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汗!”
凌睿全神贯注的操作着手术刀,习惯性地将话说给身旁的护士。今天病人的情况有些复杂,从早上进入手术室到现在,足足有10个小时。凌睿在医院向来有“快刀手”之称,业务熟练、专业过硬,往往能将别人动辄2位数的手术市场压缩至1位数。
等待在手术室外的人,早已精力不支,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歪着头休息。手术室门顶上的灯,终于在临近0点的时刻熄灭。椅子上的人,神游在外的一丝意志第一时间捕捉到,叫醒了眯着眼休息的肉身。
“医生,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不用担心。”凌睿笑着说道,声音里却掩盖不住的疲惫。
从精神高度集中的手术台上下来,凌睿整个人都被涌上来的困倦袭击,还有来自胃部的饥饿感。如果不是如此棘手的手术,凌睿一般都会回家自己做饭,然后看看书,洗漱,休息。这是一个很自律的人的作息,但今天,凌睿想就在附近吃点饭,填饱肚子再回家。
走出医院,除了路灯亮着,周围的超市、理发店、服装店、文具店等都黑漆漆的一片,这在没有夜生活的北方再正常不过。但凌睿不甘心,又多走了几步,对面一个名叫“美林面食”的餐馆还亮着暖黄色的光。他左右看了看,没有车,便直接穿过马路,推门进了这家餐馆。
进入餐馆,暖黄色的光让凌睿心头一热,许是自己在冷色高亮的手术室呆的时间太长了。凌睿环顾餐馆,很干净,但没看见有人。凌睿试探性地小声喊了声,“老板?”然后静静等待着回复,没人应。但就在那一刻,凌睿听到了喘息,像是从后厨传来。他循着声音,往餐馆内部走去,越是接近后厨,喘息声越大,如果仔细分辨,还能听到女性的呻吟和男性的闷哼。如果猜得没错,凌睿想,应该是一场男欢女爱。
凌睿没有停住脚步,万事都守规矩,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他,突然就想在这个深夜越一下雷池。后厨没有门,只有一个白色的只有半截的门帘隔绝着,不用掀开,凌睿就看见四条交织的腿,还有男人耸动的身体。此时,凌睿耳朵是情爱的声音,眼前是白花花的肉体,可他一个男人,目光却聚焦在了男人的腰、臀、大腿和小腿。男人的皮肤很白,但也很黑,界限分明,应该是长期在太阳底下工作的缘故。
凌睿滚了滚喉咙,咽了口水,是从腹部涌上来的热潮让他的嗓子有点干、又有点痒。凌睿合上眼睛,脑子里立刻就浮现了刚才旖旎的画面,但刨去了声音、刨去了女人的富有线条、白嫩的腿,只留下男人。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凌睿便轻手轻脚地回到大厅。这一次,他扯高嗓子,喊了一句“有人吗?老板在吗?”随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女人随意挽了挽头发,就赶忙从后厨出来。
“来了!您先找地坐。您是吃饭吧?”女人满脸堆着笑容,面颊带着还未褪去的情欲的红。
凌睿微微点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王越,客人点菜。”女人朝着后厨的方向喊了一声,一个穿着蓝色牛仔外套、黑色长裤的男人走了出来。两人擦肩而过时,面带羞涩又极其不舍的对视了一眼。
凌睿心里实在好奇,目光就一直追随着这个叫王越的男人。只见他拿起路过桌子上的一张菜单,嘴角带笑地朝着凌睿的方向走来。凌睿知道那笑不是给自己这个客人的,八成是刚从情爱中带出来的甜蜜和满足。但就是这个笑,凌睿愣是看出了这个离他越来越近的男人的清秀和欢爱后的妩媚来。
越来越近,凌睿从平视变成仰视,一直观察着王越的脸,一双明亮的杏仁般的眼睛,下面还各缀着一颗痣,刚从亲热中出来的水嫩红艳的嘴唇……
“菜单,看看想吃什么?吃面还是吃菜?”王越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凌睿毫不克制的目光。
“吃面就行,西红柿鸡蛋面吧。”凌睿看了眼菜单。
“好,你等下,马上来。”王越收起菜单,便转身朝后厨走去。
回到家,已是凌晨2点。凌睿将外套脱下扔在一边,便整个人窝进沙发里,准备先闭眼休息一下再去洗漱。可他一闭眼,精神却异常兴奋起来,脑子里全是自己刚才撞破的男女情事的画面。凌睿立马睁开眼睛,决定冲个澡,希望这段记忆顺着洗澡水,一起流进下水道,消失不见。可事与愿违,凌睿感受着打在身上的水的温度,脑海里还是不可抑制地出现了刚才的画面,却又放大拉进,只留下男人和他的喘息和闷哼。凌睿还是把手伸了下去,握住了蓬勃的欲望,与脑海里男人的声音一起攀上高峰,最后在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中安抚了自己的欲望。“荒唐。”凌睿想,但心里却如暖风拂过一般舒爽。
第二天,意外地没有睡过去,凌睿自然醒来时,扭头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时,正好是9点半,比以往正常上班晚了10分钟而已。凌睿在暖和的被窝里舒展了一下身体,没有特别的酸痛,反而带着一种自心底而生的轻盈感。没有酸痛倒也不是什么奇特的事,凌睿平时周末有健身的习惯,一是为了健康,二也是为了职业所需。可这股子轻盈劲,凌睿一时没想明白,可等自己稍微回忆了一下,脸上竟然发起了热,昨晚的种种立刻跃入脑海,有那个叫王越的男人、也有自己做的荒唐事。
来到医院,凌睿照例查房、看诊,也抽空去看了看昨晚病人的情况,已经搬进了普通病房,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一上午的忙碌结束,凌睿肚子准时叫了起来,提醒他是时候关爱一下自己。吃什么?这个对每个人都是个难题的事,对于今天的凌睿而言尤其为难。他不想去医院食堂,想出去再去一次美林面馆,可真到下决心的那一刻,又突然泄了气,他期待见到王越,却过不了自己设下的道德关卡,心里多少有对王越的惭愧与冒犯。
就这样,他面无表情的往食堂挪步。一步两步,医院嘈杂的声音,突然就盖住了他内心对自己的谴责,直接调转了方向,进了办公室,脱掉了白大褂,拿起了外套就往外走去。
正值初春,天气在慢慢回暖,可吹在脸上的风还带着点冬日的凉气。凌睿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迈步朝那个餐馆走去。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家面馆其实很红火,那个女人忙前忙后,自己也没有落座的地。等了大概5分钟,凌睿也没能从端饭点菜的人中找到那个熟悉的面孔,“他不在”,凌睿心想,“那他和她是什么关系?叫的那么熟悉,不该是一夜情。”凌睿猜测着,但也不得解答,又驻足片刻,便推门而去,又回到了医院食堂,解决自己的午餐。
