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摘下来给我看看。”
“明知道不可能,你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你性格其实很贪婪吗。”
欧洛伦的手撑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尖锐的草芒扎着他的手心,还有一部分顶进甲床,他像攥着某个人的头发,两只手被草丛紧紧裹住。
纳塔的雨季比灾难还稀有,下过雨的地方像汪洋,所有植被都含满了雨水。
欧洛伦感觉自己的膝盖湿了。
“那也要给我看。”他把湿润的膝盖跪到对方身上,两人的争辩在夜色里显得微不足道,如果不努力辨别,根本听不出来第二个人是愚人众的首席队长,他沉沉的声音像哄孩子,“我才跟你相识不到三日,你怎么有把握自己这种举动不会惹怒我。”
欧洛伦的状态有点像喝醉了,但他知道自己很清醒,他用膝盖碾了碾卡皮塔诺的小腹,他立马感觉到对方的身体绷紧了,厚重的衣服下面还保留着人类的原始机能。
“如果你不愿意,根本就不会绑架我吧。”
卡皮塔诺没有否认他的话,而是伸手握住了他的膝盖,少年棱角分明的膝关节,在他手里像个雕刻精美的玩具,稍一动力就能掰碎。
“你说的没错,但甘愿被我绑架,这在你的家教里似乎是坏孩子的定义。”卡皮塔诺整张脸明明都被面具盖住,欧洛伦却神经质的感受到了他说话时的热气。
这种诡异的感觉顺着他的脊梁乱窜,他更大胆的把第二条腿也跪了上来,卡皮塔诺本来好端端的坐在草坪上看风景,这下就只能看到欧洛伦了,他松开了欧洛伦膝盖,两只手支在地上,大地让他的掌心发烫。
“我不认为自己是坏孩子,从小到大我一直谨遵长辈的教导,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也不会轻率对人。”
卡皮塔诺抬头看向他,“看来你的嘴巴和身体说一套做一套啊,那我该相信你的话,还是该相信你的行为。”
“都、都要相信。”欧洛伦打了个磕巴,气势稍微落了下风,他好像是为了重新拿回主权,一把捧住了对方的面具,“摘下来。”
“不行。”卡皮塔诺的嗓音更深了,几乎深进了长夜里。他看到欧洛伦放开手,本以为他要放弃了,然而他却凑过脸来,张口咬住了面具一侧的扣带。
卡皮塔诺清楚这么做并不能扯下自己的面具,但有一瞬间,他忽然感觉扯下来也可以。
欧洛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用犬齿拽了拽,发现无济于事后,泄愤般像个动物似的舔起那条带子,水声稀里糊涂的灌进卡皮塔诺耳朵里,他疑惑的看着这个人类——他的举动总能出乎自己的意料。
“你这么执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真诚的发问。
欧洛伦回答他,“你作为长辈,不应该由你告诉我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吗。”
卡皮塔诺被他的话弄的发不出声音了,在沉默的片刻里,他一只手抬起又放下,在欧洛伦的腰上虚空画了个弧线。
“我不能摘。”最后他这么说。
欧洛伦的脸稍微抬起,在月光底下,卡皮塔诺看到他笑了。
“没关系,戴着也可以。”说完,他低头用嘴在对方的面具上轻轻点了一下。
“初吻。”他自己解释到。
“你家人知道了会怎么办。”
“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你来承担。”欧洛伦说。
【二】
“那我走啦欧洛伦,谢谢你的卷心菜!”
