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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顽石

他终于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从人变为欧克瑟、从甲胄的使用者变为可怖的怪物。

他脑中一片空白，仅有的记忆也被一帧一帧撕成碎片。

 

我是谁？

柯胜醒来之后，不禁再次绞尽脑汁回忆自己的过去。

被烧毁的研究所、冲天的烟硝、无情的欺骗……可是他却一点也理不清头绪。

“你醒啦？”一阵轻柔的声音悦耳。

待他看清之时，便不由紧张起来。

来人是一位年轻女人。他此刻，正在她家中。

“不用感觉不好意思。喏，给你煮的！”说着，她端给柯胜一碗吃的。

手感温热，是让人平和的感觉。

她给他煮了一碗八宝粥。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昏迷了相当一段时间，腹中自然是饥肠辘辘。他很快将粥喝下，不留一颗米粒。

她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

“呜……”柯胜终于发现了不对。

“我、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养小猫小狗……”柯胜咽最后一口时，含糊地说道。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你，难道不怕我吗？”他突然失落起来。

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是过于美好，美好得他不敢置信。

或者说，不配拥有。

“没有生来的坏人。更何况，你也根本不是个坏人。”

“就算我是欧克瑟吗？”

她神情顿了一下，但仍和气地说道：“你是欧克瑟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你一定是个善良的人。”

柯胜抱着碗，鼻子一酸。

 

她叫刘昭雯。她是以太村的村书记。

柯胜后来才知她并非本地人，而是调来以太村做村支书。她的任务，是帮村里摆脱贫困，实现共富。虽然她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但是短短一两年便已能将村中事务处理得井然有序。

同时她听闻村中有一隐士，能借由琥珀的神力去除人体内的疾病，她去替他详细询问了之后也才更确准，这块琥珀也能逐渐去除丧暴病毒。

因此柯胜踏上了漫长的修行之路。修行虽枯燥，但他却总觉得坦然。

是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心境。

大抵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吧。

柯胜察觉到自己对她已经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情，而且他觉得，她仿佛也是如此。

他们自从相遇之后，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

在修行之余，柯胜也会帮助昭雯处理村内事务，他感到这样的生活充满了幸福。村内的人对他俩的默契也是交口称赞。而这，在他的生命中是不多见的。

他逐渐找回了记忆。

他自小父母离异，跟着父亲柯国龙长大。由于父亲从事科研，工作繁忙，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面对所有，一个人默默承受。他不敢轻易与别人交流，仅仅是因为害怕被人背叛。这份戒备仿佛与生俱来，就像蝎子的尾针那样稀松平常。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与她的相遇而为之改观。

想来也是神奇，自从自己跳崖来到这个村落，不仅记忆恢复，好像心中的某处空缺也被逐渐填满了。在柯胜的眼中，这群乡亲是如此和善且淳朴；而纵观全村，生态环境也是自然得井然，仿佛不需要怎么打理就天生丽质的姑娘。他对这个村子渐渐有了一种归属感。

而师父的教诲更如同春风化雨，他逐步褪去彼时的暴戾，变得安定平和。

他修行之余若无其他要事，时常在村子里散步。

但，无论身处何地，总是有不和谐的声音存在。柯胜必须承认。

这个宁静的村子数百户人家仅有一个恶霸，但却胜过其他一切灾祸。

昭雯本想利用村庄里的土地发展特色产业——柑橘的种植，然而村霸朱兴忠却屡次与他们作对，更扬言这大片的土地皆是他祖上所有，不容许有丝毫的缺失。柯胜永远记得他那副无耻的嘴脸。

两人的相遇是从那一次开始。

某日，柯胜正如往常一般在村中踱步。压制自身病毒的修行是疲累的，然而一旦在每次的修业结束之后到村中四处走走，柯胜就觉得那种压抑渐渐转化成了内心的平和坦然。

或许从来都是自己面对事情时过于悲观，才会有那么不稳定的情绪释放出来，甚至因此造成了很多麻烦。

那么，转换思路，试着去和自然和解、和一切相敬如宾，就没有受束缚的感觉了。

正这样想着，柯胜眼前的小径上突然站上了一个人。

满脸横肉、目光凶诈，时时刻刻发出剔牙的声音，走路大摇大摆。柯胜感到只是如此，小径便已变得污浊不堪。

柯胜不禁皱起了眉头。

“啊，是朱老板！久闻大名，今天有幸一见，不知是要去哪里？”

朱兴忠。柯胜正好想要将修行所得付诸实践，虽然今天不巧，遇见的是这么一个地痞，但他也尽量去一视同仁。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类型的实践如果成功，将对自己身心健康的完善更富有重大意义。

“丧暴病毒是以人的暴力犯罪倾向为生长原料的。一旦没有这种暴戾的情绪，那么它必定会慢慢萎缩，直至死亡。”

那稳重笃实的声音似乎又在柯胜耳边回响起来。

朱兴忠漫不经心地斜了他一眼。

柯胜见状，自动让出路来，可朱兴忠却存心找事，柯胜走到哪里，他也就面对面挡到哪里。

“你的相好，我要定了。”伴随着阵阵怪笑，朱兴忠在与柯胜一米不到的距离内，不停地抖动扭曲着脸上的皮肉。

本来犹为平和的内心，在听到这几个字时骤然紧绷。

“刘书记秉公办事，你为什么要搅扰她？为什么要存心找人麻烦？”柯胜厉色道。

“呵呵呵，有意思。你居然这么看得起自己！但是管闲事也用不着你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来管！”朱兴忠扬起手掌，柯胜随即被拍飞，而后重重撞到拆迁过后的断垣残壁上，瞬息落下，口中已是一片殷红。

柯胜抬眼望去，朱兴忠的那只手已经变得狰狞不堪。伴随着阵阵怪笑，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扭曲。

他是欧克瑟。

柯胜顿时万分惊愕。

他想不到在这种村落里竟然还会有感染者。

猛的一个起身，柯胜闪过迎面砍来的刃斧，定睛看时，面前已是一个血龈刺脸的壮硕怪人。

“人只是你的皮囊，这副模样才是你的灵魂！”柯胜轻蔑一笑，以方才残壁借力，半空中一记飞踢，震得血龈怪人后退数十步。

虽然运用了自己身为欧克瑟的力量，但柯胜却并没有使自己的愤怒蔓延开来。他明白以自己的个性，将愤怒完全释放之时又会重蹈过去的覆辙；况且这也是师父所提倡的一种修行方式，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才是一个真的人。

“奉劝你死了这条心。做公民遵纪守法，难道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柯胜正色，同时毫不避让，硬接血龈怪人一拳，瞬间将其推回。

除欧克瑟的身体素质外，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使得他又比平时强上一大截。

他无端联想起昭雯清澈的笑容。

“这村子，从前不是你的，现在也不是你的，将来更不可能是你的。”

残阳如血，柯胜身后是辽阔的天际。

暮色苍茫中，朱兴忠踉跄着，狼狈而去。

就算是一块顽石，也能以自己的方式而活。

抵抗这世间一切苦难，冷观这世间一切虚伪。

然后，刚正不阿地去回击。

昭雯，我有你就够了。

村中的山石，缝隙间生出一朵鲜花。

夕照下，虽是平凡，但充满着无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