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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みか】回信
病房内心电图的起伏很慢，很浅，似乎就要湮没在黑色的屏幕中。
深夜的医院走廊是寂静的，只有一个人在急诊室门前低着头打瞌睡。但此时却有一阵急速奔来的脚步声将清冷撕得粉碎，运动鞋的鞋底碰撞着地板，男孩剧烈的喘息声在空气中融化，异色的眼睛一蓝一黄，急切地盯着走廊尽头的急诊室。
“手术中”——红色的灯如是告诉他。
影片美伽在刺目的白炽灯中踱着步子，一位护士走过来询问他是不是患者家属，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护士显得有些惊讶，但还是将一张单子递给了他。白纸黑字刺的他脑袋发疼，他只能慢慢的读着。
“病人是从机场被接来的，当时突然病情恶化，在大厅晕倒了，旁边好心的先生帮忙拨了急救电话才被送到医院里来的。”
影片美伽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人，他连忙向那好心的路人道谢，惊醒了那人的睡眠，于是那人很快就离开了，护士也回到了值班的岗位上。
还是“手术中”。尽管他并不信仰宗教，但他还是默念着那些神话中的名字，乞求着那些万能的神们能救正躺在病房中的老师。
包括“Valkyrie”。那个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他们共同铸就的神话。
深夜十一点，五十八分。
“手术中”的灯突然灭了，急诊室的门缓缓打开，影片美伽感觉自己的肺快要因为太急促的呼吸而破裂了。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将大楼都震得咚咚的响。他的视线死死盯在白色病床上的那个粉发男人，那个不知与他共度多少个日夜的人，此刻却显得格外苍白，嘴唇泛着灰色，面容安详的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护士又将一张白纸递到他手上。仍然是白纸黑字，但是他突然觉得好痛。
明明自己一向对痛觉不太敏感，此时却感觉心脏都要被疼痛撕裂。
他轻轻握住老师的手。这双手还是很柔软，不像自己的那样粗糙。
只是太凉了。他想帮老师把手焐热，但即使他一直握着老师的手，那只手还是好冷好冷。比冰更冷，冷的他整个人都跪在地上颤抖起来。他的手慢慢滑落，沾染上了没有生气的冰凉。他拼命将呜咽在喉头吞咽回肚，却还是有温热的眼泪落在手上。
他好想让老师的痕迹留在自己的指尖。但他知道，那不是老师的气息。
是死亡。
他在坚硬的地板上跪了好久，然后起身，用颤着的手接过护士的笔，在通知单上吃力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心脏仍在跳动着，但老师的心跳已经永远的停止了。
深夜十二点，二十六分。
是新的一天，影片美伽要忍着痛，独自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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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
我在巴黎一切都好，身体无恙，工作顺利，勿念。
你在日本如何？
斋宫宗
XX年XX月XX日
亲爱的老师：
老师，我好想你！
我在日本也很好哦，最近副所长给了我很多工作，所以这周每天都好累啊~
话说老师还是用不惯手机吗？：）
影片美伽
XX年XX月XX日
影片：
我也很想念你，影片。
最近辛苦了，要注意休息。另外你是不是又去打工了？不要总是和那些俗物混在一起。
安好，勿念。
斋宫宗
XX年XX月XX日
亲爱的老师：
我有在好好休息的！
至于打工的话…但是老师也有在巴黎努力，我可不能掉队啦！
老师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影片美伽
XX年XX月XX日
亲爱的老师：
老师有一段时间没有写回信了，是有什么事情吗？身体还好吧？
我一切都好哦~
影片美伽
XX年XX月XX日
亲爱的老师：
老师你还好吗？好久没有收到信了，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看！到底怎么了？
影片美伽
XX年XX月XX日
影片：
抱歉，前段时间工作繁忙，没来得及给你回信。我一切都好，就是工作有点忙不过来，有好好休息的。手机果然还是不太会用，让你担心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我应该下个月就会回日本休一段时间的假，不过还要在日本把一首歌写完，到时再见。
斋宫宗
XX年XX月XX日
亲爱的老师：
好的老师，我知道啦！好想快点到下个月啊…
影片美伽
XX年XX月X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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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影片美伽慢慢的从医院走回家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他脑中纠结的一个问题是“怎样去死？”
生或死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他的老师斋宫宗已经离开了人世，那他又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呢？他存在的意义已经消散了，那么要考虑的就只剩如何与这个世界告别了。到头来，他或许还是宗的人偶。