“不必客气。”送走了客人,欧洛伦叉腰看着菜园,还有一些杂草亟待清除,如果茜特菈莉今天不来吃饭,他还来得及烧一次田。
草丛里有什么动静一闪而过,他没在意,毕竟这个季节有很多刚出生的幼兔。
他刚蹲下去收拾水壶,就听见背后响起了说话声,“我以为我要找的至少是个敏锐的人,结果需要走进你的花园才能发现我。”
“菜园。”
“什么。”
“这是我的菜园,菜园和花园有本质上的区别,一个是实用主义,一个是功利主义。”
来的人似乎头一回听别人这么跟他说话,居然没有打断,完整听完后才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愚人众执行官,队长,我来向你了解一个叫茜特菈莉的人,你是否认识她。”
欧洛伦注意到他绕开了自己的作物,站在不会殃及蔬菜的田埂上。“茜特菈莉,我听说过。”
“如果故作不熟,那看来从你这得不到任何信息。”队长抬腿就走,似乎是没注意到脚下,不留神踩碎了一颗卷心菜。
“长官,前面找到了据点,您前面走。”几个愚人众部下毕恭毕敬的列在男人身旁,冷冰冰的盯着欧洛伦,仿佛他敢多说一句,那几柄火铳就会对他扣下。
队长点点头,忽然转头对着欧洛伦说,“抱歉,打扰了你的时间,和你的朋友。”
欧洛伦站起身,手癖的拉了拉衣角,跟个孩子一样大度的回到:“无妨,碎掉的蔬菜,我会让它们烂进地里变成养料。”
男人没有回答,跟着部下走进了黄昏里。
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只是过分强大的对手跟幼兔一样,全都无需提防。幼兔不会造成威胁,而过强的对手造成的威胁,也不是防备了就能幸免的。
欧洛伦盯着那颗被长靴踩碎了的卷心菜,过了半晌,把它跟其他蔬菜一起抱回了家。
茜特菈莉果然没来吃饭。欧洛伦洗净了一根胡萝卜,一把青蜜莓,和一小捆肉龙掌,加在一起煨炖。为了去除植物间不和谐的味道,他又分别加入了香料和辅菜,香味很快飘满了屋子。
欧洛伦的目光顺着烟气上移,又顺着香味下行,余光看到了菜板上那枚碎裂的卷心菜。
他走过去,把它拿到手里端详,看了几眼之后,他又无意识的扒起来。被踩毁的外壳一经剥离,中间的果肉还保存完好,他不受控制的捏起菜心,脑子里一闪而过那个自称队长的人,古怪的念头促使着他把生菜塞到了嘴里,稍一对合牙齿,菜液就溅满了舌头,这诡异的感觉就好像嚼着那个人的靴子,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吃被人踩过的东西,这种事他好像临死也做不出来。
或许是从小到大,他都严于律己,不仅长辈看管的严,吃百家饭长大的人,更是受着许许多多目光的规训,乍一碰到这种蛮不讲理的做派,他就不知道怎么给出反应了。
“欧洛伦!我来吃饭了!”门突然被钥匙打开,欧洛伦把卷心菜一股脑扫进垃圾桶,嘴里的也吐了出来。“咳咳,咳,奶奶,正好,我做好饭了,你吃吧,我朋友邀请我出去吃饭了。”
“哎?你小子,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你跟谁出去,去哪吃饭,几点回来,朋友正不正经啊!”
欧洛伦第一次拒绝回答茜特菈莉的问题,他疯了一样跑出门,一直跑了很长时间,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跑到了城郊,这地方比自己住的乡野还偏僻,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这才知道自己迷路了。
看夕阳的下落速度,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完全进入黑夜,这种情况下,必须找到人烟或者山洞,不然很难避免夜间的动物袭击。他可以在野外露营一宿,天亮了再找路回去,他以前经常这么干,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欧洛伦几乎忘了为什么要跑出来,他一边思索着第二天怎么应付茜特拉莉,一边找着山洞,然而山洞没找到,人烟却找到了。
有人在帐篷里生火,仔细看这些帐篷的崭新程度,是刚扎营的部队。
到底什么人在帐篷里,是不是好人,能不能交涉,欧洛伦急需弄清这个问题,他在草丛里屏住呼吸的同时,极力眺望帐篷里的人影。
“我早就说了,你的敏锐程度真的很差。”
欧洛伦的脖子被人轻轻捏住,他想转头,那人却紧紧贴在他背后,令他动弹不得。
“我对自己的敏感度还是很有信心的,是你过于厉害了。”欧洛伦这回是真的没注意到对方,但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放松了,果不其然,那只手礼貌的放开了他,一如刚见面时他努力不踩到自己的蔬菜,现在也怕弄疼他一般,只是稍微握住了他的脖颈。
“如果是追过来让我道歉的,那我为我粗暴的举动向你表示歉意,无名的小子。”
“我可没那么悠闲,只是不小心迷路了。倒是你,愚人众执行官连我这种人都要提防吗。”
“帐篷外的草丛里一直有响动,我以为是幼兔。”
“你要捕回去吃?”
