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船在泰拉大陆慢慢地航行着,停泊到了一个我熟悉但却陌生的城市——叙拉古。
我望着这个肃穆的城邦,想到了从叙拉古来的干员们,逐渐开始好奇起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城邦,能够让性格迥异多元的他们从这里走来。
叙拉古这几天阴雨连绵,不似暴雨倾盆,但是却给了我一种沉闷的感觉,亦或是说,一种悲伤过后的惆怅。
叙拉古的干员们似乎也是怀念了家乡,办理外出手续的申请接踵而至,我无非过目一下理由和时间,全都予以了准假。舰船停泊了几日之后,叙拉古的干员们也大都离开了舰船,但是,唯独有一人,我注意到她,没有什么反应。
到了深夜,月光洒到了舰桥上,清冽而澄亮。我带着几瓶精酿的奇安帝,轻轻地扣响了五楼唯一没有关灯的办公室的房门。不多时,斥罪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了门。
“啊,是博士啊,请问是还有其他工作亟待处理吗?”斥罪对我的到来有些惊讶,便强打了几分精神。
我赶忙答道:“没有的没有的,你放轻松,我就是想找你聊聊天。喏,你看,”我顺势把手中提着的袋子递了上去,“你看,这里面不是公文,是酒嘛~”
斥罪接过了袋子,把袋子中的几个木盒子打开一看,略有些惊讶。
“没想到博士,居然也有饮酒的习惯。”
“嗐呀,一般的话我是不喝的,正因为好酒,得配好时光嘛~”我顺势走近办公室,在正对着桌子前的皮椅前瘫坐了下去。斥罪的办公室不算很大,但是房间装点的意外得整洁标致。一尘不染的地面与天花板、排列整齐的陈列柜、码放有序的文件盒、还有桌子上那个在柔和的灯光下,始终熠熠生辉的金色天平,不得不让人感慨,这样的办公室只是让人单看,都是十分地赏心悦目。
“那么,博士是打算晚上来我这里消遣吗?”斥罪为我斟满一杯,递到我面前,“还是说,就是想唠唠嗑?我可以安静地听的。”
“都这么晚了,你就别忙了吧~”我顺势把她准备继续阅读的工作簿一把合上,“我其实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问你的,不知道你可不可以陪我叙上一叙?”
“既然博士有这个兴致,那我肯定乐意奉陪。”斥罪浅浅一笑。
“那么,”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比较好奇,为什么斥罪小姐——我觉得咱们私下交流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叫你的名字——拉维妮娅,你没有和大家一样,回到叙拉古转一转呢?”
斥罪抿了抿嘴,品了一口杯中的酒。她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眼,长叹了一口气。
“我并不是怀念那里,只是,在叙拉古漫步街头,我会……时常想起什么。”
她的目光不再像刚才那样坚定,似乎心情有点复杂。她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光,月光依旧皎洁,散发着无瑕的白,淡淡地交织着隐隐的灰光余韵。
“斥罪你似乎很喜欢这个天平。”我端详着桌子上的天平,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模型,而是一个被砝码制衡着的天平。我拨弄了一下秤盘,天平发生了轻微晃动,但是终归回到了公平。
“……”
斥罪沉默片刻,随即站起身来,走到陈列柜旁,从里面拿出了两样东西。
“不知博士,可否愿意听我,讲几个故事。”
“我从叙拉古出来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三样东西。一个,是桌上的天平;一个,是审判锤与镀金的拳套;之于这第三样,是我放在陈列柜中,但是我时常会去看的一样东西,便是这本荆棘缠绕的法典。”
“天平不仅陈列在桌上,也一直陈列于我的心中。我时常提醒自己,即使我已经离开了叙拉古,离开了叙拉古的审判庭,我的初心,我从事律法所守护的初心,我曾经走出校门时,那颗真挚又热烈的初心,必须牢记,必须坚守,必须贯穿我人生的始终。秤杆是秩序,砝码是人心,如何对天平加权,这份权利永远掌握在执行公义的人的手中。只有那颗公义的心不变,才能让秩序的天平,永远保持公正。”
“然后是这把审判锤。审判锤的分量沉重,掷地有声。我试过举起它时,手中的安适与厚重,也感受过,当我触及它锐利的铁链时,指尖的刺痛与冰凉。但是,当我思忆起曾经,与我一同追求公平正义的友人们,她们与我一道,在这条道路上,很多人被律法的冰冷刺痛而望而却步时,我觉得,或许继续承受这份冰凉与刺痛,才能获得审判锤带来的安适与厚重。”
斥罪讲完了前两样物品,默默地托起那本荆棘法典。荆棘的刺划伤的她的手,但她毫不在意。她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必担心,然后任其指尖的血滴,流过荆棘,滴在地面上。
“在我留在叙拉古的时候,很多人会跟我讲,‘那本法典的重量,会沉重地杂碎你的生活’,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些。每天下班,看到各种颜色的油漆泼满的车,我都会时常去努力安慰自己,或许那只是生活的多彩罢了,”斥罪默默地用浸染献血的手指,捏起法典的页脚,缓缓地翻动着,“但是,当我逐渐意识到,每当触及那本布满荆棘的法典,便会有相信它的人再次受到伤害时,我便陷入了一种惶惑,一种惴惴不安,一种自我怀疑的状态中了。”
“‘法律不过是装点门面的冠冕堂皇,法庭上的辩护与宣判不过是华丽说辞’,曾经,一位让我敬佩的律师,站在了背德的道路上,与我如此讲道。”
“‘曾经怀有理想的人都死了,但我活着,你也活着,我什么都没做到,你在炫耀有了家族作为靠山。’曾经共事,怀着共同理想的同事,在‘工作突出而晋升’时,将这句话留给了我。”
“即使是曾经对我许诺的那个老头子,贝纳尔多,”斥罪的瞳孔间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他最终还是为了利益,将他人的生命,作为利益搏斗的筹码,把自己的承诺抛之脑后。”
“或许是造化弄人吧。”斥罪苦笑着。“法律在曾经的叙拉古,或许,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的矛和盾。而作为执权的我们,只不过是一个个在台前的提线木偶罢。”
“ ‘或许就是一场稍大的雨,雨淋不到站在室内的你,你只不过会感叹,为什么雨会下这么久’,我在离开前,曾与莱昂图左讲过这句话。其实,不只是他,每一个理想主义者都是在屋檐下躲雨,每一个人,都不曾走入雨中,因为大家都知道,感受雨水的洗礼,会是怎样的感受。于是,大家便躲在屋檐下,埋着头,匆匆的走开了。”
斥罪撑起桌边的黑伞,默默地望向前方。她的眼前,只有白花花的一堵墙,但是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眼神中似是有几分悲伤,还有几分苦涩。
“现在的我,在罗德岛上,看到了我所期许的样子,大都已然浮现与生活中,”斥罪收起了伞,合上了法典,转头看向窗外,又看向了窗外,那座城邦,仍然在淅淅沥沥的阴雨中,不见月光。她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是,我想起了贝纳尔多。我好像很了解他,但又好像从来没了解过他。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也能看到现在的叙拉古……”
斥罪没有说完,抿了抿嘴唇,又给自己续了一杯,然后,她倚着窗台,感受着窗边细碎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