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阳办事的归途,我坐在朋友的摩的上,从北京西路闯荡回市区。经过很久不见的黔灵公园高架,我的目光逆着阳光向上,找寻着记忆里铁建大楼的某一层和某个窗户,摩托飞驰而过,眼角还下意识划过了另一扇小窗,记得那里是我敬重的长辈的一墙壁的书架和书。刚下高架,我让朋友靠边,借故说另有事要去公园五号,朋友不解地驶远汇入车流,我一个人正好打算再次徒步回师大,顺路偶遇去年曾经走过的巷子们和记忆。
从那个熟悉的车站转入鲤鱼巷,似乎已经记不得去年是怎么描摹它的了,印象里更多停留在围绕着视频内容,诉说那书、传说、故事和眼前典型旧场景的感触和思路,未写太多实景。但这条路,我走了不下十次,有更早以前的误闯,有专程的寻访,还有从别处牵强附会地绕路回家,企图让北京路成为归家的最后一程。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带着GOPRO走过看过拍过无数的角落,几乎把四通八达的小巷子中的小巷子或小路全部探寻了一遍,如果说它是主动脉,我自以为无论藏在大脑灰质的血管还是远在手足指甲盖的毛细血管甚至是迷走神经旁的伴生血管,都是一清二楚的。但正因为使用了此般形容,正因为它是巷子,只要愿意偏离已知贸然进入不起眼中的一弯一拐,总会发现新的大陆,总会有新的篇章,这次也不例外。2021年前,我从未进入过这条巷子,那时认识了一位一中学妹,杨骁,新加坡南洋理工建筑毕业并在狮城工作了8年,能力很强但父命难违回到贵阳,不喜办公室的工作和人际,遂照顾家里生意的同时,自己创业搞做起瑜伽,并把瑜伽作为自己未来一生的事业。父亲是大老板,但从比兰德的小门面起步,所以小时候家里住在鲤鱼巷。待我认识她又成了她的瑜伽学生后,一次她提出,去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并请我吃饭,我才有机会误闯鲤鱼巷。从曹状元街的工作室出发,尽管遥远,可她说一路走过去就好。于是我规划好路线,带着她从一中旧址,走回她的小时候。可能一路听家庭故事入神,到了鲤鱼巷,也只记得她说起以前的生活,并未分心观摩此处的景色。威清路的入口很不起眼,甚至没有虎门巷宽敞,那时她正谈到自己的爷爷,四川人,家乡话说地方的发音是tater,我笑了,努力捕捉这个词汇的正宗发音并不由自主地脑海中描摹出那位老人和善的形象和语气。后当我故意借用tater做词缀说某处地方时,她总会意外加惊喜地与我会心一笑。只记得那时眼睛余光里看到的巷子,并未太偏离我对贵阳的认知,一条商业化的小巷子,路很窄,人不少,各种把货物抬出来挂在门口或摆在路边的小店,火锅店和小炒菜的味道没有阻碍就直接散在了街上,各种修鞋弹棉花修电器的门面和小医院和哪家的客厅就并排串联一起,老的少的旧的新的面孔和装束迎面就可以遇见。路途中,她停下指了指街边的一处烫菜说就是这里,以前放学经常在这里吃得吃不下晚饭,很破很旧可能有点脏让我不要嫌弃,但真的就是以前的样子。烫菜味道说不上特别好,在我心中还是曾经吃过的双峰路或龙胡子更有滋味,画面历历在目,,毕竟完全不一样,但对于当下有幸作陪有幸被分享的我已经足够。价格依旧是巷子里的几张纸钞就能摆平,但她说不一样,坚持要付账。出门再走了一截,又是一处巷子,她说以前住在这里,我本以为要继续走入,她说好似走到了小区住处,就到此为止转身吧,原路返回。她说到父母离婚,父亲的严格要求完全不计是女孩子的情面,自己到了高中要出国前才有了QQ,我心里不住赞叹她爹的能耐和她的能耐。