“赶走而已,我们有完备的军粮。”
欧洛伦被他认真的回答搞的不自在,可能是在野外呆久了,有点失温,脸上不冷反热。他跨出草丛,头也不回的边走边撂话:“我不知道你们愚人众来此有什么目的,但如果是找茜特菈莉的麻烦,那我想你们会得到更大的麻烦。还有,多谢你的不杀之恩。”
他走了二十来步,没听到对方的回复,想侧脸看一下,却发现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了他旁边。
“为什么跟着我。”欧洛伦眼皮一跳,语气生硬的问。
“把你送到城镇里,你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欧洛伦感觉自己说的话全都砸在了棉花上,“我能自己回去。”
“茜特菈莉,据我了解她是你的亲人。”队长步幅比他大得多,只是几步就走到了他前面,领着他走了起来。
听到他提茜特拉莉,欧洛伦噤声了。
“你不愿对我透露过多,所以你对我而言就是毫无价值之人,我自然也没有杀你的理由,欧洛伦。”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欧洛伦跟着他,果然很快就到了城镇边缘,他似乎比自己更熟悉纳塔。
“毫无价值这种话,我已经听了很多次了。”欧洛伦自嘲的说,见队长不再往前,就明白他送到这里为止了。欧洛伦刚要跑走,就听见男人用了一种很轻的语气继续说:“但你现在,也只是个跟我一样偶尔迷路的人。”
欧洛伦耳尖一抖。
“如果愿意,你可以称呼我为卡皮塔诺。”
欧洛伦没有继续听下去,他转身从卡皮塔诺温柔的语气里逃跑了。
“火神大人!您没受伤吧!”人们像广场上的鸽子,从四面八方拥上来关心玛薇卡的伤势。
“没有大碍。”玛薇卡的眼睛盯紧了那团雾,这种规模的障眼法,只有一个人用的出来。
“那个叫队长的执行官上来就跟您打,太不讲理了!”“不,我想我们误会了,他看似要跟我打架,实际上根本没使出全力。”火神回答到,“比起这个,我想拜托茜特菈莉,让她查一查欧洛伦的动向。”
“您也怀疑是欧洛伦救走了队长吗。”
“不是怀疑,是肯定,我只是不明白一点,他为什么要帮队长。”
竞技场里的人群慢慢散开,打扫竞技场的人都来了,这时候,看台最高处的两个人说起了话。
“为什么。”卡皮塔诺简单的扔出三个字,让对方自由发挥。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还保有一丝安全,人们在城外通缉你我,那这里就相对安全。”欧洛伦坐了下来,一条腿垂着,一条腿屈在胸前。
“如果是问我为什么救你,我只能说,从跟踪你的这段时间里,我被你的方案打动了,你问火神的那些话或许正是我想问的,所以我不能让你死在这。”
“通缉‘你我’,好大的口气,你这是把自己绑上了船。”卡皮塔诺坐到他旁边,慢慢恢复着伤口,“不过,也让我感到你有那么点用,说吧孩子,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欧洛伦头也不抬的回答。
“没有明码标价的东西是最昂贵的,希望你给我确切的答复。”卡皮塔诺见他不看自己,便抬高了音量。
欧洛伦半天不说话,就在卡皮塔诺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他冷不防说:“那你把我绑架吧,我想参与到你的计划里。”
“我想征用哪个人,根本不需要绑架。”
“但如果你不把我绑走,奶奶会起疑。”
“原来你是这么称呼茜特菈莉的。”
“到底绑不绑。”欧洛伦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卡皮塔诺抬眼,正好看到他的腰,少年不加管束的穿着跟自己相去甚远,自己穿的有多严密,他就有多奔逸。
“你知道愚人众的绑刑是什么样吗。”他也站起来,欧洛伦的身高已经算得上拔尖了,但在愚人众首席的身形前,也矮了不止一头。
听他这么问,欧洛伦一愣。
“要不要把人打晕,需不需要捆住手脚,用不用在脖子上套项圈,这些问题你都没考虑过,就大言不惭让我绑你。”他说着,往前逼近一步,欧洛伦下意识想后退,却忘了这里是竞技场的最高处,稍退一步就会跌下去变成一滩烂柿子。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住,那只手搂住了后背,把他从高台边缘夺了回来,然后那只手又快速的放开。
欧洛伦想要说什么,可发觉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蹦不出来。
“怕了?”队长问他,他摇头。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要反悔。”
欧洛伦看到他解下腰上的一条绳子,走过来,像围围巾一样,敷衍的挂到了自己脖子上。“绑好了,走吧。”
那条绳子搔着颈侧,欧洛伦感到自己的颈动脉在突突直跳,鲜血骨碌碌涌动,像鲜活的地脉,永不停止,永不枯竭。
【三】
“什么?你不早说!我完了!我昨天还冲他大吼大叫,让他注意新人规矩,完了完了完了全完了……”
“我可救不了你,毕竟这是队长大人亲自领回来的,还安排进了自己帐篷,这都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你死的不冤。”
“你说,我给他送点礼,他会不会原谅我。”
“啊?你有概念吗,队长大人看中的人喜欢什么礼物——你送的起吗?宝石,金砖,上古兵器……不敢想啊不敢想。”
两个愚人众正说着话,话题的主角突然就敲响了帐篷,“你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有蔬菜吗。”
“什、什么?”两个愚人众原地立正后,听到他这么问,直接一头雾水。
是金子做的蔬菜,钻石做的蔬菜,还是石油做的蔬菜。
是坎瑞亚遗留下的化石蔬菜?还是莱艮芬德一年只产一批的蔬菜?或者是只给七神特供的蔬菜。
“蔬菜,那个,市面上常吃的就行,我想给大家做汤。”欧洛伦以为是自己描述的不够清楚,就比比划划出卷心菜、玉米等等模样。
“后、后厨,后厨帐篷里有,随便取用。”
“多谢。”欧洛伦听说能用,高兴的冲两人一笑,离开了。
“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是。”
“那我是不是不用死了。”
“对。”
“他要给咱们做汤?”