没有突然而来的手术,凌睿今晚能照常下班。可能是因为中午未能如愿,那份惭愧也没了对象,他还是决定再去那个面馆看看。这一次,凌睿推门而入,再次进入这片暖黄色的光里,人不算多,还剩那么一两个空位。这一片基本也就凌睿所在的这一家医院,能带来一些人流,但也因为偏僻,店铺租金不是很高。但就着医院医生护士和一些病人家属,生意还是不错的,林立在周围的饭店和商铺也不少。
凌睿还是找了昨晚靠窗的位置,刚坐下,一个年轻的男孩就迎过来,“您好,这是菜单,您看吃点什么?”还不是他?凌睿有点失落,随意看了看菜单,还是要了昨晚一样的西红柿鸡蛋面,然后扫码付了款。
许是前面排着队,凌睿的面上的没有期待中的快。环顾四周,每个桌子上三三两两的人,边吃边说话,在讨论一天的见闻,在吐槽今天的工作,还有一桌男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试探。凌睿统统没有兴趣,他看看厨房,又扭头看看大门,也终于被他等来了。大门吱呀一声,那个熟悉的面孔带着一身疲倦和风尘就踏进了这间暖黄色的屋子,光打在他的脸上,又折射进凌睿的眼睛和心里。
喜悦早就赶跑了惭愧,凌睿的眼睛倏地就聚齐了光,穿过人声、饭香,落在了那个总是浮现在他脑海的脸庞上,然后游离向下,隔着衣服看进去那紧实的大腿、挺翘的屁股。大概人的目光真的带点温度,越是真挚越是烧人,王越感觉到一道目光,顺着看去,就撞上了凌睿的目光。
是他!王越记性不错,更何况是这么一个端方肃正、剑眉星目的人,仿佛所有用来形容男人长得好看的词都能安在他身上。可那又怎样?王越才不理会这种不染一点尘埃的人,漂亮地不真实。辨认清楚是谁,王越没再多想,便收回目光,径直朝后厨走去。他今天有点事,一直闷在心里,他想跟美林好好谈谈,他想给她一个家,腹稿打了很多遍,面上坦然自若,实则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
面上来了,凌睿特意放慢了速度,反正也不是很饿,他就一筷子一两根面条的慢悠悠地吃着,自觉太过刻意,又喊了服务员,加了一碟凉菜。凌睿一边吃着,一边余光撇着后厨的方向,还努力去听后厨的声音。他们还会像昨晚一样做爱吗?他还会那么投入吗?想到这里,凌睿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楚,吃进嘴里的面也变得难以下咽。可听了半天,后厨还是一片嘈杂,盆盆罐罐叮叮当当的声音,大锅炒菜呼呼啦啦的声音,就是没能听到像昨晚那样旖旎的声音。凌睿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意识到现在大小也算个饭点,王越大概也没饥渴到这种地步。想到这里,凌睿扯了扯嘴角,又开始照着先前的节奏慢悠悠地吃着饭。
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结账走人,偌大的饭点,凌睿还在埋头绣花针似的吃着面条,引得点菜的服务员小哥频频侧目,递过来疑惑不解的目光。凌睿看到了服务员小哥皱起的眉头,心下也明白了一二分,狠狠心决定放筷子走人。可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后厨突然传来女人尖锐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把凌睿按在了椅子上。
“王越,你跟我谈什么未来啊?有你哥在,我们有未来吗?”
“他是我哥,我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男人的声音响起。
“有他没我,你看着办吧。”女人很决绝。
“美林,你别这样,我会对你好,全心全意。”男人哀求道。
“这能当饭吃吗?王越,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
没声音了,片刻,后厨响起洗碗的水声。男人垂着头走了出来,服务员小哥迎上去,问了句,“越哥,怎么回事?”王越沉默,凌睿和服务员小哥一起等着答案。随后他拜拜手,没有情绪地低吟道,“没啥,求婚失败了。”然后挤出来一个苦涩的笑容。服务员小哥拍了拍王越的肩膀,以示安慰,便擦过他身旁,走进了后厨。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凌睿扭头用目光去追那个失魂落寞的人,却只看到一个有点驼背的背影,蹭着步子朝门外挪去。凌睿心里涌上一股冲动,起身去追那个身影。走出门口,王越正跨坐在电动车上,在系安全帽的带子。
“你好。”凌睿说了一句礼貌的废话,成功让面前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王越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但为了表示礼貌,还是回了一句,“你好,有什么事吗?”
“嗯,就问问你情况,看你心情不好。”话刚说出口,凌睿就后悔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凌睿心里兀自懊恼着,但又期待着面前这个人的回答。
这人有毛病吧?我们认识吗?王越腹诽着,但还是开口回了句,“没事,也不关你的事。”
“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刚听到你们对话,觉得这种事还是找个人谈谈,闷在心里总不好。”凌睿觉得自己简直有点死皮赖脸了,可又不想就这么放过跟王越说话的机会。
“谢谢,我真没事。你要没别的事了,我就走了,家里还有事。”不等凌睿回复,王越转动车钥匙,便开车走了。“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早叫你滚了,真是多管闲事!”王越心里吐槽着,可转念一想,人家也是好意,自己心里确实堵得慌,不妨跟这个看着就有未来的体面人说说,让他也感受感受什么叫没有未来的人。于是,王越调转方向,原路返回,打远就看见那个人还在门口傻站着,头朝着自己这边看着。“挺帅,就是看着有点傻。”王越翘了翘嘴角。
“你怎么回来了?”凌睿没想到王越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语气中带了点惊讶。
“你不是说这种事要找个人谈谈吗?跟你谈,成吗?”
