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不要推我了
赵粤10岁那年的暑假,大院儿里搬来了一对祖孙。
她含着棒棒糖,小心翼翼地踩着椅子趴在阳台护栏上,看着底下一老一小沉默着搬那几件虽然破旧却干净整洁的行李,院儿里的李姨似乎有些嫌弃地侧身避开了那个男孩儿。
男孩儿抱着比他个头还高的两床被子往西屋走,视线被挡住,他只能走几步就看一眼。
小小粤在看到那两阶台阶时,着急地挥着小手叫出声儿来:“喂!你小心点——唉呀,我的糖!”
棒棒糖从嘴里掉落,她看着咖啡色的糖球在空中转了个圈儿,然后直线砸在大院长着青苔的石砖上,碎成她看不见的糖渣。
任豪停下脚步,抬头望向3楼那个还没说完“小心”就一脸懊恼盯着石砖两眼汪汪的小女孩儿。
夕阳给老旧的院子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微风吹动柳枝,像拂着女孩儿的发。
赵粤吸了吸鼻子,咽下嘴里余甜,重新将目光投向男孩儿。温暖柔和的光圈覆在男孩儿微长的头发上,她只能看到被子后昂着的小半张脸。
真好看呀!
“粤粤啊,进来洗洗手,该吃晚饭了。”粤爸举着铲子在客厅喊她。
“嗯!”她转头应了一声,爬下椅子消失在阳台。
任豪充满希冀的目光瞬间转冷,抱着被子的手收紧。她只看了他一眼,一秒都没到。
原来,换个地方,他们也还是会怕我。
赵粤最近在大院里和小伙伴一起玩的时候,总能从坐在树荫下一起聊天的阿姨那里听到些关于“新来的那家”的消息。
比如“哦哟才12岁呀就没有爸爸妈妈了,多可怜的孩子······”
或者“听说他为了护着他妈,把自己亲爸捅伤了呀,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还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性格有问题,以后把自己家小孩看好啊,少跟那家接触。”
赵粤有些生气,皱着眉头跑到李姨身边,捏住她的衣角扯了扯:“李姨,爸爸说不可以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妇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大声笑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好好好,李姨不说,让粤粤看笑话了······”
大人都回去煮晚饭的时候,赵粤还趴在洗衣板上玩弹珠。
任豪拖着一袋子塑料瓶进来,她正巧朝他的方向射了颗弹珠。玻璃珠重重落在他脚背上,痛得他缩起了脚趾,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瞬间结了冰。
赵粤飞快把弹弓往身后一扔,大步朝任豪跑去在他身前一步站定,肉呼呼的小脸上全是愧疚:“对不起呀,我刚刚没有看到你。”
任豪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绕过她往家里去。
赵粤吧嗒吧嗒踢着拖鞋跟在他身后,嘴里念念不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呀~”
“我叫赵粤,你叫什么?”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我们差不多大,以后我经常来找你玩好不好?”
任豪被吵得心烦,转身停住,满眼不耐地看向她:“别来烦我。”
“可是······”赵粤往前跨了一步,话还没说完,却措不及防被任豪推倒在了地上。手掌撑在凹凸不平的石砖上瞬间传来痛意,她呆呆望着他,反应过来后张嘴想哭,不知为何却又憋了回去。
任豪看着地上表情疯狂转换的赵粤,怔了一下,最终还是走掉了。
眼底浮起一片浓重的自责与失望,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她什么也没做,他却先推倒了她。脑海里闪过那些人对他的谩骂和指责,可能他们说的没错,他真的是个内心阴暗的人。
赵粤吹着手掌,待任豪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后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拐一拐跑回家中从自己的零食盒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又急匆匆地下了楼。
任豪家租在西楼的底层,年久失修的老楼房散发着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他将瓶子收在一起,用手背擦掉额头冒出的汗,随后拿了件换洗的衣服去井边洗澡。
任奶奶在厨房烧着饭,见他出去,叮嘱了句小心着凉。
少年淡淡嗯了一声,走出大门。
冰凉的井水从头冲到脚,乱七八糟的脑子总算暂时安静下来。他甩了甩头发,挤干毛巾的水擦脸。在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身前抬着小脑袋看自己,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的赵粤。
想起自己刚刚推了她,自责瞬间涌上心口,任豪不太自在地转过身不看她。
赵粤连忙跟着他转了半圈,他继续换方向,她继续追。两个差不了几岁的孩子别扭地换了几次方向后,总算停了下来。
“你不换啦?”赵粤眼里闪着类似我赢了的光,大声笑着问他。
任豪没理她,沉默着擦干上身的水珠后套上了短袖。
“你用冷水洗澡吗,会感冒的呀!”