“没错。”
可能是队长带领的关系,这里的军纪格外严苛,入夜的愚人众营区仍是井井有条,只是今晚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太好喝了,我能再来一碗吗!”“我,我也要!”“还有我,多谢。”
欧洛伦站在锅边上,勺子就没停下来舀动,这个人要完那个人要。
“奇怪,欧洛伦兄弟,明明是一样的食材,你是怎么做出这种味道的,这完全超出食物本身的范畴了。”
“多跟蔬菜说话,你也能明白怎么做。”欧洛伦奇妙的回答到。
人们一边感慨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一边喝干净了碗底,一直到睡觉时间,空气里还飘着菜汤的香味。
“把饭做的过于好吃会违背军中纪律,太过美味,就会让战士们思念家乡,从而削减斗志。”欧洛伦走到帐篷外,看到远处的树下坐着人,就走了过去,刚靠近就听到对方说话。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诚恳的回应。
“不过鉴于我带的是精锐部队,这种诱惑他们经受得起。”卡皮塔诺见他要坐下来,就把树干让出一些,供他靠着。“多谢你,愿意为大家做这些。”
“跟你们真正的斗争比起来,我的付出微不足道。”欧洛伦靠在树上,不知不觉很安心的犯起困,“茜特菈莉很快就能猜出我的具体位置,我无法久待。”
“可我记得,我是绑架了你。”
卡皮塔诺这话一说,欧洛伦那点困意全没了。
“绑架,不是该我说何时放人再放吗。”
欧洛伦闻到了他甲胄在月光下发出的清冽香味,这种气息很淡,要待在一起的时间足够长才能闻明白。
“开玩笑的,明天你就走吧,别让家人担心。”
卡皮塔诺话音刚落,就感觉身上一沉,这孩子居然没轻没重的爬到他身上来了。
“绑架……那你倒是捆住我。”
“这种要求很危险。”卡皮塔诺的声音还是没有波动,但欧洛伦感觉他身体有些异常。
“我做的哪件事不危险。”欧洛伦跪坐到他身上。卡皮塔诺跟不上话,只能听他乱来。
“我一直很好奇,你戴着面具是怎么吃饭的。”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上至腰身臂膀,下至腿脚胯骨,卡皮塔诺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他拎下去,可战士们已经全都入眠了,连野生动物也注意不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无需进食。”他实话实答。
欧洛伦好像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他伸手摸了摸那张面具,这副面具清晰的勾勒了队长的脸,除去两侧尖锐的护具,中间漆黑的部分完全是按照卡皮塔诺的容貌打造的。
欧洛伦伸出食指,先是摸到了他的额头,然后是他的眼窝,接着从鼻梁滑下来,那高耸的鼻部像一只收起翅膀睡觉的蝴蝶,他刚想摸嘴唇,就被人抓住了手指。
虽然看不见卡皮塔诺的眼睛,但欧洛伦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注视自己。
队长不说话,但他的喘息声稍微加重了。
“你也从不睡觉,我猜跟你这里有关系吧。”欧洛伦忽然用另一只手摸到他的心脏,那里被火神打出了一个缺口,正泛着白光。
卡皮塔诺还是不说话,他话不多,但绝不会有故意不答的时候。
欧洛伦的手指突然伸进了他心脏的缺口里,刚探索了两下,就听见卡皮塔诺沉闷的声音,他说‘够了’,可欧洛伦并没有就此停下,他被抓住的手反跟他十指相扣,不让他乱动。
“你的灵魂沉重、正直,而且敏感无比,我一开始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你的灵魂这么沉。”欧洛伦把他整个人挤在树干上,膝盖跪的越来越靠前,“后来我猜,如果这是许多人的灵魂呢,那确实会沉重到这个地步。”