他不想在大街上就这么死去。他想在家里，那个他们共同生活的地方呼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口气，这样或许还能在死后留下一些有关老师的记忆。他也听说过人死后记忆会被重置的说法，他可不想把老师忘掉。
他走到了家门口，却看见一封信正插在门栓上。
信上写着——收信人：影片美伽，寄信人：斋宫宗。
他震惊到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后赶紧抽出那封信，迅速的打开房门。抑制住了堵在喉咙的惊呼，然而眼神中的惊讶却没有藏住，抽出信纸时手指仍在微微的颤。
映入眼帘的是属于老师的潇洒而艺术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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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影片：
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应该也算是我的遗书吧。
我在回国前一天写下了这封信，待会就会寄往日本。我在几个月前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很多时间在这个世界上创造艺术了，但是我没有立即告诉你，我能预料到你如果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也知道现在我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坐飞机，但我想在我仅剩的人生中尝试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博弈。或许我会在飞机上告别人世，又或许我会在降落后再走向终点。如果是后者，那么我还有机会再见你最后一面。
看到这封信时请不要哭泣，这样对于我会是个好的结局。与其浑浑噩噩地在大限将至前活着，不如这样决绝地走向死亡。
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完全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但是还是希望我的死不要过多地影响到你，影片，艺术之神永远会对你微笑，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
影片，在我死后，你必须好好地活着。
这是我作为人偶师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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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其实还有一半未展开，但他已经不敢再往下读了。
影片美伽把信胡乱塞进外套的口袋，僵硬的站在公寓门口。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本来他一回家就要毅然决然走向死亡的，但这封信破坏了他所有的计划。老师让他活着，而他不会违抗老师的命令。但是他又不知道怎样孤身一人的活下去。
他从来没有感觉活着这么难。好累啊。
他脑中有些混沌，没有什么知觉，就这么如提线木偶一般的去刷了牙，洗了澡，然后穿好睡衣躺在原本属于两个人的床上。他睡不着，太冷了。窗外的大街上不时拂过一阵呼啸而过的车声，划过令人窒息的寂静。对面的光亮不时从眼皮的缝隙中刺入，像把匕首，于是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睁开眼睛。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粗重，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鼻腔内都充斥着如霜的气体。他好像整个人忽然暴露在一片声音的海洋中，或响亮亦或是细微，都在他耳中变成巨大的噪声，窸窸窣窣着，让他不得安宁。
睡觉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件如此之艰难的事？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明天还有一些工作留着尾巴，下周还得早起去照常上学。烦心事又更多了。
四点多了，他还是没睡着。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了无数翻身的痕迹，深深浅浅，拼凑出少年尽全力在心中藏匿的悲痛。枕头上落满了淤青，不知经受了多少磨难才变成如今伤痕累累的模样。他实在抑制不住这如河堤决口般从心中溢出的痛苦，深夜一个人的眼泪又能将多少沉重流露？他不止一次地想操起那把挂在不远处厨房里的水果刀，狠命地划向自己手腕上那无数条蜿蜒的血管，然后结束一切。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必须得活着。这是老师的命令，不可违抗。
哪怕再苦再累再难以忍受，他也要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活下去。