“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呀?爸爸说经常不说话会变成哑巴的。”
任豪内心极度不屑地哼了声,这么明显的谎话,也就你信。他抬手想擦头发,小豆丁却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抓着毛巾的手瞬间僵在半空中。
赵粤放下吊着的心偷偷呼了口气,她以为他又要推她,见他擦起了头发,才敢继续说:“你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小胖手从背带裤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视线万般不舍地粘在糖上,但还是伸手递给了他:“呐,给你糖吃,你以后不要推我了好不好?”
任豪瞥了眼躺在她手心的糖,喉咙突然有点酸,他眨了眨眼睛,扭过头没再看。
谁要吃糖,又不是三岁的娃娃了。
赵粤他走近一步,献宝似的:“这个是可乐味的哦,我最喜欢吃了,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她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握上任豪的指尖,见他没甩开她,于是得寸进尺地握住一整个掌心轻轻晃了晃,小嘴委屈地说着刚刚屁股都摔痛了,你怎么还是不理我。
任豪心里到底有些别扭,他盯着两个人握着的手,木着脸问了句“那你怎么不哭”。
身侧的小女孩嘟起的嘴抽了抽,过了几秒后憨憨地朝他笑开:“哈哈哈哈其实也没那么痛啦······”
最后他依旧没有接过那根棒棒糖,
却也没有再推开她。
二、我会保护好她
院子里的小孩都怕任豪,那个不会笑、一直板着脸的任豪。
只有赵粤不怕他,也只有赵粤可以跟在他身后,嘀嘀咕咕地说着话,虽然他很少理她。
赵粤四年级开学那天,爸爸骑着自行车送她上学。
她一手一个包子,坐在自行车后座乖巧地啃着,骑在长巷子里时,她看到了背着书包独自走路的任豪。
她匆忙举着手里的包子向他挥手:“任豪任豪,我去上学啦!”
粤父骑得飞快,瞬间拉远了她和他的距离。任豪眯着眼看老远还努力扭过身和自己打招呼的赵粤,早晨的阳光像希望一样一格格点亮整条巷道,心情奇怪地变好,他看着远方的黑影嘟囔:“我知道,我和你一个学校。”
任豪自己报道完后坐在六年级的教室里,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进来,心脏由习惯性地紧张逐渐放松,直到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诶,任豪?”小胖子将书包甩在座位上,走到他面前,一脸惊讶:“真是你?”
他看着他,没讲话。
“真难过,没想到换个学校,还是跟杀人犯一个班级。”
“我没有杀人。”任豪咬着牙反驳,瘦弱的背脊逐渐发颤。
“你撒谎,你明明就想杀了你爸爸!”
周围的同学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俩对峙,小胖子趾高气昂地看着红了眼的任豪,恶意的话不会因为年纪小而迟到:“你杀了人,你就应该去坐牢,你这个杀人犯!”
排列有序的书桌被撞开,小胖子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翻来覆去地哀嚎,任豪握着拳头漠然站在一旁,直到老师将他们两个带离教室。
小镇的学校原本就不大,每个年级一两个班,大多数还是熟人,开学第一天就有学生打架的事瞬间传开了整所小学。
“爸爸,我在这儿!”赵粤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朝窗外刚办完手续回来的粤父示意。
粤父进来,表情不太好。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蹲下朝赵粤说:“粤粤,早上你打招呼的人,是任豪哥哥吗?”
赵粤点了点头:“但是我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他也不用我叫他哥哥。”
“粤粤,以后我们······尽量不跟他一起玩好吗?”粤父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样的话。
赵粤低下头玩手指,鼻尖渐渐晕上红色:“可是······我不找他,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粤父话到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笑着揉了揉女儿粉嫩的脸蛋:“好,那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就跟爸爸说,知道吗?”
赵粤皱着眉想躲脸上作恶的手,却在听完爸爸的话后笑开:“知道!”
“那爸爸先回去了,你要听老师话,不可以捣乱······”
“知道知道!”