卡皮塔诺见他松了手,想要低头查看心脏的情况,还不等他低头,就感觉面具上一热,抬眼就看到欧洛伦哭了。
他一愣,一种奇异的感觉涌到他心脏里。
自从坎瑞亚消亡,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为他流泪了,他的眼泪简直像故乡的热土,从少年粗糙的皮肤上淌过来,摔碎在自己的面具上。
“所以你一直带着所有人,一直听着他们临终前的尖叫,一直没法入睡对吗。”
卡皮塔诺看着他为自己哭、为自己乱发脾气,那种古怪的感觉让他不知所措,同样让他觉得兴奋。他完全可以说‘你管不着’,或者‘这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但他不假思索的回答,“是”。
欧洛伦果不其然哭的更厉害了,他哭起来无声无息的,只是一个劲流泪,什么声响也不发出来。
卡皮塔诺看着这幅表情,那张向来没有波动的脸全是泪痕,一道道的、亮晶晶的,从他一左一右的异瞳里挂出来,一直从眼角挂到嘴角。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卡皮塔诺问到。
欧洛伦盯着他,“你想怎么做。”
卡皮塔诺伸手把他抱住,这个拥抱不仅限于拥抱了,欧洛伦趴在他肩膀上,随着队长的动作表情丰富了起来。
“瑟雷恩。”他在卡皮塔诺脑袋旁叫了一声,就感觉对方一阵不规律的颤抖,那感觉就好像他也哭了。
好半晌才听到卡皮塔诺说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你的灵魂,自然也包括你的真名。”
“再叫一次。”
“这是请求吗。”
“这是命令。”
“那你明天会继续绑架我吗,我带你去一片草地,那里晚上没人,而且还会下雨。”
卡皮塔诺伸手抹掉他的眼泪。什么雨,纳塔的雨不就在这里吗。
他说‘好’,欧洛伦又高兴了起来。
【四】
“欧洛伦!我说过了,就是我们现在跟愚人众联手了,你也不要单独跑出去!”西特菈莉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晃一晃,奈何两人身高相差悬殊,她使劲踮起脚才给了他个脑瓜崩。
训斥持续了十二分钟零五十一秒,欧洛伦跟奶奶道过歉,走出营地,营地外的人们纷纷跟他打招呼。
“欧洛伦,等会巡逻结束了要不要喝一杯?”
“欧洛伦,你上次给我的蔬菜我们全吃啦,我女儿说她长大了也要跟着你种地来着。”
“欧洛伦哥哥!我们去泡温泉吧!”
欧洛伦边回应着,边拒绝了邀请。他心里对不起西特菈莉,因为就算刚被骂完,他现在要去的地方也是愚人众扎营处。
茜特菈莉就是把他耳朵揪下来了,他这次也无法让步。
远远看到卡皮塔诺在跟下属说话,欧洛伦没有走过去,而是找了棵大树,倚着树干等待。不知不觉,鞋尖把土地挖出来个小坑,忽然头顶一暗,阳光被遮住了。
“如果要埋葬某人,这个大小可不够。”
欧洛伦抬起头,阳光被卡皮塔诺挡住了大部分,几乎是给他织出了另一个昏暗的空间。
“长官……抱歉,打扰到您和您的……那个,您的……”
卡皮塔诺转过身面对自己的部下,欧洛伦听着对方支支吾吾,忽然感觉脸上发烫。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他把自己送回城镇的时候,他也是突然就有这种热意。
“挚友。”卡皮塔诺坦率的说。
然而即便是挚友,也是个不得了的身份,毕竟这可是愚人众执行官的首席。
“非非常抱歉!长官,您看完这个我就不打扰了!”
卡皮塔诺快速阅读完这封加急信,发现原来只是火神安排的宴席。
“欧洛伦,你在这啊,火神大人说今晚聚……”玛拉妮跑到一半,看清了欧洛伦和谁站在一块后,迅速住了嘴。
玛拉妮把欧洛伦拽到一旁,小声的说,“火神大人说今晚有聚会,你要按时参加哦。”
“没关系,不用这么藏着掖着,实际上队长也是客人之一。”
“什么!”
