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很久没清理的皮夹克有股很微妙的烟臭味。它不好闻,但楚稼君已经熟悉了它的存在。
它在他的身边越来越浓,侵入了这个本来无色无味的世界。
陪我认真跳一支舞——然后,你抓坏人去吧。
灭顶的恶意,化为这个叫做楚稼君的人,混杂在人世之间。
太阳一出来,恶鬼自己就会消失的。
太阳出来,恶鬼会披上人皮。等月亮出来,它再变回鬼。
整片车厢血红一片。玻璃被血色染成红琉璃,透过火烧云般流淌红艳的车窗,纪勇涛看到对面月台上有一个人影。
——他静静立在雪白月光下,像孩子一样大而清澈的眼睛吸饱了月色,含着某种绝望而疯狂的无助,与笑意纠缠,淹没了车厢里的人。
做噩梦刚醒的那种庆幸感,是很多人喜欢的。在提心吊胆的噩梦里挣扎,醒来时满身冷汗,却欣慰而笑。
但是这场噩梦,不会醒了。
你们对我都好,但你们对我好,因为我是许飞。
如果我是楚稼君,你们一开始就不可能对我好。
我们不会有家了。
不会再有了,永远不会再有了。
……我最后带你一路,跟我走吧,最后这一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楚稼君的眼里怔怔落着眼泪,他仿佛突然经历了一场葬礼,那个名为家的东西,已被掩埋六尺之下。
鬼想,要是没有不当心把人皮弄丢就好了。
江风呼啸,一阵轮渡鸣笛,江水淹没枪响。
未来不存在每个月的二百九,为了一袋特殊奶粉走投无路,过年才能吃一顿肯德基。
夜风呼啸过野树林,没有月亮的黑夜,这辆车里的一切,都陷入一场温柔而死寂的华梦。
-那我送你上路。
-杀你,是希望你不要再来了;送你上路,是希望你睡一觉,醒过来之后重新再走一。
遭。
人上路的时候得带个东西走的,要不然没法安心去做人。
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就带我走吧。你走了之后我跟着走,你就带上我了。
他听见了清脆的铃铛声。
那个人下课回到楼下的时候,会把铃铛打得很响。那往往都是楼里生火做饭的时候,油烟气、酱香气、孩子们放学回家的喧闹声、爆米花铁炉爆开的声音、公共广播里的音乐声……
纪勇涛的身子忽然轻了起来,随着那铃铛声,飘入爱呀河曾经的河水之中,被温暖柔软的淤泥紧紧裹住。
天色愈发澈亮,落下黛青的影子,烟水似的吹开了夜。
-五十块钱,给谁?
-给梦梦买奶粉。
-还有一百……
我想给你买件新的夹克,新的皮鞋。带你去做时髦的头发,给你买邓丽君的磁带……
还要把钱存起来……
-你还知道存钱?你存钱干什么?有我啊。
-把钱存起来,一点一点存起来,给你买车子,买大房子。
然后,勇哥啊,我就走了。
然后,你就有个新家了。
楚稼君的眼神颤动几下,突然扑向他——但却不是困兽之斗,他只是抱紧了纪勇涛,用整个身子抱紧纪勇涛,抱得很紧很紧,就像个害怕打针的孩子,死死缠着父母的怀抱,不敢松开。
-勇哥,我忘记带钥匙了。
-没事的,你不用带。
小楚,我给你留着门,家里的门一直开着,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枪里没有第二颗子弹。
他坐起身,茫然看着前方。然后他冲进河水里,却发现河水很浅,只能淹没到小腿。
英雄抱着恶徒站在白雪河水里嚎叫。
没人知道,每一条人间的河水,会汹涌成怎样的新生命,怎样的美丽新世界。
在一个深夜,他修好了摩托,那个人坐在后座,紧紧抱着他。
沿着不存的河道,老车再度发动,载着他们前往远方。
纪勇涛曾是那个英雄,可那个英雄并不是老纪。
老纪开始录自己的回忆,他的思路清晰,时间、地点、事件、人物、吃的饭菜、调味料的价格、借同事的钢笔、舞厅里女孩的高跟鞋、钥匙扣的触感、火车站的人声、弟弟的长头发、沉重的行李、可乐开瓶轻响、百元大钞被点燃的味道、那人的笑声、那人的哭声、那人趴在阳台边、那人的身上被阳光照得发亮。
那人走路时每一步迈得多大,那人喜欢看的录像带,那人抠蚊帐抠出的坑。
自己的爱和恨。
自己失去的一切,那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一切。
芦苇花和飞鸟,孩子般的眼神。
那把总是忘带的钥匙。
那夜,他听见了流水声。
河道灌水,河流重现。他躺在床上,似乎躺在平缓的河流上,流淌向很远、很白净的远方。
人们路过705室,早上,他们看见门是关着的。如世间所有疲惫的人,白发人沉湎于此。
钥匙的残片、可乐玻璃瓶都沉在水底,飞鸟掠过高空,流水离开原地,名字忘却记忆。
我啊,但是我啊。
我已经听完了这世上所有的河流。
“他开心,总比不开心好。我要是死得让他开心,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呜呜呜虐死我了啊呜呜呜😭扶刀真的好狠呜呜呜……
缚耳来 - for a lie - love。
小楚啊,下辈子,你一定会当个普通人,和老纪好好地在一起,拥有一个永远存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