“好啊,洗耳恭听。”凌睿受宠若惊,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怎么,别人求婚失败,你笑这么开心?!幸灾乐祸啊!”
“没有,没有。”
“行吧,上车,一起喝一杯。”
“好。”凌睿走近就跨坐在了后座。
“对了,我身上脏,你离我稍远点,别蹭你衣服上。”王越扭头提醒着。
“没事,我不介意。”凌睿虽然算不上洁癖,但自律如他,对于整洁还是有点强迫症。虽然一个人住着,但房间总收拾的很干净,也很注意个人形象,精英范十足,发型也常常用发胶弄得一丝不苟,就因为这还被医院同一个办公室的男同事戏称为“高岭之花”,自带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气场。可如今,这朵“高岭之花”坐在电动车后座,双臂朝后撑着座椅,发丝也被疾驰而过的风吹起了几根,有点滑稽。但凌睿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的后脖颈,感受着两人一点点距离之间流淌的热气,心里那股痒意又涌了上来。
路程没有很长,王越骑着电动车熟练地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后拐进了一条有些昏黄的小巷子。
曲径通幽,而后豁然开朗。一个灯火通明、冒着青烟的烧烤摊出现在面前,虽说是在小巷之内,人却不少,吵吵闹闹,别有一番烟火气。
凌睿恋恋不舍地从电动车后座下来,双手插袋站在一旁,看着王越拔钥匙、踩好后撑,转身撞上自己的目光,以及不甚明显的一个白眼。
“老板,10个腰子,20个羊肉串,6个鸡翅,再来4个烤馍片,还有拿瓶啤酒。”说罢,看向凌睿,“你吃点什么,这是菜单,自己点。”
难不成你刚才那一串报菜名没我的事啊!凌睿本来就吃饱了,哪还吃得下,看了眼菜单,犹犹豫豫地点了盘花生和拍黄瓜。毫不意外,又得到王越一个不甚明显的白眼。“我刚吃了,就帮你再点一些下酒菜。”凌睿补充了一句。
“你不来点酒?”
“不了,我不喝酒。”凌睿摆了摆手。
“行,今天我是主角,你看我喝,顺便听我倒倒苦水。”王越叹了口气,撇撇了嘴。
烤串和小菜上来,还有两瓶啤酒。王越吃得很自在,完全不在意面前这个脸上微微狰狞的人。凌睿没想到,看起来长得很清秀的王越,吃起来竟然如此凶猛,对瓶吹啤酒,一把串一起咬,但鼓起的腮帮子,还是暴露了,凶相没有,反倒有那么点可爱。凌睿拿着筷子,还是绣花似地夹着花生米一颗颗吃着,眼神大部分都落在对面的这个人身上。看着看着,凌睿竟不由翘起了嘴角,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王越一双怒目直视,嘴唇上沾着烤串的油光和胡椒粉,蹙着眉责问着凌睿。
“没什么,看你吃得很香,完全看不出伤心。”凌睿赶忙敛去笑声答道。
“就是饿了。”王越接着闷了一口酒。像是给自己打气,一口不够,王越直接喝下去半瓶。凌睿见状,赶忙伸手拦了一下,“你慢点,别喝太多,胃容易难受。”
“胃难受,哪有心里难受痛苦。”王越还是识趣地放下了酒瓶,脸上也染上了红晕。
“其实也不是啥大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是我这次是真的想结婚,期待很大,可还是没有结果。你说,啥叫有未来?”王越手握着酒瓶,撑着桌子,眼睛微眯着看着凌睿。
凌睿正要说话,王越却抢先一步,自问自答,“就是你这样的,看着就很体面,你做什么工作?”
凌睿如实回答,“医生,就在附近的那家医院上班。”
“果然。”王越冷哼着笑了笑,又拿起酒瓶闷了一口。
凌睿还在等着面前的人倒苦水,可却看见王越低着头,一声不吭。凌睿也不好主动挑起话题,毕竟这个时候,做一个被动的倾听者,比做一个主动的开导者更能安抚人。沉默良久,王越仰起了头,凌睿看见他的眼睛红了,一双好看的杏仁眼闪烁着泪花,平添了几分悲伤下的柔情。凌睿看着他这幅模样,心突然就被揪了一下。
最后,王越还是开口了,“你知道吗?我有个心智只有7岁的哥哥。我四岁那年,爸妈出车祸走了,就留下了我和我哥。小时候,我俩寄住在亲戚家,时间长了,那点感情也消磨完了,没有关爱,就像偶尔飞来窗前的两只鸟,施舍点吃的,我俩就凑活着,不饿死就很感激了。再后来,我慢慢长大,可我哥却还是那么模样,话也说不利索。没等成年,我就拉着我哥回到了爸妈留下的房子里,我打工赚钱,养着我们俩。”王越又闷了口酒,接着说道,“我没觉得苦,有我哥在身边,虽然辛苦一些,但有亲人陪着,还是觉得日子没那么难捱。可……”
“什么?”凌睿问道。
“没什么,就是我想帮我哥治病,卖了爸妈的房子,却还是没治好。再后来,就这样了,一天天混日子了。”说到后来,王越的声音越来越小,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我遇到了美林,哦,就是餐馆的那个女人,你见过。”王越说到这,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虽然在整张悲伤的脸上看着有些突兀、扭曲,但足以让凌睿看得明白,美林这个女人就像是王越生命里的光。
“嗯,我知道。”凌睿回应着。
“她很好,他不嫌弃我,也不嫌弃我哥,其实我俩受了她很多照顾。可人总有烦的时候,我哥毕竟不是她哥,我也不是她不可或缺的人。虽然,我很想跟她有个家,但我能给她什么呢?”
