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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今年妈妈会来看我吗?”

“妈妈说等映山红开遍的时候就来看我，爷爷你说妈妈还会来看我吗?"

爷爷没有回答。

一

清明节后，山上的映山红开的正盛。

那花丛中，有断断续续的、稚嫩的、不成曲调的歌声传出：“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爸妈来……岭上开开遍哟映山红……"后面改了歌词的歌声呜咽着低下去了。

过了许久，一个衣裙污浊、有的地方破烂了的小女孩从花丛中走出来，嘴里嚼着酸花花瓣，黑呼呼的小脸上泪水冲刷过的面颊还留着沟壑。

下山的路经过山腰处的荒废的农田，茂盛的野草中露出几只山羊的身影，不时叫上几声。几个孩子围坐在草丛中用狗尾草打架，赢了的人大呼小叫向同伴炫耀，输了的垂头丧气在草丛中寻找适合游戏的的狗尾巴草。这个时节狗尾巴草不多不好寻，有的人甚至找到山顶的映山红花丛中去。

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发现正走在下山荒草路中的小女孩，捡起一颗石子向小女孩抛去，石头正好砸在小女孩偏左的额头上，没过一会儿就起了个大包。小女孩疼得手直哆嗦，狠狠地瞪了打她的胖男孩一眼，没哭没闹，捏紧脏兮兮的小拳头，继续往山下走去。

和胖男孩一起玩耍的围观胖男孩的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孩责备说：“你打人家兮兮做什么?你就欺负她不怕她爸爸回家来的时候打你?”

胖男孩梗着脖子大声道：“我才不怕呢!她爸爸今年过年都不知道回不回来，她妈妈也跟人跑了，没人敢找我麻烦!”

女孩厌烦的回怼道：“就你有妈妈……就你有妈妈……你妈妈这几天跟你爸正吵架呢，说不定过几天就跑了，到时候我看你还嚣张!”

“你妈妈找新老公去了，你没有妈妈，我有妈妈你嫉妒，你就咒我妈妈要离婚……呜呜……我要告我妈妈去……”说着胖男孩哭起来撒腿往山下跑去。

大女孩非常生气，对在一边观战的伙伴们生气道：“不玩了，有妈妈的跑了，我们几个没妈妈的在这玩啥?回家!”于是背起地埂上的冒尖的一竹篮草也朝山下去了，扶着路边地埂慢慢挪动，腿脚直打颤，在陡峭的山路上艰难地行走，一边是百丈悬崖，如果有人看见了肯定直抹冷汗。

二

大山山顶映山红丛林中，耸立着几座高压输电塔，从天边来的高压输电线路连接着座座山顶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下方的沟里十几个工人正沿着刚修好没多久、还能看到沥青路原有的颜色的乡村公路边铺污水管道，污水管道连接着上沟村民小组和下沟村民小组十几家人家的卫生厕所，卫生厕所是村里要求每家每户都要修的，村里还给修好了的人家补贴。

田地里人们正在栽种包谷，土地没有像几年前一样春节前就赶着耕牛翻好，地里那变黄焉坏的野草一看就是打了除草剂的。地里干活的大多数是老年人，在打过除草剂的地里挖一个毛窝窝丢两三颗包谷种子再丢点化肥就盖上土了，以前大把大把的沤好的农家肥没见一点踪影。

小女孩兮兮回到家时，奶奶背着一平篮猪草，跟跟在背后背着喷雾器的爷爷大声抱怨：“……你是耳背还是咋的?让你等我割把猪草再打药，我都没下手你就给打上了，让我跑那么远的路翻山那边才割着这半篮，还不知打过药的没有，别把猪给闹死了……”

爷爷跟在后头一声不吭。

兮兮家的房子修得很漂亮，是时下流行的三层小别墅，村里大部分人家房屋也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别墅，山顶的盛开的映山红、高压输电线路、连接各处房屋的崭新的乡村公路、大山山间高架桥和隧道上隔一段期间就飞驰而过的高铁，还有远处大山上的风车，美丽得就像一幅画，可是这幅画是静态的，少了虫鸣鸟叫声，估计是被除草剂等农药给毒死了。

