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我们这个连
Helium 2023-03-17

        2022年8月23日星期一上午,71集团军下属某连

        急促的哨声划破长空,伴随着雄浑厚重的男性嗓音,将又一条紧急命令输送给全连官兵。

        “第六装甲步兵连的,全体都有,楼下集合出操!”

        急促而有序的躁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几乎就是在一分钟之内,全连110名各级官兵便已在宿舍楼下排成了整齐的方阵。

        “两分钟……”看着连队中最后一名士兵在方阵末立定站好,张景松连长笑着掐停了手握的秒表。“今天我们的小郭手脚挺麻利的嘛……郭云峰同志,出列!”他将队列中最后一名插入的士兵叫出,命令他站到连队前方——在这个老兵连之中,对新兵的“特殊待遇”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习惯甚至是仪式,毕竟,在这个历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连队之中,新血实在是太过于罕见了一些——并趁着他尚未立定站稳的当口,一记绵掌拍向了他那尚未完全进入状态的脊背,在此前的数次“特殊待遇”之中,这个动作都能让他在生理上为之一振,而这次出操也不例外,:“作为咱们连里的新同志,能这么快跟上咱们大部队的脚步,这很好,值得鼓励!大家给他鼓掌!”

        喧闹的小庆功会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差不多十几秒后,老兵们就以一致的默契示意彭连长继续他那抑扬顿挫的思想教育:“但是,想要跟上咱们大部队的脚步,你呢,还是要继续努力……小郭同志,是否明白。”张连长的右手拍上了他的左肩。

        但尚未等郭云峰做出回应,张连长的“教育”便为一旁强行插入的东北口音切断:“行了,老张,咱吹这集合哨可不专门是为了倒腾咱们的新冻鱼的,宣布正事,过会操出完了回去咱俩还得回去倒腾开会呢。”

        连长听出了来者的意图,更知道来者的身份,在这个步兵连中只有一人有如此的口音,也只有他一人会用“冻鱼”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新兵,以及一切他想这么形容的人,且往往干了一些不上不下最多沦为连队笑谈的蠢事——连指导员伊万·伊万诺维奇·库可夫,一名来自滨海边疆区的汉子,于2014年以副指导员的身份加入了连队,那时的张景松还只是副连长;二人在前任连部主官的培训下共同照看着6连的一次次人来人往,并于2020年一起被提干为了如今的连部主官,这样的一段共事经历让张连长对他报以了无条件的信任,而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与豪迈性格也让他得到了“导员老爹”的称号:这并非只是因为出于对战略合作伙伴的尊崇,而是连部所有人对他的一致认可。

        而此时也正是这位“导员老爹”以他一贯的直率使得新兵免于了尴尬,来自张连长的尴尬:郭云峰并没有得到归队的命令,而两位主官似乎也没有想要让他归队的意图,他突然有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将他的右肩也全部占满,在两位高大的主官簇拥之下,郭云峰就如同一名犯罪嫌疑人一般在其中畏畏缩缩,尽管他已经尽全力在挺直自己的腰板以维持军姿。“郭云峰同志?”

        “到!”他的魂已经吓掉了三分。

        “小郭同志,立正……请你解释一下,导员办公室里,天花板第三行第三列检修口那的……”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并从衣袋中掏出了一张长长的发票:“两包小小酥,一包挑逗,一包牛奶糖,两包QQ糖还有一个大包装的旺旺雪饼……是不是你个冻鱼放的?”

        指导员探照灯般的双目在他身上游走,左手手上逐字逐句加强的握力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将他的肩头捏穿,又似乎只是在为他做着一个不那么安抚人心的安抚,但无论如何,此时的郭云峰已经魂飞天外。

        “是……是……哎哟!”他刚想报出他那个“教唆犯罪”的“主犯”名号,但他的右肩却也不知为何传来了一股足以让他的肩窝在酥麻与酥烂之间徘徊的力量,在这两股力量的夹击之下,他只得在全连面前低头认罪:“是我放的。”他已经做好了被带着冲圈一下午的准备。

        “好,我就喜欢你这认错态度,比咱连里那些老油条要好,老张,你看怎么罚我们的冻鱼……荣班长你别笑,下次再让我逮到你踢足球手脚不干净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在嬉笑之中,指导员将新兵推向连长,而后者则不假思索的对他降下了宣判:“俯卧撑,一令一动准备~”

        “连长!”