“······行吧。”粤父捧着心假装伤心地离开。
走到楼梯口时脚步缓了缓,思虑几秒,最终还是决定往上。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粤父看了一眼孤零零坐着的任豪,小孩握着拳,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您好,您找谁?”班主任站在粤父身后问道。
粤父惊讶转身,礼貌地问好:“您好,我是任豪的叔叔。”
“叔叔是吧!”班主任上下打量了粤父两眼:“你跟我进来一下。”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任豪偏着头疑惑地看着赵粤爸爸进来,替他承受班主任毫不掩饰的嫌弃。
“本来他要来我班级我也是不同意的,学费也没补齐,是校长说他成绩好才破例先让他入学。结果开学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他再打一次人,就立马给我退学。”
任豪抬头对上班主任投来的眼光,里面是他不能再熟悉的厌恶。
粤父心里已经将这个老师拉入了黑名单,他敷衍着回应完老师后起身拉过任豪的手就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在东边,教室在最西边,任豪低着头看着两个男人一大一小交握的手,心里不禁想到:这家人怎么这么喜欢牵别人。
“粤粤在四年级一班。”粤父突然开口,转身放开他。
任豪疑惑地抬头,不懂他的意思。
“小豪,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粤父象征性地询问他的意见。
他没反驳。
“粤粤从小就不怕生人,喜欢交朋友,也喜欢玩。”
任豪嘴角微微勾起,想起他刚来大院儿的时候,赵粤趴在阳台好奇地看自己的模样。陌生人的眼光他都格外敏感,他知道她看了他许久,直到被他吓到为止。
嘴角勾起的弧度归于平和。
粤父看着任豪,继续说:“我们越不让她做的事,她偏要去做。别人的话她永远听一半信一半,她只会自己去感受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好是坏。她现在还小,但是我和她妈妈从小教她要真诚,要体谅别人,她虽然说不出来,但是她都做到了。我们很为她骄傲,也不想拆穿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不善良······”
任豪仿佛感觉到粤父想要说什么,他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神情变得冷漠。他知道,他就知道,没有人会真的对他好。
“所以,以后在学校,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她一些。她脾气犟,要是和同学起了什么争执,你千万要保护好她,可以吗?”
眼底的坚冰逐渐裂开,任豪偏了偏头,似乎没反应过来粤父刚刚说了什么。什么叫做,多多照顾她?什么叫做,保护好她?最危险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
“小豪?”
“嗯。”任豪低下头,藏住自己久违的欣喜:“会的,我会······保护好她的。”
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粤父笑了笑,推着他的背将他送进了教室。嘈杂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人人都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他倆。小胖子脸上压着火,恶狠狠“目送”任豪回到自己座位上。
“那我先回去了?”粤父站在桌边低头温柔地讲话。
“嗯,好。”任豪恢复自我保护的坚壳。
粤父点了点头,眼神绕了教室一周,最后落在小胖子身上,男人天然的危险意识让他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小胖子打了个颤,迅速转过身不再看他。
三、任豪,我来接你了
开学大半个月,那些有关于任豪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到了赵粤的耳里。
第一节下课后,她从书包里翻出什么东西,揣进衣服口袋后急匆匆地往楼上跑。她在二楼东边,他在三楼西边,赵粤腿还不够长,她稍微慢点,课间10分钟就不够用了。
任豪在楼梯转角处正好撞见她,小豆丁额前的刘海吹得往后翻,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的肉随着奔跑一颤一颤的,特别可爱。
“任豪!”她拦住他,不停喘气:“等我一下······”
他轻轻带着她站到边上,以防拦着路。
她低头从兜里翻出一个水煮蛋递给他,想了想,又从另一侧兜里掏出了根棒棒糖:“呐,这个给你吃,我早上偷偷拿的。”
任豪看着她手心那颗裂了壳的白煮蛋,表情有些奇怪:“不用,留给你自己。”
赵粤倔着看他,就是不收回。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任豪先无奈认输,他伸手接过她手心的蛋和糖:“好了,我拿着了。你回去吧,该上课了。”
“嗯!”赵粤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跑开。
眼神追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又是可乐味的棒棒糖,她好像很喜欢吃可乐味的东西。
“真犟,”少年将鸡蛋剥了壳送进嘴里,低头嘀咕:“比我还犟。”
赵粤迷上了每天都给任豪带些吃的。刚开始她会去班级门口找他,小小的脑袋在窗口乱看,长的可爱就特别讨人喜欢。任豪不喜欢别人逗她的样子,更不喜欢那些人知道她是来找他之后对她露出可惜的神情,后来第一节下课后他就会习惯性地在楼梯口等她。
这天他刚想起身去楼梯口时,班主任将他叫住:“任豪,去一下校门口,你家里人来找你。”
家里人?他皱着眉往校门口走,他哪有什么家里人,他早就没有家了。
在看到校门口那个衣着朴素神情忧愁的女人时,他有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又有了妈妈,但是下一刻便恢复了冷漠,他差点忘了,她也不要他了。
女人不安地来回踱步,在看到任豪走近时,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小豪!”