看着通完信的玛拉妮跑远,欧洛伦无奈的笑了。“在人们眼里,你还是太有威压了。”
“但这种威压似乎没有给你造成影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没表现出戒备的样子。”
两人散步到野外,渐渐离开了人类居住地,身边的动植物多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你故意躲开了我的蔬菜,就好像刻意不去踩它们。”
“悲悯之心,我早就没有了。”卡皮塔诺说,“但我看出来那是你的珍视之物,所以要留心一些,而且我不是踩坏了一颗吗。”
“被我吃了。”
“什么。”
欧洛伦猛地停下脚步,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回答的。
他被卡皮塔诺逼退到一处废墟墙上,没有能退的空间了。
“用什么吃的。”卡皮塔诺角度刁钻的发问,两人都不注重这个话题的答案了,欧洛伦感觉到他手的形状,那宽厚的手掌大的不可思议,他胡乱想抓住点什么,最终只抓到了对方的头发,从他鬓角垂下来的长发如同乌黑的永夜,坚固的缠绕着欧洛伦的手,欧洛伦把它死死抓紧,仿佛一旦松开手他就赌注全无了。
“用嘴吃的。”
“什么感觉。”
“像嘴巴被你用靴子踩过的感觉。”他刚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弄的没了声。
“别抓的这么紧,会扯下来的。”
“面具吗。”
“不,是头发连带着其他面部组织。”卡皮塔诺半真半假的说,他说完才察觉出不对劲——欧洛伦找到了他面具的齿轮,然后把面具打开了。
他来不及做任何事,不过好在,欧洛伦抓着他的面具,没有急于取下。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你五官脱落,身体瓦解,一直到最后浑身都坍塌了,只留了心脏在地上跳动。”
“梦往往是真的,这张面罩下面,或许是腐烂的肉体,或许已经是枯骨,即便这样你还是想打开吗。”卡皮塔诺说到。
欧洛伦没有说话,他只是把面具摘到一旁,然后把瑟雷恩碍事的长发别到耳后,低头跟他接吻。
不知道吻了多久,太阳落山了,天空换上了月亮,无垠的月光给纳塔的森林披好了外衣,所有动物都回到了栖息地,所有植物都开始排放二氧化碳,石头在夜里飞速风化,鸟类收紧羽毛,他们还在接吻。
欧洛伦听到自己搞出来的水声,他像刚孵化出来的龙,一直张嘴索要着营养。卡皮塔诺又是那么予取予求,只要欧洛伦还吻着他,他就不会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卡皮塔诺说到,“你很喜欢接吻。”
“因为是第一次,很新奇。”欧洛伦回答,“我的第一次全都是你教给我的,瑟雷恩。”
瑟雷恩沉默了很长时间,在这期间里他一直抱着欧洛伦,好像一块不愿跟子民分离的墓碑,欧洛伦感到他又冰冷又炽热。
“看到这张脸,为什么不逃跑,至少……为什么不移开视线。”
“我很笨,我已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还要再问我,脑子被你问坏了怎么办。”
卡皮塔诺没有得到口头上的回复,然而他的嘴又被吻住了,欧洛伦滚烫的唇瓣不再浅尝辄止,卡皮塔诺明白了,这个吻已经从情欲变成了安慰。
他把欧洛伦抱得更紧更紧。
【五】
“怎么这么晚才来,你去哪……”茜特菈莉说到一半,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他乖孙子身后居然跟着那个队长。
不止是她,宴会场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多多少少听说过,欧洛伦和愚人众执行官首席走的很近,但乍一看到两人真的同时出场,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我早说了他俩待在一起,你们没人相信我!”玛拉妮小声怒吼。
茜特菈莉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过欧洛伦,把他挤在一群亲戚朋友中间,好像把他保护了起来,一开口还是老样子的质问,只不过是极小声的:“欧洛伦,你实话告诉我,这个队长是不是胁迫了你?他是不是逼迫你加入愚人众,或者参与到他的计划里?”
“反了,奶奶,是我主动要求的,倒不如说是我胁迫了他……”
“完了完了,这孩子被洗脑了,得想想什么办法……”
茜特菈莉还要说什么,被火神的声音盖了过去:“感谢大家今晚相聚在这里,作为战前的最后一次集会,我代表整个纳塔,向我们的战友——愚人众执行官队长,致以诚挚的感激!”