“看得出来,你很爱她。”
“爱不能当饭吃啊。”说完,王越停顿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哈哈,这是她的原话,我其实也知道,但就想试试。”
“或许,你不用这么着急,再工作几年,有了积蓄,能给她一个不错的生活的,到那时……”
不等凌睿说完,王越提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几年是多少,5,10,还是20,没人会等你的,大医生。”
凌睿失言,只能去拿桌上的餐巾纸,递给王越,让他擦擦刚刚流出的眼泪。
王越打掉了凌睿伸过来的手,直接上手抹去了眼泪。“算了,不强求,我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凌睿看着眼前这个一口一口闷酒的人,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他确实无法感同身受,他出身于一个还算富裕的小康家庭,虽然父亲去世早,但母亲对他细心的呵护和宠爱,让他得以开心健康的长大。而他也颇为懂事,好学聪明,学业上也没什么不如意,一路考学、升学、上大学、读研,如今又进入当地知名的医院,做了一名外科医生。如此看来,他到现在的人生的确是顺风顺水。对于王越的痛苦、心酸、不甘而后绝望放弃,他很难设身处地,但他作为一名医生,在日常工作时,也曾遇到过类似王越这样家境的人,那种面对疾病的悲苦,他确实窥见过。
“你别太早否定自己,你这么努力,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扪心自问,如果我是你,大概还不如你。”凌睿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笑惹地王越抬起了头,眼神迷离地看着凌睿,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能说出口。
凌睿继续安慰着,“你别太难过了,你的好,她会看到的。你服个软,好好哄哄她,表个决心,她会接受的。”说到这,凌睿尴尬地挠挠头,其实他没有太多恋爱经验,对于和女人交往这件事,他更是一窍不通。这点所谓的小伎俩,还是他跟同科室的彭博聊天学到的。“害,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怎么哄女友。但我同事都这么哄他女友的。”
噗嗤一声,王越笑了。他没想到这么个帅气的大医生,居然没有女朋友,还以为是个情场浪子呢?明明长着一副万人迷的样子,居然表现地这么不通情事,还有比这更离谱搞笑的事吗?
“你笑什么?”凌睿低声问道。
“笑你个大帅哥,居然没开荤。”王越话说的随意,可到了凌睿耳朵里,却仿佛自己昨天的“荒唐事”被看破一样,心跳加速,整个人慌张起来,脸上很快泛起了红。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凌睿拿起新开的一瓶酒,直往自己嘴里灌。
看凌睿反常的举动,王越愣了神,不是说不喝酒吗?怎么我这一句话提起他的伤心事了?不行,看着这个大医生就不能喝酒,别喝多了,我可没空送他回家。
“唉,别喝了!”王越直接夺了凌睿手里的啤酒瓶。好家伙,这大医生喝酒上脸啊,脸都快红成猴屁股了。
“你怎么回事?我刚才说错话了?”王越盯着凌睿,仔细打量着。
“哦,没有,就突然想喝了。”酒精上头,凌睿的慌乱算是压了下去。
王越把酒瓶放在自己这边,“别喝了,看你就不能喝,我可没工夫送你。”
“没事,这点酒不算什么。倒是你喝了不少,说不定还要我送你呢。”凌睿笑着说道,语气带着点调侃。沉默了片刻,凌睿继续说道,“虽然我没办法真正地理解你的苦痛,但我总觉得,善良的人运气总不会差,你人这么好,好事慢慢都会找上你的,重要的是你不要自我放弃。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
没等凌睿说完,王越直接打断了他,手狠狠攥着酒瓶,朝着凌睿吼道,“什么他妈运气不运气?老子最烦这两个字!”而且他算什么好人,他是个曾经要丢掉亲生哥哥的人。
凌睿怔住了,不是因为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而是王越眼中真实的愤怒,以及再次盈满眼眶的泪水。
突然的高声叫喊,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王越感受到一道道或疑惑或烦躁或生气的目光向他投来,他的人生最不缺这些旁观者的目光,因为他的贫穷不堪和他和哥哥走在一起的奇异。那些目光像是冰水,浇灭了王越的气焰,浇灭了他的骄傲和自信。他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静,用冷冷地语调低声说,“走吧。”
出了小巷子,凌睿准备打车回家,王越则跨坐在电动车上,陪着他等车。
“谢谢你,我好多了。”王越低着头,没看凌睿,显得很没诚意。
“不客气。”凌睿深深地看着旁边的人,“我刚才是想说,我会帮你的。”
王越抬头看向凌睿,眼神中满是不解,本就是素味平生的陌生人,不过一顿酒,怎么就要帮我了?可看面前人一脸真诚和坚定,确实不像是只是跟你客气客气。
但王越还是拒绝了,“不必了,我的忙,谁也帮不了。”
两人再无话,但凌睿还是把帮王越的话当成了自己的承诺,他不要,但我要给。没过多久,出租车停在了两人的面前,凌睿挥了挥手,跟王越道别,便坐进后座。这边出租车启动离开, 王越也拧动车钥匙,骑着车走远了。
如果王越没有那么急切,或者稍微回个头,就能看见坐在车里的凌睿一直用目光追随着他。
一场没头没尾的烧烤摊的谈心,并没有让凌睿真的明白王越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复刻王越流泪的模样。那样一个看着粗糙的人,流着热泪的时候,竟意外地细腻柔软,仿佛泪水洗去了他自己主动套在身体上的粗粝的外壳,像蚌里的透亮的珍珠,散发着幽幽的光,不耀眼、不刺眼,却让人挪不开眼。凌睿突然就魔怔了,他觉得自己就该去拯救王越,不对,不是拯救,是把王越本来的模样还给他。凌睿这样想着,心跳逐渐加快,在漆黑的夜里、逼仄的出租车里,清晰地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王越一路迎着风骑回了家,酒也算是彻底醒了。推开出租屋的门,只剩下王超床头前台灯的微弱的光。王越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王超床前,均匀的呼吸声飘进王越的耳朵里,王超已经睡熟了。但王超的一只胳膊漏在被子外,手里紧紧攥着王越给他定做的身份卡。这个身份卡写了王超的名字、家庭住址和王越自己的电话,以往总是被王超塞在裤子口袋。而自从那次之后,王超总是将身份卡紧紧攥在手里。“改天做个挂绳,给你戴脖子上。”王越蹲下身,轻声对着熟睡的王超说,又将王超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关了床头的灯。