将近六点钟，他终于在一番折腾后睡着了。但是仍然睡得很不安稳，不到一个小时的睡眠中满满当当塞着急促而扭曲的梦境，无一例外的都与宗有关。他只有在梦境中才能真切的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庞，但那终究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在梦醒后只剩下两道挂在脸上的泪痕无言的宣告着梦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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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间凛月作为影片美伽的舍友兼同学，现在非常担心他。
他在昨天就听闻了斋宫宗的死讯，虽然对他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但他还是为他的好朋友感到一阵难过与担忧。他只知道他是那个整天被小美挂在嘴边的“老师”，是一位卓越的青年艺术家，偶像团体Valkyrie的队长。
小美和他的老师之间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牢不可破的羁绊。他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
他只是希望小美不要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伤口会被时间愈合的，这一点他一直相信着。
但是没想到今天早上，小美还是来上学了。对于这一点他很是惊讶，虽然小美异色的眼睛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交叉纵横如同蜘蛛编成的网，眼睛四周显得十分红肿，浓重的黑眼圈卧在眼下，但他还是很高兴小美没有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当美伽走进教室时，可以明显感到整个班都静了一刹那，而后一些细微而刻意的声音重新响起，试图缓解他的尴尬。他本来正趴在课桌上睡觉，但此时他还是稍稍抬眼瞥了一眼，在心里无声地吃了一惊。美伽疲倦而僵硬的走向不远处的座位，然后趴在桌上，躲过那些讶异的目光。
他当然知道美伽是不可能睡着的。但他没有去叫他。
鸣上岚走向美伽旁边的座位，坐在他身边，用温暖的手轻抚他的背，就像顺毛一样，安慰着受伤的小黑猫。美伽抬起头，对上岚关心的目光，然后拼命调动脸颊的肌肉，费劲的挤出一个很营业的微笑。
“没关系的，小鸣，我会好起来的。”他心里想的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这家伙也太爱逞强了，凛月心里想道。明明自己都因为伤口而浑身发抖了，却还是要把血都舔掉，然后强颜欢笑着安慰别人，真是只笨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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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上课时，他很难得的没有逃课去睡觉，因为他想看住这只遍体鳞伤的小黑猫。自己真是善良的老爷爷，他想道。
美伽一个上午五节课，已经去上了四次洗手间，而且一去就去十几分钟，回来后只剩下沉默着的，更红肿的眼。
他肯定还要去第五次的，于是凛月就在第四节课的课间缩到了走廊里，等着美伽出教室。
上课铃打响十七分钟后，影片美伽果不其然就出现在班门口。他虽然已经昏昏欲睡，但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还是清醒了起来。美伽一出教室就狂奔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锋利的虎牙几乎要将下唇咬出了血，泪滞留在眼角，缓缓往下淌着。
凛月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临近走廊尽头时，他放轻了脚步。
美伽正坐在洗手台旁的地面上，双手环抱着膝，头深深地埋着，鸦色的短发有些乱糟糟的，两只手互相紧紧攥着，指甲快要把自己抠出血。呜咽声闷闷地传进凛月的耳朵，压抑着的哭泣变成扭曲的转调。
凛月看了有些心疼他，于是没有顾及太多，也坐在了地上，用自己最轻柔的力度，抱住了悲伤的美伽。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凛月感到美伽僵住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惊讶的发现抱住他的竟然是凛月。
“呜，小凛不用担心我的，我自己能……”美伽明显带着些许慌乱开了口。
“小~美你呐，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实在忍不住也是可以跟我倾诉的。还有小~鸣，他也很关心你啊，你也不要再逞强了，稍稍依靠一下我们吧~”凛月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打断了美伽口是心非的话，但到后面还是不小心显露出说教的口吻。
美伽没有再说话。他将额头靠在凛月的肩上，不断地呜咽着，泪水将凛月的校服弄湿了一大块，如墨般晕染着。美伽的情绪在凛月的安抚下平静了一些，于是当他发现对方的校服被自己弄湿的时候，还抽抽噎噎着想要道歉。
“呜啊，小凛，实在是对、对不起，把你的衣服打湿了！非常对不起！”
凛月非常无奈。“那么小~美有没有什么心事要倾诉呢~”他明知故问，想要帮美伽把烦心事说出来。