他在她几步之外停下脚步,满身抗拒:“你来干什么?”
“妈妈想你了,妈妈······妈妈好久没见你了。我到处打听才知道你转到了这里,小豪,你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女人激动得有些颤抖,想靠近他,却被他后退的脚步阻止。
“你就站在那儿!不要过来。”
“你奶奶对你好吗?有没有吃苦······”
“奶奶对我再不好,她也不会丢下我。”他无情地打断她。
女人皱了皱眉,脚步有些踉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任豪的话,像是刺痛到了她哪根神经,表情逐渐变得痛苦:“你······你说什么,什么叫我丢下你?你爸那样打我们,我······我不走的话,命就没了啊!”
任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无关的人。
女人情绪彻底崩溃:“你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体谅我!”
任豪感觉到疼痛时,他的手臂上已经被抓出几条血淋淋的爪痕。女人揪着他的衣领边哭边打他,少年瘦弱的身躯被盖在阴影之下,冷漠又无助。
他体谅她?他怎么没有体谅过她。替她挡过无数次虐打,替她捅伤自己的父亲,最后背上莫须有的杀人犯的罪名。他变成了潮湿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生物,承受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厌恶的神情和背后的指指点点,他一个人经历这些的时候,能和谁说来体谅体谅他啊!
任豪抓住她的手,有些愤怒:“你别疯了!”
“我疯了?我是疯了······”女人有一瞬间的放空,悲伤和怀疑瞬间涌上眼眶,下一秒却又挣扎开来朝任豪脸上抓去:“你也嫌弃你妈是不是!你们都嫌弃我是不是!我后悔,我真后悔嫁给你爸,生了你······”
保安跑过来拉开她,她还想跳起来踢他。任豪低头看了眼手臂上或泛红或渗血的伤口,隐去眼底喷薄而出的悲哀,没事,我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打120吧。”他望向她,眼底一片冰冷:“她有神经病。”
粤父来接赵粤时,女儿明显哭过的样子。他慌张地拉过她问怎么了,生怕她在学校受什么欺负。赵粤瘪着嘴,在看到爸爸后眼泪直接刹不住车:“爸爸呜呜呜呜,我······我要去找任豪······”
粤父心惊胆战地听完女儿乱七八糟的描述后脑海里大概有了事情经过,他抱起赵粤往保安室走,细细问清楚上午发生的事后忙带着赵粤往镇上医院赶。
“不哭啊粤粤,马上就到了。”
赵粤坐在后座紧紧拽着粤父的衣角,一下接一下打着哭嗝。她早上没有在楼梯口等到任豪,在教室里也没有找到他。等上完一节课后关于他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人人既惧怕又好奇地谈论着他的事,各种无谓恶意的揣测铺天盖地而来。
她是还小,可是她分得清好与坏,分得清真情善意与虚伪侮蔑。
眼睛哭了一天又涩又干,她重重眨了两下,失神地看着路边的树一棵棵往后退。
粤父向值班医生了解任豪和他妈妈的情况,赵粤一声不吭站在旁边认真地听着医生讲话:“他妈妈精神受了刺激,在那种情况下确实会出现易燥易怒攻击人的情况,不过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只要避免再受刺激,会慢慢好起来的。”
“好的,谢谢。”粤父礼貌地像医生道完谢,再回头时发现赵粤已经跑远了。
医院已经有些年头了,过道光线昏暗不清。赵粤一间间病房看过去,终于在走廊尽头的那间看到了坐在角落脊背单薄的任豪。
她轻轻推开门,看到床上沉睡的女人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脚步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走到了他的身边。她伸手微微推了推他:“任豪,你睡着了吗?”
任豪睁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后缓缓抬起了头,眼前是眼睛鼻子脸颊一片通红的赵粤。
又是她啊,他甩了甩额前掉落的发,怎么每次他陷在黑暗里的时候,都是这个小包子来叫醒的他啊。
窗外的阳光斜斜打进房间里,他在阴暗处伸出手,温柔地擦掉站在窗下的人的泪珠:“怎么哭了,在学校被欺负了?”
