棋行险招孤注一掷的时候,自己会如此烦躁到翻涌出无穷无尽的怒意。


“你要是敢留下把柄把其他人扯进去……”


“他没机会了。”


史艳文看着他蓦然轻笑,语气却是极冷的。罗碧目光沉了下来,只怔了一下却是脸色丕变,一把抓住史艳文的衣襟将他抵在墙边。


白衣青年吃痛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波澜不惊地看回那双被愤怒染红了的双眼。那其中有诧异、有不解、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怒意……目色贲红宛若狂雷烈焰般久不能平,咫尺之间,史艳文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周身那糅杂着许许多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向自己。


最终,罗碧只是看着他冷冷地这么说了一句:


“我以为你放下了。”


从与他相遇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物。


他们太过迥异、又太过相似,同样的天赋异禀、聪慧果敢,即便抛开彼时那所谓“巧合”的样貌,他们的相遇也绝对谈不上普通。


欣赏、好奇、争胜、默契——每一种情绪都在这些年里悄无声息地滋长、生根,待到察觉之时已然在身心各处盘根错节。


史艳文只是勾了嘴角:“……我原先也以为,自己放下了。”


他又何尝不想放下?


但,风雨再起,铁血铮鸣,一件件一桩桩闯入平静已久的时光岁月掀起万千波澜。当他踏进那个府邸,当他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便知道,他永远也放不下。


罗碧沉声喝到:“你以为我会任你为所欲为?!”抛开是非对错,仅仅是这人不顾一切、打算只手力擎的决绝,便让罗碧努不可遏。


“我知道你不会,”


史艳文抬起手覆在身前攥紧的手背之上,无奈般轻拍了拍,像是无数次给这人安抚宽慰一样,“但你也拦不住我的,不是吗?”


“你大可以一试——!”


话音还未落,罗碧身形却是猛地一颤,只觉五脏六腑内的气血在翻江倒海之后一下子被抽空,顺着四肢百骸直涌上脑海,像是有看不见的铁索千丝万缕将自己从面前之人的身上硬生生拉下来。


“你……、……”


罗碧想要伸手却落了个空,膝下一软便一个踉跄退了两步,恍惚间想起什么一样望向桌案上的杯盏,狠狠咬牙道,“你早就……”


“没用的,此毒无色无味一旦吸入便会麻痹神经,无论武学根基多厚短时间内都会无法动弹——”


白衣青年还是用那样清冷的目光看着他,盈盈的水光中勾勒出对方只手撑着跪地的身体的模样,终是没狠下心向前挪了几步蹲下来。


“……一个死人是没有机会做什么的,”史艳文压下喉间滚过的哑然,在对方涣散的意识消失前接住倒下的身子搂在怀里,衣衫掩映之下的寒光迎着烛火一闪而过。


“你也没有。”


点点斑驳,滴落在地面上宛如雪梅,凛冽夺目。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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