        “一~”逐渐拖长的尾音彻底浇灭了郭云峰的希望,同样也标志着今天上午这场小小躁动的结束。

…………

几分钟后

        “这就是本周的练习计划,各单位主官依照计划标准组织实施训练……”有关军事练习周计划的部署并没有占用过多的时间,有关日常生活条例的叮嘱在这个熟人连队之中也早已是照本宣科的家常便饭,每一个老兵们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烂熟于心,而那些数量稀少的新兵则根本不敢在这方面有所作为,连队主官们对那些灰色地区的些微出格,只要没有造成严重影响也基本只是口头提醒,或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去陪同冲圈。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训练与宣导,这便是这支机械化步兵连这些年的全部,枯燥乏味,又必不可少。

        “炊事班洪班长,后勤组钱组长,你们两个晨练结束后来一趟连队办公室,有些事情要说……”话音未落,张连长便扬起一脚,“亲切”地踢在了一旁好不容易做到第40个俯卧撑的郭新兵那高高扬起的腚上:“还有你小子,晨练结束之后也来一趟办公室,今天的训练算免了你的,咱俩监督你写一份检讨。”

        “好,全体都有,解散!”

…………

半小时后,连队办公室

        清晨的阳光将办公室勋章柜中的“改革强军”与“百日战争英雄连”荣誉锦旗的投影越缩越短,在不知疲倦的键盘咔哒声中,早已超过了使用年限的打印机吐出了最后一张印刷物,随即便以闪烁的警告灯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这破玩意的墨盒又用完了?”一旁正在打印着这周的会议资料的张连长带着一丝无可奈何锤击了一下这台老黄牛,但这般简单粗暴的紧急处理并未能奏效,除了抗议一般的吱吱声,他什么也没收获:“伊万,把螺丝刀丢过来。”他最终决定用动手而不是敲打和祈祷来修理机器。

        但他预想中朝他飞来的螺丝刀却迟迟未来,很明显他的指导员并不信任他的机械水平:“为了保证你不把这玩意再搬去我们的后勤班,我选择违抗命令。”

        “一个墨盒而已,你还怕我把这玩意电路板拆趴窝了不成?再说了,反正咱们都快搬家了,等到时候去了新营区,高低得把这些老黄牛统统退役掉换新家伙。”

        “你真觉得他们会给你配新家伙?”

        “那能不配不成?啊,那话怎么说的?换防就是换新房,换了新房都装修忙,装修的程序都一样……”

        “荣誉勋章挂满墙……你可少看点装修吧,自打换防消息飘过来之后天天就看着你干完正事搁那‘鉴定网络热门装修视频’,像个冻鱼一样傻乐呵,搞得和自己真能住上了一样。”

        替换墨盒并没有花去二人太多的时间,当打印机再度吐出温热的纸张时,墙上石英钟的秒针刚刚走完两圈。

        “不过说起来,伊万老兄,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申请回莫斯科继续服役?现在像你们这样有经验还有技术的年轻政治军官可是那边的大宝贝,能进团参谋部的那种,坐在那里吹牛不比在这里吃风好?”

        张连长几乎是以戏谑的语气抛出了他的问题,而这个同样的问题在这个月中早已被他提出了四次。

        “我可要提醒你,崇明岛这玩意拿去旅游是挺好,但搁那年复一年吃长江和东海的沙子真不是一个好选择,就算是东滩湿地也一样,到冬天那海风能让你感觉回了老家……就是那里没有土豆列巴还有伏特加,红肠和罗宋汤可能有,是不是正宗的就不知道了。”

        “那我也得提醒你,连长,西伯利亚的冻鱼确实养活了我们斯拉夫人,但真正让咱们摆脱了那个大公国的是那些暖水,你知道的,那些该死的暖水,那些从乌拉尔山到白令海峡都找不到一滴的暖水,如果有的选谁他妈的愿意在冰天雪地里把土豆和酸黄瓜吃出花来……来根新鲜黄瓜?刚从炊事班院子里摘的。”

        库可夫总是能在自己的口袋中掏出恰合时宜的东西,并在掏出这些小零碎之前让他人误以为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从线包到绷带再到那么一两颗用于演示的空包弹壳,但其中出现最多的还是蔬果——就比如此时他正用两根指头架着的那根黄瓜。

        “算了,我不吃这个没味的。”

        “不吃白不吃……”他一口咬掉了几乎四分之一根黄瓜,并在似乎毫不费力的咀嚼之后继续之前的答复:“而且连长啊,兄弟最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至于天天想着把我发配回老家好看咱和T72一起飞起来吗?,你要咱和那个年度最佳喜剧演员一对一单挑那没问题,兄弟可以一只手把他脑袋砸胸腔里,但你要咱去对付那个喜剧演员的丐帮,兄弟是真没啥信心……来颗小小酥?”

