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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约回想(其四)
Lina_Chiari 2022-02-15

他非得离开国贵不可——他所明白的只有这一件事。

他正是明白着,还从剧院的相会那天开始,一路越陷越深。

(痴望着沼泽中的花朵,一步步踏进淤泥的人。)

他正是明白。他也以为,伤害国贵和让国贵卷进他的事,只要选择其中一边,就能避免更大的罪过。他正是明白,还让国贵痛苦到如此程度,也没有狠下心来彻底疏远他的勇气。

(于是,那拼命缠住来人的花茎,承受不住阴影的重量,一并沉入了泥潭。)

这就是结局吗?他听着血流砰砰撞击太阳穴的声音,想起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竟是那个宪兵——不知他能否贯彻到底——保护国贵的立场。

一切都回不了头。


成田辽一郎望着高桥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拐角,从口袋里取出了那篇折了两折的文章。他借着几丈远处路灯的光线,将它通读最后一遍,随即投入了炉子。原本将熄的木柴窜出几颗火星,伸出橙红的火舌,吞没了因人的死亡而失去意义的言辞。

他长叹了口气,回到门口,慢慢拉开房门。

资助人遇害对组织固然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却更感慨这一消息没能在他心中激起什么波澜。

这间屋子很少像现在这样凌乱过。曾经填满书籍杂志的书架,已经空了一大半;来不及收拾的杂志和绳子扔在地上。

大谷是否为自己交出的情报所害,对他、对组织来说究竟又有多大区别呢?宪兵队早就无所不为,就算不依靠这些安插在组织里的奸细,也有的是摧毁它们的手段。

风声变紧之后,他不得不销毁了一些不重要的书籍,转移了另外一些,做好了搬家到别处去的打算。

但这说到底,或许只是做给运动的同伴们看的表面工夫。

他能跑到哪里去?他想跑吗?他的脖颈上拴着绳索。

家中电压最近不太稳定,即便过了用电高峰,屋内的灯光也是忽明忽暗。但男子仍睡得深沉。他背对玄关安静地卧着,轮廓似乎疲极倦极。辽一郎轻步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双方的背叛者,可鄙可弃的走狗,不知何时才算被敲骨吸髓地利用干净。

那个最终将他扔进处决场,或是打上叛徒的烙印,扔回曾经的同伴中间的人,是浅野还是其他知情或不知情的宪兵,他不知这到底能有多大不同。

劳动者的叛徒,宪兵的走狗——成田辽一郎的死会成为打击社会运动的又一记重锤——他倒怀疑,是否真的有过那么一瞬间,这曾是他最害怕发生的情况?

可笑的是,时至今日他仍坚信同伴们的追求会有迎来光明的一天;只是那苦难之路的尽头与他无关罢了。


“辽?!”睡梦中的辽一郎耳边突然传来国贵惊慌的呼唤。他立马欠身转向国贵所在之处,在仅有一点微光的黑暗中,对上了男子诧异的视线。

他花了几秒钟来理解当下的状况。忘了自己是眷恋国贵短暂的陪伴,还是害怕闪烁的灯光打扰他的睡眠,抑或单纯舍不得这份夜晚的寂静——总之他不知何时关上了灯,在水一般的黑暗里放任自己忆起一些往事;不知不觉竟以蒲团为枕,随手盖了件外套,在距他二三尺的地方和衣睡下了。

“啊啊,抱歉……”辽一郎坐了起来,感到一边胳膊压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之前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有叫醒你。”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借口,只好实话实说。

“我不是在问这个。为什么你——”

为什么睡在地上?这其实不消解释。国贵想必也很快注意到了,他所躺的唯一一床垫絮,盖在身上的薄被,都是仅供一人使用的宽度。

“为了不叫醒我,自己就睡在地上吗?”

“是的。如您所见,我这里并没有什么舒适的大床。”他平淡地说道。国贵如他所愿地畏缩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辽。”

“不,这没什么。”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我回去了。”最终国贵小声说道。他似乎想掀开被子,又停了下来。“辽,我的衣服……”

“我放在您枕边了。……您的外套挂在玄关边的墙上。”

国贵低头看向身侧,向枕边叠好的衣物伸出手去,摸索着展开了其中一件。

“需要我把灯打开吗?”

“不,”半身赤裸的男人随即拒绝道,“……这样就好。”

或许是对他的注意感到不适,国贵忍耐般地抿住了嘴唇。辽一郎不再说话,将视线转向几乎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

大概已是后半夜时分,窗外寂静得惊人。不意间,国贵穿衣服发出的窸窣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那具躯体,每一寸皮肤都温柔地承受过他,一寸寸地又将掩盖在布料之下。他想起昨天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男人用那双手一颗颗解开了他的纽扣,随后半蹲半跪在他脚边,轻轻垂下了头。于是他在崩溃之前,将自己被践踏的爱与怜惜的心情命名为低劣的欲望,手指插进男人柔软的发丝,然后凭着残酷和温存的本能,再一次掠夺了这具残留着侵犯痕迹的身体。

“国贵少爷。……这样一来,你还剩下什么?”

他压迫着国贵,以晦暗的目光如此问道。怀中人儿啜泣不止,他感慨至极,又俯身吻住他发烫的脸颊。

他想必不知道吧。自己是如何想要扭曲他那天真得令人心痛的面容,撕碎那胸腔里纯洁热烈的心。只因在那之后他受伤痛苦的表情,是此刻唯一能践踏自己的心的东西。

对于早就失去了理想,放弃了一切感情的自己来说,这属于最后的、因自虐而癫狂的愉悦如同麻药一般……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国贵穿好了衣服,缓缓起身。朦胧清淡的光线从他背后窗纸投下,将他的面容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里。

“辽……现在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那声音很柔很轻,掩饰着说话人不愿被察觉的一丝嘶哑。辽一郎掀开身上盖着的外套,站了起来。

“这种时候,你要怎么回去呢。”他感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大概会有出租车吧,没关系的。”

我陪你出去吧。直到你上车为止。或者干脆别走吧。等到天亮,电车开始运行时再回麻布也不迟。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之前见到我讨厌军装的表情,你或许就不用先换衣服再来这里,今天一早直接去陆军省也可以。——不,怎么能让他穿着军服出现在这里?!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或许都已彻底地暴露在这月光之下。

但他已让挽留的机会在一个恍惚的时间里逝去了。

“辽,……周末的集会,你还打算去吗?”

突然听国贵重提他们此次相会的缘由,辽一郎嘴角不由得扬起凄凉的冷笑。

“恐怕与你无关吧。”

他淡淡答道。

“……也是呢。”国贵轻声说道,听不出来语气中是悲伤还是轻蔑。他稍稍转身,望向墙上挂着的外套的方向,似乎是想离去了。

“但至少我带给你的情报不是谎言……就算只有这点也好,相信我吧。”

他不置可否。国贵又低声说了几句请求的话,朝玄关走去。辽一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察觉到他每走一步,身体都更绷紧一些。他看见之前他小心叠起的那件藕色衬衫,上面没有留下一丝折痕,在月光下呈现出令人心碎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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