三

小女孩兮兮坐在停在铺了长方形条石砖的院子里的电动车上，手撑着下巴看着爷爷奶奶从远处走来。电动车是比较萌的车型，小女孩兮兮如果能把脸和衣服、手洗干净那这将会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奶奶走到院子里，脱下背带把竹篮砸在院子里，猪草撒得满地都是。爷爷嘟嘟噜噜地说道：“你拿竹篮撒啥气?摔坏了我还得编一个!"奶奶横了爷爷一眼没搭话，来到孙女兮兮的跟前说道：“兮兮，你这是去哪弄得脏兮兮的，你看新裙子都划烂了。”说着伸手抚摸兮兮的头，不妨兮兮惨叫一声，把奶奶吓了一跳，“咋了兮兮?咋了兮兮?”仔细看时头，发遮盖的额头起来了一个大包，又红又肿，奶奶惊叫道：“兮兮，你这是摔哪了?”兮兮闻言“哇”地一大声哭起来，边哭边说：“是陶旺打的。我在路上走的好好的，没招他没惹他，他丢石头砸我，就在王家老包那里，他们在那里放羊……呜呜……”小女孩兮兮在爷爷奶奶面前哭得很伤心。

爷爷恼怒道：“打电话给他爸妈，搞啥呢，放着孩子打人，这还得了!"奶奶道：“没他爸妈电话，有他爷爷微信，等我打电话给他爷爷。”奶奶拿出智能手机在屏幕上划动几下，接通了胖男孩爷爷的微信视频。奶奶拿手机对着兮兮的额头说道：“你看你家陶旺是怎么搞的，把我家兮兮打成这样，你再放任他爸妈不管他，我来帮你们管。你们做家长的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让孩子乱打人?”

胖男孩爷爷发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这绝种儿是想被收拾了，他大婶你放心，等陶旺回来我教训他。赶紧带兮兮去卫生所检查，多少钱我付给你们。这几天他爸妈吵架闹离婚，估计孩子受了影响，他大婶理解下，感谢感谢!”

“真是的，闹离婚就不管孩子了，放任孩子打人，打出问题来可怎么办?”

“他大婶，理解理解，我们这就管，保管陶旺以后不再欺负兮兮。待会儿我来看望兮兮。”

奶奶挂了电话，对兮兮爷爷道：“赶紧骑车到村卫生所给兮兮看看去。”

爷爷道：“不是有村里发的那个急救包吗?看下有没有药?”

“看什么看，这被石头砸的不知脑震荡了没?卫生所不行送医院去，赶紧的。”

爷爷无耐到屋里拿了两个骑行帽子一个扣在自己头上就要将另一个戴到兮兮头上，奶奶见了喝道：“搞什么，兮兮还能戴帽子吗?你看看!”爷爷被骂得把安全帽丢到竹篮猪草上，骑上电动车等兮兮坐上后座后，一溜烟顺着蜿蜒在沟底的乡村公路上向村上去了。

四

兮兮奶奶把打草机搬到院子里，用三个插板连接到一起接通打草机电源。搬出一个大塑料盆放到水管下，把割来的猪草放到盆里用水冲洗，怕有农药在上头。沥干水后用打草机打碎。舀出两瓢包谷细面放进一个塑料桶中，加上一碗饲料，把打碎的猪草也放进入，从太阳能热水器中放出滚烫的热水，搅动了一会儿就成了一桶猪食。院子角落里的猪圈里两头猪咕噜噜地叫着，显然是饿了，或者是闻着猪食的香味。

兮兮奶奶做好这一切后进入厨房做晚饭等兮兮爷孙俩回来一起吃。

公路边铺管道的工人们开始下班了，坐上一辆面包车和一辆皮卡后出村去了。

村小组长来到兮兮家，在院子里喊：“他大爷大婶在家没得?"

‘大爷'就是大叔在这里的称呼，‘爷'读第一声，显然是沿用古时的叫法。爷爷辈叫“大爷爷、二爷爷”等。

兮兮奶从厨房里出家说道：“在家呢，社长。啥子事?”

小组长说道：“大爷跟兮兮没在家吗?”

“兮兮被陶家小旺儿无缘无故的砸一石头，她爷爷送卫生所看去了。”

“怪不得我前一会儿听见兮兮哭声……陶家那孩子估计现在没人管他，他家一堆闹心事儿呢。他爸妈正闹着离婚，喊我去调解调解，没得用，现在年轻人那个听我们这些长辈的话，都当放屁哩!”

“那你刚从他家那里来?”

“是哩说。这是我们两个社最后一对没离婚的年轻夫妻了，搞到现在也要离。他大婶你说说，现在房子修得亮堂堂的，柏油路修到家门口，网络、自来水啥都有，就是留不住人。现在得有十几个光棍了，就是苦了孩子们没有妈妈。”

“那个晓得世道会变成这样子!”

“大婶你家大学生二儿子找到女朋友没有?”

“没得，说是没车没房看不上他，马上就三十了，我也不催了。单看村里的世道就知道啥样子，肯定是看不上他。”

“还是要催着点。找个来留下个孩子也要得，莫要断子绝孙了，这么好的房子哪个继承?”