出租屋瞬间一片漆黑,似乎连月光也吝啬照进这间屋子。王越起身,转身走了几步,坐在自己的床上,小心脱掉鞋,慢慢躺进了自己的床。这间屋子,他再熟悉不过,摆设、距离甚至偶尔停水的小脾气,可他还是难以习惯这间屋子,关灯之后,密不透风的黑暗。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可当他一闭上眼睛,今天发生的种种就过电影似的在他脑海上映。白天一单接一单的送外卖,间隙中的忐忑不安和莫名欣喜,晚上跟美林的求婚和意外之中的拒绝,还有来自陌生人的安慰以及可笑的、轻描淡写的“我可以帮你”的胡话,王越觉得他这一天情绪丰富极了。脑海里的吵闹,让王越睁开了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不同的是,今天的屋里似乎没那么漆黑,照进来的月光让王越的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美林发过去一条消息。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你说得对,爱不能当饭吃。
-但我真的不能丢下我哥。
是啊,不能丢下,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而且我不能再丢下他了。之前是我昏了头,为了你竟然试过抛弃我哥。想到这,王越扭头看了看熟睡的王超,这时均匀的呼吸已经成了小声的哼哼,也一声声揪着王越的心。“美林,我王越说谎了,我可能没办法全心全意爱你,我这样一个人还谈什么爱。”王越在内心为自己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我王越这辈子就这样了,是我配不上你。
-我不耽误你了,美林,你值得更好的。
-对不起。
王越绝望地闭上眼睛,一滴泪水划过脸庞。今天已经过去,明天大概真的会是美好的一天吧!有些人长大了才开始做父母,而王越在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有了“孩子”,而这也将成为他一生的牵绊。
“忘了找他要联系方式了。”第二天醒来的凌睿,站在镜子前刷牙的时候,自言自语道,“看来今晚还得去那个餐馆,但愿还能碰到他。”
今天医院的工作一如既往,只要没有紧急手术,凌睿的工作还算轻松。只不过,这次医院新来了一批实习生,主任点名要他带3个。大概是凌大医生魅力无穷,说是三个,但还是有那么几个女生围了过来,蹭课一样,跟在他周围。凌睿没有拒绝,一概有教无类,就这样耽误了点时间,比正常的下班点晚了一个半小时。
好在,这个时间也在凌睿可接受的范围。按照昨晚王越走进餐馆的时间来算,现在这个点还是早了1个小时。凌睿跟实习生们一一道别后,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往餐馆走去。
又一次踏进这片暖黄色的光里,凌睿竟然有种放松的感觉,像是回到熟悉的地方,一切自然而然。这个点人少了很多,凌睿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还没准备叫服务员,小哥就来到他面前,“帅哥,又来了。”凌睿抬头看到一脸惊喜的服务员小哥,礼貌地笑着回道,“是,下班晚了,吃点再回家。”
“欢迎常来,美林姐做饭可是一绝。”小哥推销着面馆,伸手将菜单递到凌睿面前。
凌睿翻着菜单看了看,开口说道,“今天就来这个吧,肉丝炒面。”言语里刻意拉近距离。
“好嘞,马上来。”小哥转身就走,又回头,“稍等我给你倒水。”
凌睿点点头,道了声谢,便开始朝着门口看去,等着门能有一点动静。从小哥上菜,到凌睿慢悠悠地吃完,门还是一点动静没有。凌睿很失落,看着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哥,似乎也是一脸失落。一个是没有等到想等的人,一个是热心工作的打工人为面馆营业额忧心。
凌睿抬手看了看时间,已经10点半了,昨天这个点,他和王越已经在烧烤摊谈心了。“他今天可能有事不来了吧。”凌睿心里这样想着,瞥见小哥又想着或许可以问问他,昨天看他们关系也不错。可无缘无故,自己一个顾客问老板娘相好为啥今天没来,总是很奇怪,无奈凌睿只好作罢。“明天再来试试吧。”
依然没有如愿,因为凌睿直接被医院的手术缠住了身。其实是个不复杂的小手术,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不到1小时就做完了,但因为要带实习生,术后才复杂,他带着实习生完整观摩了自己的手术录像,还要边看边做讲解,并回答兴奋又好学的女实习生们接连不断的问题。手术加术后复盘学习,让凌睿异常疲惫,完全结束之后已经深夜11点,凌睿也没有胃口吃东西,便直接驱车回家了。
好在昨天的事没有再次上演,凌睿终于能如愿再试试。可再次的等待还是落了空,这次凌睿依然失落,虽然这次门的动静不小,却没一个人是王越。郁闷的凌睿结账准备回家时,一直在后厨忙活的美林出来了,两人就这样狭路相逢。
“王越这几天怎么没来?”不知怎的,凌睿目光对上面前这个女人,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就脱口而出。
“我怎么知道!”美林被这个长得俊俏非凡的男人盯着,还没顾得上脸红,就被这么一个问题问蒙了。王越?他问王越干嘛?
“你们,”凌睿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下去,“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已经不是了。不是,我说你一个大帅哥,问他干嘛?你跟他认识吗?”
美林连珠炮似的回答,凌睿却只听到最开始的“已经不是了”,意识就一直围绕着这几个字转悠。“怎么不是了?他昨晚不是还跟你求婚吗?”
一听这话,美林也顾不得给面前的帅哥留面了,嚷嚷道,“可不是嘛,这事你得问他啊。他多牛啊,主动提分手,前脚求婚,后脚提分手,没人比他变脸快,真该去表演川剧变脸去。”美林一开始说这事,就气不过,后面的话已经不是回答问题了,就纯粹是逮着一个人发泄自己的郁闷了。
那天晚上,她收拾完后厨,一打开手机就收到好几条王越的消息。本以为王越是来服软的,可点开一看,一句称她意的都没有,全是满含歉意的说分手。其实,美林和王越刚认识那会,也不过平头老百姓抱团取暖,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哥,我帮你搬货运菜、修理厨具,一来二去,也就默契地在一起了。美林比王越大,但她很喜欢王越身上那股成熟劲,小小年纪就养家、照顾家人,工作认真也能拼。可时间长了,该谈婚论嫁了,王越却还是老样子,拖着他哥、做着外卖员、租着房子,那股子成熟劲变成了一成不变。但美林知道,王越是真的对她好,好吃的想着她,生日或节日送她礼物,平时看见好东西也会买给她,更别说每天他忙完,还会来店里帮她收拾,然后用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情话软言软语地哄她、逗她。
而现在,这个王越却一口对不起、一口对不起地跟她提了分手。美林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气愤、伤心,还是庆幸他有自知之明,可手触到手机键盘,美林内心的气愤还是占了上风,发出去的消息也好像带着火。
-好你个王越,你说结束就结束啊。
-这话该老娘说,是老娘甩了你。
第二天醒来,美林咂摸出味,翻身打开手机,却发现王越没再回她消息,但她还是发过去“你变脸咋这么快?你咋不说话了?”