        “那不是看这快换防征求一下意见,万一你们退役前临门一脚在岛上吹出老寒腿那我岂不成罪人了……你哪来的小小酥?”

        “天花板上。”

        “哦对,我买的,下次我真该整个大礼包算了,买零碎的又贵几十块钱还让那小子前后爬了好几次梯子……进来!”张连长的话锋突然一转严肃,向着虚掩的办公室门后喊去。

        “报告连长,二等兵郭云峰服从命令前来报道!”应声而入的新兵向二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并尽力令自己那仍略显稚嫩的嗓子发出十二分的精气神:“请指示!”但尽管如此,紧缩的喉头与其上大颗的汗水仍然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的紧张,他的这一紧张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与办公室内的紧张氛围互相对冲,若非此前的话题实在是有些过于严肃,两位主官此时可能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想来也就你小子能这么婆妈,搁门口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的偷听……”张连长拽过一把椅子,招呼他坐下,“乖乖坐好,等人来齐了再说话……”并在他的面前摆了一份纸笔和一包……旺旺雪饼?

        “慢慢吃,吃完记得写个检讨两千字的检讨,当然,你高兴的话先写再吃也行。”连长似乎对自己的这一安排很是得意,他甚至丝毫没有顾忌到身后的郭云峰的感受,伴随着手中小小酥包装袋被砰的一声冲开,仿佛办公室又要回到几分钟前的枯燥乏味,并继续持续下去。

        “连长,咱们是不是要换防了?”但今天对这个连来说注定要不平凡——郭云峰这看似仅仅是出于好奇的问题却在转瞬间令二位主官放下了手中的事务,一度被怀疑所挤兑的眼神如同两柄利剑一般刺穿了新兵的精神,甚至身体,就在三人眼神对撞的一瞬间,郭云峰便明白了这严肃背后的含义:“你小子又是从哪个班长那听到的?”

        两位主官凝视了大约两分钟,最终在确认眼神后决定不再追究这问题的答案,毕竟在这个连里,能够给他透露风声的班长和老兵们实在是太多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也就不继续瞒着什么。”新兵面前的白纸被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仍然留有打印机余温的调度申请表,以及两位正襟危坐的连队主官。“说说吧,你知道多少,然后你又是怎么想的?”

        “额……我知道什么?”

        “对这次换防,你怎么看?”

        调度申请表已让郭云峰摸不着头脑,而这两个问题更是使他一瞬间不知从何说起。

        “我……额……我感觉都挺好的,不就是调任岸防去守崇明岛嘛,这也是党和人民给我们的考验啊,是吧连长,前几天您和教导员开会还说要紧跟███号召把咱们连队建设成一流连队呢,咱作为连里新同志的表率可不能临阵脱逃啊……”新兵那已经倒背如流的军八股并没有融化太多会议桌上凝结的尴尬,反而使气温不增反降。

        连队主官的视线依然如同利剑一般直刺精神,但这次的新兵已经失去了对视的勇气。

        “看样子你依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连长?”新兵还想反驳,但他的语气已经低了七分。

        “炊事班长洪建军前来报道!”炊事班长如约而至,用他那只永远带着黑色皮革手套的右手叩着门框

        “维修组长钱高明前来报道!”紧随其后的维修组长推了推那副仿佛长在他脸上的墨镜,尽管它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滑落迹象。

        “进来!”

        两位班长的入座缓和了一丝会议室中已略显尴尬的气氛,同样也意味着会议的正式开始。

        “既然两位班长都来了,那我们今天也就长话短说……”教导员将手中通告分发给面前三人:“接上级指示,我部将在9月开赴崇明岛,于岛内前进基地中驻扎并整编,一支新组建的辅助军小队将加入我们的队伍,这次整编过后,我部将被划入辅助军陆地作战体系中,接受南京司令部与宁波海军司令部统一调遣……”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小子想让我们来做一下新兵的思想工作,是不是?”洪班长与钱组长相视一笑,随即打断了教导员的叙述,并用他戴着手套的右手拍起了郭云峰的后脑勺——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触感。

        “小子,刚才我和老钱在外边听见你明明信誓旦旦的复述着咱们老大的教诲,咋,光这一小会你就被咱家连长和导员训的想打退堂鼓了?”

        而相比于坐在左侧的洪班长,右侧的钱组长则更文静一些,他点起一支香烟,仔细端详了两遍通告上的每一项条令,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郭云峰同志,对于辅助军体系,你知道多少?”

        “组长?”