“嗯啊，老师、生、前、给我寄了一封信，让我在他、去、世、后好好的活着……可是我不想这样，没有老师活着好累，真的好难啊，老师也太过分了……”美伽一字一顿地说着前半句，结果在话的末尾又没有忍住，再一次哭了出来。
“小~美不能只是为了‘老师’而活着吧？我相信你的‘老师’肯定也希望你完成他生前没有完成那些遗憾吧？他既然希望你活着，就肯定想让你活的开心啊~你还在，所以Valkyrie也还在。小~美也不能辜负‘老师’的希望呀~加油~”凛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点累了。于是他一番开导后就让美伽回教室，自己跑到树荫下睡觉去了。
影片美伽心情平复了一些，回到教室后一直在想凛月的话。
老师在生前未完成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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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下个月就会回日本休一段时间的假，不过还要在日本把一首歌写完，到时再见。”宗在某一封信中写到过。
影片美伽在整理老师留下来的行李时，发现了一张未完成的歌谱，另一张写着歌词的白纸夹在后面。歌词很温柔，是Valkyrie从来没有过的风格，但那潇洒的字迹又确实是老师的。旋律轻柔，缓和，让人感觉很温暖。
歌曲没有名字。
于是影片美伽决定要帮老师把这首歌完成。虽然他没有接受过专业的作曲培训，但他跟着老师，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自认为也积累了一些经验。他并没有接触过这一类的温柔曲风，莽莽撞撞便开始作曲，自然遇到了一路的磕磕绊绊，努力了好几天也未见成效，实际上只写出了两行旋律。
他把作曲的事告诉了凛月，有时凛月也会问起他的进度。
“唉~作曲好难呐，不过我还是相信自己可以完成的！”他总是这样回答。
但其实他一直卡在几句歌词上。
——“去往二者交织而成的奇迹的尽头，这就是我们的艺术，来吧，请为之着迷而欣赏”①
到底应该激昂还是柔和呢？他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我们”指的是他自己和老师吗？老师是想要与自己一同走向艺术的殿堂吗？
可是自己怎么可能配得上与老师同行呢？他只是个人偶罢了，老师无意中把他捡回来，稍微修修补补，他就该感激涕零了，他还奢求些什么呢？更何况老师现在已经离他而去了，一个没用的人偶是不会一个人走到老师期望的地方的。
人偶不能没有人偶师。他想起舞台上他们的歌声是那么高贵而优雅，那些细细的丝线一头系着他的关节，另一头是老师的双手。在老师的动作下，他顺从的抬手，迈步，在歌声中翩然起舞，那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舞台。后来，老师突然将那些银丝剪断，它们在空荡的舞台上反射着冷冷的月光。当时老师让他走，但他没有，他第一次违抗了老师的命令。
但他没有想太多，他只想待在老师身边。
这一次，为了和老师在一起，他能不能再一次违抗老师的命令呢？
心中那些混乱的思绪纠缠着，几乎要把他的脑袋撕裂。思考又一次以迷茫告终，他游离的目光回到了那首无名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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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老师：
抱歉啊，有一阵子没有给你写回信了，让你担心啦。
我有在好好的活着，所以老师也别担心啦，在那里也要注意休息。
老师，我真的很想念你。活着真的很累，老师，或许你不理解为什么会累。但是，我真的无法忍受没有你的生活。以前我有的时候不敢对你说出来，但是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
我一直是老师的人偶，我们一直到地狱的尽头也不会分开的！
所以老师也一直是我的老师哦。
我正在完成你之前没有写完的那首歌，感觉词和曲都好温柔，老师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呐。不过作曲真难啊，卡了好久也没有写出来几句，原来老师之前这么不容易啊，辛苦啦，老师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副所长还是给我好多工作，我没有再去打工了，老师不用担心。
到时再见，老师，我会一直想着你的。
影片美伽
XX年XX月XX日
他放下笔，感觉肌肉有些酸痛。他很少写这么长的信，中间一直磕磕绊绊的。
但是又有哪一家邮寄公司可以跨越两个世界的边界，又有哪一只信鸽能飞到老师的身边？他苦涩的笑了一下，竟然写了一封老师收不到的回信，自己果然还是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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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美伽刚在布料店买完布，准备回家去做完茨给自己的工作。
万里无云，秋日的阳光斜斜的照到柏油路上。车辆川流不息着，密密匝匝的汇聚成一条冰冷的河流，争抢着向远方驶去。已是傍晚，街边的霓虹灯稀疏地亮了起来，锅边的白雾和餐具的碰撞声，与招呼客人的吆喝声交织出一首生活的歌，用人间的烟火气息唤来喧嚣的夜。