依旧是石沉大海。这个时候的美林,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气愤好像已经随着沉下去的消息一起,沉入心底深处,现在浮上来的是一丝丝不断叠加壮大的悲伤。曾经那些两人依偎在一起的画面涌上心头,美林突然就开始质疑自己,那时为何偏偏就拒绝了王越的求婚。或许还是自己这些年太累太苦了吧,自己需要的是有一个男人能够直接给到自己更好的生活,而不是需要两个人还要一起奋斗。可是,自己现在又在悲伤什么呢?
美林也有些想不清楚了。但像大多数用体力劳动换取生活资本的人,他们也许不会或者不擅长探求生活的意义,但他们好像天生会活在当下,活在现实,活在每一个确定性里。美林收拾好情绪,起身简单洗漱了下,就出门去了餐馆,开始了重复又重复的工作。
在重复又重复的工作里,美林偶尔会想起王越,但一声又一声的报菜,总把她从回忆拉回现实。
但今天,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彻底把她拉回几天前。她朝着面前这个男人,一股脑地倾倒着这几天不满、疑惑和苦闷。
“我也好久没联系他了,谁又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我从来没懂过他。”美林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凌睿看着面前的女人,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凌睿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便到了声谢谢,推门走出了餐馆。
这座曾经被凌睿无数次嫌弃的小城市,突然放大了无数倍。“城市这么大,我又该去哪找你呢?”凌睿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竟径直来到了和王越吃烧烤谈心的地方。这个烧烤摊还是像那次一样,充满烟火气,烤串在火苗下发出的滋滋声,三五好友围坐一起谈天说地的欢笑声,可唯独少了点什么,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少了那双噙着热泪的眼睛。
“说什么拯救他、帮助他,全是笑话。”凌睿在心里打了退堂鼓。但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是他!”凌睿猛地转过身,果然看见了熟悉的人,而那个熟悉的人也是一愣。
王越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号称要帮自己的人,竟然又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愣了愣,很快就缓过神,走前去打了声招呼。
“又见面了,帅哥医生。”
“是呀,又见面了。”大概真是天可怜见,凌睿在心里拜谢了上天。“你吃过了吗?没有的话,我们再一起吃点,嗯,也可以再喝点。”
大帅哥医生居然主动发起邀约,“可以啊,一起吧,正好有件事想找你帮忙。”王越欣然接受了,也很主动地地张罗起老板,又点了一桌跟上次一样分量的烧烤,只是这次没有啤酒。
“你最近……”“你来……”两人的话头不约而同地撞在了一起。
“你先说。”王越拿起一个羊肉串先吃了起来。
“你最近……怎么样?”本来想问王越最近怎么都不去美林面食了,但从美林那了解了大概情况后,凌睿转了话锋,还是不要戳他痛处了吧。
“我还行,最近忙着收拾东西,明天和我哥一起去北京,打算在北京跑外卖。大城市机会多,赚的也多,等赚的差不多了,回来买个小房子,和我哥安稳过个后半生。”
这几天,王越走前跑后,忙忙碌碌,先是辞退了目前的工作,又带着王超去医院新开了一个疗程的药,随后又联系平时跑外卖的兄弟伙一起吃了个散伙饭,再然后又在家鼓捣了半天系统成为了北京朝阳区域的新骑手……而唯独没有再去找美林。美林的消息他都看到了,庆幸聊天软件没有“显示已读”的功能,要不美林就能知道王越几乎是秒读。是的,王越看了,而且在这几天了看了无数次。
-好你个王越,你说结束就结束啊。
-这话该老娘说,是老娘甩了你。
-你变脸咋这么快?你咋不说话了?
3条信息,38个字,王越也不知道自己要从这里面看出什么来,他只是一遍一遍得看,在脑子里模拟美林发消息时的表情。他想,美林是生气的,但也是疑惑的,更是不舍的。可她实实在在拒绝了自己的求婚,王越后来只希望美林真的只是生气,因为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他的一生已经被早早写好了结局。
-我不信命,但我不得不服。美林,明天12点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去更大的城市打拼,为我哥。
这条消息是,王越在出门去烧烤摊前编辑好的,准备晚上到家之后再发出去。为什么是提前一晚?王越其实藏着那么一点私心,他想在临走前再看美林一眼,但也有那么一点信心,觉得美林会来送他,即使只是远远看一眼。
听到王越要离开这座城市,凌睿心下就冒出跟他一起离开的想法。但再听到王越还会回来,他又冷静下来。他没办法走,也不敢走,他甚至对王越油然而生一种敬佩,佩服他能扛起责任,也佩服他有重头来过的勇气。
凌睿太顺了,从出生、上学到工作,一切都如顺水推舟般自然,他有令人艳羡的家庭,有令人羡慕的工作,还有基因里的长相优势,这些让他无论在哪,都是人群中最亮眼的。而这看似顺遂的人生,却也是按部就班的轨道,凌睿不敢逾越,不能偏离,他怕错一寸,就会落入完全陌生的境地,而他却毫无办法去重新适应。
他最终还是退却了。人生不是轨道,而是旷野,可在凌睿看来,走在轨道上的人生,安稳地让人安心。
“挺好的。不过去一个新的城市,刚开始都是花钱,房子交通,你有足够的钱吗?”凌睿问道。
“是的,所以咱俩能在这见面,真是我的运气。我想找你借点钱,过渡一下,有了就给你还。”王越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不出意料,凌睿几乎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好,你大概需要多少钱?”
王越微微一愣,像是对这个回答没做好准备。“我算了下,大概这个数。”王越比了个二,“两万差不多”。
凌睿听罢,便拿出手机。“可以,我怎么转给你?微信?”
