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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永安十八年 冬

自家茅屋内，我从木柜中取了根香，随手点起，将它插入书桌上的香炉内，接着我又坐在书桌前，拿起跟前的毛笔，悠哉悠哉的练起了小楷。

桌前的香炉中升起渺渺香烟，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阵阵的崖柏香弥漫开来，每每闻到这个味道，我都会觉得自己置于柏木林中。

这还没练习几个字，便听到一阵欢笑声，我摇了摇头，没当回事，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当我写道“忆”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杯热茶，正冒着鼓鼓的热气。我不用思考，便猜到又是我那小徒要闹腾我了，我抬头一看，一蓝衣少女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手中还端着热茶等我接。

我朝她淡然一笑，放下毛笔，接过她手中的热茶，吹了吹热气，微微品起茗来“说吧，又做错什么了?”

少女急忙摆了摆手，顺带摇了摇头“哪有啊师父，小柳这是高兴！”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啊?”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将她额前的碎发拂于耳后，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小柳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一只小手微微将我的右手拉起“师父，请您跟小柳来。”

我很配合的跟着她一起，小柳将我带到了屋外，另一只手指着天空。

“师父，您看，下雪了！”我身旁的小不点看着满天飞舞的雪，乐呵呵个不停，甚至张开嘴巴，对着天空，似乎是想要品尝雪的味道。

雪下的极大，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如春日里轻盈飞舞的的蒲公英一般，随风飘荡在空中，又随风落在地面上。院中已经布满了雪，仿佛铺上了一层纯白的棉被似的，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东南角去年种的几株腊梅花，如今也已经盛开了，盛开的腊梅如同玉一般，经过大自然的精雕玉琢，淡黄的花瓣包裹着花芯，落下的雪花给它们披上了一层纯白的外衣，黄白交替间，晶莹剔透的，倒显得分外独特。

我看着眼前的景色，微微发愣。清水镇许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我伸出左手去接，雪落在掌心中不一会儿就融化了，突觉心中情绪流转，眼眶渐渐发热起来。

“师父……您怎么哭了?”小柳摆摆我的右手。

“没事，师父就是想起了一个故人。”我摇摇头，急忙收起错落的情绪。

小柳或许也是感觉到了我的情绪，转身跑去房中，不一会儿拿出来了一件纯白如雪的斗篷“师父，披上，不要着凉了哦，小柳陪您一起赏雪。”

我顺势直接坐在屋檐下，小柳将斗篷披在了我身上，接着将我从背后抱住，摸着我的头道“师父，您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跟我讲哦～如果有谁欺负师父，待我长大了帮师父收拾他！”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小家伙虽然平时皮吧，但还挺会照顾人情绪的。我侧过头，轻拍她的手“嗯，师父我啊，能够遇见小柳真的很幸福呢”

小柳听我说完，同我坐在屋檐下，顺势又钻进我的怀里“师父，今天啊，我听到一个故事，小柳觉得很有趣，师父要听吗？”

我搂着怀中的小不点轻轻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啊，洗耳恭听。”

小柳跟个说书人一样，声情并茂的讲起了故事“从前啊，有一个九头蛇，名为相柳，是大荒内最厉害的大妖怪，因为身在海底，所以又叫九命相柳。他可是神农义军的将军，神勇无比，打遍天下无敌手！听说后来啊，爱上了一位姑娘，可是因为两人立场不同，便没有选择与那位姑娘长相厮守，虽无法常相伴，他还是背地里偷偷为那位姑娘做了很多事情，甚至寻遍世间极其珍贵的材料，只是为那位姑娘打造一枚上好的兵器……再后来因为中原与王族世家内乱，最终战死沙场……”

听完这些我震惊道“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小柳一根手指戳戳自己的下巴，眼珠子转来转去“就今天早晨啊，我去卖包子吃，结果不小心撞到一个大叔，我那会儿一直道歉，大叔非但没有怪我，还请我吃包子，我们就坐在包子铺一块吃包子，他怕我无聊就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他还说啊，让我一定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师父听。”

我一下子激动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双手搭在小柳的肩膀上问道“小柳，那他，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小柳皱皱眉头，细细想了想“嗯……他穿着一身白袍，梳着高髻，他的模样嘛，我觉得，他的眉眼十分精致，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深邃的像星辰大海一般……”

一定是他，他还活着，我就知道，他是九头妖，一定没有那么容易死的。自从传闻他战死沙场之后，我消弭低沉了许久，也想了很久，其实在我心里，最在乎的，只有他，如果能够重来，我只想做玟小六，那个在清水镇与他共赏月色的玟小六，那个早已对他情根深种的玟小六……