“房子!嘿，人家要的是城里面的房子！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兮兮奶奶不想长篇大论，转移话题。

“……噢噢，把正事忘了，是这回事：明天村里的来检查卫生间，达到要求的每家补贴一千五百块钱。估计下午两点左右到我们这里，你们在家等哈哈。我在群里面通知了，怕你们老人家伙不看微信，我来通知哈。昂我走了大婶，你赶忙做饭。”

“吃了将才去哎!”

“不了大婶!”

五

从村回来的路上，兮兮额头上涂着一层药，有些痛，兮兮忍着没哭，她紧紧地抓着爷爷的衣服。

晚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公路上车来车往，偶尔有父亲或者母亲带着孩子走过，兮兮投过去羡慕的眼神。

“爷爷，今年妈妈会来看我吗?”

爷爷怔了一下，问道：“妈妈没打电话给你吗?”

“没呢，我一直都带着电话手表的呢，怕妈妈打来我接不到。没打来呢，我打过去好多次了没人接。爷爷，你说是不是妈妈跟他新老公有孩子了不要我了!”

“不会的兮兮，妈妈可能是工作忙没时间接。”爷爷不确定地说道。

“爷爷，今天我去山上摘酸花吃。酸花能开多久啊?”

“差不多一个多月呢。”

“妈妈说等映山红开遍的时候就来看我，爷爷你说妈妈还会来看我吗?"

爷爷没有回答。

兮兮和爷爷回到家，吃过饭后，兮兮拿个小凳子坐在大门口，注视着进村的公路。别墅客厅电视机播放老电影，兮兮爷爷喜欢看。里面传出一阵阵歌声：“……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的哟红军来，岭上遍哟映山红……”

六

快到凌晨了，村里的灯火都关闭了，兮兮爷爷奶奶也都上床睡觉了，兮兮关了电视机进到屋里爬上自己的小床，看着窗外银白的月色发呆。

突然，一阵狗叫声传来，紧跟着哭闹咒骂声，兮兮从窗前望去，那是胖男孩陶旺家。吵闹半响，一辆轿车开着明闪闪的大灯从胖男孩家出来，驶过兮兮家外面公路出村去了，后面有两个人追赶，两条腿没有四个轮子快，没追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在院墙外喊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开门把来人迎进门来，是胖男孩陶旺的爷爷。胖男孩是来看望兮兮的，在院子里跟爷爷奶奶好一阵道歉，拿一把钱塞到爷爷包里。说着话突然哭起来，诉说着儿子儿媳闹矛盾离婚的事情。兮兮不懂为什么爸爸妈妈们要闹矛盾，不懂为什么闹矛盾就要离婚，当初她的爸爸妈妈就是闹矛盾离婚了丢下她的。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没法懂，兮兮从窗里看得都觉得同情胖男孩，他好可怜好委屈。

兮兮知道，那个经常因为她没有妈妈欺负她的胖男孩也和她、村里的其他小伙伴一样没有妈妈了，他们的妈妈都跑了!

七

这映山红盛开的一个月里，兮兮每天都坐在院门口远眺村口，希望看到妈妈到来。甚至爬到村口的小山石头上，那里看得更远，石头边有映山红，兮兮摘下花瓣来塞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因为味道如此这里的人们把映山红叫做酸花。

妈妈一天天没有出现，兮兮也越来越不喜说话了。

这日放学，村里大家租来接送上学小孩的车到门口，兮兮下车回到家里。奶奶看见兮兮漂亮的小裙子上沾满泥土，奶奶问兮兮咋了，是不是又被欺负了。兮兮回答奶奶说，被胖男孩欺负的，不过她不怪他，因为他妈妈不要他了，跟兮兮和村里的其他小伙伴一样，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抛弃他们了。奶奶听了抱着兮兮大哭一场。

映山红终于要开败了，兮兮没有等到妈妈来看她。

这一天晚上下起了大雨，大雨把山顶的高压线路、山腰高铁的高架桥和远处的风车遮在雨雾中。

兮兮没有和爷爷奶奶打招呼一个人冒雨走出家门。

等第二天早上奶奶叫兮兮起起床的时候没看到她，各个房间都找遍了，房前屋后寻找也没找到。急的爷爷奶奶打电话和高声呼喊邻居们一起找。大家在村口小山石头下找到她，兮兮已经奄奄一息。小山石头周围和村庄大山上的映山红经过一夜大雨袭击，枯败的花瓣全部掉落了。爷爷奶奶哭喊着抱起兮兮，众人听到兮兮微弱而又清晰、断断续续的歌声：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妈妈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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