赵粤摇了摇头,回过头指了指床上的人,声音尽量地轻:“她还好吗?”
任豪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打了针,睡着了。没事,你正常说话,吵不醒。”
“那你还好吗?”她看不太清他,伸手将他从墙角落扯了出来。
身体瞬间被温暖笼罩,他看了眼门外等着的粤父,默默远离了她一步:“我没事。”
赵粤凑上去想看他手臂上结痂的伤,却被他侧身躲开。小姑娘脸上有些着急:“你让我看看,爸爸说受伤了要马上处理。”
“我处理过了。”任豪拉开距离,轻声说:“我处理过了,现在什么事也没有。”
“那你饿吗?我早饭都没来得及给你。”
“不饿。”
“那冷吗?天快黑了我来的路上吹得好冷呀。”
“······不冷。”
“哦。”小姑娘有些沮丧:“那······我们回家吗?”
“什么?”任豪以为自己听错。
“什么什么。”赵粤强制牵过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学粤父平时对她说的那样:
“任豪,我来接你了。”
“来接你回家了。”
四、你走的话,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理你了
任豪无数次觉得,10岁的赵粤就是他的光,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计较,只对他好。
大概是神仙悄悄开了门,跟他说,路就在这里哦,你来吧!
那晚他坐在赵粤爸爸的后座上,她坐在老式自行车前面的横杆上,粤父说着奇奇怪怪的神话故事,逗得路上一串银铃声响。
医院找人来传了话,那个女人醒了后自己走了。他没什么波澜,走吧,他从没想过要她留下,她就是这么自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唯一不会留他一个人的,只有那个倔着脾气一定要给他可乐糖的赵粤。
后来赵粤非要和他一起走路上下学,于是他牵着她,陪她蹦蹦跳跳走完了那一年小巷的青石板路。
大年三十那天任豪在家和奶奶吃年夜饭,两个人的量本就不多,况且也不富裕,年夜饭看上去与别人家日常的晚饭差不多。
两人还没动几下筷子,大门就被敲得响亮。“开门呀开门呀!”赵粤抱着一大碗菜站在门口喊着。
任豪有些尴尬地看了眼任奶奶,她向来不喜欢他跟别人接触。门外的人坚持不懈,任奶奶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他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赵粤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任豪,皱着眉头一脸不悦:“我都敲了这么久了你才来开,你怎么这么慢呀!”
任豪眼底笑着,侧身给她让了位置。赵粤端紧菜就往里面走,毫不见外地打招呼:“奶奶新年好呀,爸爸让我送菜过来,您可一定要吃呀!这红烧肉爸爸煮了好久,噢!还有这个鸡腿,又大又香,我最喜欢用手拿着吃啦······”
任豪接过赵粤怀里的大碗,拉着她走到八仙桌边坐下,语气淡淡的,动作却温柔得很:“走路不要讲话,别摔跤了。”
“我11岁了,走路不会摔跤。”赵粤白了他一眼,转过头笑眯眯地看向任奶奶:“奶奶,新年好呀。”
任奶奶点了点头,笑着回问了一句“新年好”。
“我要回去吃饭啦,任豪,等吃饭完我来找你,我们去看烟花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她人就跑掉了,匆匆起身送她出了门,再回来时任奶奶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跟别人走那么近······”
“我知道!可是她不一样。”
“她不一样。”任奶奶眼神落在那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菜上,神情难辨:“所以才让你别跟人家走太近,最后连累了人家。”
“不像我们,被嚼舌根,习惯了······”
开学前几天晚上,任豪照例去外面捡些瓶子回来。吃饭的时间路上行人不多,他裹紧了泛白的外套,顶着寒风拎着一袋瓶子往回走。
小巷子口站着一个男人,任豪拧紧了眉头,心头有些异样,慢慢走上前去。
男人看到了走近的任豪,从石墙的阴影处走出来快步向他跑去:“臭小子!你居然想杀了你老子我,幸亏老子命硬······”
任豪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心脏剧烈抽痛,四肢百骸瞬间像被坚冰穿透。来不及思考,他扔下瓶子就往反方向跑。
一大一小追在路上,任豪飞快在行人中间逃窜,男人却不及他灵活,几次撞到人被骂后停了下来,撑着膝盖喘气:“死东西,下次······下次别让我,逮到你!老子······老子非抽死你不可。”
那晚任豪躲躲藏藏,到了半夜才敢回家。夜里他做了个梦,梦的场景特别真实,男人拿着竹竿一脸狠意地往他身上抽,条条抽出血印。