想不到这么大的企业家和新加坡中心地标建筑的建筑项目经理,已经快升入公司高层的她,是从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走出来的。后来还知道,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弟弟,从初中就去了美国,弟弟在哥大,妹妹在UCLA的圣巴巴拉分校,对,老娘访学的地方,这一家子的后代太出息,三个全国外名校,全靠她父亲一个人供养。当然还有另一种本事,就是爹现在的女朋友就比她大三岁而已,住在家里。
因为地处巷子边缘,之前似乎有所遗漏,今天的我顺着她指的方位,走了进去。尽头通向比兰德,我返回几步,扎入另一处不起眼的毛细血管。相比一年前一无所知的勇敢,今天的我有点陌生加奇怪,走了一截我似乎觉得自己有点迷路,可能之前完全是无路可迷哪怕大晚上都大步流星,今天半循迹的我视力极具下降快瞎了反而畏手畏脚。
在一处疑似越走越进入别人家门院子的小路上,我赶紧问了问躺椅上辨不出高寿的大哥,指着方向说这是不是走不通走不出去,大哥潇洒又轻蔑地一笑,洪亮地说,是巷子怎么会有走不通的道理。听后顿时一半茅塞顿开,一半羞赧。现在坐在电脑前打字的我,忽然想到东坡的前后赤壁赋,同样的地方,前文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后文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大有几分形色与意念偏巧与苏子的名文共此时之感。
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呢,于是继续天马行空穿行在管它熟不熟有没有路的巷子里,偶遇一位貌似谭华薇的女生,发型和长短很像,带着眼镜很像,穿着白色工装,我不敢认,错过后,正好走回鲤鱼巷的大路上。巷子和一年前基本没有太多不同,那个维修的门面还在,电视依旧摆在路上,只是这次没碰到聚精会神当街围坐看动画片或电视剧的小朋友们,弹棉花的店还有,打针输液的赤脚医院也在,粮店还在,烫菜和火锅店仍在,不远处的残垣败瓦尚在,但仍有一处别样的惊喜被发现:一处小卖部,似乎并不是卖豆腐卖菜卖酸菜豆米的摊位,但出挑地摆着四五个玻璃泡菜坛子,里面有淡淡粉红的汤和酸萝卜,有乳白色的汤和大蒜,还有其它淡淡颜色的汤和其它认不出来的东西,坛子和汤被夕阳穿透。我又像冉正万一样,赶紧把巷子岁月的光影和这种触感烙在心头。的确是不喜拍照之人啊,要是乌龟应当直接喀嚓了起来。
走过鲤鱼巷,走到城基路,除了这个地形地基基本也没什么新鲜感和可说的,依旧以为自己很熟,一处巷道可以走到另一处路上,结果碰了壁,再次折返,再次于陌生里走着走着,竟然看到了五中的校门,以前从未正面遇上。方位的确和人肉GPS和以前的经验和印象完全不符,抬头的教室里还有上课的声音,想到何洁竟然出自此名校,不由得咧嘴笑了一笑喝了一声。
再穿过人民大道,走到了毓秀路旁,那些从主路延伸进入的巷子这次我是有自信说都探访过,它们最终都能通向那神迹一样的地方,北横巷。还记得视频里你的模样,声音,语句和我多次寻访中再次流连过的背景和你的背影,以及没有在视频里但是不知道是否你也有走进去看到的地方。还走过一家烧烤或粉面的店面,记得去年,正好碰见一位坐在客人席位吹笛的店家或店家朋友,这种际遇那可真是除了这种地方,不可能会有的,必然超出了成长在当下现代化社会生活的人们的经验和感知之外,仿佛一街之遥的富丽堂皇流光华彩的各种门店们,不规矩不刻板不有模有样不装模作样,就永远无法摆脱低档永远无法摆脱这个贫穷的农业国度里更贫穷的三线小城的定位。