我脱下斗篷，披在小柳身上，扭头进房间照了照镜子，确保自己妆发没有乱，又跑出门“我有事去去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屋檐下的小柳一脸坏笑的瞧着我“师父您是要找那位叔叔当我师娘吗？”

这……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这不是还得确认一下……

小柳看了看站在原地发呆的我，急忙站起身来，将我往门外推“师父，您快去吧！那个大叔还让我告诉您，老地方见！”

“老地方?”我心里更加确认是他了，我也没有心思再去问小柳那人还说了什么，二话不说直接就往外门外冲。

身后传来小柳的声音“师父，小柳乖乖等您带师娘回来！”

我又来到我们当年第一次相遇的山中，那时候他当我是男子，对我暴力相向，那时的我没有灵力，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人物，当然不敢与他为敌。

我环顾四周，并未找到那人的身影，随即便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相见相思相见相思，君若天上云妾似云中月，相恋相惜相恋相惜……”

记得当年正是因为这首歌，与他相遇的。 我继续唱道，忽然看见空中的雪，凝固在空中，好似时间都静止了。

“好久不见……”

我再一次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我缓缓转过头，闻声看去——如同当年一般，那人五官美的妖异，任何形容词都形如不出他的俊美，只见他半挽着银发，两缕碎发垂在额间。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衣料上还隐隐约约带了点些许的白色纹样，整个人看上去如同纯洁无瑕的白玉雕像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丝杂质。

那人看我一脸惊愕的样子，轻笑一声“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摇摇头，意图让自己别傻呆呆的愣在那里，左手掐诀幻化出我的弓箭出来，接着右手拉起长箭对着他。

他并未移动半步，看着对面愠怒的我，冷笑几声“真是我的好徒儿啊，想当年这射箭还是我教会你的，没想到如今，你却要用来杀我。”

我才不管什么，微微用力一拉弦，箭“嗖”的一声直直的朝他射过去，他并未闪躲只是一个移形换影来到我的身后，擒住我的双手“想必你也是许久未练了，今日为师再来指点一二。”

我实在是气不过，抬脚向后踩去，却被他轻而易举的闪躲过去。

“射箭须得专心，知道你生气，那就把那棵树当成我便可”他控制着我，箭对着树上的积雪，轻轻一拉，“嘭”的一声，树上的积雪悉数堕落下来。

“相柳，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为何到现在你才愿意出现?”我扭过头去朝他质问道，看他微微发愣，便硬生生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又从锦袋中抓出一把毒粉朝他扔去。

他嗤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看来这么多年，你用毒的习惯倒是没变。如今你又弄脏我的衣裳，说吧，这次怎么赔我?”

“相柳，你以为我是没有脾气吗？当年你什么都不说，只留下一个大头娃娃？你真当我是傻子吗？”我昂首凝视着他。

他看向我，思绪一阵，抿了抿唇，接着用法术幻化出一件白色斗篷出来，缓缓朝我走来，将斗篷披在我身上“小夭，当年那个状况，你我各自有自己的立场......正因为如此，我很怕，毕竟我无法愧对义父......而我也实在不希望......”

我微微颔首，眼泪已经不自觉的滑落下来“不希望什么？相柳，你真傻，其实你从来都不知道，在我心里你有多么重要。当年你为了我，打黑工只为了给我买药。还有我一直很宝贝的弓，原来都是你送我的。你明明有机会让我进入你的世界，你为何，不给我一点机会？”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庞，将我脸颊上的泪水轻轻拂去“小夭，对于那个时候的我而言，只愿你有人力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愿你一世安乐无忧。至于别的，我不敢多想......”

他的手正要离开，却被我拉起，俯于我的胸口上“我们的心，它们在一起跳动。相柳，情人蛊，你难道忘了？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在清水镇好吗？我不做什么王姬，我只想做玟小六，那个自由自在的玟小六，那个清水镇医师玟小六，那个喜欢相柳的玟小六......”

他的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红晕，不知所措的将手缩了回去“小夭，你本该无忧无虑的，皓凌王姬的身份，你就这样放弃了？你的表哥、还有那个涂山璟......”

我抬头看向空中的雪，伸出手去接飘落下的雪花，又将雪花从手掌吹落“哥哥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王位，至于涂山璟，那都是过去式了，我确实爱过他，但当年，听闻你战死沙场，我悲伤万分，还有你给我的大头娃娃里面藏的秘密，你当真我什么都不知道么？自从知道你为我做的这些，我才发现，我是爱你的，只是我一直都在欺骗我自己，我认为我爱的是涂山璟，可是，仔细想想，那个最了解我的人，是你啊。”

“相柳......”我的目光再次注视着他，朝他莞尔一笑，随即立马冲进他的怀里，在他嘴上轻轻一啄，接着跟兔子似的迅速跑走。