“帅哥医生,你对我是不是太放心了?你还不知道我的真实名字吧,就敢借钱?”王越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凌睿听罢笑了笑,“我知道你叫王越,你说你哥叫王超,我猜你的“越”是超越的越。”
“不愧是医生,脑子就是好使。”王越在心里暗暗为眼前的医生点了个赞。
可他哪知道,凌睿的心思,就是太在乎太在意,于是对他们的相遇和谈心统统放在心上,然后自己琢磨拼凑出王越的模样,尽管有可能失真。
“那么,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凌睿,凌是凌晨,睿是睿智。”凌睿又郑重地说道:“我说过要帮你的,而且我相信你,也很支持你去大城市闯。我能帮你的可能有限,但这些钱不在话下。”
王越心下一动,好久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即使美林,对他无条件相信,无条件支持,而这个人却只是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这大概就是上天送给我王越的贵人吧,王越心里想着。
“好的,谢谢你。我会尽快还钱,但第一个月可能难,但第二个月开始,我有剩余就会全部还给你。”王越也敛起吃烤串的随意,郑重其事的说到。
王越也拿出自己的手机,两人加了微信。随后,凌睿便很快转账过来,王越也点了接收。
凌睿盯着聊天界面,多看了几眼,原来他和面前的这个人的聊天,竟是从转账开始。不过,凌睿竟然觉得这样很特别,尤其看到王越的微信昵称是“栀子花开呀开”,探头却看见由于长期在外奔波被晒黑的王越,觉得可爱极了。
凌睿没忍住笑了声,这下轮到王越觉得面前的人可爱,尤其看到这位大帅哥医生的头像是一只憨憨笑着的“萨摩耶”,而昵称则是十分正经的真实名字“凌睿”。
之后,两人东一搭西一搭的聊着,凌睿说这几天遇到的病患,王越似懂非懂地应和着;王越说着对北京打拼生活的想象,凌睿认真听着,时不时回应一些自己从网上看到的消息……关系似乎也因为这次借钱变得亲密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俩人聊着天,撸完串就到了9点。还是王越先开的口,“时间不早了,凌医生,不耽误你休息了,我也要回去收拾下。”是的,那条编辑好的消息还在手机里没有发给美林。
凌睿对王越叫他凌医生很高兴,但又十分舍不得就这么分开,还能怎么办呢?“对了,你们明天怎么去车站?我正好有车,不如我送你们,我明天也休息。”
凌睿三番五次抛过来的好意,砸得王越有点头晕,一时间竟觉得无法拒绝。“够兄弟呀,凌医生,那明天麻烦你了。我等会发你位置和时间。”王越特意做了个抱拳的姿势。
但同时王越也在脑子里飞快地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或许让凌睿来,能让自己在面对美林时有依靠,但是什么依靠,王越还没有找出来,但他觉得两个人总比他自己一个人来面对来得好。
“够兄弟”三个字刺了下凌睿,并在微微地刺痛下,凌睿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自己真没那么高尚,说什么帮助、拯救,其实还是喜欢上了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有着好看的眼睛和妩媚的眼下痣的王越,还有他那晚刻在凌睿脑子里挺翘的屁股,不着一物的背影。
凌睿意识到失礼,很快将脑子里的想法都压下去,随即开口说道:“好的,那就明天见。”
这次回到自己小房子里,王越意外地没那么烦躁,心里竟然轻松起来。然后看到桌子上吃空的米饭碗和盘子,以及已经趴在床上、晃着脚刷抖音的王超,王越觉得生活好像从此刻好起来了,也对去北京的生活少了恐怖、多了期盼。
“弟,你回来了。”王超扭头看了一眼王越,目光又很快回到了手机上,还发出咯咯咯地笑声。
“嗯。哥,我们明天去北京,你开心吗?”
“开心,弟,开心。北京,天安门。”北京的吸引力还是大过了手机,王超从床上腾的坐起来,看着王越拍着手,高兴地喊着。被王超这么一带动,王越也哈哈笑起来,“走,咱们去北京!”
王超的精神很快被这股高兴劲消耗掉,沉沉入睡了。没了王超的声音,小屋里突然安静地出奇,所有的事情也突然向王越涌过来。而这第一件就是给美林发那条消息。
王越盯着这条消息,反复看了几遍,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最后点了发送。
就在美林准备关灯离开餐馆的时候,一声“叮”打破了此刻的安静。不知道为什么,美林直觉是王越发来的,她赶忙停下来,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然后看到这样一条消息。
-我不信命,但我不得不服。美林,明天12点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去更大的城市打拼,为我哥。
泪水慢慢漫上美林的眼眶,涌出,一颗豆大的泪珠打在了手机上。
美林吸了下鼻子,抹掉眼泪,关灯、关闸、关门、锁门,一气呵成,骑着电动车迎着风往家走。
原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美林突然就像不记得了一样,在每个路口停下车,漫无目的地扭头左右看看,等待那么三四分钟,然后像是终于找到方向,又重新起步。
终于在自己租住的平房门口,美林停了下来,弯下了腰,身体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不过她还是极力捂住嘴,没有出声。
第二天,春天的气息不合常理地浓烈起来,晴空万里,太阳高照,路边的树仿佛约定好似的,一夜之间发了嫩芽,走在路上的人们,脱去了笨重的羽绒服,穿上了轻盈的单衣,还有一些年轻的女孩换上了浅色的连衣裙,随着微风微微飘动。
这么好的天,凌睿却不得不面对与王越的分别。
按照王越发来的时间和地点,凌睿提前到了约定地点。
虽然想过王越过得并不容易,但真正来到王越住的地方,小康家庭出身的凌睿还是觉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还藏着这么一个像是80年代农村的地方,土黄的墙,青黑的瓦,还有被人和车踩得瓷实的黑黄的土路,只有路边的野草没心没肺地疯长。这些有些破败的景象,在蓝的不能再蓝的天空下,异常割裂。
但随着王越拎着大包小包,带着一个身高接近1米8,却一脸小孩天真的王超走出来时,凌睿却觉得面前有些破败的景象,变得熟悉起来。王越柔化了这一切,让一切变得合理,变得没有陌生感。凌睿收起心绪,带着笑意迎上去,“我帮你拿。”
