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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柱现倒在楼梯上时，已经预见先生下一步的动作是解皮带。

“你很得意啊，都说你漂亮，我看看到底哪里漂亮。”

她的下巴被紧紧捏着，先生用大拇指狠搓了下流出的鼻血，抹的裴柱现整个下颌都是血。

她躲开了他凑上来的嘴。

先生昂贵的皮带使起来不顺手，抽了两下便被甩到一边，他扯着领带去寻物件。裴柱现挣扎着想从楼梯上爬起来，无奈长裙勾住了高跟鞋，趔趄着再次跌倒在楼梯上，小腿撞得生疼。先生举着高尔夫球杆回来了，卯足力气想敲在夫人裸露的后背。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他的兴致被打断了。

以往的裴柱现会在有人敲门时，手脚并用爬上楼梯躲在墙角后。

可今天她留在台阶上没有动。

是住在对面的女孩子，递进来一个信封。

“这是您家的信吧。”

“谢谢。”

门缝里的男主人衬衫有些凌乱，接过信封便想关门。

姜涩琪抵住门时，这位先生的眼光有些错杂。

“还有事吗？”

“您不看下收件人吗，如果不是您家的话，我就...”

“是我夫人。”

男主人转身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台阶上的裴柱现。她也在看着自己。

门被迫切地关上了。

姜涩琪差点被门砸了鼻子，羞恼地抬眼看了下大门上的门牌号，双手插进裤兜里。

实际上姜涩琪鬼使神差地把信封拆开了，虽然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里面只是一张空白的纸。姜涩琪研究了很久，可就是白纸，什么字都没有。

她整个晚上都在瞄着对面的宅子。看见一男一女走进大门时，便换了身衣服过来送信。

此刻她发觉，或许信本身并不重要，送信的行为才重要。

二楼椰梨的房间已经关灯了，于是她顺着门前的马路往前走。

女演员的车驶进院子，车灯晃得姜涩琪睁不开眼，她站在原地用手挡住眼睛。

身材很好的女人应该就是女演员本人了吧，后面还跟着一位颇为华丽的中年女性。

朴秀荣看见了车灯中的姜涩琪，示意母亲先进家门。

“喂！”朴秀荣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姜涩琪。

“叫我？”

“恩，新搬来的是吧？”

“啊，是，上个月搬来的。”

“你是学生吗？”

“不是。”

朴秀荣挑起一边眉毛想听更多，可姜涩琪没打算透露什么。

“那你是一个人住吗？”

“不是。”

朴秀荣笑起来，“别介意啊，我不太会跟邻居打交道，我是朴秀荣。”

“我认识你。”

“谢谢，那就这样，再见。”

见姜涩琪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朴秀荣也走进家门。没想到她的戒备心这样强，没能套出更多信息，有些懊恼搭了话。

母亲的谩骂从楼上传来，骂来骂去就这几句，真是连恶人都不会做。

朴秀荣把高跟鞋脱掉，耳朵贴在洗手间的墙上。隔壁静悄悄的，希望今晚柱现姐好过吧。

坐在卧室的窗台上划开打火机，直勾勾地把火苗靠近窗帘，对面激烈地摔打声打断了她引火的兴致。

“今天赌徒回家了啊...”朴秀荣饶有兴致地观看对面窗帘里晃动的人影。

窗边站着的是孙胜完，捏着窗台边不知所措。这场景经常上演，丈夫疯狂地翻找值钱的物件，其他不值钱的能砸碎的便砸碎，砸不碎的就摔在孙胜完脚边。

这家的丈夫不动手，因为孙胜完的婆婆会在他更加疯癫前蹒跚着走过来，递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今晚也是如此。

丈夫拿着婆婆给的钱走了，又顺手揪下来老太太的一对金耳环。

孙胜完觉得他早晚会把自己亲妈那颗金牙直接掰掉。实际上丈夫后来也真的这么做了。

“把药吃了吧。”婆婆走出房间前丢下一句。

“妈，您儿子走了，我吃药干什么？孩子是我一个人能生的么？”

“你得一直准备着才对...”