妈妈披头散发想拦住男人,却被醉酒的他掀倒在地,哭泣声与痛呼声交织在一起,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摸到了小刀,想从背后捅他,但是因为害怕只划破了一道口子。男人像疯了一样按着女人的头打,小刀被踢到他身旁,他透过满目红色,看出母亲眼底的绝望与恨意。
最后是他亲手将刀刺进了男人身后,一下不够,他拔出来,刺第二下,是任奶奶冲了进来,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
好冷,好黑,明明没有下雪,怎么周围还是那么冷,冷到骨缝里,让他不住发抖。
赵粤似乎感觉到了任豪最近有些避着她,开学也没等她一起上下学,可他向来不喜欢多说话,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吃过晚饭后看了会儿电视,她有些心焦地搬了凳子到阳台守着。3月的天气潮湿又寒冷,她拆了颗糖,用毯子裹住自己,一动不动盯着大院门口。
等到嘴里的余甜都散尽了,她才隐隐约约听到瓶子拖在石板上的声音,跳起来就往楼下跑。
任豪拖着一身伤,坚持到踏进院子后瞬间脱了力摔倒在石砖上,塑料瓶散了一地,他被后背传来的剧痛刺激到面目狰狞,那个男人果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任由自己躺在寂静空荡的院落中,头顶漆黑的夜空像只巨兽张开了嘴,快要把他吞没在这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绝望里。眼睛又胀又酸,有什么东西想要流下来,却被他生生憋了回去。耳朵被打到后持续的耳鸣声让他几次反胃呕吐,好难受,他快难受死了。
任豪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好像听到了他的光在叫他。
赵粤这几天时时刻刻都跟在任豪身后,他明明很烦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可就是不舍得赶她走开。
周末他要去街上买些文具用品,赵粤依旧吃着糖跟在他身后,他推她出了房门,自己换了件衣服后打算出去。
“你去哪里呀?”赵粤飞快将糖咬碎,吐出来的气都是香甜的可乐味。
“街上,你别去了,我看不住你。”任豪严肃地看着她,虽然是下午,可是他也不敢让她跟着他,他怕。
“你不用看我,我会自己跟着你的,不乱跑。”赵粤有些焦急地解释。
“不行。”他皱着眉看她,脸上有些不悦,声音也大了许多:“你能不能听话点,你这样跟着我,真的很烦。”
赵粤愣神的时间,任豪已经出了院门。她追了两步,忽然有些泄气,站在院子口呆呆地往远处看。
任豪在街上被任奶奶找到的时候,刚将买好的棒棒糖揣进衣服口袋里。任奶奶抓住他的手,一脸的悔意与焦急:“我说了,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次,让你不要跟她······”老人家赶了路,气有些不顺。
任豪连忙抬手替她顺背,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任奶奶一把拉下他的手就往外赶:“赵家那丫头······”
“赵粤?她怎么了?”春风吹过,明明不冷却依旧刮痛了他的耳朵,心脏不可遏制地激烈跳动起来,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你爸不知怎么找到了家里来,我那时候不在家,他找不到人就砸东西。赵家丫头拦着不让,被他推了一下,头撞桌角上晕过去了,流了好多血!这个,这个畜生,造孽啊······”
可能是他穿得少了,任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怎么控制不住的在发抖啊。任奶奶边走边哭,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干涩发痛,周围嘈杂的声音骤然变小,取而代之的是挑断神经般尖锐锋利的耳鸣声。
赵粤,我……我错了,我该把你带着的,我该把你带在身边的!
我给你买了糖,你等等我,我马上来找你,给你糖吃就不怕痛了……
不会有事的,她不会有事,她不能有事啊!!!
任豪在病房外守了许久,粤父粤母没有怪他,只让他回去。任奶奶也不好意思久留,拽着任豪回了大院儿。
接下来几天他一放学就去病房门口守着,粤父让他进去,他却摇头拒绝了。
赵粤在里面又哭又闹,餐盒水杯扔到地上,嘶哑着喉咙要见他,他也没心软。
直到一周后放学回家他打算去医院时,任奶奶跟他说,他们又要搬家了。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天光变暗,少年的身影隐入黑暗中。
“搬吧,”他垂着头对自己说:“搬走了,就没人会再来伤害她了。”
赵粤在医院闹了大半个月,出院到家后直奔西楼。她用力拍着紧闭的木板门,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任豪!任豪我回来啦,你在家吗?奶奶!任奶奶!”