“让凌医生久等了,我哥突然闹脾气。本来昨天晚上还挺兴奋,想去北京……”王越没说完,然后转头看了看王超,目光又越过王超,看了看很长时间以来接纳哥俩的房子和路。
凌睿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拿着行李,快一步走到车前,打开了后备箱。王越很快拉着王超走过来,先是把行李都整理放好,随后便打开后座车门,先把王超安置进车里。
“凌医生,谢谢你。钱你放心,我一有就会微信还你。”王越抬头看向凌睿。虽然两人已经见了不止一次,但每次王越都还是被眼前这个男人的美貌震惊到,第一面是心底的不懈“干,这么帅”,这次却多了一分不舍“真好看,以后见不到了”。
“没事,钱不着急,你们先安顿下来再说,如果还需要,我也能再多借你点。”凌睿毫不避讳王越的目光,直直看过去。“而且,你叫我凌医生,还是太见外了。”
“不用了,凌睿。行了吧。”王越笑了笑,目光也从凌睿脸上游离出去,这一撇,就看见车那头的一个小路口,美林穿着一条蓝色的长裙站在那。
王越怔住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美林穿的裙子。
王越马上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盯上凌睿。凌睿被王越这突然的眼神弄得费解,刚要开口问,王越的脸却直直冲着他而来。
王越一只手按着凌睿的脖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嘴向上碰上了面前人的唇。
凌睿的头被迫低下,嘴唇被面前的人轻轻贴上。一时间凌睿思绪万千,却身体僵硬,任由王越操纵着。
王越余光看向美林,心里想着这也许会让美林彻底死心放弃。自打看到美林穿着那条蓝裙子,王越就知道这个曾经在他面前强势又骄傲的女人准备向他低头了,祈求他留下,和好,再做一次他的“小女人”。但他决定放弃了,美林值得更好的,一个将她当做唯一的男人,而不是他王越生命中永远的二分之一。
眼前的一幕,让美林不知所措。那个没头没脑问自己王越去哪了的帅哥,正在和自己想要软言软语求和好的前男友王越,正在旁若无人的亲吻。两个大男人,接吻,一个个超出美林认知范围的事情碰撞到一起,在美林的脑子轰然爆炸。
就在美林将要抬脚走过去,破坏这件“好事”,好好羞辱质问的时候,却被王越脸上淌下的泪水绊住了脚步。泪水再一次漫上美林的眼睛,美林最终还是转身,慢慢走远了。
凌睿在这场亲吻中,没敢贸然主动,虽然心里总有一团火,叫嚣着让他用手扣着王越的头,用胳膊抱住王越,拉进两人的距离,加深这个吻,甚至撬开王越的嘴。
凌睿极力克制着,也努力感受着,他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王越,细致的记着这一切,他知道之后的很长时间里,这将是自己和王越唯一最亲密的记忆,值得一次次拿出来抚慰自己。
直到看见王越眼中的泪花,和夺眶而出的泪水,凌睿主动停止了这个吻。而王越也像经过一场超负荷运动似的,手臂脱力,从凌睿脖颈后滑下来,而后上了车,跟王超一起坐到了后座。
凌睿微微叹了口气,稍微活了下胳膊和脖子,便走上前,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一路无话。两人各自沉默,心里却异常聒噪。
王越看到了美林的转身,他终于松了口气,却又不得不背上新的“情债”。他假装看向窗外,余光却停留在凌睿的后脑勺,“要不开个玩笑,把这事翻过去。先让我想想咋说。”
王越在这边打腹稿,凌睿在那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高兴还是该伤心还是该生气。
高兴是自己终于和心心念念的王越有了亲密接触。
伤心的是他和王越从今天开始就真的要见不到了,之前王越和美林闹分手,自己每天都精神恍惚,现在要这么长时间见不到王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生活了。
生气的是凌睿能感觉到这个吻只是个意外,或者这个吻是有别的目的,但是什么他一时想不出来,至少他可以肯定这不是王越的情动之举,他只是把自己当成达成某个目的的工具而已。
王越打破了沉默,“诶,凌睿,刚才冒犯了,不过兄弟嘛,亲个嘴咋了,我看外国人分别时都这样,哈哈,咱这是真的把你当兄弟,哈哈,你别说你肯定从小娇生惯养的,嘴巴挺软哈哈。”
王越强壮镇定,用三分痞气,二分抱歉,还有五分潇洒,磕巴着说完了这个“玩笑”。
“好呀,这道别方式是蛮特别。”凌睿能听出来王越的不自然,也特别配合地认可了这个“玩笑”。
王越的“玩笑”终究没解开凌睿的心结,最后还是身为主刀医生的理智出马,安抚了凌睿:“凌睿别想了,王越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给到自己的支持就好,别妄想太多了,这个不明所以吻就当是给这段关系画下个美满的句号吧。”
从王越家到火车站的路途不远,沉默过后,两人似乎都想抓紧最后的时间,你一句我一句的送上祝福和关切。
“凌睿,工作顺利,以后当院长,赚大钱,娶个漂亮老婆。”
“王越,在那边照顾好自己,钱的事真不着急,如果还有什么要帮忙,微信找我就好。”
“凌睿,你之后来北京旅游,我好好接待你。”
“好呀。”
人与人之间不过一场又一场生离死别。望着王越提着大包小包,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背影,凌睿又回想起他初见王越时的情景。王越从来不知道他和凌睿的第一面是如此香艳,也不知道凌睿对他的帮助,从来都不只是兄弟式的“相互关照”。
就像凌睿永远也不会知道王越给自己的那一吻,从来都不关乎外国式的“兄弟情谊”。
—完—
写在最后:每个人都不免会经历偶像崩塌的时刻,可这次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当然不认,好在我知道他现在过得比之前要好,唱自己的歌,说想说的话,看美丽的风景,只是还回不到真正的荧幕的舞台上;也好在他依然在自己的舒适圈里成长,有自己的新角色,有自己的新时尚,在认定的路上脚踏实地,这大概就是他最大快乐吧!现在已经不会特意去主动看他们,但每次看见,那个夏天的印记就会减少一分。我想,这是好事,天涯开阔,各自安好,走出以前,才能走进以后,愿我们都自在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