孙胜完不再争论，开始整理满地狼藉。她打开窗子想要透透气，低头看到了在街头游荡的姜涩琪，姜涩琪也刚好抬头看她。

孙胜完朝她点点头，姜涩琪回应。

今年夏天的夜晚，寒冷彻骨。

 

姜涩琪没想到会在工作时间遇见裴柱现。

“刚好50块，请问怎么支付？”

“啊，手机忘记带了，现金收吗？”

“可以的。”

一张纸币送到了姜涩琪的手上，两人对视了一下，裴柱现的视线下移到纸币上，又抬起来看回姜涩琪。

“啊，手机在这里，手机支付吧。”

裴柱现笑了，笑容有些假惺惺。在她走后，姜涩琪看着手里捏着的纸币。

16点。公园。槐树。

用橡皮擦把字迹擦掉，再将钱收回钱包里。赶到槐树下时，裴柱现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有事吗？”

“昨晚你看见我了。”

裴柱现解开袖口的蝴蝶结露出小臂，姜涩琪把脸扭过去不忍心看。

“所以呢？”

“要帮我吗？”

姜涩琪转过来看着裴柱现，她正慢条斯理地重新系蝴蝶结。

“你报警不就得了，我能帮你什么。”

裴柱现往姜涩琪身前走了一步，见姜涩琪没有后退，便又上前了一步，贴在姜涩琪的耳边说，“报警有用的话，你为什么不报？”

姜涩琪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裴柱现与她距离很近，鼻尖似有似无地蹭着姜涩琪的下巴，视线从她的嘴唇移动到她的眼睛，又移回到嘴唇。

姜涩琪的心跳很快，因为被看穿，因为裴柱现。

“我不想卷进你们的事情里。”

“你们？”

“你和你先生。”

“不是我们的事情，是我的事情。”

“不管是谁，我都不想参与。”

“我也会帮你的。”

“帮我什么？”

“什么都行。”

姜涩琪有些缺氧，细致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裴柱现又说了一遍，干净的眼神像个婴儿。

裴柱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姜涩琪因紧张而发白的脸，笑了出来。

“你考虑下，不用很快答复我。”

裴柱现撑着阳伞离开后，姜涩琪一阵腿软蹲坐在树下，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情绪缓和后，她朝家走，路上给椰梨买了两个苹果，心想她今天应该不会这么早回家。她想的没错，椰梨不在家。

“你进来。”

爸爸浑身散发着酒气，腐烂的味道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

“我今天不方便。”姜涩琪背对着他捏紧拳头。

“你妹妹什么时候回来？”

姜涩琪闭上眼松开拳头，捏住台池边光滑的曲面，大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抠着白色的瓷砖。

“她又不是我亲生的，这么宠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拖鞋的踢踏声从背后慢慢靠近，这声音是姜涩琪一生的噩梦。

“还是说，她把你照顾的也很好？”

爸爸咬了一口桌上的苹果。

姜涩琪抠着瓷砖的手指开始泛红，那把剪刀就在左边，伸手就能够到。只要他在往前走几步，不用多，就四步路，她就可以抓起剪刀插到他的喉咙里。

还剩三步，坐牢也认了...

还剩两步，椰梨怎么办...

还剩一步，钱还没收到...

姜涩琪松开了捏着台池边缘的手，“我等下进来。”

踢踏声停了下来，接着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姜涩琪用纸巾擦干手，转身走进了楼梯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爸爸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还捏着吃了一半的苹果，姜涩琪举手拉上了窗帘。

孙胜完看到姜涩琪站在窗边时想打个招呼，可对方似乎没看见马路对面的自己就把窗帘拉上了。拎着大大小小的环保袋，走过马路回到家里。

在客厅的角落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姑娘与她有几分相似。摆出供品，点上一炷香。

“不要在家里烧...”