        “把你小子知道的一口气说出来,越简洁越好。”

        “明白……陆军下属辅助防御部队项目是由中央军委牵头,中科院下属生命科学研究所所主导的一项以批量生产女性生化人士兵以在战场上替代并减少人类士兵伤亡的特别军事项目,其中辅助军……”

        “行了行了,知道你记性好背书基本功扎实,咱又不是来考你这个的……”钱组长不耐烦地吐出了几个烟圈,并在掐灭手中香烟的同时向他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一个略微有些私密的问题“你既然知道这些,那你我什么还这么积极,家里催你找女朋友然后你看上这些小姑娘了?”

        这个问题一时间让新兵手足无措,他的眼神不断在身旁四位身上游走,双颊也逐渐泛红,一方面,他的确有这样的私心,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如他所承诺那样,入伍只为了保家卫国,并不希望自己被儿女情长过多困扰,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这样一个问题在这样一个场合被以这样的方式提出来多少有些侵犯他人隐私。

        在那一瞬间,郭云峰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会议室中剩余四人的交点,洪建军班长戴着手套的右手仍在他头上摸个不停,钱高明组长已经点起了第二根香烟,墨镜下深不可测的眼神伴随着烟草燃烧的烟气一起被吸入他的肺中,指导员库可夫仍在手中通告上写写画画,但他的视线就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一般,时不时的就向郭云峰身上扫去,而张景松连长则趁机伸了个懒腰,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正在不知所措的新兵。

        好不容易,新兵才克服了心中的忐忑,从打架的上下牙床里挤出了半句话。

        “组长您能别贫我了吗,都是为了保家卫国的那有那么多讲究……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哎!”

        话音未落,新兵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来自连长的脑瓜崩,很显然他现在的话题方向多多少少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再这样下去我可要禁你小子的言了,写检讨的那种……两位班长你们继续。”

        “老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小伙子好好的表达自己情绪你咋还给截停了,咱这连队思想工作一码归一码,但这最基本的言论自由咱也要保障啊,不然谁还信你能带好这个连……小子你别担心,尽管说,老实说啊,我还挺喜欢你这小子,知道西装和军装哪个更重要,想当年咱和老洪去舟山参加技能比赛那次,借住的连队里也有一个和你现在差不多大的小子,搁那瞎叫唤,说什么自己是来建功立业的不是来给女人当后勤兵吹风吃沙子的,好悬没给他整出事来。”

        “老钱你说这个我就想起来了,那小子还是被我给押去见连长的,估计不遣送回原籍也得关几天禁闭,娘的,出门比个赛都不顺心,要我说,这小子走的流程里面不是政审有问题就是思想教育有问题,娘的,两年义务兵下来功利心还这么强,真要建功立业你咋不主动点申请去站哨兵岗啊,见义勇为抓一个小偷劫匪起码三等功嘞……”

        眼看着会议室即将变成两位老干部的茶水间,教导员不得不强行出面,给正在兴致头上的两位班长各自浇了盆冷水:“二位班长,我们今天叫你们来开会不是为了回忆美好时光的,闲话留到以后再说,现在先谈正事……”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将手中另外两张调度申请表递交到两位班长面前。

        “这次会议呢,一方面是希望你们二位前来给我们的新兵做做思想工作,另一方面呢,也是来征求一下你们三位的意见,是否愿意走调度手续前往71集团军其他合成旅中继续服役。”

        办公室的温度在一瞬间跌至冰点,就连时间仿佛都在同一时间被冻结,名为冲突的气息在每个人之间蔓延,此时的办公室已经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等待着一颗火星将其点燃。

        “额……伊万同志的意思是考虑到我们在换防整编之后将被列入小散远直单位并计入后勤体系,届时无论是队伍内部的政治工作进行还是职位升迁审批都会非常困难,而且在崇明岛沿岸驻防的话湿冷的环境也容易让二位老班长身体出现不适,所以综合考虑了三位的身体情况与服役意愿之后我们二人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张连长的解释并没能缓和什么气氛,反而让两位班长眉宇间的惊诧与愤懑更深了一层,隆隆雷声已经在五人耳边回响,随时准备爆发。

        首先按耐不住的是洪班长,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突然握拳,向着面前的办公桌上锤了下去,一阵爆响之后直接将这老旧的办公桌的一角砸烂。

        “你们两个小子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们老同志是吧?咋,觉得我们这些老班长就剩一把老骨头了要拖你们几个小伙子升官发财的后腿,想借着这个机会清洗了我们这几个老骨头是吧,小子我可告诉你,你洪大爷骨头虽然老,但还没老糊涂,他奶奶的,再给老子一把工兵铲,老子能再给那帮铁排骨的脑袋薅下来!”