“我仅代表我个人,向这片土地的胜利送上敬意,也为即将到来的最后一战,送上最高的祝福。”卡皮塔诺对着人群说,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找着人堆里的欧洛伦,欧洛伦正好也望着他。
人们被这位愚人众执行官的气度折服,再加上这里也是崇尚力量的国度,人们全都鼓起掌来。
开幕致辞结束,会场很快变热闹,茜特菈莉喝多了,一直拽着别人拼酒,玛拉妮几个小辈则是玩起了桌游。
欧洛伦从没想过自己会喝这么多,一想到未来会怎么样,他就忍不住喝一杯,好几杯灌下去,卡皮塔诺在他眼里变成了三个叠影。
“你怎么变多了,瑟雷恩。”他扬了扬酒杯,模糊不清的问。
“别让其他人知道我的真名。”卡皮塔诺俯身跟他说悄悄话。
“耳朵好痒,不准对着说……你不知道蝙蝠的耳朵都长着绒毛吗。”
卡皮塔诺把他的酒杯轻轻夺下来,放到宴会桌上,“出去吹吹风吧,你喝的太多了。”
欧洛伦听他说自己喝多了,变得更醉了,他一把抱住卡皮塔诺的肩膀,两只手自然的揽住他的脖子。“你带我去。”
他感觉卡皮塔诺搂住了他,同时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不管是划拳的,拼酒的,还是玩游戏的、即兴跳舞的——连音乐都停了。他觉得这种安静很惬意,于是倒头呼呼大睡。
而会场之所有安静下来,是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队长抱起了欧洛伦,愚人众的首席执行官,魔物光是碰到他的肩甲,就会纷纷碎成粉末,敌人只需要往那长剑上看一眼,就会吓得求饶。
就是这样一个强大到遥不可及的人,却打横抱起了欧洛伦。这一幕如果不是亲眼去看,就算火神亲口描述也没人敢信。
睡梦里的欧洛伦毫无防备,不仅全身陷在卡皮塔诺怀里,还无意识的抓住他的毛领。
他动作这么熟练,就好像他们已经这么做过好多次了。
卡皮塔诺下巴抵着他露出的一只兽耳,跨步要走出门。
“你……你是认真的吗,对他。”茜特菈莉在后面叫住两人,她已经醉的不成形状,但她清楚的看见了队长是怎么对待欧洛伦的,如果这确实不是梦,那她就要问个明白。
玛拉妮想捂住卡齐娜的眼睛,但卡齐娜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希诺宁打翻了香槟,恰斯卡瞪大了眼,基尼奇抱臂站在一旁,连吵嚷不休的阿乔也意外的不说话。
卡皮塔诺转过身,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他沉吟了片刻,低沉的声音说出了让人们倒吸一口气的话:“我以我的故土起誓而证明,我对他的一切,皆如在纳塔的烈火中一般真实。”
“他!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他没经历过这种事,你不要欺负他,你不要骗他!”茜特菈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她哇的一声吼出来,猛地举起酒壶连灌数口,把旁边几个人吓了一跳。
“孩子他奶奶,算了算了,孩子长大了也留不住啊。”
“是啊是啊,孩子是好孩子,眼光也不错。”
“小年轻的,随他去吧。”
“别跟我提他!这臭小子,他爱跟谁跑跟谁跑!气死我了!”
离开了嘈杂的宴会,欧洛伦忽然清醒了过来,他眼珠慢慢聚焦,感受到自己躺在谁身上,这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
“我、我。”
“后悔的最佳时机,是在事情还没发生前。”卡皮塔诺伸出一只手,揉着他的耳朵。欧洛伦的兽耳是浑身上下最不经碰的地方了,他酒劲儿还没过,被他这么一摸,浑身的热气又出来了。
“别担心,大家没说什么。”
“那里面还有些长辈老人,他们接受不了……我奶奶大概也会疯掉。”
“抱歉。”瑟雷恩把他抱在衣服里面,两人坐在宴会外的草坪上,夜风温柔的吞噬了他的道歉。
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靠在一起,是欧洛伦先吻上去的,两人这才换了个面对面的姿势。
“你说他们接受不了,转头就跟我做这种事。”瑟雷恩敲打他。欧洛伦把他亲的更结实了,让他说不出话。
又过了很长时间,欧洛伦酒意渐消,吻也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纳塔很好看吧。”他问卡皮塔诺。
“好看,这里也是我的第二故乡。”
欧洛伦笑了,“茜特菈莉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但我其实早就知道了,我小时候被选做了活祭品,只不过失败了,所以我侥幸长大了。”他语气一顿,“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就经常想,如果我被献祭成功了,是不是就能保护纳塔了,我为什么要失败,我凭什么失败……如果我真的背着那些灵魂去了夜之国、我……”
卡皮塔诺没有说话,而是捧起他的脸,安抚性的堵住了他的嘴。
“瑟雷恩,你会死在这里对吗。”
瑟雷恩看着他的两只眼睛,体内巨大的灵魂声消失了。
好奇怪,跟这个人待在一起,他就听不见那些亡魂的嘶吼,转而只能听见他质问自己、逼迫自己、幼稚的要自己给出回答。
“我会死在明天。”
本来以为他肯定会大发雷霆,不一样的是,欧洛伦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现在这么活着,我能猜到有多痛苦,你能结束这种痛苦,这是令我很高兴的事。你今天说我是你的挚友,那身为挚友……我除了祝福,什么也给不了你。”