看不见人，只听见声音，婆婆几乎存在在每个让人厌恶的瞬间。她没做过坏事，也称不上是好人。轻飘飘地来人间存活一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会有人记得她，更不会有人缅怀她。

孙胜完走到街边，可却渐渐起了风，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着。

一双染着红指甲的手从后面圈住孙胜完手里的火机，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日光。

“啊，谢谢。”

孙胜完点着火引子，回头看到了戴着墨镜的女演员。

“不用客气。”

女演员微笑，嘴唇与指甲一样红的刺眼。

没有继续交谈的必要，朴秀荣转身离开了。要想合作，必须先保持距离。确切地说，直到计划成功时，她们都应只保持点头之交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其他人认为这四家住户“关系不错”。

与裴柱现在老地方见面时，朴秀荣没有询问前一晚的情况，看着她在盛夏一身长衣长裤也想象得到。

“他想约你们来吃晚饭。”裴柱现替朴秀荣点烟。

“可以吗？”

“我想了下，应该带着对面两家一起。”

“现在要开始了吗？我看新来的那户戒备心很强，昨晚碰见她出来闲逛，没有想多透露什么的样子。”

“她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

“那你对她呢？你了解多少？她们家每天静悄悄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和隔壁赌徒家真的太一样了。”

裴柱现无法回答，朴秀荣把烟头丢到草丛里，“赌徒家最容易摸清，可她也是最难拉拢的，你想好对策了么？今天是她妹妹忌日，时间真快，都四年了。”

“秀荣，我不能再等四年了。”

 

先生没有料到裴柱现会提出邀请对面两户的提议，即使万般不情愿，也在餐桌上保持儒雅。

朴秀荣的母亲坐在先生的左手边，阿谀奉承，趋炎附势。

孙胜完十分不适，局促不安，端坐在姜涩琪的右侧。姜涩琪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的出现出乎朴秀荣的意料。她玩味着姜涩琪的一举一动，认为眼前人的城府极深。

裴柱现掐算着先生起身离开的时间，也许是对餐桌上的某位女性存有兴趣，才使得先生今天放缓了用餐速度。

“各位，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先生终于离开餐桌，绕到裴柱现身后，在脸颊轻吻了一下。裴柱现配合着凑过去，左手搭上先生攀在自己肩上的手。

“我也先走了，你们慢用。秀荣，你少吃一点。”

母亲走到朴秀荣身边，把她中分的头发撩成侧分，又提了提朴秀荣胸口的衣服。

终于只剩下她们四个人。

“感谢你的招待，我...”孙胜完也打算离开了，这气氛让人窒息。

“你丈夫前些天回来了吧。”裴柱现开口。

孙胜完错愕，“对，我们吵架声音...”

“不想报复吗？”

裴柱现的单刀直入，也杀了朴秀荣一个措手不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呢？”裴柱现看向姜涩琪。

姜涩琪把手里的刀叉一放，“我先走了。”

“任谁看，那间窗帘紧闭的房间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姜涩琪看回裴柱现，“你到底想干什么？”

“取暖。”

“如果你指的是你被你先生打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帮你什么。帮你逃跑吗？”

朴秀荣笑着说，“那不太便宜他们了？”

孙胜完说：“他们？”

“恩，她先生，你丈夫，我母亲，还有，”朴秀荣用餐刀指向背面窗子里姜涩琪房子的方向，“那个房间。”

孙胜完咽了下口水，“我不是很明白...可能大家有些误会...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你丈夫问你要钱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你的忍耐还没到极限吗？”

朴秀荣声情并茂，甚至模仿丈夫跪地乞求的样子。

“那是我家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也不想参与...”

朴秀荣打断她，“受过的苦不想还回去吗？不想独自抱着所有的钱自由地活下去吗？这种令人窒息的生活还没过吗？”

“好吧，我们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朴秀荣靠向椅背，“我是朴秀荣，我想杀了我母亲。”

“裴柱现，我想杀了我先生。”

见二人沉默，裴柱现的神情甚至有一丝嘲弄和兴奋，她淡淡地说，“难道，真的不想他们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