粤父难受地看着女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上前拉她却被她挣脱开。
她敲了许久的门没人应答,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粤父:“爸爸,任豪和任奶奶呢?”
院子里的李姨不忍心地在旁边看了许久,她上前揉着赵粤细细软软的头发柔声道:“粤粤呀,他们早两天前就搬走了。”
小姑娘听完没说话,只一言不发地盯着木门,像个脾气怪异的小孩。她一直都不懂伤心是什么,但是这一刻她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特别是胸口,又酸又涩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粤父发现女儿的异样,想抱她却被她大力推开,他转头无奈地看了李姨一眼,李姨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匆匆跑回了屋。
“粤粤啊,我们回家吧,妈妈快做好菜了。”粤父蹲下身轻声细语。
赵粤盯着木门摇了摇头,又不死心地拍了两下:“任豪!去我家吃晚饭吗,我妈妈做菜可好吃了!”
屋内一片死寂。
李姨快步跑过来拦住她发红的手,将棒棒糖放在她手心:“这是你任豪哥哥叫我给你的,你好好收着。乖啊粤粤,快跟爸爸回家吧,这里没人了。”
赵粤低头看着手里的糖,她好像有点理解大人说的话了。
“他才不是哥哥……”她闷闷地道,眼泪再也止不住:“我和他差不多大,他才不是我哥哥!”
情绪逐渐溃堤,她将手中的糖狠狠扔在地上,转身对着木门边哭边喊:“任豪!你出来!”
“我回来了,你出来吧!”
“你走了吗?”她快喘不上气了:“你走的话,我跟你说,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理你了!”
“也不给你带早饭了!棒棒糖也不给你吃!你晕倒我也不救你了!你捡瓶子我也不帮你了!”
依旧没人回答她。
许久,她转身撞进粤父的怀里,埋头痛哭:“爸爸,我要回家。”
这一年任豪搬了家又转了学,手臂和背上多了许多疤,那个女人依旧不在,男人也依旧时不时来骚扰他。
这一年赵粤11岁,第一次可以任性地不上学,粤父粤母天天像宝贝一样哄着,她还是哭痛了眼睛,碎掉的棒棒糖安静躺在床头,可小姑娘已经不想吃了。
五、他有个怪癖
去年政府忽然下了通知,大院儿这一块老旧的区域都要拆迁,正好赵粤也快上高中了,粤父和粤母就商量着在市里买套房方便她上学。
其实高中大多数人都住校,但是赵粤家近,就申请了走读。
开学快一周,她每天独自骑自行车上下学,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每次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头那种莫名的失落感,只是偶尔还会忍不住难过。
长大之后小时候的事就记不太清了,她也没再刻意去想起,人的经历只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一粒碎沙,当时觉得搁在心里在意又难受,日子久了慢慢变得不痛不痒。
班主任宣布了下周开始军训,班里一片哀嚎。赵粤坐在教室北边,后面一排梧桐树遮住了烈阳,风扑在脸上带着树叶的清香。她转头看向窗外,楼下跑过几个推推嚷嚷的男生,为首的那个微垂着脑袋,双手插在兜里,走路的姿态随意又好看。
“赵粤,赵粤!”同桌戳了戳她的手臂:“老师叫你。”
她回过神来看向讲台,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
“你刚刚在看什么呢?”同桌等她回答完问题偷偷问她。
赵粤脸上闪过一瞬慌张,轻轻咳了咳:“喂,你一个男生,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
赵粤的眼睛不能久视强烈的光,不然就会发涩流眼泪,所以她被安排一直坐在教室北边,军训前老师也特意跟教官打了招呼。
偏偏军训这几天太阳尤其大,不知从谁开始传起,一班有个女生,军训时被教官骂哭了,还连续哭了三天。赵粤站在树荫下看着她们站军姿,眼泪不停流,她时不时拿手擦一下,看上去确实像被骂哭的样子。
高二(14)班几个男生走过时,偷偷指着操场边低头擦眼泪的赵粤笑道:“诶诶诶就是她,看到没有,长得还不错的样子。”
“哇,颜值满分啊,小学妹也太可怜了,哥哥心疼她。”
“诶,还真在哭哈哈哈哈,豪哥你看,就那个,树下那个。”
任豪站在路边,神情莫名地看着不远处拿手挡在帽檐两侧的赵粤,脸都快被她遮完了,可是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个人是赵粤。
是陪了他短短半年,带给他温暖和光,却被他亲手推开了的赵粤。
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长成了清秀隽丽风姿玉骨的模样,站在树荫下乖乖看着同学练习,安静又美好。
垂在身侧的双手收成拳头,仿佛握着什么一样,他率先迈开脚步离开:“走了,别看了。”
他没想到她高中会和他一所学校。他六年级转了两次学,耽误学习留了一级,上了初中了成绩渐渐变差,他没有心思也顾不上学习。市二中不好也不坏,但他以为凭赵粤的能力完全可以去重高或一高,二高······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该上的学校。
超市门帘被一群少年掀开,老板娘笑着看他们边挑东西边讲话。
任豪没往里走,靠在柜台边问老板娘要了包烟,熟练打开,点火,递到嘴边。眼神在旁边的货架上转了一圈:“糖没有了?”