他站在十字路口。这座城市，这片景色，这个街头，他都再熟悉不过了。几年前，他的老师就是站在这条马路旁，站在这样的秋色中，向他伸出了手。他们牵着手走到了那个红绿灯前，一直到家里都没有再放开。一只粗糙的手与一只细腻的手。他们就是这样牵着对方的手，走过了喧嚣的人群与耀目的灯光，走过了清冷的街道与昏暗的拐角，他们似乎就要这样一直走下去，然后走到奇迹的尽头，俯视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被争相献上的花朵。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身影映在老师紫罗兰般神圣纯洁的眼瞳中，老师对他说——
“走吧，影片，回我们的家。”
老师的眼里泛着温柔的光亮，像塔夫绸，又像天鹅绒。
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却已经错过了一轮绿灯。五颜六色的车辆在视线中穿梭，陌生的人们或低头看着手机，或盯着红绿灯下方的倒数，怨恨着那数字走的太慢了。
只是在人群中，再看不见那显眼的粉红色短发，也不再有温柔的目光在注视着他。
干爽而萧瑟的秋风钻进他的脖子，于是他理了理米白的围巾，没有去刻意抑制被风吹落的眼泪，任它在脸颊上静静地流淌。他在忽然间想明白了。
他不会再让老师孤单了，他永远是老师的人偶，也是老师的同伴，他会为了老师打破所有那些阻碍他们道路的幻影与鬼魅，直到老师在辉煌与光芒中永恒。
他想起了那首无名的歌——
“共舞永无止境的华尔兹，直到世界终结，都要在一起哦。”②
他曾说过要一直陪老师到地狱的尽头啊，他会信守自己的诺言。
殷红的夕阳在渐暗的天边炽热的燃烧着，金黄的熔岩向繁忙的人间慢慢滚落下来，将远处的山峦与房屋都吞没，将他异色的眼眸也镀上晚霞的温度。他们都在等待着漫漫长夜后，庄严肃穆的重生。
他闭上了双眼，琥珀与琉璃在黑暗中沉寂着。他似乎看见老师在缓缓地前行，然后忽然回过头来，在暮色中用宛若阿芙洛狄忒般美丽的紫色眼瞳，温柔地注视着在原地驻足的他。
那是一片只属于鸢尾花的汪洋啊。
红灯正进行着最后的倒数，急躁的司机趁着黄灯冲过斑马线。
影片美伽想追上渐行渐远的老师。他想告诉老师，他对他的爱意是怎样的将整颗心脏都填满，想告诉他，那些静谧的夜晚时怎样刻骨铭心的悲哀。他还想告诉他，自己永远会与老师一同前行，不论未来的路是光芒满溢亦或是荆棘密布。
他想把那封自己写的回信交给老师，他想在老师的身边，唱出那句歌词。
“哪怕我的灵魂为你燃烧殆尽，逐渐融化的玻璃珠上会映出我——
“那永不消逝的爱。”③
于是他轻快地迈开步伐，越走越快，在匆忙的十字路口走出了欢快的节奏，与手机屏幕的敲击声、汽车的喇叭声、人群的私语声，汇成这一天中最后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然后在汽车的急刹中戛然而止。
晚霞最后一抹鲜红的颜料在他身上一并倾泄，将他浅色的风衣当作大幅的画布，用厚重的笔触留下艳丽的色彩。它尽情享受着，涂抹着，亲吻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直到这位大胆的画家终于感到疲倦了。它携着干燥的风，一路大笑着向着西方奔去，经过处都滴落了殷红，或多或少，在灰暗的路面上仿佛火种，就要将这路上的一切都烧个干净，蜿蜒着，咆哮着，烧到夜晚的最深处。
而他身处在火焰的中央，却在夕阳的逝去中慢慢变得冰凉。
是玫瑰，抓住晚霞的尾巴，在油画的中心肆意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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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一直装在影片美伽口袋里的信，无声地落在坚硬的沥青路上，露出另外一半被封存许久的字迹——
另外，我还有一首歌没有完成，如果可以的话，你来帮我完成它。我本来是想要将它送给你的，那里面有我想对你说的话。
影片，再见了，其实不管在哪里，月色一直很美。
我一直爱着你。
你的老师
XX年XX月XX日
信纸有些皱，光影在纸上流转着深深浅浅的时光。潇洒的字迹有些颤抖，稍稍被晕染开来，将那没有被展开的半张纸面沾染上深色的痕迹，蕴藏着一个美丽而悲切的秘密。
或许在这样一场红色的盛宴中，这封信是唯一的一点白色。
它在红得滴血的夕阳中沉寂着，静静地注视着鲜红的血液在慢慢地淌，静静地聆听着那一刻世间的寂静，静静地沐浴着短暂的晚霞，静静地等待着一瞬的灿烂在夜晚中静静地死亡。
它是否知道自己承载的是一段凄美的爱情，一个隐秘的故事吗？它知道那些笔迹背后是怎样深切的爱意与留恋吗？它有没有在期盼着有一天会有人将自己拾起，亦或是它等待着在夕阳中无声的消逝？
但不论怎样，它仍在静静地看着，那些远方的，未知的故事。
夜晚或许就要来了，而世界依旧照常运行。只剩下那些霓虹灯在亮，那些汽车在奔涌，那些行人在前行。喧闹依旧，街边树上的乌鸦啼叫出悲苦，天空中孤单的猫头鹰掠过，巨大的阴影让天空都变成深色。齿轮一直在正常工作着，只有那封信在繁忙的街上白得突兀。
不管是它，他们，还是夕阳，都在慢慢地消逝，直到某一天湮没在漫天的尘土中。
但他们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漫漫长夜过后，辉煌灿烂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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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歌词选自斋宫宗个人曲《Cloth Waltz》
③歌词选自影片美伽个人曲《琥珀ト瑠璃ノ輪舞曲》
歌曲翻译均来自网易云音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