        洪班长因情绪激动而无处安放的右手不断地向二位主官刺去,不容置疑的,如果此时班长腰间有一把手枪,三人已经针锋相对——无论于情还是于理,结果都将是灾难性的。

        而钱组长的表现则要冷静不少,当烟灰缸中被丢入第五根烟头时,他终于放下了手中已经被画满标记的通告——他在等待着第一轮风暴过去,在一个人气头上贸然插入交流只会让结果更加得不偿失。

        “其他老伙计们怎么说?你们俩这几天应该没少去挨个约谈做思想工作。”在洪班长终于坐回座位后,他抛出了自己的问题,在下结论之前,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

        “他们都不同意,有几个还差点闹翻了。”

        “意料之内……妈的这小苏烟就是不经抽”第六根香烟被点燃,随即一个干瘪的小苏烟盒便沿着扭曲的抛物线进了垃圾桶:“没人会在还能战斗的时候把战友推上前线自己却在大后方躺着发臭等死,更别提那些看着战友赴死的老伙计们了……这要是解放前你们俩小伙子估计得先被政委约谈批评一次,没准还得在全连面前挨顿批斗。”

        四人面面相觑,无奈的神情已溢于言表——从此坐一辈子冷板凳又如何,至少还在前线发光发热,比起在大后方庸庸碌碌的养老直到退役,最终以一个不知名老头的身份溘然长逝,连队宁可在前线拼杀到最后一人。

        “再怎么样也不能辜负咱们███的期望不是,要是这会打退堂鼓,那不光是对不起咱连里那面‘百日战争英雄连’锦旗,那更是对不起党和人民的期望,那是要谢罪的”

        “这么一搞下来,别说退役后老脸往哪搁,个人名誉什么的那都是私的,这么一搞,到时候全党全国还怎么看我们,我们还好意思管自己叫解放军,管自己叫人民军队吗?”

        “人民有难你退缩,邀功请赏你抢先,这叫什么,这搁几十年前,妥妥的得被定性成反革命。”

…………

        随着两位老干部与两位主官的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这间会议室又变成了他们的茶水厅……他们似乎忘了什么。

        “连长?”直到此时,郭云峰才敢在几位老同志面前插上自己微不足道的一嘴。

        “哦,差点忘了你小子。”也是直到此时,他们才想起来他们四人仍夹着一个刚入伍的小年轻。“你小子想好了?”

        连长将那张调度申请表重新推到新兵面前,伴随着一支签字笔。

        “决定权在你,我们不会强求,你是新兵,而且还是义务兵,调度去其他连队也是情有可原,老同志们不会说你什么的……”

        新兵看着那张调度申请表,右手手心已经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汗。

        “我们也理解,像你这样的青年小伙子本来调来我们这个养老连就已经很暴殄天物了,这要是再逼着你和我们一块去吃风,于情于理咱们都不忍心……”

        他明白,只要他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就可以离开这如同死水一潭的连队,他就可以在更为广阔的天地去发掘自己的价值,去发展自己的未来,甚至,在退役之后,给自己在同学之间留足足够的谈资,无论以何种角度出发,这都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做你的决定吧。”

        他放下了笔,将申请表揉作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我拒绝。”

        “你确定?”

        他能确定吗?他自己也不知道,诚然,他并没有与他的同龄人一般将自身的荣誉视作一切,对他而言,建功立业是为了锻炼自身,是为了让自己能有所作为,他甚至在入伍前的一天晚上大言不惭的与同学说。

        “就算是去吃两年沙子,那吃的也是服役过了的沙子。”

        但当他真的走到这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事已至此,已经不容他反悔了,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都在注意着他的反应,四双眼睛将他的一切细节打量,只要他有一丝怯懦,只要他胆敢有一点动摇,老同志们便会在第一时间戳穿他的伪装,即使他们并不会将之公开。

        “我确定。”

        更何况,对他来说,义务兵只是起点。

        连长与教导员的表情逐渐从难以置信变为如释重负——连队最终还是免于了被拆散的命运,即使被划分为小散远直去守数年甚至十数年的海疆,总比好不容易相处一家的老战友重新天各一方要好得多。

        “那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解散……洪班长您先回去主持工作,小毛他们应该在准备午饭了,对,这次开会不需要写报告,算私人的谈话,钱组长您叫一下维修组的兄弟们,这个办公桌和打印机都得修修……”

        “那连长,教导员,没什么事情我就回班了?”

        “你小子给我留着,两千字检讨写完再给我回去,妈的,搁办公室里藏旺旺大礼包也是挺想得出来的。”

        “是……”



推荐文章
评论(1)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