卡皮塔诺认真的听着他的话。他提到挚友的时候,自己的心脏忽然一跳,就像死而复燃的灰烬。
如果是其他关系,那能不能给我你的抱怨。
当然了,这些话他不会问出来,他一直注视着欧洛伦的眼睛,就好像要把他的双眼带进夜之国,放在死亡的枕边永远留观。
【六】
欧洛伦感觉时间来不及了——当然了,不是他的时间,是瑟雷恩的时间。
月亮每天都有落下的时候,太阳每天都有升起的时候,可突然有一天,某个人的月亮不再下落,太阳不再升起。
他知道瑟雷恩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所以他只能埋着头往前跑,他越跑越害怕,他应该是害怕赶不上那个仪式。
“这边!”他头也不回的向瑟雷恩大吼,他不需要瑟雷恩回答,他只需要瑟雷恩紧紧跟着自己跑。
他的脑子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清醒,沿路的风景在他眼底一片片搅碎,他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跑过这么快。
风呼呼呼的灌进耳朵里,像宁静的夜晚里突然刮起的大风,他坐在愚人众营地里喝着酒,那样的夜晚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能赶上的,一定能赶上!”他不知道是在冲卡皮塔诺说,还是在冲自己说。
“快点,快点,快点……”他突然感觉自己肩膀发抖,不停摆动的双臂也在发抖,奔跑着的双腿也在发抖。他抖得几乎不受控制,迈出的下一步仿佛会让他全身折断,但他还是边抖边跑。
“求你了,快点,求你了……”他低声自言自语,像精神病患的心理暗示一样,不停对着自己说话。
“欧洛伦。”忽然,一只手放到了他后背上,他停了下来,“别怕。”
欧洛伦猛地抬头,发现他们已经到了。
所有人都站在这里,头顶上是死之执政的声音,红色的瞳孔从罅隙里凝视着他们,好像嘲弄生命的恶童。
所有人都在说话,一会是火神,一会是死神,一会是旅行者,和其他伙伴。
就像好多大人在谈判桌上交流,他们在为整个纳塔的未来打最后一战。
他感觉自己几近失聪了,他听不见大家在说什么了,也看不到面前的景象。
“……伦,欧洛伦。”他听到有人叫自己,忽然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瑟雷恩站在他面前,弯下腰面对着他。“我要走了。”
“啊,嗯,好。”欧洛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像听到好朋友说要去远行一样,他只能匆匆忙忙的道。
他感觉自己的回答很潦草,于是马上点点头,表示肯定和祝福。
“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一切。”瑟雷恩对他说。
欧洛伦突然猛地咬住自己的牙,他感到小腹酸胀、牙关阵痛。
其实不对,他们的时间不对,他就不该现在认识瑟雷恩,也不该了解他的过去,因为知道了一件事,就想知道他所有的事,想一直听他说,全都说完了,他们就可以一起写出接下来的故事。
七天,他和瑟雷恩认识了七天,正好是一个循环。
作物会在七天里发生巨大的变化,竹笋会在七天里长出新的接杆,卷心菜会在七天里剥出多层,胡萝卜会在七天里生根发芽。
他突然点点头笑了,就像彻底认命,他这一笑,又笑出来好难看的两条泪。
坏了,他感觉自己哭出声了,明明上次还没这样,他越想哭就越要笑,边哭边笑着,他还要说话:
“别、别害怕,瑟雷恩,这只是我的私情……你要做的事很伟大,也拯救了纳塔,也救了你自己。”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哭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感觉心脏闷痛的没边了。
“瑟雷恩,你真的……无需在意,如果可以,我不想认识你,我连看都不想看见你……我哭只是出于我的个人意愿,我、我自己不想让你离开,我知道你等这一天很久了,我不想哭的……”
卡皮塔诺站在那,在他生命最后的一小会里,他发现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在羡慕他的伟大——火神为他致以敬意,英雄们为他鼓掌欢送,了解他的部下们,会祝福他的赴死,并替他感到高兴。
但这个孩子不管不顾的哭着,他让所有人站在这等他哭完,他在肆无忌惮的说些直白的话。
他给了自己他的痛苦,他的抱怨,以及他的一切。他或许是现存的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想让他离开的人。
他现在正在自私的哭着呢,瞧瞧眼睛,哭的都肿了。
第一天绕过了他的园地,第三天他救下了自己,第五天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固执的跟自己接吻。
他们坐在愚人众营地里,部下给他递来一杯火水,他喝了下去,异瞳扑闪着,跟火水的概念一模一样。他说他要给这杯酒取个名字,卡皮塔诺现在很遗憾的事,就是没等到他把名字取出来那天。
活了那么长时间,只是一无所谓的活着,但只是这短短的七日,他却感觉漫长又充足。如果非要选哪一部分作为坎瑞亚覆灭后的人生,他想他会毫不犹豫的选这七日。
来年会有新的春天,母兔产下幼兔,幼兔长成大兔子,大兔子啃了田里的胡萝卜,胡萝卜腐烂在泥土里,带来新的生命。
时间马上就快步向前,那个时候,这个孩子再度想起自己,会不会再次哭成这样。
这么想着,瑟雷恩俯身,最后一次拥抱了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