老板娘一拍脑袋,连忙从底下抱出一桶棒棒糖拆了给他:“小伙子,你怎么只吃一个味道?”
任豪“嗯”了一声,低头从一堆口味里挑出自己想要的那个,刘海微微挡住眼睛,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含着烟的唇。
“什么只吃一个味道。”买好零食的男生凑上来,搭在任豪肩上:“他有个怪癖,只买但是不吃,收了一抽屉的棒棒糖,是不是奇奇怪怪。”
老板娘笑着没说话,接过他们手上的东西算钱。
赵粤再一次见到任豪是军训结束汇总表演时,她站在操场上眼泪流得一塌糊涂。
同桌偷偷挤到她身边递给她纸巾:“你要不要跟老师请假,操场太阳大。”
赵粤摇了摇头,倔强地望着主席台右边观礼台上那群高年级的男生里一个她一眼就能认出的人。
9月的风吹过操场,引来众人舒适的感叹。赵粤摘下挡了一半视线的帽子,越过茫茫人海,目光聚焦在那人的身上。
“赵粤,你疯了你摘帽子干嘛!”
我疯了,赵粤微微扬了扬头,眼泪从布满红血丝的眼角滑落,这一刻她居然会怕他,认不出她来。
任豪双手紧紧握着身前的栏杆,心在胸腔剧烈跳动,他确定她看到他了,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但他知道,她在看他。
有一瞬间他想转身逃走,但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你不就是为了看她才来的吗。所以他生生忍住了,忍住了心底对她的亏欠和歉疚,去满足自己这几年来见不得光的思念和向往。
“豪哥,你在看什么,一动不动。”小寸头凑过来好奇地问他。
任豪眨了眨眼,才发觉自己眼眶有些湿润,他看着人群中摘下帽子微微昂起头的赵粤,喉头颤抖:“看太阳。”
他这几年活在孤独阴暗里时,心底唯一的太阳。
赵粤放学习惯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往校门口晃。
下楼梯时迎面走来一群搬桌椅的男生,她侧身让开,背着的书包忽然被一股力往上拉,她急忙回头,发现书包带子被一只桌腿给勾住了。
她想伸手把书包带勾下来,未料男生先一步换了桌腿方向,书包失去牵引力,她一个没站稳就朝台阶下摔去。
“小心!”男生慌张地叫她,却腾不出手拉住她。
“赵粤!”
有人着急地吼她的名字,赵粤还没反应过来时腰就被人紧紧圈住,两人重重地跌在地上。
挡在她和水泥地中间的人闷哼一声,赵粤慌张地爬起来转身想扶对方,却在看到那人的脸时,瞬间呆滞。
任豪吐了口气,忍痛的表情恢复正常。他坐起身无所谓地拍了拍手,又将卷起的校服衣摆拉好,顿了顿,缓缓抬头望向她,眼底眸色翻涌:
“赵粤,你不拉我一把吗?”
“······”
赵粤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呆呆伸出右手看着他握住自己,然后用力将他拉起来。
“……谢谢。”她低头说了一句道谢后转身就想走。
任豪扯了扯嘴角,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赵粤不太耐烦地看着他,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和他遇见,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任豪轻轻笑了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平静的声音下暗藏波涛:“赵粤,你长大了啊……”
赵粤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嘴角意义不明的笑:“关你什么事。”
如10岁初见那天的金色夕阳洒满整个校园,亦洒在她身上。小姑娘,脾气还是那么犟,他笑意逐渐漫上眉梢,风将少年一腔意气吹得飞扬:
“怎么不关我的事啊。”
“赵粤,我们,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