反差的是,文艺青年们去欧洲,无数欣赏、惊异、流连、享受和照片,不也是留给了旧旧的街景、门店和楼房,不也是留给了路边卖艺的艺人,咖啡馆伞下的口琴,或者坐在长椅上哆哆嗦嗦晒太阳的老人。你们在国外会去肯德基麦当劳星巴克么,不会或不一定会,你们是文化而不是资本主义的商业管理体验和流水线工业食品之旅,但却在这里无数效仿或照搬肯德基麦当劳星巴克作业、管理和工业供应链的企业,例如海底捞是高档的模范。
走到红边门,贵阳当年出城通向贵定还是安顺的门,古城门之一。叹息又要翻山越岭绕好大一个圈子才能回到师大,突然一处非常不起眼的停车场和门店引起了我的注意,如果没记错的话,曾经从某个巷子走通就是这里。顺着路进去,好似全变成烤鸭店的旁厨的那条半露天道,实际是曲径通幽之处。自信就是这么积攒而来的,果然,在店员疑惑的越走越近后,插入烤鸭店背后,一条小巷子油然而生,降临在我面前,两边很高,中间的路狭长,一墙红砖瓦,一墙绿山虎,夕阳洒在砖墙上半开的小窗,当时是夜里,全凭手机照明,还是逆向,未能看见它的全貌。我赶紧很不自我地,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走通后,就是余家巷。传说中有位余姓的医生住在这里的话语,又从耳边传来。也不知道可不可考,和视频里的美丽气息截然相反的是,这里的现实是一片污沼,不仅没有美丽,而且充斥着垃圾的味道。推着废品的平板车在路上排队,迎街而开的门面旁边、里面、甚至更深处全是回收的废旧物资,塑料瓶装成的好似集装箱一样的蛇皮袋堆在一个方位,废铁废铜堆在一处,废纸堆在另一个方位,反正都比小山高,屋里中间或门面前有一台落地铁秤,说屋里实在勉为其难,虽然从外观上看起来就是整整齐齐并排靠街的门面,但是里面直挺挺挂着各种垃圾的电线杆柱子,楼房漆黑但可辨认的水泥或石英泥浆墙面和屋内格局都说明了这是加盖出来的棚户而已。甚至,被垃圾包围着,孩子坐在离门半深处,借着门面的光正在做作业,或者棚内中间有一个炉子,上面放着晚餐,老板老板娘围坐着正在津津有味吃晚饭,而尽管已经保持在门面的五米开外,但浓烈的腐臭味仍然使我不得不屏着呼吸。这才是真正的余家巷子,和美丽传说没有任何关系。
与余家巷子相对的,是截然相反的风景。就像我那天提到的,真TM讽刺的,歌舞升平到半夜的,不平静也不一定平安的平安路。此时我想一层之隔的街坊一定不会觉得日子过得有多平有多安,上次还没想到呢。看见此时比较冷清,毕竟还没到狂欢的时间,仅有几个目光呆滞的纹身男女似乎是酒侍坐在街边的桌前。接着看到的是,你视频里开篇和进入的那个带楼梯的酒吧,已经倒闭,五光十色的神秘和邪魅不再,只剩半黑已凋零的店内环境和玻璃上的转租广告。又想起我还是跟着你和谭华薇才第一次到这个巷子,才知道那间酒吧,后来直到2021年我才知道它原来是个牌子叫TS。虽然不知道这些,但是我并不土,而且知道的更多。
不知道视频还有没更新。暂是不忍知之。也知道还有很多旧巷子也不是去年来时的样子,但外观能粉饰,住了一辈子的人无法矫饰。起先我还有点担心,怕时过境迁,无处寻觅,这次后便不再担心,就算哪怕被埋了,我定能像考古学家,亲手给他刨出来。
然后,回到了家。我暴走的功力随时召唤随时使用,全程四十余分钟,接下来坐在电脑前,用了三个多小时,才追一年前之忆完这4000字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